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奇譚:扒一扒我死後的那些事

作者:柯南君 | 禁止轉載 | 原標題:三日祭

選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這天,我突然死了。

最先發現我屍體的是我妻子。

她起床時見我毫無起床上班的跡象,就喊了我幾聲,見我沒有應答,又用胳臂彎戳了我幾下。我仍毫無反應。

她終於察覺到不妙,雙手把著我的肩一邊叫著我的名字,一邊用力晃我。

我的屍體還未變硬,所以被她晃得像軟軟的麵條一樣。她放下我,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把食指伸到我鼻子下面。

真是個傻女人,這種動作我早試過,無論是我故意憋著氣還是正常呼吸手指都感覺不到有氣流經過。

她又把手放到我胸前,不錯,這才是正確的方法。

當她把手掌在我胸前換了好幾處后,終於確定我已經沒有心跳了。

她驚得上身向後一仰,差點大叫出來,但看到身旁還在熟睡的四歲女兒,又強忍著安靜下來。然後身體又湊近看了我一會,終於撥通了120,把女兒抱進另一個房間后開始等。

半小時后醫護人員終於到來,稍作判斷後便對妻子說,他已經死了。

妻子並沒有太大驚訝。醫護人員又要把我的屍體暫時拉到太平間,妻子同意了。

人都走後,妻子坐在床上輕輕哭泣起來。

我已經多久沒見她哭過了呢,記憶中最後一次看她哭,是在我們婚禮上。我把戒指套在她手上后,她撲在我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我們是在大學認識的,畢業后所有的情侶幾乎都順理成章地分手,我們卻沒有,或者說是她卻沒有和我分手。

那時我二十多歲,沒錢,沒車,沒房,沒事業,沒地位,空有滿腔激情和大把青春。她陪我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我已是一家大型國企的人事部經理。

我曾誓言絕不負她,可婚後磕磕絆絆總是難免,有幾次更是差點離婚。可都沒見她哭,或許是她故意不讓我看到吧。

我看她哭了一會好像忽然想起什麼,胡亂抹了下眼淚便鑽進廚房。然後把女兒喊醒吃早餐。

女兒問,爸爸呢?

她說,爸爸今天提前上班去了。

女兒吃好上學去后,她打電話給三叔。三叔是我老家那所鄉村小學的校長,是村子里頗有聲望的人。其實我一直挺不喜歡三叔,整天板著臉,還經常倚仗自己聲威,胡亂干涉別人自由。不過現在妻子找三叔我是贊同的,只有三叔操辦我的葬禮才讓我不用擔心出什麼差錯。

三叔讓她暫時不要告訴我父母,然後便乘車從村子趕到城裡。見到妻子后省去了寒暄,直接討論起了葬禮事宜。

這是我死後第一天,我看著他們的討論,覺得他們就像兩個魔鬼,正密謀著舉辦一個可怕的儀式來作為我向這個世界的告別典禮。

此後我將永遠不能回到這世界。

我死後第二天,三叔已通知到了在乎的所有的同事朋友。三叔說,先在這座城裡辦場象徵性的酒席,主要宴請我在這座城市朋友圈裡的人。正式的葬禮還要在我老家村子里舉行,那時參加的,都會是我的宗族親人們。妻子沒什麼意見,畢竟是一個女人家,一個剛經歷喪夫之痛的女人家。

酒席剛開始時女兒不斷纏著妻子問,爸爸呢?爸爸呢?

我覺得挺愧對她的,由於工作的原因,或許這只是我的一個借口,總之我平時並沒有給予她太多的關心,而現在竟看到她是如此地在乎我。

妻子原本只想敷衍她,爸爸出差去了。

「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

「可能很久吧。」

「那是什麼時候啊?」

她好像不得到一個具體時間不會罷休。

妻子無奈,只好說,可能兩三個月吧。

「啊,真這麼久啊。」女兒很失望。

這時酒席已經開始了,除了有幾個戴白頭巾的人和賓客的表情稍顯嚴肅外,看不出這與其它任何一場商業酒席有何區別。

我又注意起了那些賓客,發現了一桌特殊的人,在座的全是我的同學,小學,初中,高中,大學都有,大概八九個人。不知是三叔的刻意安排,還是他們互相寒暄知道對方身份后就自動坐在了一起。

他們當中有教師,有建築設計師,公交司機,白領,作家,個體經營者,如果不是我或者說如果不是我死,他們今生永遠不會有交集,而今天他們都以我同學這個共同的標籤而相聚。

我在學生時代有過多少的同學,然而只有和他們經過十幾二十年歲月的沉澱,依然保持著聯繫。我感到自己生命如一個巨大而無形的蚌,他們是我生命里的珍珠,無價。

他們會在我女兒又向妻子哭鬧時把她抱過來,幾個大男人憨憨地逗她笑。他們見到我妻子都會上前安慰,看得出並不是禮節性的敷衍。他們來得最早,幫三叔做了不少事。他們酒桌上的談話全部和我有關,全部是我好的一面。

我終於相信了我的老師們說過無數次的那句話:學生時代的友誼不摻雜絲毫利益關係,值得你們用一輩子去珍惜。現在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我又開始在那些賓客里找起了王健,卻無意發現了李林。真是的,難道妻子沒和三叔說嗎?怎麼會請這種人!

平素里我是最討厭這種只會拍馬屁的人了,雖然我有時也會對總經理奉承幾句,但絕不至於他那樣,像蒼蠅圍著糞便般整天跟在總經理後面可悲地阿諛逢迎。

我還記得他那策劃部經理的位子是怎麼來的。三年前他向原策劃經理提了一個創意方案,很有市場前景但風險過大。

原策劃經理又遞呈到總經理那裡,總經理決定實施。

最後這個創意方案為公司帶來了巨大收益。原策劃經理獨攬大功很快高升,而他由於原策劃經理的大力保薦坐上了這個位子。可不久策劃部的一個新人便跑到我辦公室請求我調他到別的部門。理由是那個方案是他想出來的,李林剽竊了他的創意又成為了策劃經理,他繼續留在部門一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我就問他,既然是你的創意那為什麼要對他說呢。

我只是想聽一下別人的意見,他很誠懇地回答。

我用異樣的眼光盯了他一會,便打發他回去,我並沒有答應他的請求,他一不是我的親戚朋友,二沒跑到我家給我送禮,我沒有理由答應他,完全沒有理由。不過後來李林也沒有給他什麼壞果子吃。

我繼續找起王健,終於在一桌全是人事部的人中找到了微醉的他,他大方地招呼大家吃菜,好像這桌酒席是他宴請大家的。

我感到失落,我並沒有要求他為我的死而悲痛欲絕,我只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傷心的表情,可他沒有。王健是我在人事部最器重,最信任的人,而信任的理由是因為他的老實。

我喜歡用老實的人,即便他的才能並不那麼突出。如果我高升,他會是下一任人事經理,這件事人事部眾人皆知。我又看了看其他賓客,他們個個表情冷漠,好像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吃頓飯,我的死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但確實,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的死對他們的生活造不成任何影響。

正當這裡吃得正酣時,我看到我的老母親已經在老家哭昏數次了。思慮再三,三叔終於把我的死訊告訴了家裡人。他又讓大伯和四叔幫忙提前準備我的葬禮。

我的大哥二哥還有妹妹在陪著母親,安慰著她,可這並不能減少她絲毫的傷心。我數次聽到從她嗓子里傳出那種尖銳蒼涼的如同獸類的哭喊。

我的父親,他倚著牆坐在地上不說話。在我印象里,父親的嘴就從未離開過煙,但事實是今天他已在那坐了大半天了,沒碰過一支煙。

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人,我從沒不吉利地去想自己死後的情景,但即使想過也不會想到父母會傷心到這種地步。

我不忍繼續看他們,又把視線拉回城裡酒席上,這時酒席已經結束,陸續有人離場。

我看到王健開著他那輛小夏利,趕在所有人之前離開,我覺得我視線好像和那輛夏利綁在了一起,它速度不快,卻緊緊牽著我的視線。

我看到他來到公司,偷偷進了我辦公室,用鑰匙打開我辦公桌抽屜的鎖。那鎖的鑰匙除了我外只有秘書和他有,這把鑰匙無疑是我對他信任的標誌。抽屜里有幾塊玉和幾千塊現金,他把這些統統裝進自己口袋。

「他媽的!這小子!」我在心裡暗罵,也怪自己瞎了眼。他又拿起抽屜里那堆文件,露出微笑,向總經理辦公室走去。那是公司大部分中層和個別優秀基層員工資料,除了姓名,性別等最基本的外還有我對這些人的調查評估。

王健把這堆文件放在總經理辦公桌上,毛遂自薦說他能勝任人事經理這個職務,這些文件就是他的調查。總經理看過很高興,當場應允了他。

我看著這個最信任的人,又想起信任他的理由,不禁對自己發出最輕蔑的嘲諷。我想起我未死時王健在公司部門,在我面前的表現,如果那些表現全是他演出來的話,那他可以直接去奧斯卡領獎了。其實說到底,王健今天不過是拿了一些對我而言,微不足道的財物。還有那些文件,也是為了成為部門經理。如果我不死的話,這位子遲早是他的,這樣一想我心裡又有些釋然了。

我看到王健從辦公室走出來,恰巧碰到我的秘書,濃妝艷抹的莉。王健把去辦公室的事情告訴了她,她眼神立即曖昧起來,言語間充滿挑逗。王健熟練地應答。

「狗男女!」我剛罵完就想起了自己。我又何嘗不是擁有過眾多的秘書,這些秘書就不能擁有多個男人嗎。我們之間並沒有感情枷鎖,誰都不會傻到付出感情,簡單的肉體關係而已。所以她的背叛理所當然,甚至都算不上是背叛。總之不管怎樣我是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又把視線移回酒席上,賓客已經所剩無幾,只有珍珠們和……李林。 我不知道他為何逗留這麼久,不過看樣子他也準備走了。他走到妻子旁邊,輕聲安慰幾句。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我驚訝,因為那是珍珠們才有的表情,那種表情叫真誠。

我看到他招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去了市第一醫院。在一間獨立病房裡我看到一個身上插滿管子的女孩,我知道這種手術費用不菲。李林坐下,他的眼神讓我確定這女孩是他女兒。原來他平常的簡樸作風不是裝出來的。我又想起他剽竊新人創意的事,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這種做法都是不對的。可是我又問自己,如果當年我是他,我會不會也那麼做呢,我無法確定地給自己一個否定的回答。

我死後第三天,這個世界除了我家外,已經找不到我存在過的痕迹了。我的老家村子,多年前就沒有了我存在過的證據,所以我在這個世上存在的證據全在這座城裡,全在這座城市的朋友圈裡。

而昨天的酒席后,所有的同事朋友像遵循一個固定流程般選擇把我忘記。公司換人的速度超過我的想象,而換人後公司照常運轉,和我在時沒有兩樣,並未出現我所渴望的混亂,哪怕只是一點點。

或許那些珍珠偶爾會想起我,然後從心底泛出些許傷心,然後又投身到緊張的工作中。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沒有理由讓他們對我念念不忘。

我在老家村子的葬禮還在進行中,與我沒離開村子時參加過的葬禮沒有任何區別。妻子昨天已回到了老家,現在又在角落裡偷偷哭泣。我看著她戴著白頭巾,又因為忙著欺哄女兒、安慰父母、操辦葬禮而憔悴的面容,覺得對不起她。我曾嫌棄過她逐漸遲暮的容顏,卻不去想她早已把最美的年華盡付與我。

我想起曾經和秘書……們的雲雨生活,又想起曾經誓言,覺得自己確實是該死。

我的屍體已經從醫院接了回來,現在村裡幾個壯漢正抬著裝著我屍體的棺木從老家門口經過。我的村子並不偏遠,很早就開始推行殯葬改革了。三叔塞了幾千元給村支書,村支書便可以在白天也選擇當個瞎子。壯漢們已經抬著棺木來到我家田裡,挖好坑后把棺木放進去開始用杴埋。

我緊緊盯著他們的動作入了神,一杴, 兩杴,三杴……

「啪啪啪啪啪!」我被突如其來的鞭炮聲嚇到,腿上一用力,好像原本我是蹲著的現在突然站了起來,但其實我已經極速飛起來了。等我再向下看時,我只看到幾個玻璃珠繞著一個發光的大玻璃珠有規律的旋轉。奶奶的!這是太陽系!

我猛地睜開雙眼,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這只是一個夢。

「你這小鬼,終於醒了!」

身邊的牛頭馬面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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