張愛玲《金鎖記》鑒賞系列連載（五）：六親不認

七巧活的很苦，是心靈的苦，是愛的缺失的苦。她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沒有別的辦法彌補這個缺失，只能用金錢。前邊我們講到為了錢，她違心地趕走了她一直深受的男人；為了錢，她不顧臉面跑到校長處大鬧學堂。如果說，季澤和她僅僅是心理情愛對象的話，那麼她的侄子和女兒卻是她的至親骨肉。我們看看小說中，她是如何為了錢而六親不認的。

長安、長白與七巧的侄子春熹還都是小孩子的時候，有一年春熹來到姑姑家看望表兄妹。三個孩子在一起玩賭博遊戲，把壓歲錢賭完了，就想用實物賭，於是長安想到櫃頂上的瓜子，就爬上椅子去拿，猛可里向後一仰，差一點摔個倒栽蔥，幸虧春熹扶住了。這情景讓七巧看見，七巧立時惱羞成怒，把侄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我把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三茶六飯的款待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什麼地方虧待了你，你欺負我的女兒？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么？你別以為你教壞了我女兒，我就不能不捏著鼻子把她許配給你，你好霸佔我們的家產！我看你這渾蛋，也還想不出這等主意來，敢情是你爹娘把手兒教的！那兩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老渾蛋！齊了心想我的錢，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上邊就是七巧罵侄子的語言。罵完侄子，罵哥嫂，她認為她的哥嫂都是在想她的錢，因為當初她的哥嫂就是為了錢才把她嫁到了姜家做二少奶奶，才把她嫁給一個廢人。現在，她又以為侄子是哥嫂為了得到她的家產派過來勾引她的女兒的。其實那時的春熹和長安都是小孩子，狗屁不通，哪裡懂什麼大人之間的啰嗦事。罵完，又教訓女兒，下邊是她教訓女兒的語言：

「你今年過了年也有十三歲了，也該放明白些。表哥雖不是外人，天下的男子都一樣混賬。你自己要曉得當心，誰不想你的錢？……男人……碰都碰不得！誰不想你的錢？你娘這幾個錢不是容易得來的，也不是容易守得住。輪到你們手裡，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上人的當——叫你以後提防著些，你聽見沒有？」

讀者諸君彷彿看到這樣一個人，滿心思都是錢，一口一個錢，錢錢錢，錢是七巧的命根子。

有一次長安得了痢疾，七巧怕花錢，不去帶她看醫生，讓她抽鴉片，結果長安抽上了癮。七巧就沒有算過，抽大煙花的錢要遠比看病花的錢要多得多。但是，七巧自己抽，她不覺得抽大煙是花錢，而看病則是花了冤枉錢。

從她的語言和她行事風格里，我們可看出金錢在七巧的生命里是何等的重要。得不到愛情的七巧，心裡只有錢，沒有絲毫的親情，不管是兄長還是兒女，亂罵一氣。不講究分寸，不講究場合，不分對象。這就是七巧，一個失愛的七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