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的死亡過程著實詭異

司馬師的暴斃,在曹魏帝國內部掀起一場驚心動魄的暗戰。只不過,這並非第一場暗戰。

《一》

司馬師之死,是在淮南二叛被鎮壓之後。

自嘉平元年(249)正月司馬懿誅殺曹爽集團后,司馬家便篡奪了曹魏中央實權。於是,在遠離政治中心洛陽的淮南壽春地區,忠於曹魏政權的三任戰區長官先後發動了三次討伐司馬家的戰爭,史稱淮南三叛。

淮南初叛,由魏太尉兼征東大將軍王凌(王允侄子)與其外甥、兗州刺史令狐愚主謀,二人策劃誅殺司馬氏,立楚王曹彪為帝。令狐愚於嘉平元年十一月暴卒后,此事流產;嘉平三年密謀敗露,王凌與曹爽如出一轍,輕信了司馬懿投降即免死的詭計,被誘捕后自殺,淮南初叛尚未發兵即告失敗。

正元元年(254),司馬師誅殺魏主曹芳的心腹中書令李豐、太常夏侯玄、國丈張緝三族,廢皇后張氏,最後悍然將曹芳廢為齊王,改立高貴鄉公曹髦的廢立行為,成為淮南二叛爆發的導火索。

正元二年正月,曹爽余部、揚州刺史文欽,與李豐夏侯玄的生死之交、鎮東大將軍毋丘儉矯稱受太后詔書討伐司馬師,聯合起兵壽春,,二將率軍六萬渡淮進駐河南項城。

收到警報后,司馬師召開緊急廷議,朝中諸公對敵情的判斷倒是相當統一,認為其不足為患。如光祿勛鄭袤認為:「毌丘儉善謀但無斷,文欽有勇而無謀。如我大軍出其不意地進攻,江淮地區的士卒銳氣不能持久,只需深溝高壘以挫其銳氣,效仿漢代周亞夫破敵的妙計」。荊州刺史王基獻計:「淮南的叛逆,並不是吏卒和百姓想要作亂,而是被毌丘儉等人誑騙引誘再加以脅迫,他們害怕被殺,所以暫時聚集在一起。如果大兵一到,必然潰散,毌丘儉和文欽的首級很快就會送到軍門前」。河南尹王肅也認為:「從前關羽在漢水俘虜了于禁,有向北爭奪天下的志向,後來孫權襲取了其將士的家屬,結果關羽的軍隊一下子就瓦解了。現在淮南眾將士的父母妻子都留在內地州縣,只要迅速派兵將其看管住,不讓叛軍奪回家小,他們必然會象關羽那樣土崩瓦解。」

當時司馬師剛剛割掉困擾自己多年的目瘤(現代醫學叫做眼眶良性腫瘤),病創甚重。在東漢末年就已經出現了神醫華佗及靈藥麻沸散的前提下,這種病症對能夠享受到全國最好醫療條件的司馬師來說並不致命,他需要的是靜養和休息。群臣都認為大將軍不須親自出動,由太尉司馬孚統兵即可搞定叛軍;唯獨王肅、傅嘏、鍾會三人力反眾論,堅持勸司馬師親自帶兵迎敵,耐人尋味的是,司馬師愣是被這一小撮人說服了。

初五,司馬師以司馬昭兼任中領軍留守洛陽監視魏主,自己強撐病體率領中外各軍趕去前線汝陽,與淮南叛軍對峙。由於家屬都被中央監視看管,加上沒有和東吳搞好關係導致大本營壽春遭到吳軍的偷襲,魏軍又擁壁不戰。毌丘儉、文欽進不能戰,退無後路,兩人對此無計可施。主帥尚且如此,將士軍心沮喪渙散,叛軍投降者接連不斷。眼看對方的潰敗只是時間問題了,司馬師派大將諸葛誕督豫州各軍向壽春推進,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州、徐州各軍抄襲叛軍的退路,自己從汝陽秘密進兵到樂嘉與名將鄧艾會合。

就在這勝利的前夜,發生了一場看似意外的突發事件。文欽恰於此時帶偏軍偷襲樂嘉,不料竟遇到了魏軍的主力部隊,吃驚之下再次不知所措。三國後期著名悍將、文欽的兒子文鴦閃亮登場。這個十八歲的小伙穩定了父親的情緒,提議趁魏軍陣腳未定之際劫營。於是父子議定兵分兩路,當夜進行夾擊。文鴦首先趕到戰場,竟帶著幾百人就闖入魏軍的中軍大帳附近,喊殺之聲居然傳到了主帥司馬師耳朵里;驚人之處尚不及此,由於文欽迷路,在天明之前都沒能趕來接應,文鴦領兵撤退。司馬師派左長史司馬班率領騎兵八千人從兩翼追擊,魏軍事後報告:斷後的文鴦單槍匹馬闖入數千追兵之中揮鞭亂打,一次就殺傷百餘人,然後突圍而走,象這樣來回六七次,所向披靡。魏軍嚇破了膽,文鴦揚長而去!

處理各項軍國重計所造成的精神體力上的損耗,使得司馬師的病情已經開始嚴重,但尚可支撐;經文鴦這麼一鬧,司馬師大受驚嚇,急得那隻病眼都從創口中爆裂出來,疼的他把被子都給咬破了,病情迅速惡化。叛軍旋即兵敗,毌丘儉被俘殺,文欽父子投奔東吳。魏軍完全收復淮南之日,也是帝國第一人司馬師踏入鬼門關之時!

《二》

雖然正值壯年,司馬師的死因倒沒有什麼疑問,既非遇刺,也非中毒,確實是因為目瘤爆裂后引發其他癥狀導致不治。關鍵在於,司馬師的死亡過程著實有些詭異。

疑點其一。司馬家擁有帶兵經驗的人才並非只有司馬師一人。嘉平五年,東吳太傅諸葛恪以傾國之力二十萬眾圍攻魏國合肥新城,受命統帶二十萬精兵前去救援的司馬家大將,就是叔父輩的司馬孚,最終迫使來勢洶洶的吳軍狼狽撤退。這次成功經歷,正是此前群臣建議司馬孚督師的原因所在,唯一值得憂慮的,是這位老人當時已經年近八十。

然而司馬家還有少壯派司馬昭!司馬師上台時面臨的情況很棘手:內部不服者大有人在,外有吳、蜀兩個強敵。這段時間他和大弟司馬昭的分工十分明確,佩合也很默契:司馬昭攘外、司馬師安內。司馬昭曾在嘉平四年以監軍的身份統兵七萬南伐東吳,日後一直活躍在帝國西線,長期督軍抵擋蜀將姜維的騷擾,並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當年東吳諸葛恪的入侵氣勢非同小可,出兵數量巨大,大有長驅直入問鼎中原之意;值此危急時刻,司馬師也只是在京都坐鎮大局而已。淮南二叛爆發,戰況正如群臣所料,雷聲大雨點小,虎頭蛇尾收場。司馬昭本人自淮南初叛后就攻打過東吳,此後更是抗拒過姜維這樣的大敵,清楚淮南風土地形、帶兵經驗豐富的他實在是最佳人選。只是,司馬昭為何不主動請纓分憂,反而任憑病重的大哥親自出馬?

不單如此,慫恿本該靜養的司馬師親自去前線的三人,也和司馬昭大有干係。此疑點其二。

傅嘏、鍾會、王肅三人屬於第一批倒向司馬集團的魏朝高官,堪稱司馬氏的死黨。傅嘏出身北地大士族傅氏,是東漢名臣傅夑的侄孫。早年因與大將軍曹爽的心腹何晏等人不和,仕途坎坷,只有司馬懿肯收留他,司馬懿死後順勢轉為司馬師的智囊。正是傅嘏危言聳聽:「淮、楚地區的兵士素來驍勇,而毌丘儉以這股力量來遠征拚鬥,其勢不可當。萬一諸將戰鬥不利,大勢一去,那麼您的「大事「也會失敗了!」一句重話,激的原本打算卧病在床的司馬師蹶然(注意這個詞)起曰:「我請輿疾而東!」,傅嘏也沒說錯,司馬師連命都沒了,其「大事」的而且確失敗了。在司馬師死後違背曹髦詔令,把軍權以移交給司馬昭這一事件也有傅嘏的份,其行為充滿無間道的色彩。司馬昭輔政后傅嘏以功進封陽鄉侯,增邑六百戶。

作為鍾繇的兒子,鍾會的名氣比他老爹還大。讀過三國演義的人應該都知道他是司馬昭的首席智囊兼心腹,卻很少有人知道,提拔鍾會以秘書郎出仕的伯樂是司馬師。在司馬昭違背曹髦詔令直逼洛陽取得輔政地位的密謀中,鍾會起的作用比傅嘏還大。以至於年才三十的鐘會在事後得封東武亭侯,邑三百戶。鍾會的尾巴也翹起來了,見到四十八歲的傅嘏就面有得色,經歷過官場風霜的傅嘏不得不勸誡這位年少得志的好友:「子志大其量,而勛業難為也,可不慎哉!」

王肅,他除了是王朗的兒子外,還有兩個超然的身份:晉文帝司馬昭的岳父,晉武帝司馬炎的外公!至此,一個基於司馬師之死而獲利豐厚的利益集團悄悄浮出水面。

疑點其三,是導致司馬師之死的當事人——文鴦在兩年後的迥異表現。

甘露二年(257),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一年。四月,諸葛亮的堂弟、魏徵東大將軍諸葛誕殺死揚州刺史樂綝,在壽春起兵討伐司馬氏,是為淮南三叛。

諸葛誕充分吸收了兩任前輩失敗的教訓。他糾合了在淮南北郡縣屯田的十餘萬官兵,新招募揚州本地士兵五萬,蓄養揚州的俠客數千人做死士;聚集了足夠食用一年的糧食,作好閉門自守的長期準備后,還以小兒子諸葛靚為人質,向東吳稱臣求救。東吳派三萬人進城幫助堅守,統兵大將就是先前降吳的文鴦父子。面對這場聲勢最為浩大的淮南三叛,司馬昭乾脆挾持魏主曹髦和郭太后隨軍,督軍親征淮南,二十六萬魏軍四面合圍壽春城。

司馬昭戰略應對得當,內鬥劇烈的東吳方面也無出奇制勝的人才。圍城近一年後,壽春外無救兵,內無糧草,陷於崩潰的邊緣。早在魏國時期,文欽就與諸葛誕不和,只是因為反對司馬氏而勉強聯合,事態緊急后老矛盾爆發,文欽死於內訌中。

面臨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以及士氣低落的淮南軍,文鴦卻毫無兩年前橫掃千軍的氣概,他甚至缺乏同歸於盡的勇氣,竟然翻牆投降了可說是仇敵的司馬昭。文鴦的武力,是否真如傳說中那麼強悍?也許兩年前文鴦能夠單騎闖關至魏軍本陣,只是對方有人故意放水,因為有人需要這個驚悚的效果;否則三國時代並沒有甲騎具裝,不消說亂箭射殺,魏軍十萬人就是每人吐口水也能把文鴦淹死。

當時跟隨司馬師駐紮在中軍帳的參謀,正是傅嘏、鍾會二人,這難道只是單純的巧合?要知道,傅鍾二人,是可以干預司馬師親兵的指揮部署的。戰後文鴦單騎斷後的傳奇,也只是用來向司馬師證明文鴦擁有超人的實力罷了。唯有這樣才可以解釋清楚,時隔兩年文鴦的武力就判若兩人的謎團。

疑點其四,在於司馬昭對文鴦和鍾會二人的處置。

司馬昭並非心慈手軟之人,心狠手辣之處不亞乃父乃兄。無論是起兵反對他的武將毌丘儉、諸葛誕,還是不與之合作的文人王經、嵇康,都落了個誅殺三族的下場。文鴦作為司馬昭的殺兄大仇、反賊毌丘儉的餘黨、降吳叛將,在壽春城陷在即之時方才投降,幾乎是罪不容誅;當時軍方就要求處死文鴦,司馬昭卻以招誘叛黨的理由特赦文鴦並封其為關內侯,文鴦由魏入晉,先後擔任了西晉平虜護軍、東夷校尉的高級武將職務,也算官運亨通,其下場可謂出人意料。

雖然是司馬昭的心腹重臣,鍾會卻不甘人下。此人在滅蜀后兼并諸軍密謀反叛,最終兵敗身死。鍾會並無子嗣,過繼了亡兄鍾毓之子並和侄子們住在一起。鍾會謀反,鍾毓的幾個兒子連坐下獄等死。司馬昭再次出人意料,以鍾毓曾經秘告鍾會有謀反野心為由將鍾家人特赦。司馬昭可謂是官字兩張口——怎麼說都有理,滅蜀功勞大過鍾會的鄧艾,以七十之年受到謀反的罪名被殺,明知其被誣陷的司馬昭卻將錯就錯,將鄧艾的兒子全部誅殺,妻子幼孫流放西域;謀反證據確鑿的鐘會一家卻得到寬宥。

兩相對比,實在滑稽之至,

不過,假設在內心深處,司馬昭認為鍾會為自己立過大功的話,在這樣的複雜情感下,才出現了不符合其平素為人的寬大舉動,則順理成章;那麼,對司馬昭而言,文鴦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功臣?

疑點匯聚成線。一代梟雄司馬師死的不明不白!是什麼政治勢力要害死司馬師?

《三》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隱藏在司馬師巨大光芒下,一直不顯山露水,在兄長死亡的關鍵時刻卻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司馬昭。

作為司馬師之死的最大受益人,司馬昭有作案動機,也有行動能力和作案條件。這一點是人都想的到,看來司馬昭害死兄長,得位不正?值得慶幸的是,史書中一些小人物往往泄露天機。讓我們來翻翻,一個貌似與一切不相干的奇人履歷。

司馬乾,司馬懿第三子,司馬師司馬昭同母弟。在司馬懿活到西晉的六個兒子當中,老四司馬亮、老九司馬倫名列八王之二,老八司馬肜在八王之亂前期權勢炙手可熱,老五司馬伷、老七司馬駿號稱司馬宗室賢王,唯獨老三司馬乾的知名度,和未成年即夭折的六弟司馬京有的一拼。

之所以在兄弟中默默無聞,據說是因為司馬乾「有篤疾,性理不恆」,意思是這位爺精神上有問題,有時正常、有時發病。正常的時候還好,「頗清虛靜退,簡於情慾。與人物酬接,亦恂恂恭遜,初無闕失」。但發起病來就整個人都錯亂了:朝臣去拜訪他,會被晾在門外乾等一天見不到面;更勁爆的在後頭,司馬乾愛妾死了不下葬,把屍體盛在棺木里,時不時打開看看,有時還奸屍,直到屍體腐爛了才埋葬。由此看來,司馬乾真是瘋的厲害。

所以在司馬昭時代,連老五司馬伷都當上寧朔將軍,擔當在鄴城看守曹魏諸多親王的重任了;司馬乾還賦閑在家,當著沒實權的撫軍中郎將,和老五同樣是四品官。司馬炎篡位建晉,鑒於曹魏宗室孤立的教訓大封諸王,強制命令成年諸王歸藩拱衛京師,作為司馬懿現存嫡長子的司馬乾受封平原王,卻被司馬炎特詔留在洛陽,拜光祿大夫、加侍中的榮譽官位,過著光拿工資不幹實事的逍遙日子。

然而事情遠沒這麼簡單。弱智晉惠帝即位后,八王之亂爆發。永寧元年(301),小齊王司馬囧(司馬昭的孫子,八王之一)起兵討伐篡位的趙王司馬倫,擁立惠帝復辟后入朝輔政。司馬家皇帝威權跌到了谷底,眾人都不把皇帝當回事了,司馬乾突然也正常了,做起事來高深莫測。

當時宗室朝臣都以牛酒慰勞齊王,司馬乾卻帶了一百個大錢去見齊王,教訓這個侄孫道:「趙王逆亂,汝能義舉,是汝之功,今以百錢賀汝。雖然,大勢難居,不可不慎。」說完還大大咧咧的坐到床上,對站在床下的齊王說:「汝勿效柏女兒」

這句話涉及到一段陳年恩怨。當年司馬乾的母親張春華年老色衰,司馬懿整天泡在小妾柏氏房裡。張春華去找老公,司馬懿竟當面罵髮妻:「老物可憎,你來幹什麼」。張春華也不是省油燈,當即帶著三個親生兒子絕食示威。司馬懿聽后大驚,怒罵道:「老物不足惜,可惜了我三個好兒子。」罵歸罵,絕代奸雄還是灰溜溜的向張春華道歉了事。

司馬倫就是柏夫人的兒子,兄弟倆就是在那時結下的梁子。司馬乾嫉恨趙王母子,因此稱趙王為「柏女之兒」以示疏離與輕蔑。對五十年前的舊事尚記憶清楚,可見司馬乾實際上清醒得很。此番司馬乾專程跑來,目的就是告誡小齊王低調收斂,別學趙王玩火自焚。司馬囧的為人酷似父親司馬攸,愛惜羽毛注重聲譽。此刻雖然位極人臣,對叔祖父倚老賣老的行為倒不以為杵,連聲道謝。可惜後來齊王還是重蹈趙王覆轍,被長沙王殺死,司馬乾為此痛哭流涕:「宗室內亂,唯有齊王這孩子還不錯,現在又害死他,大晉天下完了!」史實證明,司馬乾此言簡直就是明見萬里一語成讖。

八王之亂的勝出者,是東海王司馬越。他是司馬懿弟弟司馬馗的孫子,和尊重長輩的齊王相反,這位宗室疏屬手段毒辣。八王中最有實力的河間王司馬顒(司馬孚之孫),成都王司馬穎(司馬炎第十六子),長沙王司馬乂(司馬炎第六子)都死在他手裡,就連傀儡晉惠帝都是被東海王毒死的。司馬越在掌握了全局后,去拜訪長輩平原王。面對這個好殺的的主,司馬乾可不像見齊王那樣託大了。他閉門不見客,派人去答謝對方,自己則從門縫裡偷窺司馬越的反應。

就這樣,看人下菜碟兒的司馬乾得以在八王之亂中獨善其身,一直活到晉懷帝永嘉五年(311),以八十歲高齡壽終正寢。他咽氣的時候,其九個兄弟已經死光,他的侄子輩甚至孫子輩也已死掉十之七八。這時才有人看出來,這位平原王非但不瘋,實在是個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由此可知司馬炎不讓司馬乾就藩的意圖:這位晉武帝能把天下交到弱智太子手裡,還怕神經病叔叔管不好王國嗎?說到底是在監視司馬乾。處於險惡的政治環境中,司馬乾只能效仿孫臏,意在韜晦。那麼,是司馬炎一直猜忌自己的三叔嗎?

《晉書.荀勖傳》透露了隻言片語。景元元年(260),魏皇帝曹髦「造反」。後面的事情人所皆知:曹髦殺司馬昭不成,反被殺了。當時司馬家在宮中的第一道防線是時任屯騎校尉的老五司馬伷。司馬乾雖身居閑職,聽說出了大事也不含糊,一人跑去幫忙,結果在閶闔門被大將軍掾孫佑攔住,讓他繞道改走東掖門入宮,等司馬乾趕到現場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司馬昭還責罵老三為什麼來遲了,司馬乾如實回答,司馬昭大發雷霆,要治孫佑「夷三族」的重罪,在荀勖的勸說下才將孫佑免為庶人。

此事殊不可解。大將軍掾孫佑身為司馬昭的幕僚,他傳達的只能是上司的命令;就算他忠於曹魏,忽悠一個無兵無權的司馬乾又於事何補?聯想到殺害曹髦的替罪羊成濟之死,整件事看上去就像司馬昭在藉機狠狠敲打三弟。難怪司馬乾一直不受重用了,迫害司馬乾的始作俑者不是司馬昭還有誰。司馬昭為什麼要如此猜忌司馬乾?搞的兒子司馬炎也延續了這個傳統?答案又牽扯到另一個人:齊王司馬攸。

《四》

司馬師並非沒有生育能力,其原配夏侯氏是夏侯尚之女,本生了五個女兒,只因為生母是曹魏公主而被丈夫毒死。隨後司馬師娶了吳質(和楊修鬥智那位)的女兒又離婚,最後娶了蔡邕的外孫女羊氏,還是沒能生齣兒子,只得過繼了司馬昭的次子司馬攸為嗣子。也就是說,司馬攸是司馬師真正意義上的繼承人!

司馬昭自己也常常說:「天下,本是景王(指司馬師)的天下,我不過是代理宰相之位。我死之後,大業應該歸於司馬攸。」還經常叫司馬攸的小名道:「這寶座可是桃符你的啊.」說一套做一套,司馬昭最後把大位傳給了自己一系的司馬炎。

待到司馬炎立了弱智司馬衷為太子后,儘管其另有幾個成年的兒子:如秦王柬、楚王瑋、長沙王乂、淮南王允,或英武或聰明;群臣中卻有相當一部分人無視封建社會立嫡以長的古訓,意欲立皇弟司馬攸為皇儲。這幫的人中,既有王渾這樣的開國老臣,也有張華、曹志這樣的大儒,他們並非「大逆不道」,而是因為司馬攸作為晉景帝司馬師的嗣子,確實擁有晉朝皇位的繼承權!這在後來就造成了司馬炎一再打擊司馬攸,最後將其逼死的悲劇。

司馬昭即位是兄終弟及。作為司馬師的同母弟,司馬昭能頂了大哥的位子,司馬乾也有這個資格。這就是司馬昭父子兩代猜忌司馬乾,司馬乾一再韜晦的真正原因。從另一角度,證實了司馬昭心裡有鬼,因為他得位不正!

司馬昭不把皇位傳回大哥一系的舉動也令人費解,他為何不把皇位傳給司馬攸,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畢竟司馬攸也是他自己的兒子。

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司馬昭煞費苦心奪得了大位,就不會再還回去。更因為,他恨大哥!

據晉書的帝紀記載,司馬懿將誅曹爽,只和長子司馬師一人謀划,次子司馬昭對此一無所知。直到事發前晚,司馬昭才得知一切。司馬懿隨後偷窺兒子們的舉動,只見司馬師鼾聲如雷,司馬昭寢不安席(這也難怪,誰叫司馬懿不早告訴他)。司馬懿大為得意,連聲讚歎司馬師「此子竟可也。」

不難看出,這段酸溜溜的政變實錄,是司馬昭告訴史官的。對父親偏心的怨懟之餘,對兄長的感情,只能是嫉恨而已。。。。。。

司馬師為人,強橫霸道。他用刀背敲死李豐,廢魏主曹芳,行事肆無忌憚,宛然一團熾熱的火。司馬昭卻酷肖乃父,他陰狠多智,城府深沉,如同一塊陰寒的冰。

司馬師死後,司馬昭顯示了自己驚采絕艷的一面。他表現出的政治謀略和軍事能力,只在司馬師之上。先前所欠缺的,只是一個地位而已。

可惜,沒有人了解司馬昭。父親司馬懿不能,大哥司馬師不能,就連仇敵也不能:毌丘儉、文欽發布的檄文里,赫然寫著廢黜司馬師后,其地位交由司馬昭接任。這兩個官場老手恐怕想不到,他們選中的司馬昭只能比敢於廢帝的司馬師更難對付,因為司馬昭敢弒君!還能在事後撇清自己,把責任轉嫁到他人頭上!

清談鼻祖何晏當年曾經點評諸位名士:「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意指唯其能夠窺見事物的徵兆,所以能成就天下之事,司馬師就是這樣的人才。隨後何晏又慨嘆道:「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意指唯其能夠出神入化,所以不顯迅疾而事業速成,不須行動而道理自明』,我只聽說過這樣的話,但未見如此之人。」卻不知在場諸人里有沒有司馬昭?聽到這句話后他會不會冷笑?

然而,司馬昭畢竟不是神,是人終歸會有真情流露的一刻。

嘉平四年司馬昭統軍伐吳,由於吳將丁奉出色的發揮,魏軍在東關慘敗,喪亡三萬人之多。老實說,魏軍戰敗,並不能全怪司馬昭一人,前鋒將領輕敵不設備要付主要責任。戰後諸將請罪,司馬師卻下令由司馬昭負全責,並將其官爵一擼到底。此舉為司馬師贏得了軍心,卻又一次傷害了了司馬昭。

得知兄長的處分后,司馬昭也召開會議檢討。出身大士族的司馬王儀(為袁譚收屍的王修之子)道:「責在元帥。」不料這句官腔竟要了王儀的命,司馬昭勃然大怒:「你也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嗎!」當場下令把王儀拖出去斬首。王儀的兒子王裒痛心父親死非其罪,隱居北海不仕,因為晉朝定都洛陽,他一生不向西方坐卧,可見王儀死的實在冤枉。

司馬昭這次失態,無非遷怒而已。大概就在此刻,對兄長的嫉恨變成了痛恨,惡意變成了殺意。時隔兩年後的司馬師死亡真相,已是昭然若揭。。。。。。

眾所周知,西晉王朝僅歷二世即爆發了著名的八王之亂,這場宗室內戰被時人稱為「開天闢地以來未有之慘禍。」人們並不知道,也許早在司馬師司馬昭兄弟開創西晉基業的時代,司馬家便已悄悄上演了一出骨肉相殘的暗戰。

主要參考資料:晉.陳壽《三國志》,唐 房玄齡《晉書》,宋 司馬光 《資治通鑒》,宋 胡三省《資治通鑒音注》,明 嚴衍《資治通鑒補正》,清 趙翼 《廿二史札記》,清 錢大昕 《廿二史考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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