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揭秘死刑犯臨刑前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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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過去把他們三個人喊了起來,鄭強迷迷糊糊的問:「咋了大學生?出啥事兒了?」我定了定心神:「現在是這樣:可能今晚上監道里得出大事兒,一旦一會兒出事兒了,管教讓我和四哥出去的話,你們幾個也跟著。反正我就一句話,要麼報立功爭取少判,要麼就躺下接著睡覺。要是打算跟別的班一起鬧事兒,那你們就得想想是不是現在就打算死。」

鄭強一愣,苦笑了起來:「我說,你從那方面認為我還能活下來的?我今晚上就算是出去跟鬧事的人拼了,那也抵不了一顆花生米啊!」

我一擺手:「那就不一定了,如果你立功立的大,那很有可能判緩兒。但是如果你不做的話,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他低下頭不說話,此時的蒼蠅和小康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看到鄭強還在猶豫,蒼蠅在鄭強裸露的後背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操,有活下去的機會你都不用,你**啊!」鄭強使勁一撓頭:「操,幹了!」

我長出一口氣,指了指外面:「今兒晚上六班的可能憋著越獄呢!但是他們肯定連監道都出不去就被武警突突了。現在的問題是管教一會兒肯定要開六班的門,到時候他的安全就是個問題。一會兒鄭強你就負責保護管教的安全,我、還有四哥、蒼蠅和小康我們幾個爭取阻止他們往外跑。對了,都把黃馬甲穿著,免得一會兒武警真的來了分不清,把咱們給突突了。」

鄭強一笑:「你這小體格還是別跟著我們砸人了,你和四哥兩個人護著管教,我們三個去撂他們。」此時邢耀祖也起來了,揉了揉眼睛說:「算我一個!」四哥趕緊一把把他摁倒:「你就算了,接著睡你的覺!明兒你就開庭了,跟著我們瞎摻乎個什麼勁兒?」

說話的功夫李管已經到了六班門口了,四哥站在門口,從門上的觀察口往外張望。李管正探頭詢問六班的人怎麼回事。

「咋就食物中毒了呢?怎麼其他班的都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李管。反正從剛才開始好幾個人就開始又吐又拉,這倉里的味道都嗆鼻子!你要不進來看看吧?這幾個人都躺下動不了了。」

「嗯……」李管沉吟一陣,「行,我去取鑰匙吧!你先弄點熱水和鹽和在一起給他們灌點,別再拉脫水了。」說著,他轉身就要走。

「李管,李管,我們班有點情況,你來一下!」四哥趕緊喊。

「咋了,也是食物中毒?等著,我把鑰匙拿過來一間一間的看!」

四哥慌了,從他的表情看出來,李管可能已經走開了:「哎,李管,你聽我說嘛!李管!」又喊了幾聲,他回過頭來,一臉失望的說:「完了,上套了。」

這個時候鄭強他們三個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床鋪邊靜等。我把四哥拽過來:「哥,讓我試試,李管應該可以聽我的話。」四哥點點頭,把門口的位置讓給我:「別讓他們看出來,要不然老膩子以後得找咱的麻煩。」

李管回來了,臨進監倉之前,他讓其他管教從外面把監道的拉門管好,然後徑直走到六班門前打算開門,我趕緊喊:「李管,我們班有兩個更嚴重,先到我們班來吧!」話音未落,隔壁的傳來一個尖聲尖氣的叫聲:「七班的!我們晚上是吃了過期速食麵了,你們算啥?李管,趕緊看看我們的人吧,快不行啦!」

李管點點頭:「張毅虎,你先等一會!我看過六班之後就過來!」說著,嘩啦一聲打開了六班的門。

一切都晚了,僅僅用了十幾秒的時間,我就看到老膩子第一個從監倉里沖了出來。他手裡,拿著從李管身上解下來的一大串鑰匙。緊接著,他又打開了三班和九班的門。那裡的犯人或許都已經等待了許久,門一打開,好多人如潮水般涌了出來。

四哥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我一轉身:「快,四哥,讓老膩子把咱們班的門打開!再晚李管教就沒救了!」他點點頭,回身一指蒼蠅和小康,低聲吼道:「你倆趕緊裝著打張毅虎,快點!」我明白四哥的意思,他這是要做給老膩子看,趕緊回身跑到他倆面前躺下,叫了聲:「趕緊打啊!還等啥?」

蒼蠅和小康愣了,不知道我和四哥的意思。但是此時此刻他們也顧不了這麼多了,蒼蠅上來就在我的身上使勁踢。四哥看了一眼,又交代說:「稍微輕點!等老膩子過來了再用力!」說著,他轉身對外面喊:「老膩子!帶上我一個,出去我給你十萬塊跑路錢!」

外面老膩子的聲音似乎愣了一下:「放屁、老四,你別跟我整這花花腸子!我花了十幾萬在外面辦關係,還他娘的給賈永他朋友塞了十萬塊錢,才做的這個局!你給我十萬算個球啊!再說了,老跟著你的那個小子也不是什麼好鳥,別以為我會信你!」

四哥啐了一口:「我干你親娘老膩子!這個時候你還跟我討價還價嗎?你過來看看我怎麼收拾張毅虎這個狗雜碎的!要不這樣,我給你十五萬,另外把我的書店給你成不?」

「我要你的書店干球!拿了錢我就跑路了,你當我還在L市呆著?這樣,二十萬!少一個子兒也別想讓我給你開門!」

四哥點點頭:「行,就二十萬,我臧老四說話算話!趕緊開門!」

老膩子過來往監倉里看了一眼,這時的蒼蠅和小康下手更狠了,幾腳踢到我的胸口上,我連氣都喘不上來。老膩子心滿意足的點點頭,迅速打開了監倉門。

門一開,四哥一把抱住了老膩子,此時鄭強也沖了過去,幾拳就把他放到在地上。四哥轉身看了一眼上鋪的底層犯人:「操,還看個球!趕緊下來摁住!這事兒誰幫管教幹活誰立功!想早點出去的就趕緊幫忙!」一語既出,幾乎所有的人都從床上跳了下來,死死的把老膩子壓在身下。

四哥從地上爬起來,回頭一招手:「老邢你看著號里的人和老膩子,別讓他們出來。蒼蠅你陪著虎子趕緊去六班看看李管怎麼樣了,鄭強和小康跟我到監道里撂人!」說著,他一把拽起床上早已準備好的號服套在身上沖了出去。

此時的六班已經只剩下七八個人了,他們傻獃獃的看著地上滿臉是血已經昏過去的李管發愣。而監道里現在至少有三四十個人正在努力的拉開早已被管教鎖閉的監道門,沒有一個人發現為首的老膩子已經被我們制服。在這個時候,每一個參與暴動的人腦海里都是自私的想法。

蒼蠅看了一眼傻坐在鋪位上的人:「都他娘的背過身,面對著牆跪著!誰要是敢炸翅兒,我砸死你們**的!」

監道里的警報聲已經響起來了,估計武警這會兒正在朝這邊趕來。我趕緊看了一眼蒼蠅:「趕緊,先把李管扶到床上,讓這幾個人守著。咱們趕緊出去幫四哥他們!」蒼蠅看了看我:「你別出去了,到時候你誰都打不過,反倒是個累贅。你就在這兒守著,我出去!」說著,轉身就跑出了六班監倉。

當我和六班的一個看上去面相老實的人把李管抬到床鋪上時,昏迷的李管醒來了。他艱難的指了指我:「張毅虎我警告你,被想著逃獄!」我趕緊扶住他:「李管,我是來幫你的。現在我們班的幾個人正在監道里壓他們,你先歇著,武警馬上就到了。」他還是不信我,努力的把身子往後攢:「別說這正人君子的話,誰相信你!」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號服:「李管,號服上有反光條的,你見過那個越獄的人穿著號服跑的?你現在先好好休息。」說著,我看了看幫我一起抬管教的那個人:「好好照顧他,要是打算立功,就別想花花腸子,你跑不出去的!」說完,我轉身跑了出去。

監道里這時已經混亂成一片了,儘管從李管打開監倉門到此刻,時間最多也就過去了三分鐘,但是四哥、鄭強他們早已體力不支。小康已經受傷了,他被幾個人圍著,有一個人揪著他的領子使勁往牆上撞。而鄭強此時也已經打紅了眼,只要看到沒有穿號服的,上去就對著對方的鼻子砸下去。

「鼻子是一個人最大的弱點,你只要在第一時間打對方的鼻子,他馬上就會在短時間內喪失攻擊能力。」這是鄭強曾經聊天時跟我說過的話,此時,他正在用這樣的辦法。我已經看到了至少十個人的鼻子在流血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都是鄭強的功勞。

「四哥,快幫幫小康!」我大喊了一聲。此時四哥剛剛把一個矮個子犯人撂倒,他回頭看了一眼,大聲招呼:「蒼蠅,鄭強!趕緊把小康拽出來!」蒼蠅一回身,馬上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小康正在幾個人的圍攻之下毫無反擊之力:「我干你們全家祖宗!」他著急了,撲上去就是一通亂打。但是此時此刻蒼蠅也沒有力氣了,僅僅幾秒鐘,他就被圍攻小康的那幾個人合圍起來打。

四哥轉身喊了聲:「小虎子,把李管帶咱們號里,把老膩子扔出來!鄭強,把小康和蒼蠅帶回咱們號!」我趕緊回身進入六班,從床上把李管背了起來,疾步跑到自己班。然後,讓歐陽栓柱和林鑫兩人合力把已經被打的毫無反擊之力的老膩子扔出了監倉。

「四哥,快進來!」四哥聽到我的聲音轉身就往監倉里跑,此時鄭強也拖著小康和蒼蠅進來了,邢耀祖趕緊招呼其他犯人從裡面把門死死的頂住。

外面的犯人此時已經發現監道門被鎖住,根本就出不去,於是一個犯人跑到了七班門口:「臧老四,我**八輩祖宗!你壞我們的好事啊!」話音一落,所有在監道打算越獄的犯人開始集體跑到七班門口猛烈的撞擊倉門,打算衝進來打人。邢耀祖一看撐不住了,趕緊說:「所有的人都到門口給我堵著!這些龜孫子要是放進來,咱們一個都活不成!」聽到這句話,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門口,死死的堵著那道保護七班所有人安全的大門。

就在此時,一個持槍的武警蹲在了風場上面的巡道:「都給我蹲下!誰再動我就開槍了!」四哥趕緊喊:「兵蛋子,我們要是蹲下的話,全倉的人都得死!包括這個管教!」此時的李管也清醒了,艱難的沖武警揮手:「讓他們堵著,你們的人到了沒有?」

那個武警這才看到了滿臉是血的李管:「我們的人已經到了,你們再堅持十幾秒就可以!管教,你沒事兒吧?」

「沒事,你瞄準監倉門,一旦頂不住了,外面的人一進來,你就開槍!」

「是!」武警一拉槍栓,一動不動的瞄著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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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節關註:越獄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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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監道里的廣播響了,外面一個人正在喊話:「所有的人聽著,都蹲下!你們要是再他娘的反抗,我這子彈可不認人!」外面的人聽到這句話情緒更激動了,大聲叫道:「兄弟們,咱們能不能安全就靠裡面這個警察了,趕緊撞開門,抓住他我們就能活啊!」

外面的撞擊更厲害了,邢耀祖死死的頂在最靠門的地方,齜著牙,額頭的青筋綳起:「**了你們先人!兵蛋子,讓你們的人趕緊開槍啊!……頂不住啦!」

就在這時候,隔壁班忽然傳來了「啪、啪」的兩聲清脆的槍響。外面的一個人怪叫起來:「哎呀,我的腿!」剛才那個鼓動犯人衝擊七班的人又喊了起來:「兄弟們都小心了!武警就在六班、三班和九班的巡道上,全部都躲到牆後面!趕緊撞門啊!要不然活不得了!」

李管艱難的坐了起來:「兵娃子,現在他們人肯定都在這個班的門口,你讓你們領導趕緊看一下監道里的監控,如果監道口沒人的話,讓他們現在就進!」

「是!」武警趕緊對他身後的另外一個人低聲說了幾句,那個人轉身跑去通知。

就在我們都要撐不住的時候,監道門響了,幾個武警衝進了監道:「都給我蹲下!誰再動一下我們就開槍了!」

外面的人似乎都蹲下了,因為邢耀祖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下來。

「臉朝下趴在地上,手背到後面!」外面的武警似乎越來越多,因為我聽到了很多聲拉槍栓的聲音。

「**……」「啪!」「哎呦……」有一個人因為要反抗,被子彈射中。

李管看了一眼:「好了,別堵了。你們也蹲著吧!」邢耀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精疲力竭的一揮手:「都蹲在過道里,床上的人也都下來。喜全,說你呢!」話音未落,外面一聲大喊:「開門!」

武警進來了,我們所有人都被要求趴在地上。由於地方太小,所以幾個武警過來攙扶李管的時候,是從我們身上踩過去的。

一番折騰后,武警們帶著李管離去,隨即監倉門被死死的鎖閉,李管臨走時,回頭沖正趴在地上往上看的四哥一笑:「這事兒處理完之後我給你們全班報立功!」

武警鎖了七班的門后,開始在監道里處理參與暴力越獄的在押人犯。此時的四哥、鄭強幾個人已經累的完全爬不起來了,我趕緊指揮幾個人把他們扶到床上躺下。

「哥,你沒事兒吧?」

「沒事……」四哥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你快看看小康咋樣了,這群逼崽子下手太狠,我瞅著小康都快掛了……」

我趕緊跑到小康面前,他滿頭滿臉的傷痕,不住的咳嗽。我附在小康耳邊輕輕問:「兄弟,咋樣了?要不要叫管教帶醫生過來?」

「不用,」小康艱難的笑了笑,「我這體格,稍微緩兩天就啥都好了!媽的,這群**的這是打算把我往死里打啊,都下死手!」一旁的鄭強哈哈地笑:「看你那個慫樣子!平時還天天跟我較勁,說能打得過我!你瞅瞅,我放翻七個,一點傷都沒有!」小康一伸手抓過身邊的一個煙盒砸到鄭強身上:「有臉說!你當過特警,我又沒當過!再說了,你要是剛才一失手砸死了兩個,那你這案子還是改不了緩兒!」鄭強把煙盒回扔給小康:「我這案子頂天了都判不了緩兒,不過最起碼又讓我舒了舒筋骨,值了!」四哥揉著肩膀從床上爬起來:「行了,都別爭了。看要是沒人受傷的話就趕緊休息睡覺吧!明兒早上肯定得挨個提審我們。」我點點頭,爬到門口聽了聽,估計那些參與越獄的人都已經被帶到其他地方了,監道里逐漸的恢復了平靜。

第二天一早,劉所長、寇隊還有好幾個身穿警服、不知道職位的人都來到了看守所內部的一個提審室。他們首先從為首的老膩子開始詢問調查,接著又是昨天參與到越獄中的所有人。直到最後,才將我第一個叫到了審訊室。

劉所對我很客氣,先跟那幾個人介紹說:「這就是昨天晚上把小李從六班救到七班的張毅虎,監控視頻里背著小李跑的那個就是他。」接著,他親自從牆角拉過來一把椅子讓我坐下。

「張毅虎,你先詳細說說昨天晚上的經過吧!」坐在最左邊的一個警察說。

我點點頭:「這件事前幾天就出來了,先是我們監號的賈永朋友送進來的煙里有硫酸鎂,這件事當時就被寇隊發現,但是有一盒煙里的硫酸鎂怎麼都找不到。昨天晚上第一班是我值班,我們同監的歐陽栓柱就告訴我說他曾在前幾天親眼看到賈永往隔壁六班扔了一個紙團,還說可能會有越獄。我知道之後馬上就跟臧雲龍商量,打算把這件事上報。但是還沒商量完,昨天晚上就出事兒了。」

那個警察點點頭:「我看了昨天晚上的監控,監控里有兩個人打你是怎麼回事?」

「哦,」我笑了笑,「昨天晚上臧雲龍看到隔壁的老膩子不肯給我們開門,擔心如果再不出去李管教就得被打死在六班,所以臨時想出了這麼個辦法。」

「誰打你的,誰可以作證這件事。」

「是蒼……不,是曹鷹和康小濤打的,證明的話……你可以看看監控,是我自己躺倒他們腳下的,而且全七班的人都可以作證,我是故意的。」

那個警察忽然一拍桌子:「那就是你也打算越獄?」

我一愣,趕緊擺手:「警官,我可沒想過要越獄!真的!我們七班昨天出去打架的幾個人都是一心想要保住李管教命的,我們要是不趕緊出去的話,李管教肯定被他們給打死了。再說我也不傻,明知道跑不出去,幹嘛還非得參加什麼越獄?」

「那怎麼有人反應這件事是你策劃的?」

我心裡大呼冤枉,使勁的搖頭:「警官,昨天這事兒李管是看到了的,而且你可能也看了監控了。從頭到位我都是為了護著李管教啊!你要是說我想越獄,那就真的太冤枉了!我的刑期也就一年多,而且現在管教幹部對我非常好。你說我要是現在越獄了,等抓回來又多判幾年,哪頭划算?」

那個警察冷笑了起來:「你倒是挺能說啊?既然你沒有策劃越獄的心,那為什麼三個參與暴動的監倉里都有人說是你一手策劃的?」

我幾乎急瘋了:「警官,昨天晚上是我和臧雲龍一起阻止了更大的事兒發生,他們本來可以逃出去的,但是因為我的攪和,這件事才沒成。警官,如果昨天晚上不是我們七班的人努力的話,李管還能活著從監道里出去嗎?你真應該仔細看看監控錄像,當時那種情況,那些人要是真跑不出去,絕對會有人殺了李管!我當時為了救人才讓老膩子開的門,你不能黑白不分啊!」

「你說誰黑白不分!」那警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劉所趕緊站起來:「孟隊長,你先坐下!我看這事兒沒有咱們想象的這麼簡單。我們看到的監控的確和張毅虎說的是一樣的,咱們可以問問昨晚在監倉里的小李啊!」寇隊一聽這句話,馬上站起來說:「我這就去給小李打電話,不行咱們就去醫院當面問問他!」

那個警察看到劉所和寇隊一起幫著我說話,就只好重新坐下:「張毅虎你給我聽好了,我當警察這麼長時間,從來沒辦過一個冤案子!要是事情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我保證幫你報立功材料,但如果真的是你策劃的越獄,我肯定讓你在大牢里多呆幾年!」說著,一揮手讓我回去。

回往監倉走的路上,我問送我的寇隊:「寇隊,那人到底誰啊?怎麼信打架的人的話,不信我們的話?」

寇隊嘆了口氣:「這件事兒已經不是小事了。昨天晚上已經報給了省里,今天下來的人都是省里專門派到咱所里的調查組。唉,我估計這次小李的警察都做不成了,鬧不好還得搞個玩忽職守。咱們所里最近不太平,前段時間三隊的事兒,還有這次咱們二隊的事兒。看來這次劉所和我也麻煩大了……」

「三隊啥事兒?」我趕緊抓住這個能夠得到刀疤消息的機會。

寇隊瞪了我一眼:「都說了不該問的事兒就少問!希望這次沒什麼事兒,到時候你就好好的在所里呆著吧!這件事處理完,我想不退休也不行了。」

「可寇隊,昨天晚上你根本就不在所里,這事兒跟你也有關係?」

他苦笑著搖搖頭:「怎麼會沒有關係?前幾天賈永送東西進來的事情我都知道,現在我的隊里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能沒責任嗎?這次肯定是連鎖反應,從檢查室的人,到我,再到劉所,石鋪山得換一大批警察了……」

「寇隊,我們保你!」我停下腳步,傻獃獃的看著他。他微微一笑,拽了拽我的袖子:「走吧!能保住你們自己就謝天謝地了!」

七班內部的人除了我被提審之外,其他人都沒有提審。我和四哥仔細的分析了一下原因,估計是兩個方面的原因:第一是由於邢耀祖今天開庭,所以他們打算先提審沒有串供機會的邢耀祖;第二可能是直接去了醫院找李管調查。

我有些緊張,害怕一旦出了問題,那加刑的滋味肯定不好受,而且我在看守所相對舒心的日子也就沒辦法過下去。但是四哥說你不用擔心這個,咱們昨晚上救人沒有錯,哪怕就是咱們出去砸翻了幾個人,那幾個人也是打算越獄的人。沒事兒,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著,不說別的,咱的就不報立功,表揚也有了。

果然,午休起來的時候我第二次被叫到了提審室。這一次那個被稱為「孟隊長」的警察對我的態度幾乎是180度大轉彎,一看我進去,親自讓我坐下,還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們早上又去了醫院看望李管教,根據他反應的情況和我們分析監控錄像的結果,你們七班的確是沒有越獄的企圖。現在還有幾個情況需要找你核實一下,這次的事兒處理完之後我肯定兌現我的承諾。」

我呆了一下:「啥承諾?」

「給你報立功減刑啊!這麼快就忘了?」孟隊長和那幾個陌生的警察笑了起來:「這小子的記憶力,這不知道是怎麼考上大學的。」

我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孟隊長,我有兩個小事兒跟你說,希望你能考慮採納。」孟隊點點頭:「說吧,你現在已經是服刑人員,相對來說比未決嫌疑人的自由多一點,只要法律允許的,我盡量幫你辦!」

我點點頭:「謝謝孟隊。我的第一個事兒是:我們班幾乎所有的人都參加了救人這件事兒,我想報立功別報我自己,其他人也有功勞的。」

孟隊一樂:「沒想到你還挺仗義的。有句話你肯定聽過,叫做論功行賞!你們班裡到底誰參加了這次行動我們還得仔細分析,但是只要有功的人我們肯定會申報材料。至於是不是減刑輕判,那就是法院的事兒了。第二件事兒呢?」

「第二件事兒和我的管教有關係。這次越獄暴動的事兒雖然李管是受害者,而且劉所、寇隊當時都不在場。但是我知道你們肯定也要查他們的責任的。這些管教平時對我們都非常好,所以我請你們別處罰他們。」

坐在孟隊長旁邊的寇隊當即站了起來:「張毅虎,這是所里內部的事情,能是你管的嗎?閉嘴!」

我嘆了口氣:「寇隊,你不叫我說我就不說了。但是如果真的處理你們,我擔心七班的人,還有其他班裡一直尊重寇隊和劉所的人不幹。」

「那就是還想鬧事了?」孟隊長臉一黑,「張毅虎,這次的這件事你們做的很好,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們可以講條件!你們寇隊長說了,這是屬於看守所、監獄局內部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管好自己的一攤子事兒,安心改造!」

「可是孟隊……」

「行了,你回去吧!」孟隊長不耐煩的沖我一揮手。

晚上跟著四哥去廚房忙乎完,回到監倉的時候已經快七點鐘了。此時邢耀祖早已開庭回來,我們趕緊問他判決的結果,他滿不在乎的搖搖頭:「死肯定是死了,今天沒下結果。我這案子是殺人案,肯定沒小虎子的案子那麼快的。等吧,一周之後還得開庭。」接著他又趕緊問昨天晚上事情的處理結果,我苦笑著遞給他一支煙:「昨天晚上所有參加越獄的一部分轉到別的隊了,另外一部分下午據說給調到省看去了。咱們班倒是沒多大事兒,但是估計這次咱們的管教都得換了。」

「為啥?寇隊做的不是挺好嗎?」

四哥搖搖頭:「寇隊做的好不好不是我們說了算,劉所這次都難幹下去了,何況寇隊和李管?唉,小虎子,明天早上咱倆去跟寇隊聊聊吧!咱這舒坦日子也算是到頭了。寇隊要是能留下,咱們就還能各行其是,要是寇隊留不下……」

我重重的躺在鋪上,嘆著氣說:「天命啊……,要是三隊不出事兒,劉所還能留下來。這下子寇隊走了,劉所再一走,石鋪山這次警員調整的就太大啦!」

「三隊啥事兒你知道了?」四哥趕緊湊到我身邊。

我搖頭:「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今天早上寇隊一下子說漏嘴了,具體他也沒跟我說,但我覺得肯定不是小事兒。一旦咱們看到的那個人真的是刀疤,你說刀疤都能找理由活下來,這事兒能小了?還有,四哥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刀疤臨上路之前跟三隊的他們那個班長放下的狠話?」

四哥嗯了一聲:「當然記得。號里的人最怕死犯兒說這種話,這地兒太邪氣!」

我從床上爬起來,從兜里掏出一支煙:「我覺著要是刀疤還沒死的話,那這事兒肯定不小,你沒發現這個中間有個矛盾嗎?」

「啥矛盾?」四哥興趣更大了。

「刀疤活了,說明他知道號里的,或者外面的啥事兒了。但是刀疤上路的那天起三隊就封隊了,連風場都不讓開。這說明這件事非常大,既要防止消息泄露,還要讓刀疤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到今天為止三隊都還沒開放,都多久了?這個事情肯定是個特別大的,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事。今兒早上看那些監獄局的領導的架勢,這次管教幹部是非換不可的,那到底這裡出了什麼事兒?如果我們要是弄清楚這裡的事兒,能不能連寇隊、帶刀疤全部保下來?」

四哥聽的雲里霧裡:「刀疤不是已經保下來了嗎?再說了,就賈永一個人的事兒就能讓寇隊離開。這跟三隊啥關係?」

我擺了擺手:「哥,你就信我的。這事兒肯定沒那麼簡單,刀疤到底保沒保住這還兩說呢!我現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但是我總覺得這三隊封閉的事兒、刀疤的事兒、還有賈永、硫酸鎂、三隊死人,這一大堆事情都可以聯繫起來。」

四哥笑了起來:「真把自己當柯南啦?這麼多事兒能聯繫在一起?我看你是電視劇看多了。我告訴你,你可給我乖乖的服刑,出了事兒沒人保得住你!當前咱的任務,就是跟寇隊說說,不管他走不走,咱倆的工作都不能換,現在做的多舒心啊……」

第二天一早,我和四哥趁著去勞動號領取二隊這個月的火柴、衛生紙之類的物資,一起到了寇隊辦公室。此時的寇隊看上去神色憔悴、疲憊不堪。

「寇隊,咋樣了?」四哥趕緊走過去問。

寇隊抬了抬眼皮,笑笑說:「沒事兒,你們班的情況基本上和你們說的屬實,昨天也問過李管教了。等這件事一結束,你倆的材料我會報減刑,其他人的都會由所里和檢察院法院聯繫,跟他們反應情況。」

我趕緊擺了擺手:「寇隊,我和四哥倒是沒啥事兒,主要是你,上面說怎麼處理了嗎?」

他嘆了口氣:「還能咋處理?你們這群兔崽子算是把我給坑了。我估計這次要是上面能辦好的話,我能落個提前退休,還能拿到退休金。要是嚴查起來,我大概也得和你們一起蹲號子了!」

四哥當即激動起來:「憑啥?這叫啥意思?吃飽了就罵廚子?念完經打和尚?過了河就拆橋?」

「打住!」寇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當這是小孩兒玩尿泥吶?玩忽職守罪知道不?這次暴力越獄的關鍵點就是賈永帶進來的硫酸鎂,這東西是在我當班的時候放進來的!我和檢查室的人這下子都逃不過去!」

我撓了撓腦袋,開始憂慮起來:「寇隊,那要是你一走的話,我們這幾個兄弟不都完了嗎……」

「媽的,我就知道你們這群王八羔子沒一個好鳥,都惦記著自己的利益吶!」寇隊苦笑著罵我「把你的狼心放到你的狗肚子里去吧!你們這次的表現連監獄局都知道了,下一任的管教隊長肯定不會為難你們。再一個,張毅虎你在所里的工作我已經跟監獄局的領導說了,他們以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試點,所以很支持我的做法。你就老老實實的繼續陪死囚、寫遺書去吧!」

四哥生硬的裝出笑容說:「寇隊,你看你走了大家肯定都不幹。你給我們帶來多少好處啊!寇隊你比我年長几歲,我一直把你當大哥看!大哥你要是走了,這群兄弟們怎麼過?」

寇隊狠狠的拍了四哥一巴掌:「你這變的也太快了吧!你想問自己怎麼辦就直說!你是害怕樹倒猢猻散?放心,你做你的雜役,你們是屬於監獄局統一管理的!」

四哥趕緊擺手:「寇隊,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臧雲龍一直幫著寇隊管重刑號,我是啥人你還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實在不行,我就讓各號的班長聯名,求管理局把你留下來。要不然你說你幹了大半輩子警察了,臨了落得一個這麼個爛下場,以後日子可怎麼過?而且我聽說你愛人也下崗了,家裡可就靠著你一個人呢!」

寇隊搖搖頭:「這是我自己的事兒,你就別跟著添亂了。上面怎麼安排自然有領導的意思。這事兒再說吧!反正就算是走也不是現在,我停職反省是肯定的了,你們就等著新隊長來了和他好好交流吧!」我和四哥還要說什麼,被他一揮手制止:「行了,該忙忙你們的去,我還有別的事兒。」

我和四哥嘆了口氣,轉身離開。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四哥忽然一回頭:「寇隊,我知道我是個罪犯,沒資格和你做朋友。但是我臧雲龍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你要真出點問題的話,就讓嫂子到我書店上班去,一個月多的沒有,你倆生活費足夠!」

寇隊皺了皺眉頭:「出去!」四哥笑了一下,接著說:「寇隊不信任我也就算了。不過寇隊,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您,我和小虎子因為這事兒已經好多天不安心了,你能跟我交個實底兒嗎?」

「啥事?」寇隊站了起來。

「刀疤的事兒,他到底死沒死,現在三隊到底咋了?」

寇隊嘆氣:「唉,這事兒反正早晚都得讓你倆知道。你倆先去忙吧!中午吃了飯到我辦公室來,我跟你們聊聊這件事。趙峰被暫停執行了,現在押在一隊的禁閉室。」

刀疤被暫停執行這件事讓我異常高興,正打算回監倉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時,四哥一把拽住我。他說你現在可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刀疤還活著的消息。我問為啥,四哥說你沒發現最近石鋪山的氣氛非常不對嗎?既然三隊到底出啥事兒被所里隱瞞了這麼久,而且寇隊一直都不肯承認到底刀疤死沒死,為啥今天忽然就說了?而且還說早晚得讓我倆知道?這裡頭還是有事兒,咱先別著急,一旦咱倆能幫得上寇隊呢?那樣的話不但咱倆可以減刑,就連寇隊都有可能得到好處。我笑著說沒想到四哥也有私心啊?他瞪了我一眼:「操,我也是人!我還想早點出去摟媳婦兒呢!」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午飯,午休鈴響起。我和四哥兩個人趕緊從廚房跑到寇隊辦公室里等待揭秘。結果去的時候發現他居然不在辦公室,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被所長叫去談事情。我和四哥無奈,只好各自拿了一把掃帚在監道里假裝掃地等他。

沒過一會兒,寇隊沉著臉回來了。我和四哥趕緊扔下掃帚往管教辦公室跑。寇隊一看見我倆著急忙慌的樣子趕緊問:「咋了?出啥事兒了?」我笑了起來:「寇隊,你忘啦?是你叫我們過來的!」他這才想起我們早上的約定,一擺手讓我們坐下。

「我剛才去過所長辦公室,就是說三隊的事兒。所長的意思是張毅虎現在能在各個隊幫助死囚做臨終陪護,所以有些事得讓你知道,順便幫我們做一些了解。」

我一愣:「寇隊啥事兒?」

寇對嘆了口氣,扔給我們一人一支煙,這才慢慢的說起來。在刀疤臨刑前的幾天,三隊的胖子魏作棟離奇死去。後來法醫檢查了很多次,都發現這個人是心臟病死的,雖然受過一些外傷,但是完全不是死亡的原因。刀疤上路的那天早上,一看見行刑床當時就嚇傻了,趕緊說我知道魏作棟是怎麼死的,而且我也大概可以想到我哥在什麼地方。監斬法官當即就給北京打了電話,北京那邊一聽這人後面還有這麼大的兩條魚,趕緊命令死刑暫停執行。刀疤回來之後就被單獨關押了起來,據他交代:魏作棟確實是心臟病死的,但是誘因是由於三班班長老熊的直接指揮,毆打引發心臟病致死。

說到這裡,四哥說那就查監控、查證據不就可以了嗎?幹嘛這幾天要封三隊?寇隊搖了搖頭,說問題就出現在這兒。魏作棟以前就是三隊三班的,為了能爭取從輕處罰,揭發了多起由老熊參與的監外和監內的刑事犯罪活動。後來三隊的領導為了保護魏作棟的人身安全,就把他調到了其他班。結果沒想到老熊家裡後台非常硬,這些案子根本就沒有扳倒他不說,他還是穩坐他的班長職位。當他聽說魏作棟現在還在三隊關押的后,憑著自己以前看過的一些醫學書知識,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復計劃遞給魏作棟所在的班級,並通過外面的關係給了這個班的班長家裡十萬塊錢。這份計劃寫的非常全面,包括擊打哪些部位可以誘發心臟病,之前如何做準備工作,之後如何隱藏不被發現等。但是這份東西還沒寫完的時候就無意中被刀疤看到,老熊當然想滅刀疤的口,他為了威脅刀疤,就說他的老母親自己也認識,一旦他要是敢揭發,那一定出去殺了刀疤的母親。就這樣魏作棟不明不白的死了,法醫給家屬的答覆是:因在看守所情緒激動而誘發心臟病去世。

可魏作棟作為一個經濟犯,家裡的關係自然也不比老熊軟。他那個在L市晚報做記者的妹夫看到事件報告,馬上就發現其中的蹊蹺。並請自己的大學同學,現在在省電視台的另外一位記者介入調查。於是兩個關係戶就拼上了,一邊說自己家裡有權有勢,而且自己根本沒有參與魏作棟的案子,肯定板不倒,另外一邊說我們這邊有記者,有在高法工作的人,還能查不出這件事?兩家正打算開鬧的時候,刀疤為了保命,招了。

事情出來之後兩家請的人都開始做調查,但是老熊在案發前就想到了這一點,他告訴毆打魏作棟的人一定要在廁所那僅僅三十厘米高的監控死角里滅掉魏作棟,而且一定要想辦法造成監倉里的人搶救病人的假象。於是,監控器里也不能提供直接的證據來證明魏作棟是受外力而誘發心臟病猝死。而且整個三隊所有知情的人都獲得了老熊的威逼利誘,建立了非常堅固的攻守同盟,於是,案情陷入僵局。上級某些領導為了建立看守所在公眾面前無暴力事件的形象,當即覺得三隊封隊,除了檢察院、法院提審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出三隊。最終,這件事成了無頭的懸案。

「這叫個啥事兒?保護傘?官匪勾結?」四哥咬著牙怒氣衝天。寇隊一瞪眼:「胡說什麼呢?這事兒現在還沒查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是像趙峰那麼說,那三隊這次槍斃的人就不止一個兩個了!」

我定了定心神:「寇隊,那你打算讓我怎麼辦?」

寇隊看看我:「現在這個問題分兩方面,一方面是咱們私底下說的。趙峰這個人挺可憐,而且他販毒、踢劉老鬼都不是他主觀意識的犯罪。我知道你們想讓他活下來,可刀疤現在活不活都是兩說!現在市裡的追逃大隊已經在按照他說的那些地方尋找他哥哥的下落了。如果可以找到的話,這也算是重大立功表現。所以你們想讓他活,就得跟他好好聊聊,順便找找三隊還有沒有什麼能深挖的東西。據我所知過幾天有幾個人可能不湊國慶那一批,需要提前上路,所里會單獨關他們,到時候你可以問問。從上面領導方面說,這次事件關係著整個石鋪山看守所的形象,一旦這事兒成了無頭案,那就更麻煩了。領導說現在媒體已經在關注這件事了,要不給出個合理的結果,那L市公安系統的面子都被石鋪山丟盡了。現在省里派了工作組下來查這個案子,如果我們自己可以查出來,那不但可以救了趙峰,而且能挽回一些面子。」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寇隊,這是您的意思還是?」

「你別管是誰的意思。」寇隊嘆了口氣,「反正這事兒要是有了結果,對誰都好。回頭我跟所里申請一下,讓你倆和趙峰見見面。但是這件事在沒有處理完之前,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否則連你們都有可能卷進去,知道嗎?」

四哥咬緊牙關,緊握雙拳:「這群逼操的,到底是不是爹生婦母養的!好歹刀疤也是條人命,咋能讓他連自己的死活都不知道!」我趕緊一拽他:「四哥,咱們回去幹活吧,晚飯快開始了,咱倆先上廚房去。」

從管教辦公室出來,四哥氣的渾身哆嗦:「**的老熊,居然還玩兒這樣的手段!媽的,再讓我看見他,為了威脅刀疤這件事兒我也得砸死他!狗逼東西,哪兒有威脅要殺家人的?這**這是活膩歪了啊!」

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哥,咱現在還是想辦法幫刀疤找點證據吧!老熊太捨得下本錢了,為了弄死個魏作棟,家裡肯定沒少給下手的人出錢!」

「我估摸著老熊肯定有其他吃花生的大案!」四哥篤定的說,「要不然最多咋他一頓就好了,幹嘛非要滅口?魏作棟這個貨估計也不是啥好鳥,別看是經濟犯進來的,他進來之前肯定和老熊有交往。要不然能把老熊逼到殺人滅口的份兒上?」

我望眼欲穿的看著他:「那現在咱咋辦?」

四哥信心滿懷的說:「咋辦?只要刀疤跟魏作棟聊過,他肯定能聽出點事兒來。還有,寇隊不是叫你陪幾個死犯兒嗎?你順便問問他們。現在咱就等和寇隊安排咱和刀疤見面啦!對了,小虎子,下次接見的時候記得提醒我,我讓我媳婦兒找人問問這魏作棟在外面到底是個啥人物。」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們還沒有見到刀疤和其他來自三隊的死囚中任何一個,先見到了已經被關在禁閉室很久的吳二柱。

吳二柱的律師確實牛逼歪歪,幾番周折之後為他重新申請了精神鑒定,而且居然順利通過。他走的那天早上是我和四哥幫著管教把他從禁閉室帶出來的,一見到我們便滿臉憨笑的說:「咋樣,好久沒見到你們,過的還好吧?」

四哥當即想給他兩耳光,但是介於管教在場,只是惡狠狠的說:「二傻子,你倒是逍遙了,你把七班的哥兒幾個可害的不輕啊!喜全到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吳二柱無動於衷,依然憨笑著說:「我又沒讓他跑,他自己跑的!我現在也要跑了,越獄,知道不?越獄!」緊接著,他忽然緊張起來,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管教:「小哥兒,你是組織上派來救我的吧?快帶我出去!我身上絕對有維繫國家安危的大秘密!」

我和四哥對視一眼,心裡暗罵:這小子看來真的是瘋子?!

不過罵歸罵,嫉妒歸嫉妒,吳二柱還是出去了。我們親眼看到管教把他交給了兩個身著白大褂的醫生,看來,他需要去精神病院度過自己的下半生了。

吳二柱走後,四哥笑著對我說:「還不如關在看守所,這小子到了醫院死的更慘!」我趕緊問為啥,四哥看著我:「你覺得如果是你,你和一群罪犯關在一起安全,還是和一群瘋子關在一起安全?」沒等我回答,他看著天空意味深長的又說:「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瘋了的啊……」

近距離送走死刑犯

第二天中午,我正式接到寇隊的通知:由於特殊情況,三隊的兩個死囚將被單獨關押在石鋪山的兩個單獨監室,由四哥帶著兩個人負責看守一個,我帶兩人看守一個。我知道,這兩人就是明天早上即將上路的提前犯了。

在廚房吃過午餐,被告知我們將被帶到二號羈押樓後面的灰樓。石鋪山的灰樓早在我剛到L市的時候就有所耳聞,這是一幢三層的小樓,一樓是一個武警小分隊的住宿地,二樓有四間特別監室,三樓是監控室和值班室。在二樓外圍有一個突出的、環繞灰樓一周的走廊,上面有兩個武警不停的走來走去。據說這個地方當初是為了專門關押在L市犯罪的國外犯人和尚未取消人代資格的嚴重「雙規」人員建立的。但是L市不是什麼口岸城市,而且雙規人員現在大部分都被軟禁在公檢法的招待所,因此這座樓就很少被使用。

四哥本打算帶著七班的人去,這樣一是互相了解不出什麼事兒,而且自己人也會放心許多,但是所里一聽這個建議馬上拒絕,理由只有一個:未決犯除提審外嚴禁外出監倉。於是我們只好帶著幾個勞動號的人一起進入了早已準備好的灰樓。好在帶過去的幾個服刑犯全都是教育隊里身強力壯的,而且四哥都認識,因此他們也不願意怎麼管我們到底說什麼。

灰樓果然是為「重要客人」準備,每個監倉的通鋪只能睡四五個人,而且有椅子、桌子,甚至還有一個高高懸挂的電視機。我帶進去的兩個教育隊的人看了,當即感嘆這裡比他們教育隊的條件還要好。

我們在裡面稍微收拾了一下,幾個武警就帶著三隊的死犯兒過來了。一個管教看了一眼,指著兩間屋子對武警說:「一個這邊,一個那邊。晚上你們辛苦一下,在這兩間房門口多加個崗哨。」

分到我們屋子的死犯兒叫陳四寶,搶劫強姦殺人犯,手上兩條人命。好在他也算是一條漢子,進來的時候一點都沒發怵,甚至笑嘻嘻的跟我們幾個打招呼:「哥兒幾個,兄弟的最後一程就跟你們做伴兒了,晚上咱好好嘮嘮。」

我客氣的讓他坐下,又拆開一包從班裡帶來的「一支筆」遞給他,他看上去很高興,笑罵著說:「你們的生活確實好啊!看來服刑的和羈押的就是不一樣!操,我在三隊能抽個煙頭就很了不起了!」

「沒人給煙抽?」我好奇的看著他。

「誰給啊!我一個花案子,家裡也沒人管。能抽點別人剩下的就行了,哪兒抽的起這好煙?」他就著我的煙頭點燃香煙,貪婪的吸了一口。

我沖他一笑:「給家裡寫信了嗎?我一會兒問問管教,看你的東西什麼時候給你送過來。」話音未落,他臉僵了一下:「你說什麼東西?」

「衣服啊,家裡沒送新衣服進來?」

他很尷尬,似乎很不願意聽到明天上法場的消息。只是微微的一笑:「我說,咱甭提這事兒了成不?衣服已經送進來了,剛才管教說一會兒給我送進來。」我點點頭:「想吃點啥不?我跟勞動號的人熟,一會兒送午飯的時候我跟他們說一聲,他們會搞進來的。順便你再定一下以後幾頓飯想吃什麼。」他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我說小兄弟,你就不能不提這事兒嗎?晚上隨便吃點啥,明天早上吃餛飩吧?看行不行。」我看了看他,堅定的點點頭:「放心,不提了,餛飩是吧?肯定辦到!」

他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我現在滿腦子是刀疤的事兒,對於他是否明天早上上刑場毫不關心。所以好不容易看到兩個教育隊的人坐在一邊閑聊看電視,就趕緊把他拉到角落的小凳子上坐下。

「陳兄弟,我看你比我年長吧?你多大歲數了?」我努力的尋找一個打開話匣子的借口。

「36,今年本命年。屬候的,咋了?」他向我要了火點煙。

我搖搖頭:「沒啥事兒,就是問問。既然你歲數比我大,我就叫你個陳哥吧!」他樂呵呵的一擺手:「小兄弟你客氣了。你啥面兒進來的?幾下?」

「職務侵佔,一下半。」

「哦,」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這火柴頭的案子,屁大一點兒。弄好了減個刑很快就出去了。你也是教育隊的?」

「不是,教育隊人家只要老師,不要我這樣的。我是二隊的二雜役。」我指了指監倉門:「剛才進去的,那個黑臉高個兒的是二隊大雜役四哥。」

他恍然大悟:「哦,那個就是四哥啊!那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大學生唄?」我愣了一下,但是旋即想起之前在三隊送過刀疤,他們知道我也不算是奇怪的事兒,於是笑著承認。沒想到我一點頭他當即情緒低落起來:「我聽說在你們隊里只要死犯兒見到你,這也就說明活到日子了。今天過來之前我還想著是不是能活下來呢,現在看到你了,估計也沒啥活頭了。」我趕緊擺手:「這你可想錯了,我雖然做死犯兒的陪護,但有好幾個都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兒回來了,你像我們隊的林傑,還有從我們隊調到你們隊的刀疤。」

「刀疤那是手裡抓著別人的辮子,要不他早就上路了。不過我聽說他弄出去是注射去了,我這個說不定就打腦袋。對了,我聽說注射的話器官就不能用了?我簽了捐獻的,不知道是打腦袋還是注射……」

我想了想,用從寇隊那兒閑聊知道的一丁點知識告訴他:「沒啥區別的,打針的葯不會傷害人體器官,沒毒,這都能用。你不是說你捐獻了嗎?我估計就算是上路也就是注射,沒啥痛苦。」頓了頓,我又問:「你認識刀疤?」

他晃了晃腦袋:「聽過,沒見過人。前幾天說他因為我們三隊的事兒點炮了,現在不知道關那兒了。」

「你們三隊啥事兒?」我窮追不捨。

他嘿嘿一笑:「小兄弟,你這是要套我話吧?白費,真的!這事兒我要是知道的話我也點了,但是你說法醫都查出來的魏胖子是心臟病突發,而且一點兒證據都沒有。咱上哪兒知道去!」

「那刀疤咋知道的?」

「那我咋知道!」他看著窗外的藍天,「現在出事兒的那個監倉里根本啥都問不出來,而且死人是第二天早上才發現的,有證據也都早毀了。我估摸著,刀疤要是因為這事兒點的炮,那他還是找不出啥證據來。」

我疑惑的看看他:「為啥?」

「你想啊,要是啥證據都找不出來,那光憑著刀疤的幾句話就能把老熊扳倒?而且這事兒還不是老熊一個人親自辦的,據說他是給了下手的人家裡錢才辦的。這上哪兒找證據去?」

我歪頭一笑,不跟他爭論。

他深吸了幾口煙接著說:「要我說,這案子從裡面肯定找不出啥來,我要是警察的話就到外面去找了。老熊不是給錢了嗎?那外面肯定有接應的。」

我嘆了口氣,說你說這不是廢話么?警察也沒那麼傻。我現在就擔心警察在外面也找不出啥道道,到時候還是繼續執行可咋整?陳四寶搖頭,很有經驗似的說你把老熊看的太簡單了,他在外面的兄弟,隨便拉出來一個都能幫他堵槍口。再說了,收了錢的那家也不傻,這現在已經不是錢的事兒了,一旦警察檢查出來,那輕刑犯都得斃!誰這麼傻讓自己家人上路?

我前前後後的問了陳四寶很多問題,但是他都表示的確不知道,而且說自己馬上就要上路的人,要是有知情的東西一定給我賣個人情,但是確實是沒有。不過我的出現給他很大程度上的精神刺激,這致使他在整個下午的時間裡萎靡不振。

我暗自嘆氣:現在的我都快成了黑白無常的指引者了,一旦有人要上路,我的出現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如此這般下去,估計我出獄之後也得防著被人報復。

晚飯開始前一個管教我把叫了出去,遞給我一封信和一套嶄新的衣服。並嚴肅的告訴我:「你跟陳四寶說一聲,本來死囚是嚴禁通信的。但是考慮到他的父親也是老政法,領導特別給開的後門。你讓他看完之後馬上轉交給你,明天過後你再交給我。」我點點頭,拿了東西轉身進去。

陳四寶看到我手中的衣服情緒好像更低落了一些,但是當我晃了晃手中的信封,他當即樂開了花:「媽的,我還以為臨死都看不到家裡人的話呢!還是現在的政策好!」

我搖搖頭:「這個跟政策沒有關係,剛才管教說是因為你父親是做政法口的?所以才給你帶進來。」

「哦,」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從我手中接過那一封信,「我爸以前是司法局的局長。」話音一落,坐在一邊的一個教育隊的人笑了起來:「家裡搞司法的,你還犯法啊?你這算是知法犯法不?」

陳四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回頭對我說:「我媽死的早,我爸一天到晚的又忙,根本沒個啥人管我。我這次進來都四進宮了。」

我沖那個教育隊的人擺擺手,問他:「那你之前都是啥案子進來的?」

「那就雜了」,他笑起來,「盜竊、猥褻、尋釁滋事,反正每個都不是大案子,每個都是頂天兩下就放的那種。」

「那這次怎麼……」

「別提了,」他神情沮喪的說,「你說我這麼大年齡的人了,三十幾歲了迷上小孩兒玩兒的東西,天天去上網。後來有一天喝多了,就在一網吧上通宵。那個網吧是個在民宅里的那種黑網吧,色情電影直接在他的電影伺服器上就能看。接過酒壯慫人膽,看到半夜就出去把一個下夜班回家的小姑娘給辦了。本來沒打算殺她的,結果我看她拿出手機就要報警,我就把她給掐死了。這不就落到這地步了么?」

我嘆了口氣開導他:「算了,你也別想那麼多。反正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了,你還是趕緊看看你家裡的信吧!」

沒想到他一擺手又把信還給我:「不看了,小兄弟。等我走了之後你幫我點三根煙,然後把這信里寫的啥給我念叨念叨就好了。現在看,反倒割捨不下。」

「看看,」我伸手一檔:「一旦這裡頭你爸要是能想出辦法救你呢?」

他哈哈大笑起來:「小兄弟,我都進來這麼多次了,這點兒規矩還不懂?信送進來的時候管教要審查的,除了一些跟案子無關的話之外,有用的一句都沒有。」

「不行,你必須得看。家裡人還等著你看完這封信之後回個信呢!」我堅持著。他嘆了口氣,只好收回伸出的手,仔細的摩挲那封薄薄的信件。

下節關註:陳四寶的最後一刻

吃晚飯之後陳四寶也看完信了——準確的說,我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因為他一直在盯著那兩張信紙發獃。直到我們都收拾完碗,他才低聲對我說:「小兄弟,給我個紙筆吧?我給家裡寫點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沒想到被他看了出來:「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傻。把筆芯兒插鼻子里死胎痛苦了,還不如打針或者吃花生來的快!我就是寫寫信。」我笑了笑,從床頭拿出紙筆遞給他。

由於他的手銬和腳鐐是由一根鋼絲連接在一起的,所以趴在寫字檯上寫東西對他來說非常困難,於是他只好坐在地上,爬在椅子上寫。教育隊的人又笑了起來:「兄弟,放著桌子不用,你幹嘛爬凳子上啊!」我趕緊制止他們繼續說下去,沒想到陳四寶當即大怒:「**狗眼睛長屁股蛋兒上了嗎?我帶著鐐子,咋寫?」教育隊的人當然也沒幾個強勢的,當即收聲不再說話。

陳四寶寫遺書的時間至少有四個小時,直到他寫完我才發現,他只是寫了不到三百個字,稿紙卻用掉了一大半。

他不好意思的一笑:「對不起啊小兄弟,寫不好,所以廢了好多。你得重新去隊里領本子了。」我半開玩笑的拍拍他肩膀:「得虧你沒撕了,要不然稿紙多少張都有數的,我回去就沒辦法交代了。」

寫完遺書的陳四寶似乎心完全放下來了。他揉了揉眼睛:「我得睡一會兒,要不然明天早上還有公判大會,到時候睡著了,審判長得氣死。」說著,嘻嘻哈哈的爬上床睡覺。我趕緊把兩個教育隊的人叫過來:「今兒晚上就咱三個,守死犯兒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們做沒做過。不過今天晚上二位老師就辛苦一下,就別睡了。」

那兩個教育隊的自然沒有這樣的經驗,一進號就被分到教育隊了。所以聽到我的建議連連點頭:「行,這事兒我們沒底,還得看你的。」

一晚上的時間過的很快,雖然到了三點多的時候我們三個看守的人幾乎都睡著了,但是好在平平安安的沒出事。陳四寶那天晚上也不知道睡著沒有,反正我們都發現他平均十五分鐘就要翻一次身,估計就算是睡著了也就是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況。四點多的時候,兩個武警和一個警察走了進來:「陳四寶,起床洗洗,然後吃早飯吧!」

躺在床上的陳四寶一下子就翻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勉強一笑說:「管教,昨晚上也沒給我拿點熱水,我連澡都沒洗。」

管教揚了揚嘴唇:「這就給你送來了,一會兒讓他們三個幫你洗吧!衣服先不換了,」管教指指我,「一會你跟著一塊走,在交接室那兒開鏈子換衣服。」我趕緊點頭答應。

管教走後,陳四寶拖著鏈子從床上下來,坐在我的旁邊:「這下好了,沒想到我這輩子最後一次換衣服是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兄弟!緣分啊!」說著,他端起教育隊的另一個人遞給他的餛飩,一口一口的吃起來。

陳四寶吃飯的速度簡直要比他寫遺書的速度還慢。等到七點鐘武警來提人的時候,他還端著剩小半碗的飯盆——不過這中間他停頓了一次,讓我們幫他用熱水洗了洗身子。

洗澡的時候我看到他背上紋著一條非常漂亮的龍,龍頭直奔胸口,張牙舞爪的,看起來頗有氣勢。我沖著他豎起大拇指:「可以啊!這條龍紋的!氣勢相當啊!」他驕傲的笑起來:「可以吧?請一個老師傅給紋的,誰都說漂亮!」但是馬上,他又低下頭:「紋身也是有學問的啊!你看我紋了一條龍,結果我自己壓不住它,讓它給我壓了……小兄弟我看你體格兒也不怎麼樣,你要是紋身的話,就紋小東西,可千萬別紋龍、別紋關公!你根本壓不住。」

我笑了笑:「放心吧,我也沒打算紋身。那個疼我受不了。」

「那不行!」他又笑了,「你看足球吧?那個叫啥貝殼兒的說了,紋身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歷練,是爺們兒就該去試試!」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武警第二次來押人的時候天早已大亮。一聽到監道門口鐵門的聲音,他馬上開始哆嗦起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陳哥,別緊張!」他慘笑著看我一眼:「兄弟,這是上道兒啊!誰能不緊張!」

話音未落,監倉門嘩啦一聲被打開。門口七八個武警持槍虎視眈眈的往裡瞅,管教看了看,一指陳四寶:「陳四寶,出來一下!」

他嘆了口氣,回頭跟教育隊的兩個人笑了笑:「辛苦啦!」說完低著頭就往外走。接著,對面的監倉也被打開,另外一個今天要上路的人也被帶了出來。

四個武警拖著兩個犯人就往樓下拉,陳四寶看上去還不錯,是自己走下去的。而對面的那個人完全已經癱了。管教一指我和四哥,你倆過來!拿著他們的東西!

等我和四哥追到樓下的時候,武警早已帶著槍壓著他們往交接室走了。我和四哥趕緊趕上去,到了交接室門口,幾個武警重重的在兩個死囚的腿上踢了一腳,大喝一聲:「跪下!」接著,幾個勞動號的人趕緊上來,拿著工具解開鐐銬上的鉚釘。一陣金屬敲擊的聲音之後,身後的管教又對我們說,趕緊給他們兩個換衣服!我和四哥趕緊幫著兩人把衣服換好。

管教滿意的點點頭:「都準備好了吧?行了,綁吧!」話音一落,兩個武警拿著繩子過來,先把陳四寶的褲腿用塑料繩繫緊,接著又用亡命繩把他捆成了一個粽子。

陳四寶面色蒼白,嘴裡嘟囔著:「完了,這是要吃花生啊,完了啊……」四哥看了看我,嘆著氣搖了搖頭。

武警們正打算要把兩個死囚往交接室托,忽然另外一個管教走過來,對剛才命令我們換衣服的管教小聲說:「法院的人說這兩個就在院子里做交接,說是可能有什麼風險什麼的。」

「人呢?」

「這就進來。有幾個人辦手續去了。說在院里驗明正身,然後再從交接室押出去。」

管教點了點頭,回頭一指我們幾個服刑犯:「你們干你們的活兒去!趕緊走!」我們幾個人趕緊轉身。

路上,我們故意走的很慢,因為四哥說他進來這麼久沒見過交接和驗明正身,說要瞧瞧熱鬧,當然,我比他更好奇,一個勁兒的回頭看。在羈押樓的拐角處,我和四哥乾脆停下腳步張望。

一群法官、法警之類的人已經進來了。他們正在詢問著什麼,不一會兒,一個管教遞給武警一張寫著名字的紙條,貼在陳四寶和另外一個死犯兒的領子後面。

「該走了,已經驗明正身了。這條子一貼,就很少有回頭路。」四哥感慨著說。果然,條子一貼完兩個人就被拽了起來,拉進了接收室。

「你管的那個死犯兒尿了。」四哥忽然一指。

我循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陳四寶淺灰色的褲子前面濕了一大片。四哥接著說:「這算老實的,要是不老實,就有他受的罪了。」

「武警會打嗎?」我看著四哥。

「打倒不會,這個繩子捆的很緊,喘氣兒都困難的。而且有的武警自己也忌諱打即將上路的人。他要是亂喊的話,估計就麻煩了,得遭罪啊!」四哥嘆了口氣:「行了,走吧!這也沒啥看頭了。對了,你那邊昨兒晚上問的怎麼樣?」

我搖搖頭:「啥結果都沒有,這小子啥也不知道。你呢?」

四哥嘿嘿滴笑起來:「看來你還是不如我啊!我好歹還算套出來點東西!」

和四哥一起關在灰樓特殊間的犯人叫董煜,搶劫慣犯。據說那個小子的案值加起來,在L市買三棟別墅都夠了。但是我對四哥的這句話絕對不信,搶的再多,能抵得過價值近千萬的三棟別墅?傻子也不會帶那麼多現金上街啊!又不是搶銀行!不過這話我可沒敢當著四哥的面兒說,讓他下不來台,那可就是讓我自己下不來台了。所以他說完這個情況的時候,我違心的舉起大拇指一頓猛晃。

四哥說這個董煜之前關的那個號兒就在魏胖子隔壁。那天晚上出事兒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隔壁打人的聲音,但是僅僅是聽到幾句罵人的話,具體也沒聽太清楚。我苦笑著說號里打人都跟家常便飯一眼,何況是罵人?這號里那個不嘴裡帶幾個髒字?單憑這一點,肯定不能說魏胖子是打死的。四哥說那不一定,一旦這消息有利呢?現在是刀疤的命懸著,劉所的前途也懸著,要是劉所一出事兒,那寇隊肯定好不了;這倆人要是有事兒,那咱哥倆也就等著吃苦吧!所以一丁點線索都不能放過,咱倆現在就是福爾摩沙和華生,不找出點頭緒幫警察辦案,咱倆也沒好日子過。

我點了點頭沉默不語,想著剛剛送走的兩個死犯兒,腦子裡一團亂麻。四哥說咱現在先不找了,會倉里躺會兒吧!昨晚上一宿沒睡,這難受!

走到監道口的時候,忽然發現管教辦公室里是一位不認識的管教。他看到我和四哥趕緊叫住:「站住!你倆哪個隊的?」

我和四哥趕緊蹲下,抬頭說:「我們就是二隊的,監道雜役,昨天寇隊排我倆去灰樓陪死犯兒去了。」新管教一點頭:「哦,站起來吧,你們哪個是張毅虎,哪個是臧雲龍?」四哥一舉手:「我是臧雲龍,他是張毅虎。我是二隊的大雜役,他是二雜役。」新管教點點頭:「行了,你們先回去吧!看你們的樣子昨天晚上一宿沒睡。中午吃了飯我再找你們。」說完,他轉身回到辦公室,找出鑰匙帶我和四哥回去。

回到監倉之後,四哥趕緊問邢耀祖:「門口那個不認識的年輕管教是咋回事兒?」邢耀祖嘆了口氣:「聽說是公安大學剛畢業的刑偵研究生,到所里實習的。說是什麼體驗基層生活什麼的,我估計這樣的回去就得陞官兒。」

我並不關心那個新來的管教是什麼背景,沒等邢耀祖說完,我就趕緊問:「那寇隊呢?咋回事了?」

邢耀祖一搖頭:「我也不知道,從今天早上就是這個管教。可能就是普通的調班,要是真的停職反省的話,早就停了。」

我嘆了口氣:「唉,等中午我去問問吧!」四哥也點點頭:「這事兒可得趕緊問問,要不然的話咱倆這雜役都做不長了,一朝皇帝一朝臣子啊!」

午飯開始之前,我和四哥僅僅睡了三個小時就睡不著了。四哥說我要去廚房,你去不去?我說我也去,順便看看現在能不能找那個新管教。四哥點點頭,讓勞動號的人幫我們把新管教叫來開門。在監道口,新管教忽然問:「張毅虎你也在廚房幫忙?」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全是。監道里物資和送飯都是我和臧雲龍負責。」新管教笑了笑,「那臧雲龍自己去吧,我先找你聊幾句。回頭讓臧雲龍給你留飯。」四哥看了看,一點頭轉身離去,我跟著新管教進了辦公室。

「來坐!」他拉過來一把椅子,「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方,是公安局派過來實習的。我的實習期是一年,所以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走的時候我還沒走。」

我趕緊站起來:「方管教好!」他一擺手:「別那麼緊張,坐下吧!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所以我還是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我尷尬的笑笑:「方管,我當然願意和你做朋友。但是我是個罪犯,你是警察……」

「警察和在押人員就不能做朋友嗎?」他打斷我,「你的事兒寇隊都跟我說了,說你一直在幫他做死囚的工作,而且在監道里的監控主機出問題的時候還立過功。他還說你在這次的越獄里救了一個管教?」

我有些不自然,結結巴巴的回答:「嗯,都是我能做到的事兒,幫幫管教而已。對了,寇隊呢?」

他一擺手:「寇隊最近一段時間你們可能看不到了,他另外有安排。現在咱們二隊主要是我暫時負責,另外還有一個從公安局派來的老警察,回頭他會和你見面的。」

「寇隊……沒事兒吧?」

他笑了起來:「看來你和寇隊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那還說不能做朋友?放心吧,他只是暫時的停職反省,等這次越獄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他還是會回來的。」

我長舒一口氣,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寇隊之前說過要讓我見刀疤的事兒,於是趕緊問他:「方管,寇隊沒走之前,說答應讓趙峰見我們一面的。現在他不在了,這事兒你看……」

「嗯,」他點點頭,「這件事隊里領導和寇隊都跟我說過,但是現在這個案子比較敏感。我看你們還是稍微等幾天再說吧!以後你和臧雲龍的工作還是不變,另外寇隊給你做的這個試點非常不錯,所以我打算跟所里商量,把你的許可權放到最大化。」

「啥許可權?」我一愣。

「服刑人員是有信任許可權的,沒有人告訴你?就是說所里對你的信任度越高,你的活動範圍也越大。不過……」他倒了一杯水遞給我:「我看你的許可權已經夠大了,因為能進灰樓陪死囚的,據我所知應該是所里的大雜役才能做的事。」

我笑了起來:「這也是寇隊和所里的管教信任我。其實我挺不想做這件事的,天天面對死囚,壓力太大了。」

方管搖搖頭:「這就是考驗你的時候。這話從大面兒上來說你是輔助了我們管教工作,算積極改造,如果從小面兒上說,你這就是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減刑機會,你擔心什麼?好好乾,我絕對支持你!」

從管教辦公室出來我直接去廚房找了四哥,把情況跟四哥說明后,他皺著眉頭說:「公安局的這些頭頭膽子也夠大的,能弄個這麼年輕的實習生做代任隊長!要是一旦再遇上一次越獄事件,這小子肯定壓不住!」

我一撇嘴:「這說不準兒,一旦這個隊長真的有能力呢?」

四哥一拍我肩膀:「憨娃,你還嫩到哪兒去了!有能力並不代表有經驗啊!這可不比你們學校競選學生幹部。在社會上,尤其是在看守所這個地方,沒經驗的話,你就是博士后也沒個球用!」

我嘆了口氣:「誰知道他怎麼樣呢。不過一進來就找我們談話,估計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不一定,現在號里氣氛這麼緊張,他能把手頭的事兒拾掇清楚,就算他的本事了!」

方管的確「燒火」了,而且燒的不止三把。

他首先是把全二隊各個監室里所有的「三不管」叫到他辦公室依次談話,並很快掌握了每個監倉的刺頭、二鋪的具體信息。接著,他又撤銷了七班、九班兩個班「重刑號」的性質,讓死囚平均分配在每一個班級,而且上路前夜也在原班不變——他說,這樣會更人性化。作完這兩件事,他又做了剩下的兩件事:重新分班和調整雜役的工作職責。

調整雜役的工作職責這件事沒有什麼,四哥還是做放飯、管理二隊勞動雜役、發放人犯家屬物資這三件事,而我,除了一成不變的臨終陪護、輔助四哥之外,又有了新的任務:調教新收。

調教新收本來是五班的事。但是自從五班的胡磊下隊服刑后,這個班幾乎沒有一個新收能合格的分配到其他監號。方隊本打算讓我直接去五班做班長,但在我和四哥的強烈要求、並列舉出多項我不能離開的理由下,他最終決定將新收分流:一部分分到一班,一部分分到七班。而原來的五班改為「少年號」,由和我一起從五班過去七班的林鑫擔任五班班長。

所有的這一切工作在三天之內就完成了。在第四天的早上,方管又把我叫去談話,說最近可能有一次嚴打行動,一定會扔進來不少人,讓我多多注意。我說這沒有問題,但是七班已經人滿為患了,要是不調出去幾個人,住都沒地方住。方管一擺手,說那你就回去確定一下,分出去幾個未決的人。談話快結束的時候,他又告訴我,說自己打算在近期做一次班長的調整,嚴打牢頭獄霸。我歪著腦袋看了他足足有十幾秒,這才說:「方管,你做的其他決定我都絕對服從,但是這事兒……」

「這事兒怎麼了?」他疑惑的看著我,「有什麼不妥嗎?」

我趕緊擺手:「方管,不是不妥。只是我覺得這件事你確實應該跟寇隊商量一下。」剛說完這話,忽然覺得自己毛躁,又解釋道:「方管,我可真不是不信任你,我覺著這個事兒太大了,犯人的脾氣你也還沒把握住,現在換……」

「我知道你的意思,」方管點點頭,「你能考慮這麼多也算不錯了。這事兒我自己會和所里領導商量。」

回到監倉之後我把方管的意思跟四哥聊了聊,四哥當即一皺眉:「怎麼樣,我說新來的毛頭小子沒經驗吧?你瞧著吧,這麼整法,早晚得出事兒。」

我點點頭:「上次越獄的事兒還沒解決清楚呢。李管就是因為經驗少才出事的。我看著方管現在是打算搞個第二次越獄了。」

他嘆了口氣:「算了,我得出去了。操,自打你當了新收調教之後,我都快成給你選妃的太監了!來個狠角兒你治不了,油條就更別說了。我都挑兩天了,進來七個新收我都沒敢往咱們班送,太他娘難了!」

四哥走了,我自己躺在床上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方管來了之後,我們已經讓上鋪的三不管全部分到了其他班,這裡包括歐陽栓柱他們。沒有了三不管,號里的樂趣似乎也減少了許多——至少喜全、鄭強、蒼蠅他們是這麼認為的。中午四哥扔下那麼一句話走了之後,先是喜全湊過來,說別管新收是什麼角兒,咱們先收了再說!不聽話的就砸唄?!接著鄭強和蒼蠅也接踵而至,說要就要個炸號的,到時候直接給他撂倒,咱又能立功!眾說紛紜、雜亂無章。我聽的鬧心,乾脆從送飯口伸出腦袋,讓幾個小雜役幫我叫來方管給我開門。沒一會兒方管就走了過來:「咋了?幹啥去?」

我嬉皮笑臉的看著他:「在倉里太悶了,想去廚房給臧雲龍幫忙去。」

方管瞪了我一眼:「才呆多久就悶了?那其他未決犯還活不活了?你還是別去廚房了,到我辦公室來吧,有點情況早上忘了問你。」

到了管教辦公室,他第一句話就是:「上次暴動越獄的時候你們號里都有誰參與了?」我一愣:「我們號兒里的人可一個都沒參與!」

他笑著一看我:「沒參與?那好。看來所里讓我寫的報功材料可以不用寫了」

我趕緊擺手:「不,不,方管。我沒理解你啥意思。上次基本上全號的人都參加了,至於誰做了什麼,這個我不太好說。您要不看看監控記錄?」

「我看了好幾遍了,先是看你和臧雲龍商量什麼,然後又是他喊,又是你喊。接著還有幾個人打你,然後你們就跑出去了。誰知道該怎麼給你們報?你最好給我說詳細點,誰發現的、誰策劃的。這樣我也可以給你們論功請賞。」

我點了點頭:「應該是歐陽栓柱第一個猜到的,然後告訴了我。我跟臧雲龍策劃的。至於制服那些人,就是看監控了。」

「李管是你背回來的吧?」

「是。」

他嗯了一聲,低頭在紙上沙沙的寫。我看了一會兒問:「方管,這個報功是給什麼獎勵啊?」

「減刑唄。」他頭也不抬,「那你以為還能給你點現金?」

我嘿嘿地笑:「在這兒有錢也沒地方花去!那這個能減多少?」

他看了我一眼:「那就不知道了,我們只管報。至於減多少,怎麼少判,那就不歸我們負責了。」說著話,管教辦公室的電話響起來,方管一伸手接起:「喂,二隊辦公室……好好……好……我這就去。」

放下電話,他把材料放到抽屜里,起身對我說:「你去廚房把臧雲龍叫過來吧,有一個新收殺人犯,是個大案子。你先回去跟你們號里的人說一下,回頭我給你們送進來。」

到廚房的時候四哥正在手捧著一把瓜子和一個管教聊天,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反倒把他嚇了一大跳:「操,小虎子,你啥時候開始走路一點動靜都沒有了?」我尷尬的一笑:「方管讓咱們回監倉,說來了個大案,要發我們班。」

四哥一皺眉,但是當著管教的面兒又不好說什麼,只好站起來對那個管教說:「孫管,你先忙著,我得回去看看了。」那個管教笑呵呵的一揮手:「去吧!回頭你們的新隊長再怪我,那可吃罪不起!」

一出廚房門四哥馬上問:「咋分大案子來了?你沒跟方隊說你接不住?」

我嘆了口氣:「我哪兒有機會啊!方隊還沒等我說就確定扔咱班了。還說讓我倆回去趕緊跟兄弟們商量一下,看怎麼應對。」

「那就估計真的是大案了。」他自信滿滿地說,「別看這個方管是個毛頭小子,城府深著呢!能讓他緊張的案子,估計是省廳或者是公安部的督辦大案。走吧,咱們得讓號里的兄弟準備一下。這狗日的新收要是炸號,那咱收不住。」

「咋收不住?」我看著他。

他一擺手:「別問那麼多了,大案要案的我見過,這些人都是瘋子!」

和四哥回到七班,話還沒有說幾句,監道里的一個小雜役就跑了過來,從監倉門上的瞭望窗對四哥說:「哥,方管讓我跟你說一下,人已經過了接收室,讓你們趕緊準備一下接人。」

四哥點點頭,一直鄭強和蒼蠅:「你倆出倉檢查,帶著小虎子。千萬記住,一定要把兄弟們的威信豎起來!要不然新收壓不住了!」

還沒說完話,就聽到監道里嘩啦嘩啦的腳鐐聲響起,鄭強一樂:「這個都他娘的趕上我的待遇了,我還以為再沒人和我一樣呢!哈哈……」

四哥一直從瞭望口往外看,聽到鄭強說這句話,他笑了笑:「他的待遇比你高!你當初就是戴了個重鐐,這個直接加了佐料啦!」

「啥佐料?」我撓著腦袋問。

「一會兒你就知道啦!」說著,抓住監倉門把手使勁往裡一拉,喊:「方管,開吧。這個門兒不拉住開不開!」外面嗯了一聲,監倉門嘩啦一聲被打開。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個頭不高,但是滿臉殺氣的男子。他穿著一身白衣,腳上套著一雙灰黑色的布鞋。和別的重刑犯不同的是,他的手銬和腳鐐之間的那根鋼絲繩非常的短,短到讓他只能彎著腰走路。

「臧雲龍,叫人檢查!」

「是!」四哥大聲答道,隨即沖一直早已守在門口的我、蒼蠅和鄭強一招手,我們三個馬上走到監道里開始檢查。

其實這樣的檢查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最多就是檢查一下身上有沒有違禁品,從看守所門口買的垃圾棉棉被裡面有沒有鐵絲之類。但是這些東西在檢查室和監道口已經過了兩道關了,所以第三道的問題肯定不大。

僅僅用了兩分鐘,檢查就結束了。鄭強和蒼蠅一起抬頭看了看我,我趕緊彙報:「報告管教,人犯可以進倉了!」

方管點點頭:「行了,進去吧!多幫助新人!」

「是!」我們三個異口同聲的回答,說完,他們兩個人一把就把新收拽了進去,而我在後面抱著他的被子也匆匆走進監倉。

新收看上去不像個菜鳥,至少在別的地方呆過了。因為他一進門,就很自覺的蹲在四哥面前的牆角上,低頭不語。

四哥揚了揚眉毛:「還不錯,看來是知道規矩了。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啥面兒進來的?」

那個新收操著濃重的河南話說:「哥,我殺人進來的,29了,叫周雲。」

「河南人啊!」四哥嘖嘖的說,「你來晚了兩天,前幾天你的一個老鄉剛分到別的班去!我看你也是懂規矩的人,以前進來過吧?」

「是,」周雲點點頭,「以前在石家莊住過,上次因為盜竊被判了三年。」

四哥嗯了一聲:「這次咋回事兒?」

周雲一仰臉,毫不在乎的說:「殺了十三個,碎屍了九個。最後一個正剁的時候被警察發現了。」

四哥面容一顫,而坐在一邊的鄭強和蒼蠅馬上像是被刺激了神經,激動的圍上來問:「啥情況,趕緊說說!」

周雲笑了笑:「我們同案好幾個人,主要是我帶著我弟做的。綁了幾個賣淫的女人,一起搶劫其他的賣淫女。一般搶完我們就殺了,然後分屍,然後用硫酸溶解掉。我們這不算啥,我們同案里有個女的,本來是我們劫來要殺的,結果她比我們還狠,把一個女人的腎給炒著吃了。」

「噗!」坐在一旁的邢耀祖正在喝水,一聽說他的案子當即把滿滿一口水噴了出去,「**噁心不噁心?進門兒就想炸號是吧?」

沒想到周雲居然笑了起來:「哥,號里我也不是進來一次兩次了。反正我這次肯定是死,你們要打就打,我本來就打算只要一抓就自殺。沒想到從石家莊運到這邊的時候路上看的太緊,現在肯定有機會!你們要是把我當菜鳥的話,我也不給你們好過!」

四哥一下子站了起來:「**給我聽好,你要是能配合我們,我們對你也好。你要是亂來的話你可想好,我們這裡的人比你的案子也差不到哪兒去!老子砸不死你也陰死你!」

坐在一旁的蒼蠅聽到這話,當即踴躍起來:「你知道剛才給你做入監檢查的啥面兒嗎?這個高個子,鐵拳頭啊,一拳一個打死了十七個!而且啥武器都沒用,就是拳頭!這個麵皮兒白凈的,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像個念書的,他把一個女的拉自己家,用了一個月煮著吃啦!剩下的就不用我一一介紹了吧?」

周雲嘿嘿地笑:「兄弟,你一套嚇唬別人行,嚇唬我就算了吧!我都做了十一個了,肯定是個死。你嚇唬我也沒啥用處。」

「咋,那你的意思是炸號到底唄?」四哥湊了過來。

周雲一搖頭:「反正就這麼點日子了,只要你們不給我難受,我也肯定老老實實的把剩下的日子過了。」鄭強一聽,馬上湊過來問:「那要是我們給你難受呢?」

「那就***一起難受!」周雲翻著白眼回答。

周雲的案子到底有多大,一開始我們誰心裡都沒有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和四哥去廚房的時候,才聽方管說:這個周雲的案子是公安部一號督辦大案,兄弟倆共同作案。周雲是哥哥,而弟弟周浩被關在省看守所。方管讓我們一定照顧好這小子,明天省公安廳的人可能親自來提審。四哥一聽,趕緊悄悄告訴我到監倉盯著,否則鄭強、蒼蠅這幾個毛頭小子一個不樂意,把人家砸一頓就完了。這小子現在說不定真的憋著自殺呢!我趕緊跑回監倉查看,發現周雲已經被拉出去提審,這才鬆了一口氣。

邢耀祖看我氣喘吁吁的跑回來,趕緊問我怎麼回事,我說這個周雲可是咱石鋪山、甚至咱L市公安系統的大熊貓,一根毛都不能碰他,否則得出大事。接著我把他的案子簡單的說了說。邢耀祖聽完一皺眉,說這可不行,咱得趕緊跟大家說一下情況!

鄭強似乎從我緊張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趕緊湊過來問:「咋了虎子?是不是那個周雲出啥事兒了?」

我搖搖頭:「這小子咱可千萬不能碰,否則誰都擔待不起!公安部頭號督辦大案啊!比你這厲害多了!」

鄭強一撇嘴:「咋,難不成他說的殺人吃人是真的?」

我嘆了口氣:「殺了十三個,碎屍的還不止他說的九個,幾乎全部都拿硫酸溶解掉了。我聽方管說,具體他們到底吃了多少人肉不知道,但是警察抓住他們的時候冰箱里還放著幾個沒吃完的腎臟。現在他可是咱L市和省廳的最大的案犯,咱可一定得盯住他!」

此言一出,鄭強當即不說話了,蒼蠅一下子跳了過來:「這小子要是自殺了,咱可真擔待不起啊!我說大學生,你還是跟方管說說,這人直接關單間兒得了!咱可伺候不起這大爺啊!」

我苦笑一聲:「你說的簡單,這是個燙手山芋,咱所里領導都不想要呢!能說扔就扔了?估計他現在也鬧不出什麼了,只要咱們值班的時候防著他自殺,其他基本沒多大問題。」

「有問題就晚啦!」蒼蠅嘟嘟囔囔的說。

邢耀祖伸手就給蒼蠅腦袋上一巴掌:「操,這還容得你挑三揀四啊!既然已經這樣了,咱就得接著!」他一轉頭:「這樣,從今兒開始大家都警醒點,晚上值班暫時三個人一班。千萬盯著那小子,一定得順著毛捋,否則出了事兒,咱之前的立功又費啦!」

「那他要是個憨貨呢?腦子要轉不過玩兒,一直不跟我們融合在一起的話,咱不得累死?」小康站在我的身後。

邢耀祖咬咬牙:「那就治他一頓!」

我趕緊說快拉倒吧!你還沒治他,到時候就讓他給咱治了!沒想到邢耀祖一樂:你當治人的辦法就猛砸一種啊?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周雲提出了一個要求,說他這些天一直沒睡個好覺,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可這帶著大鐐上上鋪確實是個難事兒,所以昨晚上根本連覺都沒睡好。希望今天晚上能在下面睡。

四哥對他的要求不可置否,邢耀祖也半天都不發話。這下周雲急了,說我現在也沒想著要幹啥,你們起碼讓我睡好覺,我才能在警察那兒竹筒倒豆子啊!我戴著這麼短的鐐別說爬到上鋪,就是在下鋪睡都困難!這讓我咋配合你們?

四哥看了看邢耀祖,忽然轉頭笑呵呵的對周雲說:「咋,十幾個人都殺了,硫酸溶解的辦法都想出來了,這點辦法沒有啊?」

周雲愣了一下,很快便冷冷的說成,你們這麼不照顧我,那我就睡地下。看你們晚上值班的先受不了,還是我受不了!

四哥笑笑不說話,徑自躺在床上和邢耀祖聊天去。周雲這下更沒辦法了,乾脆一賭氣,躺在地上和衣而卧。但是他沒料到的是:看守所本身就在石鋪山的背陰面,而且監倉里從建所那天起就沒照入過一絲陽光,所以地面的潮氣讓他沒到第二天早上就無法堅持。加上四哥之前發現這個周雲雖然算是一個爺們兒,可對尼古丁的依賴性極大,一會兒不抽煙就毫無精神,於是偷偷的告訴七班所有的人:只要誰敢私自給周雲一支煙,那不管是誰,這一個月就別抽煙了。所以又冷、關節又疼的周雲最終無法忍受,第二天一大早就對四哥低頭了。

「哥,服了!我上床睡,而且絕對不炸號!你只要給我包煙就成!」

四哥笑了起來,親自從床下拿出一條中檔次的煙遞給他:「別說那麼見外的話,只要你能把我們當哥們兒,那在號里絕對讓你舒舒服服的!」接著,他有回頭對我說:「你把下鋪稍微收拾一下,讓他在鄭強和蒼蠅中間睡。他那麼重的鐐上床太不方便!」周雲一聽,儘管表面上沒有任何的表現,但是看得出他心裡還是非常感激。

後來四哥告訴我,先扇一耳光,再給一個甜棗的事兒不是沒用,尤其在看守所這個地方,多牛逼的犯人都得在蜜棗面前低頭。

轉天邢耀祖又開庭了。頭一天我已經問過方管,說對邢耀祖的立功報告早就打了上去,所以他走的時候我趕緊找出那件據說可以帶來好運的L看1616號服給他穿上。不過邢耀祖自己好像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笑嘻嘻的說反正都已經打算上路了,還整這些迷信的玩意兒幹啥?不過說歸說,他還是沒堅持把那件號服脫下來。

邢耀祖走後方隊又把我叫到辦公室,說這幾天還要再來一個管教,現在二隊臨時過來的管教太少,調班都沒辦法調。他讓我儘快跟新管教做好溝通,因為接下來的三四天他可能要去集中培訓一次。另外,他告訴我國慶之前肯定要走一批,而且數量不少,讓我儘快去各班和二審已決的犯人做好溝通。我算了算時間,離國慶上路最多也就只有25天了,但是全所二審已決犯人至少有三十個,就算一天一個都來不及了。方管哈哈地笑起來,說這三十個還有女號兒的呢!你現在雖然可以去任何一個男隊,但是女隊的許可權可沒有!我說那就好,從今兒開始工作唄!方管點點頭,讓我看了看小黑板上二隊的已決犯,說先從二隊開始吧!其他隊的慢慢來。對了,我剛剛接到通知,現在由我接任二隊正式的隊長,以後希望你多配合我。

我一愣,馬上嬉皮笑臉的跟他道喜。方管(應該叫他方隊了)笑了起來,說你少在這兒給我說拜年話了,你心裡想啥我還不知道?寇隊的處理決定現在還沒下來呢,他的問題處理完之後可能也會調到其他單位了。另外當初寇隊答應過你讓你見見趙峰,這事兒我回來之後就給你們安排。不過我可告訴你,現在三隊的事兒新聞媒體都盯著呢,你要是真能協助我們找出點什麼證據的話,我馬上給你第二次報立功!

我點點頭,笑著撤了出去。剛一出門就碰上了剛從廚房回來的四哥,他問我幹啥去了,我說剛談了點關於死囚的事兒,估計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我得天天住灰樓了。四哥笑了起來,罵道:「操,我發現全七班就你小子最會偷閑了!這周雲剛來,你就打算閃人啊!」我趕緊擺手:「哥,我也幹了點實事兒,方隊說這幾天見刀疤呢!」

四哥面色當即冷峻起來:「這是個大事兒,我回頭得去準備一下。要不然刀疤這小子胡言亂語的,到時候啥都說不出來就完了。」

我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默默的跟著四哥往勞動號走。忽然四哥停下腳步,轉頭問我:「小虎子,你說咱這到底是為了刀疤還是為了咱自己?」我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徑自轉身接著往前走,邊走邊小聲說:「算了,管他是為誰,反正這事兒要是真讓我們幫得上忙,那刀疤也不用死了,我倆也可以爭取減刑。」

臨近中午,邢耀祖被方隊帶了回來。七班所有的人都往邢耀祖的腳上看,不過令我們失望的是,他是被砸了死鐐進來的。

「操,這也太冤了吧!」蒼蠅第一個跳了過來。方隊一瞪他:「怎麼了?法院判決是你說了算的嗎?」說完,轉頭看看四哥和我:「你們號里得重新安排一個副班長了。你倆平時不在倉里的時候,邢耀祖現在這個情況沒辦法管理。」說完轉身離去。

四哥趕緊拽住邢耀祖:「咋回事兒啊!越獄的事兒沒算立功?」邢耀祖呵呵地笑:「沒算,除了檢察院的說了說之外,法院的人乾脆隻字未提。不過今天早上我們村兒里的人都來了,弄了個聯名信給我保命,說我要是判死就太冤了。而且今天好像檢察院的人也不幹了,判決一下來,公訴人當場就嘟嘟囔囔起來。」

「那就有可能抗訴!」四哥自信滿滿的說,「趕緊讓小虎子給你弄上訴書吧!你這事兒二審估計能下緩兒。」

邢耀祖一聳肩:「沒啥屁用!人家都判了,還能翻案?我倒是已經在庭上說要上訴了,不過上訴書也沒啥能把握的。我還是自己糊弄幾句得了!」

「那可不一樣!」四哥拽住邢耀祖,「我覺得你還是趕緊讓小虎子寫一下。你看啊,老邢,我給你分析:首先你們村兒的人都來了吧?有聯名信吧?這就說明你做的是平民憤的事兒!再說了,既然檢察院都提出你的立功表現了,那只是法院沒有採納而已!你現在上訴,絕對能保命!我就不信你不想活了?」

邢耀祖臉上的笑容當即僵住:「誰說不想活了?誰要不想活那就怪了!」他指了指周云:「看見咱們的魔王沒?這小子十三條命,你問他現在想不想活?我只是覺得現在再折騰也沒啥意思了。」

四哥一擺手:「咋沒意思!林子活沒?喜全活沒?刀疤活沒?咱號里出去的就活了三個,何況是你呢?現在法律公正著呢!有一點疑點就不能讓你這麼輕易的死了!你得抓緊時間讓小虎子幫你寫,這小子最近要給國慶前走的那一批死犯兒寫遺書,忙著呢!」

邢耀祖嘆了口氣:「讓小虎子忙他的吧,我的案子我最清楚,還是我自己寫算了。」說著,拖著鏈子躺下:「開庭太費腦子了,我先睡會兒,起來再說吧!」

四哥嘆了口氣,看著我說:「真沒見過這樣的!連命都不願意要了!」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一把把邢耀祖拽起來:「你躺著行,但是還有個事兒你得辦了。這二鋪的事兒剛才方隊也說了,你打算咋辦?」

邢耀祖皺起了眉頭:「我無所謂的,誰當都行!只要讓我現在睡覺,明兒早上就槍斃我都行!我看小虎子就不錯嘛!」

我趕緊搖頭:「我一天到晚的在外頭晃悠,號里啥事兒我都解決不了!咱得抓緊點兒,要不然讓方隊派來一個就壞了。要不這樣吧?反正祖哥的案子現在也還沒二審,就讓他繼續當二鋪,讓蒼蠅或者小康當三鋪幫祖哥唄?」

「那你睡幾鋪?」四哥看著我。

「我哪兒都行!反正都是睡覺,睡上鋪也沒啥問題!咱們幾個人關係都那麼好的,還分那麼清幹啥?」

四哥搖搖頭:「那可不一樣,該啥規矩就是啥規矩。這樣吧,老邢現在還是當二鋪,其他人的位置暫時不變。一旦要是老邢的二審還是死的話,那就小康當二鋪吧!」他看了看蒼蠅和鄭強:「這倆人就算了,一個比一個沒腦子,小康至少還能考慮點前因後果。」

下午午睡之後我們聽到一個好消息:為了豐富在押人犯的業餘生活,以及方便的通知各類事宜,看守所決定在各倉安裝電視機。這個消息一傳出,監道里所有的監倉幾乎都沸騰了。對於普通人來說,看電視並不是什麼新奇的事情。但是對於羈押在高牆內的犯人,能看到電視就意味著能讓平時的生活不僅僅是背監規、寫材料這麼簡單。四哥起初不信,但是當他往勞動號那邊去的路上,看到一輛大卡車拉著滿滿一車電視機,他這才開始相信。

聽方隊說自從越獄事件發生后,公安局新任命了石鋪山看守所的所長,將原來的劉所停職反省。看來新所長也一定是和方隊一樣的年輕幹部了,做事的方式方法和速度確實和之前大不相同。

第二天一早方隊所說的新管教也到位了,這是一位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的精幹男人。他到二隊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各個監倉做入監談話,在每個監倉里跟著犯人一起吃一頓牢飯。四哥說這新管教可比方隊聰明,知道怎麼跟犯人套近乎。我算了算時間,新管教到我們班至少也得到後天,還不如主動出擊,給新管教留下一個好印象。四哥笑了起來,說我看你小子也不傻啊!怎麼犯了罪到這兒來了?!

不過讓我和四哥沒想到的是還沒等我倆主動出擊,新管教就先找我們了。找我們的時候他先從瞭望口看了一下正在牆角抽煙的周雲,之後問:「誰是張毅虎?誰是臧雲龍?」我和四哥趕緊站起來:「報告,我是!」「我是!」

「你倆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新管教打開門放我們出來。

「你倆是二隊的監道雜役?」新管教一進辦公室門就問。

「是,管教,我是大雜役,主要負責監道的衛生雜役、放飯還有物資發放。張毅虎是二雜,主要負責石鋪山男死犯的遺書和臨終陪護。」

管教點點頭:「哦,我姓潘,你們的新管教。二隊的副隊長。」

「潘隊好!」我和四哥一起立正。

潘隊笑了笑:「行了,做吧!抽煙不?」四哥點點頭,趕緊從懷中拿出一盒一支筆遞過去。潘隊一推:「我還是抽我的吧!我在省看的時候,那裡面都不讓抽煙。還是基層看守所管的松啊!」

四哥附和著:「潘隊還是省看過來的啊!咋分這兒了呢?我聽說省看的待遇要比咱石鋪山好啊!」

潘隊玩笑的一瞪眼:「這能告訴你嗎?你倆就老老實實的配合我工作,問那麼多幹啥?」四哥趕緊一低頭:「潘隊說的是,這是所里的行政安排,咱不能過問。」

他笑了起來:「不用那麼緊張。知道為啥今天單獨找你倆談話嗎?三層原因。第一就是我聽說這次越獄事件你倆是大功臣,為了防止你倆被打擊報復,我必須得來看看情況。實在不行,我就得給你倆轉到省看去。第二就是周雲的事兒。他在你們班,而且你們可能也知道他是公安部的頭號督辦案。第三嘛,就是安電視機的事兒,雖然都是勞動號的人安裝,但是或許會引起一些人的逃跑想法,我叫你們過來是為了商量對策,聽聽你們的意見。」

四哥笑了起來:「潘隊,這些事兒你自己都已經心裡有數了,還問我們啊!」

潘隊臉沉下來:「廢話!你倆的安全問題我也有數啊?我可告訴你們,找你們就是為了了解情況,你倆可別給個臉就染大紅!」

「不不不,」四哥擺著手爭辯:「我倆可不能這樣!潘隊放心,我和小虎子現在的安全問題沒啥,畢竟我們在二隊也這麼長時間了,而且這次越獄的人都已經調走,我倆肯定安全。至於您說的周雲的事兒,您也放心。現在他在我們班裡還算老實,沒多大問題。您說的安電視機的事兒嘛……這個我就不太好說了,畢竟我們也沒啥經驗。」

潘隊嘆了口氣,遞給四哥和我一人一支煙:「問你們也是白費勁,跟你們說一下,今天下午勞動號的人就該往咱們監隊拉閉路線和安裝電視架了。你倆配合一下勞動隊的人,他們一進倉,就把號里的人關到風場去。」

「是!」四哥趕忙答應。

「行了,你先忙你的去吧!我和張毅虎聊聊。」潘隊一擺手。

四哥點點頭,轉身出門。潘隊一指椅子:「坐吧。我聽方隊說你最近要給死犯兒寫遺書?進展怎麼樣?」

我笑了笑:「還沒開始呢。方隊讓我先從二隊開始。他說這次國慶前要上路的人挺多的,凡是二審已決的估計都得寫遺書了,但是我想著這麼早就讓他們知道的話,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我也這麼想。」潘隊讚許的看看我,「這個時間寫遺書,擺明了告訴他們國慶前上路。死犯兒我見的多了,一聽寫遺書,一門心思的想辦法活下去。我擔心要是這個工作做不好的話還得出事兒。前幾天你們隊里越獄的事兒不就這麼出來的嗎?」

我擺擺手:「前幾天的事兒應該不是這個原因。老膩子我知道,也是個大案子,但是現在一審還沒開庭呢!其他參與的人最多的也只是一審死緩,真正死犯兒都沒動。」

「哦,」他遞給我一杯水,「你見了不少死犯兒了,有這樣想法的多不多?」

「不多。不過他們倒是對監道里的安全設施把握的都很准。前幾天有個叫歐陽栓柱的,跟我模擬了一個越獄路線。說真的,他們要是真憋著要跑,沒準兒還真能跑出去。」

「我知道。」他笑了笑,「那個歐陽拴住的材料我也看了。這次越獄事件發生之後,公安局組織所有看守所的主要管教都開了個會,模擬了各種罪犯的逃跑路線。現在想跑也跑不了。」

我點點頭,獻媚的拍馬屁:「那是,咱們管教的智慧肯定是無窮的,邪惡永遠無法戰勝正義嘛!」

「屁話多!」潘隊笑了拍了拍我的後腦勺,「我跟寇隊問過你的情況,他說你這人挺好的。今天一見才知道,原來也是個言不對心的主。行了,你還是跟我說說現在你們號的情況吧!下午就要裝閉路電視,我擔心沒事件上你們號去了。你們號現在可是全省公安系統、新聞媒體都在關注的重點,但凡出點事情那就是大事。」

石鋪山看守所的年齡簡直要趕上我父親的年齡了,但是其堅固性絕對比現今任何所謂「達標工程」的建築高。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勞動號的人和幾個管教拿著衝擊鑽往牆上打眼,準備安裝電視時,著實流了不少汗水。

不過在看守所里做任何工作都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否則半拉子工程很有可能導致犯人動歪心眼子。一下午的時間,勞動號的七八個人,加上四名管教努力趕工,終於在晚飯前把二隊的電視機安裝完畢。

晚上吃晚飯我們集體坐在電視機前等待管教集中開機,但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潘隊各倉檢查,到了七班門口,一眼就從瞭望口看到我們都獃獃的盯著電視,當即一愣:「你們這是幹啥呢?連線都沒接通的電視能看出畫兒來?」蒼蠅沒注意潘隊的出現,當即大嘆一口氣:「操,勞動號的這幫傻波依,可以直接去吃屎了!」潘隊大喝一聲:「曹鷹你說什麼吶?看守所條例學會了嗎?」蒼蠅這才看到潘隊的出現,趕緊從床上跳下來蹲在地上說:「報告管教,學會了。我剛才一時激動罵了髒話,請管教原諒。」

「背監規去!再炸翅今兒晚上也別睡覺了!」

「是!」蒼蠅無奈的從床下翻出一份在硬紙板上手抄的監規,嘟嘟囔囔的裝學習。

潘隊罵了幾句轉身走了,蒼蠅正打算起身回去躺著,被四哥大罵:「腦子裡裝的屎啊?潘隊讓你幹啥了?」蒼蠅獃獃的看了四哥一會兒,只好嘆口氣接著去背監規。

過了一陣子,四哥忽然說:「下午我聽勞動號的一個管教說過短時間石鋪山要搬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搬家?」我一愣,「石鋪山六百多犯人吶!哪兒是說搬就搬的!搬到省看?四哥你聽誰說的?準不準?」四哥嘿嘿地笑:「我還真沒發現你這嘴跟機關槍一樣啊!我也只是聽說而已,誰知道呢!據說新修了一個看守所,現在正安設備呢!」

沒等我說話,一直沉默的周雲忽然湊了過來:「啥?搬家?搬到哪兒去讓家裡人知道不?」

四哥看了他一眼:「咋能不讓知道呢?你家裡那邊人要過來看啊?」

周雲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來不來。主要是俺爹了,俺媳婦兒肯定不能來看我。我現在就是惦記我爹和我兒子。」

四哥笑了起來:「我還真不知道,惡魔也會有弱點啊!你咋一直沒跟我們說你有老婆孩子的事兒呢?」

「咋能沒有呢?我都三十的人了……」周雲忽然一臉的幸福:「我兒子都挺大啦!這幾年一直在外頭,也沒去看看小孩兒。估計這次的事情以後,家裡人都不讓兒子見我了。唉,我這下不單單把我弟給害了,還把我家裡人也給害了啊!」

「行啦行啦,」四哥皺皺眉,「這裡頭的人聽見家裡人心裡都難受著呢,你就不能不顯你的逼能了?別總覺得就自己有個家,別人都是他娘的石頭裡蹦出來的!」說完,四哥心情大不如剛才,徑自躺倒床上看書去了。

第二天一早接到潘隊的通知,讓我和四哥一起去見見刀疤。據潘隊說這次刀疤舉報的兩件事兒都沒有落實,估計國慶這一批刀疤得懸了。我趕緊說這不可能啊,他哥哥難道石沉大海啦?潘隊說這不是我們能管的事兒了。你們趕緊準備一下吧!對了,中午你家裡人接見。你看是先見趙峰還是先見你家人?

我趕緊說要不我先見見趙峰吧,一早上的時間應該差不多。沒想到潘隊一撇嘴:「一早上?只有兩個小時!現在趙峰一直關在禁閉室里,早上的兩個小時時間算是給他防風了,你們可以一起聊聊。」

「在哪兒見?」

「就在接見室吧!咱石鋪山也沒個獨立的風場。」潘隊轉身去通知另外一個管教帶人。

再見到刀疤的時候,距離上次見他已經過去幾乎一個月了,他看上去很憔悴,而且原本烏黑的頭髮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白色。看到我和四哥,刀疤很興奮,但是礙於身邊有管教便只好微笑著沖我們點點頭。

「刀疤,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呢!你小子比貓的命還大啊!」四哥開心極了,一見到他就幾步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刀疤漲紅著臉:「硬活下來的,誰知道還能活多久呢!你們咋樣?我聽說上次越獄的事兒你們差點死在監道里?」

四哥一晃腦袋:「放心吧,七班出去的一個比一個命大!咱的時間不多,你還是趕緊跟我們聊聊你的事兒吧!你小子要是想活命的話,趕緊想想你們三隊那個胖子死的證據和你哥的下落了。這倆事兒要是不解決,老天爺都救不了你!」

刀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哥,半天才低下頭說:「我倒也想趕緊把胖子的事兒弄清楚。但是現在三隊我根本就回不去,一幫人憋著要把我撕了呢!我跟警察說的幾個我哥哥藏身的地方也不知道落實了沒有……我估計國慶這一批我是躲不過啦!」

我趕緊拍拍他的胳膊:「你別想那麼多,你現在能確定胖子是被打死的嗎?」

他忽然抬起頭,眼神中充滿著憤怒:「當然,我親眼瞧著老熊寫那個東西遞給胖子他們班,而且要不是我看見了,老熊也不能威脅我說要對我老娘怎麼樣。」

四哥嘆氣道:「問題你現在乾脆連一點證據都沒有啊!對了,你哥呢?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他揉揉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哥到底藏哪兒了。說實話,從打算把我哥供出去那天起我心裡就特矛盾。一方面希望自己說准了他在哪兒,這樣我就立功了。一方面又不想自己說准,這樣他就能跑路。」

「**就是個憨貨!」四哥罵道,「你哥要是抓回來,十有八九都得斃了。你不是說你為了你娘么?那還不趕緊想辦法把他挖出來?」

刀疤不說話,一味的低著頭抽煙。我一拽四哥:「哥,你要不趕緊揀重要的問吧,咱時間太少了,一會兒時間到了,要是啥也沒問出來就廢了!」

「操,」四哥瞪我一眼,「你真把自己當福爾摩斯啦?咱現在能不能幫得上刀疤還兩說呢!這憨貨現在啥也不跟咱說,咱咋幫他?」

刀疤趕緊擺手:「哥,真不是我不跟你們說,喜全兒這貨給我弄怕了……再說,我現在真的是啥也不知道。那天上床的時候我當時就癱了,想著不管怎麼樣都要把我看到的東西跟監斬官說,那樣我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哥,螞蟻看見人腳踩下去都知道躲呢,何況我他娘的還是個人?」

「那你就趕緊想辦法啊!」四哥嘟囔著,「我可告訴你,現在我倆人自己都危險,能幫你不容易了!」

「咋,你和大學生又咋了?」

四哥嘆了口氣:「能咋?你當我倆傻到能再踢一個劉老鬼那樣的?上次越獄的事兒以後,二隊監道里誰知道有多少人瞄著我和小虎子!我倆現在稍微不注意就被人砸死了。再說了,這次我和小虎子整這麼大的事兒,他出獄之後就回C市了,我咋整?估計等我回去,天天都有人拎著黑磚等我吶!」

刀疤摳著手指甲不說話。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四哥,小聲問:「哥,不會吧?」

「咋不會?」他撇嘴嘴從兜里掏出煙,「現在估計沒啥屁事兒,等出去之後誰保護你?你當這看守所里的在押人犯一個個的都能改造好啊?要真能全部改造好,那也不會有二進宮、三進宮這樣的人進來了!要不咱算了,他刀疤自己都不把咱兄弟當人看,咱還是趕緊回去想想自己的事兒怎麼辦吧!」說著,起身就要離開。

刀疤趕緊伸手拽住四哥的衣袖:「哥,話不能這麼說。咱好歹也兄弟一場了,你得救救我啊!」

「我咋救?你現在自己都每個球證據,自己哥哥在哪兒也想不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吧!這事兒除非你自己救自己,我是幫不上了。」

這下刀疤真急了,要不是外面有管教看著,他跪下去的心都有:「哥,我真是不想死。但是你說這事兒明明就在嘴邊兒上,沒爭取法院的人也不信啊!求你了哥,你要是能幫我活下來,等我以後出去你讓我幹啥都行!」

四哥嘆了口氣:「少給我扯這事兒!我實話告訴你吧刀疤,這事兒要是我和小虎子查出來的,那立功就算我和他的了。你和我們現在連個見面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咋把知道的告訴你?你要是真想活,就別想著撂倒老熊了,你根本沒機會!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把你哥給引出來吧!你也就這一條活路的道兒了。」

刀疤憋得滿臉通紅:「可是我真想不出來我哥在哪兒了。我現在就在這個地方,你說我上哪兒知道去?現在我哥可能會在的幾個地方我都跟警察說了,但是根本就找不到。這下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那你就等著國慶上路。」四哥一臉的不屑。

刀疤這下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眼神黯淡地看著接見室的桌子發獃。四哥看了看我:「咱走吧,今兒中午不是接見嗎?咱趕緊回去洗個澡。」

我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四哥拍了拍刀疤的肩膀小聲說:「別說哥不幫你。路子給你指明了,你現在就別想著老熊的事兒,趕緊想你哥。有一條我不知道你想過沒有,那就是你哥的下落你老娘知道。」

「不可能!」刀疤一愣,「我娘雖然不識字,但是道理肯定懂。我哥的案子只要抓住就是斃,但是我要是能把我哥供出來的話,我就能活下來。我老娘不會連這個輕重都不知道吧?」

四哥嘿嘿一笑:「那說不好的事兒。老太太一看自己小兒子馬上就上路了,大兒子還在外面,一個糊塗要是打算保住外面那個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過這事兒你確實得考慮清楚,搞不好連你娘都得被你扯進來!」說著,拽著我轉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我問四哥:「哥,刀疤咱真的不幫了?」

四哥一擺手:「咋幫?你給我想個辦法?反正咱們現在已經把道兒給他指了,該怎麼辦是他自己的事。」

我心裡一陣難受:「哥,那這樣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刀疤了……」

他笑了笑:「沒啥對不起的。其實我們已經儘力了。你說要是我跟管教說刀疤他哥可能被他娘藏起來了,這事兒要是真的,我會不會減刑?但是我現在沒必要減刑,因為我減刑機會太多了。可刀疤現在只要有這一個減刑機會就能活下來,你說咱算不算已經幫他了?」

我嘆著氣不說話,四哥遞給我一支煙:「小虎子,這兒是看守所,你可千萬別想著每一個人都那麼善良。我剛才說的現在有人憋著報復我們,這可是的的確確存在的事情。咱們還是想著怎麼自保吧!對了,跟你家人說一下,這段時間他們別來看你了。」

「為啥?」

「**真的是豬腦子!」四哥忽然大罵,「這群人越獄你以為就在號里鬧騰嗎?一旦外面要是有接應呢?你就不怕外面的人報復?你這樣的腦子,真他娘的該回個爐!」說著,把手中的煙頭一扔,轉身離去。

中午的接見,爸爸媽媽和馬蘭都來了。沒等說幾句話,媽媽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說這幾天聽說我們在監獄里立功的事兒了,說我咋能那麼不要命,一旦出了事她可怎麼活之類的話。說著說著居然哭了起來。我心裡也一陣難受,但是依然強裝著笑容說危險只是暫時的,要是這次能減刑的話,起碼我就能少在石鋪山住幾個月的,那不是更安全?媽媽絮叨了幾句又不說話。爸爸進門之後也沒說什麼,只是說這幾天看報紙,有個殺人惡魔被抓進來了,不知道你聽說沒有。我一笑問是不是殺了十三個,碎屍又吃人那個?爸爸一驚:你可別說就和你們在一個隊里?我說不但在一個隊,而且還在一個班呢!不過就一個人,另外的那個好像關省看去了。這下子媽媽又擔心起來,說這個案子是公安部的頭號大案,那個周氏兄弟根本就是殺人狂魔,你可千萬要小心。我說媽你就放心吧,再強的龍到了看守所也就只能是一隻蟲子而已,管教不在的時候還有其他犯人管著呢!

自始至終馬蘭都沒有說什麼話,只是淚眼婆娑的盯著我發獃。我笑說馬蘭你是不是打算和我分手了?哭的沒頭沒腦的。她努力的沖我翻了翻白眼:「要分手也不是現在,我得等你出去之後,好好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我這段時間是怎麼擔心你的,然後再考慮分手。」我嬉皮笑臉的說好吧,我就等你懲罰。

臨走的時候馬蘭遞給了我一張照片,是她和我父母在C市公園的合影。我說你啥時候去C市了?沒等她回答,媽媽搶著說:「最近我身體不好,蘭蘭學校正好放暑假,就去家裡住了幾天。」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巧管教通知接見時間結束,我只好拿著照片和家裡送來的東西戀戀不捨的回去。

晚上七班又來一個新收,看上去四十多歲,氣質好的根本就不像個犯罪分子。入監檢查的時候我發現他的上衣兜里有一張全家福,估計是他老婆跟女兒。我把照片遞給潘隊看了看,他嘿嘿一笑說算了,讓他帶進去吧,也算是有個念想!

這張照片在七班裡引發了一陣小高潮,眼瞧著潘隊鎖門轉身走開,蒼蠅第一個從我手裡把那張照片奪了過去:「操,不是一般的水靈啊。你媳婦兒和小情婦?」新收臉一紅:「是我媳婦兒和我女兒。」話音未落身後的小康一把把照片搶走:「蒼蠅,老女人歸你,我要這個小嫩主!」說完,又看著我說:「大學生,你都有你的小馬蘭花兒了,這個照片就歸咱了啊!你要是想看,你家裡人不中午剛給你一張嗎?」我一咧嘴,笑罵起來,說我也就是仗著四哥在這兒,要不然我這照片能到現在還在懷裡裝著?

四哥哈哈地笑著看著我們互不相讓,神情悠閑的坐在鋪位上抽煙。邢耀祖緊盯著新收問:「啥名兒,啥面兒?」

「我叫劉東……呃……『啥面兒』是什麼意思?」

小康衝過來就是一個耳光:「操,問你啥你就回答啥!話比屎多啊?」

新收捂著臉不再說話,我趕緊提醒他:「問你啥案子進來的呢!」他這才點點頭,如夢初醒般說:「哦,他們說我貪污……」

小康又是一巴掌:「操,還他們說你貪污?你那意思就是你冤枉的唄?」說著,他蹲在劉東面前:「你啥時候被抓起來的?」

「雙規了好久了,今天才送到這兒來。」

「看報紙和新聞嗎?」

「看。」

「看就好!」小康嘿嘿一笑,「最近有個周氏兄弟被抓進來了,知道嗎?」

劉東惶恐的看著小康:「知道知道,據說殺了十三個吶!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小康裝出一副老學究的樣子,「這些個犯罪分子,確實是很可惡啊!」劉東趕緊點點頭,以為找到了共同點:「就是就是,這個人也太不是東西了!還吃人肉!太噁心了!」

一旁的蒼蠅手裡拿著照片也蹲在了劉東面前:「你要是見著這個人,你痛恨他不?」劉東一看剛才嚴厲的兩個人現在都和藹了起來,以為自己說隊了話,跟對了組織,趕緊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恨!怎麼不恨!他不是吃人肉嗎?要是讓我看見,我一定吃他的肉!」

監倉里所有的人頓時鬨笑起來:「哦,有這想法就不錯!」他指指坐在牆角抽煙的周云:「看到那個人沒?你去問問他是啥面兒進來的?」

劉東唯諾著不肯動彈,小康和蒼蠅又是一陣亂拳后,他才求饒著爬到周雲面前:「你是啥面兒進來的?」

周雲冷笑一聲,把手上的煙頭狠狠的砸到劉東的頭上:「我就是你想吃肉的那個人,周氏兄弟老大,周雲。」

劉東當時就傻了,臉色的神色糾結的無法形容。他慘笑著點點頭:「周兄,久仰大名啊……」一語未落,周雲一口痰準確無誤的落在了他的臉上:「操,還想吃我是吧?老子吃了多少心肝脾肺腎了,剛才賞你的這口痰里都帶著人肉組織呢!」

監倉里一陣鬨笑,劉東面色蒼白的乾嘔了幾下,難過的要死。

坐在一邊的邢耀祖此時早已按捺不住「恨貪官」的想法,從床上跳下來冷峻的問:「具體說說你是啥面兒進來的?」

劉東嘆了口氣:「我以前是建設局的,後來因為收了人家的錢,審批了一個資質不達標的工程隊蓋樓。結果房子蓋出來還沒等住人就塌了一半,我就被抓進來了……」

「操!貪官!」邢耀祖伸出拷著土銬子的雙手狠狠的砸在劉東的胸口上,還要繼續再打時劉東忽然哀號起來:「各位大哥,求你們別打了!我明天就讓家裡人送一些好吃好喝的獻給各位大哥!」

此語一出邢耀祖更來氣了,他瞪著眼睛罵道:「你當你有幾個雞毛錢就了不起了?看守所是你行賄的地方嗎?」說著還要繼續打,四哥喊了一聲:「老邢,別治了。咱看看他的表現再說吧!咱七班可是有日子沒來肥雞了!」

邢耀祖一回頭:「四哥,這樣的人不審……」

四哥一擺手打斷他的話:「沒事兒,我知道你的想法。放心吧,要是他能把貪污的錢吐出來咱就不治他,否則的話讓周雲吃了他的髒心!」

按照七班的慣例,未決的新收來倉里是要值通宵班的,而三鋪也得跟著值通宵。所以晚上我臨時把值班調整了一下,讓小康和蒼蠅先睡,等到後半夜四五點的時候讓他們幫我盯一會兒。好在平時和他們的關係處的不錯,他們兩個人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而且讓我兩點就叫他們。

等到大家都睡了之後,我拿出中午馬蘭給我的照片仔細的摩挲。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心裡異常難過,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劉東湊了過來:「小兄弟,想家啦?」

我擦了擦眼淚一瞪他:「跟你有一毛錢的關係嗎?趕緊背監規去!你可別怪我沒跟你說,在這個地方,監規就是聖經!」

他點了點頭:「謝謝你了,小兄弟。不過那點東西對我來說不是太難的事。我看你和他們不一樣,人挺好的。所以想跟你聊聊。」

「沒啥可聊的。」我白了他一眼,「我現在已經開始服刑了,你還未決。而且我估計我出去的時候你還沒開庭呢!有啥聊的?」

劉東搖著頭嘆氣:「我要不是一時糊塗的話,現在也不至於落到這個田地。我有個小學同學,今年年初的時候就被抓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消息呢!也不知道我在這個地方能呆多久啊……這下我閨女算完了。」

我笑了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到這兒的人大部分都後悔。再說了,你進來跟你女兒有啥關係?」

「太有關係了!」他苦笑著看看我「我家裡我媳婦兒沒工作,我女兒今年剛考上大學。我一進來家裡的經濟來源就斷了,只能靠著以前的一些積蓄。你說我要是判的多呢?」

「那就是你活該了,」我無情的嘲笑他,「誰讓你不好好當官的?你女兒學費還是個小事兒。現在你進來了,她心理上能好受嗎?對了,你女兒啥學校?」

「L市財大。」

「哦,」我點點頭,「啥專業?」

「國際金融。」

「哦,經管學院的。專業還不錯。」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小兄弟你知道這個學校?這也算是個重點大學啊!」

我苦笑一下:「咋不知道呢,我就從這個學校出來的。不過和你女兒不同專業,我學的是軟體工程。」

他一下子興奮起來,全然不顧剛才蒼蠅和小康留給他臉上留下的淤青:「那個學校不錯吧,學習壓力大不大?住宿咋樣?」

我嘆了口氣:「你還關心這些吶?我看你還是趕緊打算著自己怎麼出去的好!你問我這些我上哪兒知道去?我都畢業那麼長時間了。我走那年學校換新領導,誰知道咋樣?」

「哦……」他低下頭,不再說話。我徑自點燃一支煙,他看了一眼:「小兄弟,給我一顆怎麼樣?等我的煙進來之後,我還你一包!」

「還我一包?」我冷笑著,把嘴上的那隻煙遞給他:「東西進來就不是你的啦!你拿什麼還我?」他接過煙忽然憤怒起來,低聲說:「這些人也太過分了,搶走我的照片,連煙都不給抽……」

躺在床上的蒼蠅忽然爬了起來:「**你說誰呢?照片借我看看咋了?」說著就要起來打。這時候我才看見他的內褲上濕乎乎的,手裡拿著劉東妻子和女兒的照片。我趕緊站起來攔住蒼蠅,說你繼續忙你的,他又沒啥別的意思!蒼蠅這才復而躺下,罵罵咧咧的說借個照片讓我爽一下怎麼了?回頭讓你死的比劉老鬼還慘!

劉東看著自己妻女的照片就這樣被一個強勢自己多倍的男人糟蹋,憤怒的無法言喻,但是又不敢直接說出來,只好狠狠的抽煙。良久,他才低聲說:「以後我要是混出去,一定弄死他!」

我搖了搖頭說你就別天真了,到哪兒都有不同的規則。看守所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你要是不遵循這個規則,那吃虧的肯定是你自己。在這個地方,多大的案子都沒什麼意義,只有你混的好與不好。他嘆了口氣,說自己最後悔的事兒就是以前在外面的時候沒聽秘書的話,認識幾個道上的人,要不然進來也不至於遭這麼大罪。

我和劉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到快亮天,蒼蠅和小康才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這兩個小子知道我不好意思把他們從夢中驚醒,於是乾脆四仰八叉的睡到夠。起來之後還虛情假意的說大學生你小子面子太薄了,你就把我們哥兒倆一頓砸起來,我們也不能放一個響屁啊!我說你倆可別得了便宜賣乖,回頭有你們求著我的時候!        收拾了一下剛準備躺下,蒼蠅和小康就開始鬧騰起來了。說晚上進新人居然把最重要的流程——洗澡給忘記了,現在一定要補上。養尊處優的劉東那裡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一桶涼水順著腦袋澆下去,他殺豬一樣的大喊起來。這一叫不要緊,全七班幾乎所有的人都沖了過去,又是一通暴揍。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潘隊來到號里,一眼就看到了窩在被子中大睡的我。他把被子一掀:「張毅虎!幾點了?到現在還睡覺,你的監規是怎麼背的?」        沒等我說話,四哥趕緊過來解釋:「潘隊,張毅虎昨天晚上值通宵班了,今天早上才躺下的……」        「為啥值通宵?」潘隊一愣。        我一把拉過衣服穿上,解釋道:「潘隊,新收過來的擔心第一個晚上炸號,所以我們都會安排輕刑的值通宵的。」        「哦,」他點了點頭,「先起來吧,還有心思睡吶?。你和臧雲龍趕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事兒跟你們談。」        「啥事兒,潘隊?」四哥整理衣服邊問。        「啥事兒?你倆再睡一會兒,出去被人家把腦袋揪了都不知道!」

潘隊是一個看上去脾氣相當好的中年人,這一點從他「地中海」式的髮型和不笑也彎著的眼睛有關係。如果他穿便裝,而且帶個小孩子的話,肯定沒有人相信他居然會是一個負責看守上百名囚犯的獄警。在幾次接觸后我和四哥就斷定,潘隊在家肯定是個老婆罵他,他連個屁都不敢放的主。我們從來沒有看過他著急生氣,但是今天,他像是是真的生氣了。

把我倆帶到管教辦公室之後,他說你們先等一下,我要先去取個材料。說完轉身就走。我有些驚慌的看著四哥:「哥,這又是咋了?」

四哥一臉的冷峻:「不知道。不過我估摸著和這次越獄的事兒有關。我總覺著這個事情吧,幕後的頭頭還沒出來呢,咱們要出事兒,肯定是他在背後放黑磚吶!」

我搖搖腦袋:「四哥,電視劇看多了吧?」他一瞪我:「操,翅膀硬了?跟我頂嘴?你當我跟歐陽栓柱那個貨色是一樣的啊!這幾天我就想著這事兒怪球的很,咱們七班把人家的好事兒給壞了,他們能就這麼簡單的放過咱?」

我插話說:「那要是這次把人都已經提走了呢?這就不好說了吧!」

「不能!」四哥自信滿滿的看著我,「老膩子要跑的那天我注意他了,他一直心神不寧的,所以這後頭肯定還有人。不信咱倆打一賭,這破事兒,肯定沒完。」

我和四哥大眼瞪小眼的等了二十分鐘,潘隊才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我倆,嘆著氣搖頭:「憨娃啊……腦袋都快繫到褲腰帶上了,還在這兒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四哥趕緊站起來,給他遞過去一支煙:「咋了潘隊?你這說的啥事兒啊?」

「啥事兒?」潘隊一翻白眼,「你這幾天去勞動號沒有?」

「去了啊……」四哥迷惑的看著潘隊,「這幾天勞動號挺好的,沒什麼事兒。一個個乖的跟耗子一樣。」

潘隊哼哼的笑了幾聲:「耗子乖?這幾天勞動號里傳出來的話都到了我的耳朵里了,敢情你們啥也不知道啊?」

四哥更迷糊了,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問:「潘隊,你倒是說啊!你這說的我雲里霧裡的,。」

「我昨天晚上聽勞動號的人說,你們這次因為成功阻止了越獄,很多人憋著報復你們七班的人!另外還說,要讓你們減刑三個月,加刑三十年。你們天天在勞動號轉悠,這些話難道就沒聽說過?」潘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和四哥。

「沒有啊……」四哥一頭霧水的搖頭,「我倒是覺出來上次越獄的人還沒轉移乾淨,但是這幾天監道里、勞動號里也安靜的很,根本啥事兒都沒發生啊!」

潘隊噴出一個煙圈:「你們想的太簡單了。咱們看守所雖然算不上是完全的改造機構,但是也算是改造機構的一部分。只要有改造,肯定也會有人反改造。這次的事情比較難辦,有些風言風語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所里的意見和我們的意見,是打算要麼把你們調到其他看守所,要麼就分配到教育隊單獨住。」

四哥趕緊擺手:「潘隊,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和張毅虎的安全,但是我覺得現在完全沒必要把我們分出去。真的潘隊,我們肯定沒啥事兒的。」

「有事兒沒事兒是你們說了就算的嗎?」潘隊甩下一句,「就你們這個大大咧咧的球樣子,那天被人家弄死都不知道!要是真的出了事兒,那石鋪山看守所差不多上就成了全國知名看守所了!最近所里不太平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能配合我就盡量配合吧!」

四哥還想爭辯,我趕緊偷偷拽了拽他,說:「潘隊,這事兒說大也不大,說小了也不小。所以真得容我們考慮考慮。給我們點時間唄?」

「這事我說了不算。」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去教育隊你們兩個也不會跟他們一樣教書寫字什麼的,張毅虎還干自己的工作,你臧雲龍負責勞動號的事。老老實實的把刑期混過去比什麼都好。我們不讓你們為難,你倆也別讓我為難。如果所里真的確定了,你們就最好給我屁都不放就搬走。聽見了嗎?」

「是!」我和四哥只得無奈的答應。

回到監倉我們並沒有把要搬離的消息告訴其他人,只是沉默的躺在鋪上不說話,各懷心思。直到管教來提劉東,說辦案機關來提審,才想起來迷迷糊糊的連劉東的基本操練都沒教會。

劉東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臨近中午了,他喜孜孜的拎著兩大袋子食品和衣服,容光煥發的跑了回來。四哥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轉眼沖蒼蠅一努嘴,接著躺下看書。蒼蠅得到號令馬上有了精神,連蹦帶跳的跑到劉東面前一邊問:「誰送的?」一邊強行從他手裡奪下東西。

劉東怎麼都沒想到東西剛進門就被別人搶走,但是他畢竟是明白人情世故的貪官,馬上說:「我媳婦兒送來的,大家一起分享,別客氣!」

蒼蠅一樂:「哎,四哥,聽見沒,我媳婦兒給你送東西進來啦!」說著,把所有東西往床上一倒:「不錯啊!兩條環保白沙,火腿腸、滷蛋……咦,四哥,這羊毛衫不錯,你試試?」四哥瞪了一眼不說話,蒼蠅一轉頭,又問邢耀祖:「租哥,要不你試試?」邢耀祖也一瞪眼:「操,我沒下作到穿貪官衣服的地步!」

「得啦!那這就是我的了,哎新收,你有意見嗎?沒事兒,老子跟你換!」說著,他從床底下翻出一件有著老鼠屎氣味、又臟又臭的毛衣:「瞧見我這個沒?幾千塊錢的東西!跟你這個換沒問題吧?」

劉東啞巴吃黃連,苦著臉勉強的點頭。眼瞧著自己的東西被瓜分殆盡,自己卻毫無辦法。我嘆了口氣坐起來:「蒼蠅,好處收夠了的話,就幫我操練一下吧。新收課還沒過呢!」話音未落,劉東當即哆嗦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地上說:「大哥們,昨天晚上已經打過了,別打我好不好?」

四哥厭惡的看了他一眼:「**挨過打沒有啊?咱們班是二隊唯一的文明班,誰說要打人了?昨天晚上那是打你嗎?」

劉東哆嗦的更厲害了:「哥,打著很疼啊……」還沒說完話,蒼蠅上去就是一腳:「操,記住了!這個班沒有哥,只有班長和安全員!走,到風場給你慢慢上課!」劉東還不想起來,被坐在旁邊的鄭強一把拽了起來,扔出了風場。

四哥躺在床上用腳一踢我:「出去看看,蒼蠅沒練過新收,脾氣又暴,別一會兒真給砸趴下了!」我點點頭,趕緊穿上鞋走了出去。

風場上蒼蠅正在讓劉東練習蹲下起來:「我叫你的名字的時候,你大聲喊『到』,然後同時快速蹲下,把頭塞褲襠里,知道了嗎?」

劉東一臉迷茫:「不太明白……」

「**的確是個傻波依!」他看了看我,「大學生,你給示範一下?」我點點頭,立正站在風場中央。

「張毅虎!」

「到!」我聲嘶力竭的喊,緊接著同時蹲下,把腦袋努力的往下低。

「起!」

「是!」我又趕緊站起來。

蒼蠅笑著點點頭:「看到沒?這就叫標準!死胖子你就按照大學生這個標準去練,聽到沒有?」

「哦……」劉東點著頭。

「哦個球!回答『是』!在看守所里,只有『是』、『謝謝』、『錯了』、『對不起』這幾個詞!任何命令你都只能回答『是』,別人給東西你要馬上說謝謝,到了管教辦公室要喊報告,做錯事情不許解釋,只能說『錯了』,還得說對不起,知道了嗎?」

劉東聽的雲里霧裡,只得回答「「知道了。」

「還說?應該回答什麼?」蒼蠅一瞪眼。

「是!」

蒼蠅對劉東的折磨足足持續了一個小時。因為太胖,蹲下起來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最大的煎熬。等到完全可以聲音動作同步的時候,他已經累的面無人色了。

四哥冷眼看著劉東可笑的動作,一語不發的抽煙。我湊過去問:「哥,咋了,有心事?」他嘆了口氣:「唉,我倒是不擔心我有什麼事。你這小體格,被人家幾下就砸趴下了,你要出事我咋跟你爹媽交代?」

「要不咱還是搬到教育隊吧!」

四哥搖搖頭:「真要出事兒,你就是搬到美國都沒用!我覺得,咱們搬不搬倒是其次的,頂多以後不管號了,當個勞動號的大雜也不錯。主要是咱們得把根兒去了。這就跟人得了癌症是一個道理,你要是只把表面的癌細胞給割了,那癌症還得要命,除非你把病灶給挖了,才會更安全。」

我迷茫的看著他:「哥你的意思是?」

「咱們看守所里,真正用腦子的人不多。這些犯了法的大部分是一時糊塗,只有一小部分是從小就壞的。越獄這件事不是說一門心思衝出去就好辦,更多的是得用腦子才行。你在七班呆了這麼長時間了,你說看到幾個做事用腦子的?上次越獄的時候老膩子一門心思的往外跑,而且稍微一騙就把門打開了,我當時就覺得這事情不是老膩子策劃的。現在雖然還沒查出來到底是誰主使,可情況已經很清楚:我估計老膩子後頭肯定還有一個人。只要這個人我們挖出來,其他人根本就不成氣候,想報復我們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哥那現在怎麼辦?」

四哥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麼辦。現在的第一問題就是安全為主,咱們兩個可別真栽到這事兒上。你說咱們到教育隊、勞動號,暫時躲開了,以後咋辦?你讓我再想想吧,我覺得我們現在必須得找出頭來了。」

我點點頭看了看日曆:「挖是沒有問題,可現在馬上就要國慶了。這段時間我一直沒幫著寫遺書什麼的,這事兒還得做。我正打算跟潘隊說一下,明天開始呢。」

四哥看了我一眼:「我估計現在潘隊也不能同意,最多就是把死犯兒弄到咱號里來,讓咱們過。這事兒我問問吧,你先別著急了。對了,最近刀疤的事兒咱也別管了。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呢,還顧得上別人?」說著,抽著煙繼續躺下看書。

晚上的時候我得到消息:潘隊為了防止二隊再出問題,將大刀闊斧的對二隊的在押人員編排進行調整。另外方隊也開會回來了,他們兩個一商量,最終絕對乾脆兩個人一起都住在看守所,暫時不輪流調班,防止最近這段時間突發事件再次發生。另外第二天早上二隊全體在押人員將開展一次自檢舉報的活動,深挖犯罪事實。

吃過晚飯,周雲忽然湊了過來。我對這個食人惡魔的確有些害怕,於是不自覺的往後靠了靠。這個細微的動作被他一眼發現,他笑著說:「弄啥咧?還擔心我把你吃了不成?」說著,露出一口黃牙齒沖我憨笑。我忽然覺得一陣噁心,想到這排牙齒在不久前正大口大口的咀嚼人肉,當即一陣反胃。好半天我才掙扎著說:「沒事兒,這幾天事情太多了,弄的我很煩心。」

他點點頭:「我不知道你為啥煩心,不過啥事兒還是看開點的好。我聽說你專門幫死囚寫遺書的,你能幫我寫一下不?」

我一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你這案子時間還長呢!等我出去了你都不一定開庭。再說你到現在連起訴都沒接,急啥?」

他慘然一笑:「這還不是早晚的事情?我手上十三條人命呢,槍斃我還不簡單的跟一一樣!我現在想活下去也沒啥用了,著如果有機會的話,能把我弟的命保住。畢竟他是被我拉下水的。」

「你打算咋保?」我不太敢相信這兩個殺人狂魔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一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剛才聽說明天早上要自檢舉報,我在外面這麼長時間了,雖然犯法的事兒做了不少,但是從來都沒有跟除了我弟弟之外的人犯過案子。我弟弟更是這樣了,連個其他的犯罪分子都不認識。所以舉報,肯定沒有啥機會。」

我遞給他一支煙:「那這跟遺書有個啥關係?」

他借著我的火把煙點著:「我就是想跟家裡人帶個話,讓我弟弟盡量多立功啥的,我得想想辦法讓他活下去。」

我嘆了口氣笑了起來:「你別想了,遺書都是等你執行之後才通過法官交給你家人的。現在根本就不允許通信。就算是司法部門給你面子,那也得等你二審結束后了。」

「哦……」他一陣失落,「那就算了,回頭我跟律師帶話吧。」

我笑了笑,站起來打算給四哥打洗臉水。剛一起來周雲便拽住我:「小哥,明天早上檢舉舉報,你有多餘的案子跟我說一個唄?」

我一愣,隨即啞然失笑:「我倒是想給你一個,可我自己都不知道從哪兒去挖呢。現在我腦子裡好幾件事兒都沒找到根源,要不你試試告訴我一個?」

「你想知道啥嘛!」他的眼光里忽然泛出一種自信。

我笑著看他:「我想知道的事兒多了,前幾天號里越獄誰開的頭?三隊的胖子到底是咋死的?證據在哪兒?刀疤的哥哥現在躲哪兒了?你要是能把這些事兒幫我想出了,那我就算是擠也給你擠一個舉報材料出來。」

「你說話算話不?」周雲目光狡黠的試探。

「咋不算話!七班進來的出去的都知道,我張毅虎說一從不做二的。不過兄弟,我覺著吧,你還是先把我的事兒放一邊吧!趕緊琢磨著給自己弄點立功材料才叫真的靠譜。」

他笑了笑:「小兄弟,把你剛才說的跟我詳細說說唄?說實話,不是我看不起你啊。你那點鳥屎案子跟我的案子比起來連個毛都不算!我身上帶了十三條命,跑了那麼多地方,你覺得這點分析的本事還沒有嗎?咱倆合作一下,說不定我能幫你,你也能幫我呢?」

「你要我幫啥?」我有些輕蔑的看著他,心說現在就算讓你立個天大的功,你小子也必須得走黃泉路了。他似乎看出了我心裡的想法,一擺手壓低聲音說:「我沒憋著想立功,我就是想讓你想辦法給我弟弟帶個話……」

「想啥呢!」我一驚,「你弟弟在省看,你在石鋪山,從地理位置上你倆隔著幾十公里路吶!我就算是出獄了,人家也不可能讓我見你弟弟啊!」

「那不一定,辦法肯定是有的。到時候你見見我爹,讓我爹想辦法找個關係就能帶進去了。」

「拉倒吧你!」我笑著轉身走開,「你這案子是公安部頭牌的案子,別說這麼遠的帶話了,我估摸著連接見都不可能了。」

第二天一早吃晚飯,潘隊和方隊果然開始挨個監號通知檢舉自檢。到了七班的時候,潘隊扔進來厚厚的一摞材料表,努嘴對四哥說:「你們號里能深挖的寶貝不少,你可給我盯著點!」四哥笑了笑沒說話。等潘隊離開,他這才轉身大聲宣布:「每人三張檢舉表,都必須給我寫滿!」

監倉里的人馬上騷動了起來,蒼蠅跳到四哥身邊說:「哥,我都被關了這麼長時間了,前幾次把外面的事兒全撂乾淨了,這次還寫啥嘛!」小康也咧著嘴憤憤的罵:「這些個隊長一天天的就會弄這些沒用的東西!老子要是在寫,就得連小時候看隔壁女人洗澡都寫出來了!」四哥狠狠的一瞪眼:「都跟我這兒嘟嘟個球啊!我還不知道寫啥呢!你們都叫喚沒寫的,那小虎子寫啥?他就更沒寫的了!」我趕緊點頭附和,誰想喜全嘿嘿一笑,挪著自己的殘腿大咧咧的說:「那可不一定,大學生天天出去看死犯兒去,說不能能挖的東西多著呢!」

四哥看了他一眼,大聲罵著趕他們去風場回憶。等監倉里人都走完之後,他才轉過身來低聲對我說:「喜全兒說的沒錯,要不你今天申請一下,去給人家寫幾天遺書?」

「咋申請?」我一聳肩,「這又不是集貿市場,說出去就能出去的。我申請的話,隊長們也得答應才行啊!」

「不一定!」四哥篤定的說,「正好潘隊打算讓你搬到教育隊住幾天呢,你就乾脆申請唄?以後天天在教育隊呆著,不比在咱們七班好啊!再說了,你也就是過去住幾天,等這頭的事兒解決完了,你不就搬回來了?」

我搖搖頭:「不可能的!哪兒能說竄號就竄號的。我就算是申請搬到教育隊,那隊長也不見得能讓我再回來。」

「那有個球關係!」四哥瞪著眼,「你現在要是去了教育隊,等這裡的事兒弄清楚,你肯定就來去自由了。無非也就是晚上不能在七班住而已,其他沒啥區別。行了你別跟我這兒逼咧咧了,一會兒我就跟潘隊彙報你申請去教育隊的事。」說完,他徑自一人踱到風場去檢查反思情況。

此時的風場里亂鬨哄的,儘管所有人都是壓低了聲音說話,但畢竟十幾個人一起說著同樣的一個話題、不同的內容,那動靜還是能讓人感覺到心裡越來越鬧騰。

林子和喜全正坐在風場的角落,和其他犯人大肆分享他們經歷生死的經驗。身邊的鄭強、周雲、小康、蒼蠅等幾個人聽的眼睛都快發直了,腦海里分明是在考慮到底如何才能獲得減刑,獲得活下去的機會。當然,因為故意傷害進來小康和蒼蠅不必考慮生死問題,他們想知道的就是如何才能輕判。

周雲是這幾個人里最想活下去的一個。他眨著眼睛唉聲嘆氣,說這下完了,我這案子槍斃十次都夠,根本就沒可能會判緩兒。鄭強說你就算了吧,我這比你少多少條人命?前面還有個立功呢!我都沒想著能判緩兒,你能判?我看到時候咱倆一塊兒上路就成了。喜全聞言趕緊擺手,說你倆都別爭了。你瞅瞅人家林子,帶了一斤多高濃度海洛因都沒判死,你們還是能有活下去的機會嘛……如此云云。

中午開飯前四哥出監到勞動號工作,我隨之也跟了出去。走到管教辦公室門口登記的時候潘隊說:「張毅虎,死犯兒的遺書你啥時候給人家幫忙嘛!」沒等我說話,四哥趕緊搶著回答:「潘隊,我們正打算找您說這事兒呢!小虎子今天早上還跟我叨叨說還有那麼多死犯兒的遺書沒寫。不過潘隊,我想幫他問問你,咱們能不能把他給調到教育隊?這樣一來他活動空間相對大一點,而且能幫上你更多的忙。」

潘隊點點頭:「我也這麼打算來著。不過我的考慮是張毅虎白天可以在教育隊那邊,幫著寫寫畫畫的,晚上還是回隊里來。以後要是寫遺書的話,我跟所里領導商量都去灰樓那邊。你看有沒有問題?」

「沒有!」四哥又搶我的話頭。潘隊一瞪眼:「我問你了嗎?張毅虎自己不會說話?」我趕緊回答說:「潘隊,我肯定沒問題。」

「嗯,」他一擺手,「那你就回去收拾一下吧,中午吃晚飯就帶你到教育隊去。」說完,他一指四哥:「以後白天你就不要回監倉了,早上到廚房和勞動號,順便在監道里幫忙,晚上再回監倉。咱們這兒是看守所,沒辦法讓你們進進出出的那麼方便,我還得考慮到其他的犯人呢!對了,這段時間你也多幫點張毅虎,他剛去教育隊,肯定沒那麼順暢的。」四哥趕緊答應下來,轉身就拉著我回監倉收拾東西。

中午吃完飯之後我被正式分配到了教育隊,結束了我在服刑期間「沒有正當職業,沒有正常編製」的生活。教育隊的都是些老師、經濟犯之類的人,所以並沒有什麼窮凶極惡的人。和我在一個學習室的有兩個犯人,一個叫楚志強的初中語文老師,猥褻進來的,刑期一年半;另外一個叫錢勇,受賄案子,判了兩年。其中那個叫錢勇的人不知道在哪兒聽說的四哥的名字,一聽臧雲龍和我在一個號,而且和我關係極好,當即把胸脯拍的山響。說以後要咱就是好兄弟,我家裡送來的東西多,咱們一人一半!你只要給四哥帶回去點就好了。

當天下午潘隊就委託教育隊的管教劉管告訴我:從今天開始儘快為國慶節上路的那一批死犯兒寫遺書,所里給我配兩個勞動號的壯勞力。我去灰樓,他們就負責和我一起負責看守死犯兒,防止他們對我不測,或者自殺。劉管還說最近這段時間我就住在教育隊,我的所有檔案、生活用品都臨時轉到教育隊。等國慶這一批人上路之後再考慮讓我回到二隊。對於這樣的決定我當然非常開心,畢竟教育隊的生活環境要比在二隊好很多倍,而且伙食也要完全好於二隊——儘管我自從開始服刑后就很少吃大鍋飯。

一切安頓下來之後,我帶著兩個新認識的勞動雜役和錢勇、楚志強一起往灰樓走。劉管說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這次要上路的全所估計得有二三十個,所以一天一個肯定來不及,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吧。今天第一個是一個殺妻騙保的農民,你們自己注意一點。我笑著說劉管你就放心吧,我來石鋪山的時間不長,但是死犯兒見了不少了。還沒見過能跳到什麼份兒上的。劉管一撇嘴說你還別驕傲過頭了,每個死犯兒到了最後的時候都說不好能做些什麼,還是注意安全。

等我們到灰樓的時候那個死犯兒已經到了灰樓的三號監室。死犯兒看上去已經嚇軟了,渾身哆嗦成一團。我走進去趕緊說:「兄弟,別那麼害怕啊!今天就是幫你寫寫家信,和你聊聊,又不是明天上路!」

他慘笑著看看我:「不是明天?你騙傻子吶?你就是七班的那個虎子吧?他們都說見到你基本上第二天就得走路了。」我嘆了口氣,走過去遞給他一支煙:「我就知道我現在是這個形象。放心吧,這次是因為我還有其他的安排,沒那麼快的!再說了,二審下來高法還有個不複核可能呢,這麼擔心幹啥?」說著,我回頭看了看那兩個獄警:「報告管教,這兒就交給我們了,你們忙吧!」獄警點點頭,轉身鎖上門離開。沒過幾秒鐘,我就看到牆上的監控器指示燈亮了起來。

管教一走,其他的四個人便懶散散的躺在床上看起了電視。我拽著新死犯兒到了床鋪的角落,小聲問:「兄弟,我叫啥你都知道了。跟我說說你唄?啥面兒進來的?」

他的臉忽然一抽搐:「跟你有個球關係?!」我一愣:「咋了兄弟,這麼不信任我?」他滿臉不滿的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信任你?操,我可從來不信任炮手!要不是你帶著你們七班的那群雜碎攔著,我早就跟著老膩子飛了!」

他一句話說完,我頓時驚的鼻尖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你……你是幾班的?」

「老子就是和老膩子一個班的!咋?不認識老子了?」

下節關注 =

下節關註:張毅虎在灰樓,與越獄事件的當事人第一次面對面的交流,到底張毅虎會不會有危險?他該如何應對之後的事?請關注下節內容:危機四伏。

我仔細看了看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確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但是他好像一直坐在角落沒有動,靜觀事態的變化。

「我記得……你那天沒摘鏈兒啊!」我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剩下的四個人看到情況不對,也趕緊坐了起來,緊盯著他。

「老子才沒老膩子那麼傻吶!」他嘿嘿地笑起來,「他辦這事兒從頭到尾我都沒參與,那天我就等著,等監道的大門一開,他們安全出去了,我就可以躲在他們身後竄出去了。但是沒想到讓你給我毀了!小雜毛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命給毀了?」

我定了定心神,正色道:「咋,想把我當軟柿子捏?我還告訴你,那天你得虧沒跑,要是跑了的話你的死刑複核說到哪兒都得給你批了!現在你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知道嗎?再說了,你覺得你就鐵定能跑出去?沒跑幾步就給你擊斃了你信不?」

「少**跟我說這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兒。**親爹的,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遇上你這麼個貨!」他煩躁的看著我,「我跟你說,我不管明天上路不上路,今天既然你給我寫了遺書,那我到了那邊做鬼也不放過你!」

一直沉默的錢勇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娘的你威脅誰呢?你當我們四個都吃白飯的嗎?你還做鬼都不放過小虎子,你到了陰間閻王爺爺直接給你打到十八層地獄,還容得你出來禍害人?你問問小鬼兒們答應不?」

「答應不答應跟你有個球關係!」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錢勇,依然梗著脖子爭辯「閻王爺是我三大爺,我是牛頭馬面的親舅舅,我死了也能找關係!你們呢?等著被砸死吧!」說完,窩在一邊狠狠的抽煙。

看到那個死犯兒不再說話,我們也就沒再理會他。五個人圍坐在鋪上,津津有味的看著電視里看守所內部台放的《西遊記》。沒過半個小時管教就過來敲門了:「咋回事兒啊!不是讓你們寫信嗎?怎麼看上電視了?張毅虎,到晚飯前這個人我可就得帶回去啊!」

我趕緊從床上跳下來:「報告管教,我馬上就幫他寫!您放心!」管教從觀察口裡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離開。

「看到了吧,再不寫就沒機會了。」我拿著紙筆,在他面前一晃:「你別總惦記著要跑要跑,這是你能跑出去的地方嗎?你要是老老實實的呆著,興許高法就讓你活下來了。你但凡要是炸翅,想跑,那肯定連一點希望都沒有!你當現在是宋朝吶?你跑的沒地方跑了,還能上梁山?別怪我沒提醒你,既然混了就得還!」

「我還不還給你有個球關係?」他爭辯著,但精神已經明顯不如剛才那麼好。我接著趁熱打鐵:「你有孩子了吧?我聽管教說你是殺妻騙保進來的。你媳婦兒都讓你給弄死換錢了,以後你孩子咋辦?現在你只要一跑,那就肯定是死定了。要不是我把這事兒攔住,你自己想想二隊得提前上道多少人?你是不是也得提前上道?」說完,我不在吭氣,只是遞給他一支煙。

他依然狠狠的抽煙,就好像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支煙一樣。良久,他才瞪了我一眼說:「想讓我配合就直說,別裝的自己跟二五八萬一樣!我告訴你,我沒跑出這件事兒我腦子裡肯定回不過彎兒,但是我現在配合你把信寫了。要不然我兒子長大了他爹是誰都不知道!不過我告訴你虎子,我不是怕你才這麼做,更不是聽你逼嘴巴拉巴拉說半天以後認栽了,我就是想讓你給我寫信,你懂不懂?」

我冷笑一下:「這我不管,給你寫信是我的責任,我指著用這個工作減刑呢!至於你什麼想法我不知道,我的任務就是給你寫好遺書!」

他點點頭,終於嘆了口氣說:「行吧,給我幾根煙,我得好好想想怎麼寫。」

這個殺妻騙保的死犯兒叫劉達,從諧音來說,像極了北方話的「溜達」。劉達確實是一個愛溜達的人,他從小就夢想著要逛遍祖國的大好河山——當然,他也是這麼做的,每年夏天,他都要坐著火車去外地旅遊一次。但是他僅僅是一個農民,收入並不是很多,長期的旅行讓他兜裡面一分錢都沒有。尤其在娶妻生子之後,他到處旅遊的夢想更是被擊的粉碎。正當他為了孩子的奶粉和自己旅遊的夢想發愁時,他隔壁鄰居的妻子因為車禍死亡。隔了不長時間,鄰居就拿到了十幾萬元保險公司的賠償金。這讓劉達很快就動了歪心思:如果我老婆死了,那我不是也可以賺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就可以帶著我的小孩兒到處旅遊了!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馬上給妻子購買了許多險種。當然他的妻子也很不情願他這麼做,感覺好像是盼著她死一樣。但是聰明的劉達很快就以「愛汝至深」這樣的理由騙取了妻子的信任。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讓自己的妻子去幾里地外的娘家住幾天,而自己就在這個期間買了一台二手的四輪農用車。

妻子回來那天,他開著農用車去接。由於當時天色已晚,他的妻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轉彎處自己的丈夫正開著車猛烈的朝自己撞過來。劉達遠遠的看到妻子,閉著眼睛一踩油門就沖了上去……

妻子死後的第二天,保險公司的人就來到了他們家。但是負責賠償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這件事的蹊蹺,於是把自己的疑點反映給了交警部門。沒過幾天,劉達就被公安局以故意殺人罪、詐騙罪羈押到了石鋪山看守所。

說這些話的時候劉達一臉的悔恨,甚至好幾次都掉出了眼淚。但是幾個月的牢獄生涯已經完全讓我的感官神經麻痹,我無動於衷的聽完他的犯罪過程后,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話:「行,我大概明白了,說吧,要寫什麼內容,寫給誰。」

劉達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抱怨我的冷漠:「咋了,我說了半天你咋一點反應都沒有?」我被他問的有些慌神,趕緊說:「不是,我這個人就這樣,顯喜不顯憂,心裡越難過,越過意不去,臉上就越平靜。」

「操,騙三歲娃娃吶!」他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見的多了,那個吃人的犯兒都在你們班裡關著呢,你啥沒見過!算了,趕緊先寫東西吧。」

「打算給誰寫?」

「先給我兒子,然後給我爹媽。現在兒子他們帶著呢。」

我點點頭,鋪開稿紙伏在桌面上看著他。他又點起一支煙,思維混亂的看著我手中的筆發獃。要把一輩子的回憶和身後的顧慮完全集中在一封信上,而且只能有幾個小時的寫信時間,的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劉達在幾乎一個小時的時間內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最後楚志強走過來提醒他注意一下時間,他這才在我的提示下,寫下了第一封信。

「親愛的爹、娘:

兒子不孝,沒想到給你們寫的最後一封信是在看守所里,更沒想到自己沒辦法給你們養老送終,我就先走一步了。

爹、娘,你們辛辛苦苦的把我拉扯大,就是希望我能有個好的結果,沒想到兒子還是為了一時的開心把自己送上了這條不歸的道路。這讓我說什麼好呢?可媳婦兒是我給害死的,我就必須得償命,這是老天爺的道數,也是法律的結果。

我現在多想看你們一眼,給你們磕個頭啊!可是我現在身陷囹圄,這樣的請求幾乎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兒子現在很擔心,咱家就我一顆獨苗,以後你們老了之後,誰照顧你們?誰給你們養老送終?

爹、娘,現在說一千道一萬也沒有任何用處了,只希望你們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幫我把小鐵蛋(劉達兒子的小名)帶大。然後讓他幫我給你們盡孝!兒子在這裡給你們磕頭了!下輩子,我一定要當個好人,還做你們的兒子!

爹,我娘的身體一直不好,雖然今年她還不到六十歲,但是身體早已不如以前了。您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同時爹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千萬不要因為我的死感到太難過。對了,鐵蛋在城裡有個乾媽你們還記得嗎?她和她男人跟我的關係都很不錯,我希望他們能照顧你,如果鐵蛋有什麼事,也可以讓他們幫你們管教。雖然我不知道鐵蛋乾媽會不會幫我這個忙,但是現在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爹、娘,兒子這輩子犯了太多錯誤,但是唯一做的對事就是當了您二老的兒子,我真的很幸福!你們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千萬別讓我在九泉之下擔心!

我的死期大概就是在國慶節前,我已經跟管教商量要捐獻遺體了。希望我的身體可以對別人有點幫助。另外,等我死了以後,幫我把我的骨灰埋到咱家對面的荒山上,不用立墳頭,埋了就成。我想一直能看到你們……

好了,爹,娘。再多的話我也不會說,現在我的死刑複核還沒有下來,也許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這樣的希望太渺茫了。也許這封信你們不會看到,也許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人世。但是無論如何,爹、娘,我都請你們多保重!因為我這輩子最惦記的人就是你們!

兒:劉達絕筆叩拜

2004年9月XX日」

劉達的這封信寫了幾乎兩個小時,等他還打算給自己的兒子寫信時,管教又過來敲門了:「劉達,收拾一下準備回監!」

他頓時沮喪起來,幾乎乞求沖監倉外面喊:「管教,再給我點時間吧?我給兒子的信還沒寫吶!」管教在外面怒斥:「早幹嘛去了?我從監控上一直看著呢,你不是跟人鬥嘴就是發獃。你不知道在押人犯不能在外過夜嗎?」

「可是管教……我還是在看守所啊,只是換了個監倉而已……」

「那也不行!趕緊收拾吧!」管教不留絲毫的餘地。劉達幾乎要哭了,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回到監倉,那別說寫遺書,就連紙筆都是碰不到的。於是他一轉頭,祈求似地看著我小聲說:「兄弟,幫個忙,一會兒我也給你幫個忙。」

我輕輕一笑,心想你還能幫我什麼忙,但還是趕緊跑到門口乞求道:「管教,你看能不能再稍微晚一個小時?就一點東西,寫一下就好了。反正一個小時以後天也沒黑,監道的關閉時間也還沒到呢。你看行嗎?」門外的警官猶豫了一下,低頭一看錶:「行吧,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我準時開門接人,能做到嗎?」

「是!」

管教走後,劉達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但隨即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我笑了笑沒說什麼,只是輕聲問:「給兒子的信想好怎麼寫了嗎?」他點點頭:「給兒子的早就想好的,也不多,煩勞你動動手吧!」

一旁一個勞動號的小子猛跳過來:「這會兒想起我們的好了?剛才看你牛逼哄哄的很了不起啊!我還以為你用不著我們了呢!」劉達一齜牙:「操,我這人一事論一事,寫信這事兒我感謝虎子,但是他攔我們越獄的事我就是不領情,說破大天也不領情!」錢勇一翻白眼:「看到沒,這種貨就是好心當作驢肝肺的主,虎子我要是你,乾脆甩手不管,他願意怎麼給兒子寫東西,跟我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我一擺手,笑著說錢哥話可不能這麼說,他劉達不是剛才還答應要給我幫忙嗎?我主要是圖著利來的。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幫我什麼忙。說到這兒劉達趕忙點頭,說虎子你就幫我寫遺書,寫完之後我告訴你個消息。這個消息說輕了能給你減一兩個月的刑期,說重了,能讓你少吃不少苦頭。我說好,那我就先寫完你再告訴我。

給他兒子的遺書寫的很順利,用他的話說這封信在他腦海里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了,只是把腦子裡的話謄一遍而已。所以儘管這第二封信要長於第一封,可還是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完全寫完。

當最後的落款寫下,我把信紙完整的遞給他后,他總算長出了一口氣。我笑著拍拍他的背:「行了哥們兒,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你可以安心回去等結果了吧?」他感激的看著我:「多謝了。現在反正離回去的時間還長,我說話絕對算數,答應要幫你個忙,肯定幫你。」說著,他一回頭看著剩下的四個人,小聲對我說:「咱倆到一邊說話吧?」

我點點頭,趁著那幾個人看電視,跟著他走到窗口。他定了定心神,半天才看著我說:「上次老膩子越獄的事兒不是他自己計劃的,這後頭還有人。」

「哦?」我一驚,儘管這件事我和四哥早已分析到,但是忽然之間得到證實還是讓我難以相信。

「跟我說是誰?」

他慌慌張張的一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就記住,這件事還沒完,更大的事兒還在後頭。我懷疑他們現在正憋著看守所搬家的時候跑。」

「你怎麼知道看守所搬家?這樣的話雖然傳出來了,但是這幾天監倉里都開始安電視了,能搬嗎?」

他淡淡的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許是所里還有別的安排,也或許是只搬一部分人到新看守所。這事兒我到現在一點證據都沒有,本來想著留給自己當換命的籌碼,但是這事兒只要沒出,誰都不能確定是真的。我的時間也來不及找證據了,所以這事兒留給你,你要是能找到的話就最好,還能換來點緩刑,找不到的話就只能說明你點兒背了。那你就怨不得別人。」

我點頭遞給他一支煙,接著問:「那你怎麼知道這個背後有人呢?」他接過煙:「老膩子跑之前好長時間都跟別的號兒傳條子,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個號兒,但是我敢肯定這些事兒不是老膩子策劃的,他沒這個腦子。」

「哦?條子呢?」

他笑了起來:「我說老膩子沒腦子,是說他在策劃逃跑方面沒腦子。你當他他娘的真的傻的跟豬一樣,連證據都不毀啊?每次的條子他看完就都吃到嘴裡,轉過天就變成一坨糞給拉了,還能等著讓別人抓住小辮子?」

我尷尬的笑著點頭,腦子裡一片混亂。

劉達被帶走後,我去教育隊跟劉管打了個招呼就回了監號。到了監道門口,潘隊笑嘻嘻的看著我說趕緊回去吧,你們號今天雙喜臨門,臧雲龍帶了一堆好吃的回去!我趕緊問咋回事,潘隊搖頭說你別問了,回去就知道。

監倉門打開,我一眼就看到了在監倉里里滿到處走的邢耀祖,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他身上的鐐銬已經被取下來了。一看到我,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看到沒小虎子,鏈兒摘啦!」我一愣:「你今天開庭了?不對啊,上訴之後得好長時間才開庭的。」他連連搖頭:「沒開庭,檢察院抗訴啦!他們說我這個案子雖然是殺人案,但是我是屬於平民憤,而且又有立功表現,所以錯不至殺。檢察院一看我被判了死當時就不幹啦!這不,今天就下了抗訴的通知,要過段時間才開庭重審!」

「那怎麼現在給摘鏈兒?」我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你這分明是不注意觀察生活細節嘛!」他喜滋滋的數落我:「抗訴就代表檢察院不同意法院的判決,也就等於法院判的不生效。既然不生效我就不是死犯兒,不是死犯兒他們給我帶鏈子幹啥?」

我這才恍然大悟,拉住邢耀祖的手說了一大堆恭喜的話。邢耀祖更開心了,使勁兒跟我誇法律公正,檢察院的公訴人負責等,口水飛的我滿臉都是。坐在一旁的鄭強和周雲兩個人紛紛後悔,說早知道我們也殺貪官啦!劉東這樣的貨多殺幾個,連檢察院都覺得痛快!幾句話說的蹲在角落裡的劉東臉一陣紅一陣白的,無言以對。

四哥笑著過來一拉我說今天不僅要給老邢恭喜,還得跟咱們自己恭喜吶!我迷迷糊糊的問為什麼,還沒等四哥回答,蒼蠅就蹦過來說:「咱們的立功材料下來啦!你和四哥兩個人報減刑,其他沒開庭的都酌情向辦案機關和法庭提供材料,爭取輕判!」

「能減多少?」我激動的拽住四哥的袖子。四哥一歪腦袋,像看個外星人一樣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才誇張的大笑起來:「放心,肯定不會馬上釋放你的!頂破天也就是減三個月,哪兒能一下子就給你放了?!」

我嘿嘿的乾笑,趕緊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在這個鬼地方呆著,誰不想早點出去啊!四哥說現在有這機會已經不錯了,你可別不知足了!你現在就守著減刑的機會呢,以後說不準兒還能減!我裝傻充愣的看了四哥半天,才裝作恍然大悟的說:哦,你是說寫遺書的機會啊,我沒想到。四哥笑的更厲害了,轉過身和邢耀祖一起笑話我。而我,卻偷偷在心底說:在這個地方還是傻一點比較好。

晚上吃飯的時候四哥果然拿出了從勞動號找來的好東西——兩隻油乎乎的燒雞。監倉里幾乎每個人的目光都粘在了燒雞上,四哥豪邁的喊了聲:「行了,今兒晚上誰都有份,趕緊吃吧!」話音一落,一群人瘋了一樣的撲向燒雞。四哥笑罵了幾句,徑自從床底下又找出兩隻真空封裝的豬蹄,甩手扔給我一隻。直到那隻豬蹄快啃完的時候他才問我:「對了,今天去灰樓,有啥新聞沒有?」

四哥所說的「新聞」其實包含幾層意思,一是指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其次就是有沒有探聽到關於刀疤、越獄等一切讓我們煩心事的線索。我扔下豬蹄把今天劉東告訴我的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傳達給四哥,他從一開始聽就把眉頭擰在了一起。過了好半天,他才嘆著氣跟我說:「看來咱們想的沒錯,真有人憋著禍害我們吶!」

我說你是怎麼想的?四哥說我還能怎麼想?這事兒看來是躲不過去了,反正你出去之後就別在L市呆著了,趕緊回家吧!這群人憨的要死,以為跑出去就沒事兒了,現在都覺著是我們把他們的好事給攪和了。一旦他們要是來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咱倆人都得完蛋。我嘆著氣說早知道這破事兒咱不管就好了,為了幾個月的減刑,讓自己擔驚受怕的針不至於。四哥說誰說不是呢!英雄就應該讓武松當,咱當個送酒的小二就很不錯了。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儘管號裡面沒有周末,但是由於周六周日法院、檢察院、公安局法制科這些可能會來看守所的機關全部休息,所以對於我們來說也能相對輕鬆一些。一大早我和四哥就跑到廚房裡和勞動號的一群人嗑瓜子聊天,把監號扔給邢耀祖,讓他今天一定逼著劉東把監規背會,否則到時候管教問起來不好交代。

手裡的瓜子還沒嗑完一把,二隊監道的小雜役就跑過來叫我和四哥:「哥,潘隊長叫你們過去呢!」四哥一怔,趕緊問發生什麼事了,那麼小雜役慌慌張張的搖頭說:「具體我也不知道,反正潘隊好像挺著急的。可能是你們班裡怎麼了!」四哥一聽臉色大變,趕緊扔掉手裡的瓜子起身就往外跑,我也趕緊追了出去。

四哥所說的「新聞」其實包含幾層意思,一是指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其次就是有沒有探聽到關於刀疤、越獄等一切讓我們煩心事的線索。我扔下豬蹄把今天劉東告訴我的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傳達給四哥,他從一開始聽就把眉頭擰在了一起。過了好半天,他才嘆著氣跟我說:「看來咱們想的沒錯,真有人憋著禍害我們吶!」

我說你是怎麼想的?四哥說我還能怎麼想?這事兒看來是躲不過去了,反正你出去之後就別在L市呆著了,趕緊回家吧!這群人憨的要死,以為跑出去就沒事兒了,現在都覺著是我們把他們的好事給攪和了。一旦他們要是來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咱倆人都得完蛋。我嘆著氣說早知道這破事兒咱不管就好了,為了幾個月的減刑,讓自己擔驚受怕的針不至於。四哥說誰說不是呢!英雄就應該讓武松當,咱當個送酒的小二就很不錯了。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儘管號裡面沒有周末,但是由於周六周日法院、檢察院、公安局法制科這些可能會來看守所的機關全部休息,所以對於我們來說也能相對輕鬆一些。一大早我和四哥就跑到廚房裡和勞動號的一群人嗑瓜子聊天,把監號扔給邢耀祖,讓他今天一定逼著劉東把監規背會,否則到時候管教問起來不好交代。

手裡的瓜子還沒嗑完一把,二隊監道的小雜役就跑過來叫我和四哥:「哥,潘隊長叫你們過去呢!」四哥一怔,趕緊問發生什麼事了,那麼小雜役慌慌張張的搖頭說:「具體我也不知道,反正潘隊好像挺著急的。可能是你們班裡怎麼了!」四哥一聽臉色大變,趕緊扔掉手裡的瓜子起身就往外跑,我也趕緊追了出去。

到了監道口時我和四哥一眼就看到兩個勞動號的雜役拎著兩幅公安鐐走了進去,四哥一拽我:「慢點走,指不定這是誰又炸號了呢!」我趕緊說要不我們先回廚房?四哥說算了,這會兒肯定回不去了,硬著頭皮往前沖吧!

當我和四哥走到監倉門口時,裡面的潘隊正在大發雷霆,也許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們就站在門口。直到站在裡面的邢耀祖擠眉弄眼的往潘隊的身後看了半天,他這才回過頭來。

「你倆幹啥去了?」

四哥趕緊一低頭:「早上和張毅虎出去到廚房幹活……」

「幹個屁!」潘隊大罵,「你倆一個在教育隊,一個在監道和勞動號,廚房的工作誰給你們安排的?我瞧著你倆這也是打算帶鏈子了?」

「沒有沒有,」四哥淺淺一笑:「我倆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到現在還不知道出什麼事兒了呢!」

潘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還指望著你們兩個人能幫我管理監隊,結果你倆倒好,只管別人的事不管自己監倉的事了!我告訴你們啊,你們班每個人都給我寫一份三千字的檢查!後天早上就交!」說著,把我和四哥往裡一推,帶著兩個勞動號的人轉身離去。

他一走,七班就好像把清水滴入熱油鍋一樣,馬上就吵了起來。一群人圍在四哥的身邊,七嘴八舌的說剛才發生的事。四哥臉一拉大喊一聲:「都給我關!操,我走了才多一會兒就給我惹禍?老邢你跟我說說,到底啥事兒?」又一看鄭強和蒼蠅兩個身上都被戴了鏈兒,便怒氣衝天的罵:「操,這兩個貨這是又打人了是不是?」

邢耀祖嘆了口氣,遞給四哥一支煙:「我讓打的。我一直以為劉東這個**的可憐,沒想到他的花花腸子比我們誰的都多!」

四哥本想繼續發脾氣,可一聽居然是邢耀祖的安排,當即火氣泄了一半:「咋了,你平時沒這麼壓不住啊!劉東咋了?」

邢耀祖氣呼呼的把手中的煙盒扔過去砸在劉東身上:「你問這個逼貨自己!操,狗日的想把我們全號的人都毀了!」

「到底咋啦?」四哥一臉的迷糊,「你就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啊!」

問了半天,我和四哥終於大概知道了我們走後不到一個小時之內發生的事情。原來今天早上我和四哥離開之後,邢耀祖就帶著一群人坐在風場里背監規、學習。因為是星期天,所以隊里不會要求每個監號齊聲朗讀。也正因為如此,邢耀祖也就圖個清閑,讓大家自己願意看的就看,不願意看的可以做自己的事,只要一直呆在風場就行。

臨近十月的早晨已經沒有七八月份那麼暖和了,邢耀祖只在風場里呆了不到五分鐘,就徑自一人回到監倉抽煙。結果一根煙沒抽完,就聽到外面蒼蠅大叫起來:「我**大爺劉東!你狗日的貪官是不是也打算越獄了?」他趕緊跑出去看,原來劉東居然拿著一個紙團試著往隔壁六班扔。這要是在平時,這種小事肯定只是嘴上罵幾句就好了,但是前幾天剛剛發生了越獄事件,而且六班就是始發地,這種事誰看到了都會敏感。於是邢耀祖一氣之下上去就是幾個耳光,接著又讓蒼蠅和鄭強兩個人繼續打。

坐在監控室里的潘隊和方隊這幾天神經都綳著一根弦,正目不轉睛的看著監控。結果一眼就看到七班在風場打人。等他跑過去制止的時候,蒼蠅和鄭強兩個人已經打紅眼了,根本就不理會潘隊的阻止。知道風場上面巡道的武警拉響了槍栓,這兩個人這才停下來。於是,蒼蠅和鄭強理所當然的被帶了鐐。

聽完事情的經過,四哥的臉色變的比水泥牆還要難看。他蹲在蜷縮在牆角的劉東面前,沉聲問:「咋了,是不是在七班待的不舒服了,想去其他號看看?」

劉東死命的搖頭:「不是的,班長……我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啪!」四哥狠狠的扇了他一個耳光,「沒想到?**是不是想到要越獄了?你知不知道在你來之前時間不長,隔壁六班越獄的事?」

「我聽說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就是隔壁的事……我也不知道這裡不能亂扔東西……」

四哥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吧?好,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監規背會了嗎?」

「還沒有……」

「那就背!今天晚上十點之前,監規、看守所條例、守則全部給我背會!」說完,四哥一轉頭:「小虎子,晚上從廚房要點冰塊拿回來,我得給這個老小子洗洗腦!」

一聽說「洗腦」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手段的名詞,劉東當即嚇的面無人色。其實四哥就是想把冰放到自來水裡,然後用那個水給他洗澡而已。按理說,這樣的洗澡方式不但不會給人體帶來傷害,而且能促進血液循環。但是一直養尊處優的劉東那裡受得了這個,雖然文秘出身的他對於背東西還是非常有把握,可真正一盆涼水潑到身上,那就比割肉還難受了。

一早上的時間渾渾噩噩的過去,到中午的時候,劉東居然拿著監規和守則來找正在看書的四哥:「哥,背會了……」

「哦?」四哥一愣,他完全沒料到這個看上去肥頭大耳的小子記憶力居然會如此之好。接過監規,隨意挑選了幾條,果然對答如流。四哥冷笑了一聲:「沒看出來啊,豬頭裡還長個人的腦袋!行,晚上再讓你聰明點就是了!」說著,一轉身躺下繼續看書。

九月中旬的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下午兩點多種的時候,監倉里的悶熱居然能和七八月份相比。我乾脆換了一條大褲頭,從床下面找出一床破舊的棉被拿到風場躺著曬太陽。此時監倉里正在調試電視,所有的人都傻獃獃的盯著畫面不端跳閃的電視機發獃,坐在風場上的,就只有我和劉東兩個人。

看到沒有人注意他,他悄悄的把身子湊到我的旁邊坐下,然後小聲說:「小兄弟,我倆聊聊唄?」我瞪了他一眼:「咋,晚上要給你洗腦你不怕?」他趕緊擺手:「不是不是,我現在就是挺怕的,所以想找人說說話。」

「說吧,想說啥?」

劉東從兜里掏出他那用兩條環保白沙「換」來的劣質煙遞給我一支:「小哥,煙差點,但是好歹算個我的心意,你抽一口……」我面無表情的接過來,他接著說:「其實也沒啥可聊的。就是想跟你打聽個人……」

「啥人?我在外面就是個打工的,哪兒能認識那麼多人?」

他勉強一笑:「小哥你說這話就客氣了。我聽說你進來之間就認識班長?這多好,你肯定沒受什麼罪……」我一擺手:「這跟認識誰沒關係。在看守所里,你要是不撩閑,照樣能過的好好的。所以你今天的事兒完全就是自找!說吧,你想打聽誰?」

劉東嘆了口氣:「說要找的這個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叫什麼,但是我家一個親戚給他幫了忙了,所以我想問問。我跟你說說事兒吧,你可能就知道我找誰了。」他頓了頓,自己拿出一支煙借著我的火點上:「是這麼個事兒,前些日子,可能就是我雙軌的頭幾天吧,我有個小表弟找我來借錢。我當時以為他能借多少,就跟他說咱們都一家人,你要是要的少的話就直接拿去好了。結果他一開口就說要借二十萬。我當時嚇壞了,趕緊問他到底是什麼事兒。他就說自己在石鋪山有個朋友,這個朋友託人告訴他讓他給另外一個小夥子家裡送十五萬塊錢,還說如果這個錢不送的話,他連自己都難保。我就趕緊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也不說。剛開始我不準備把這個錢借給他。結果他一走時間不長,他媽媽,也就是我的舅媽又帶著他回來了。跟我說了一大堆的話,說要是這個錢不借的話,家就徹底毀了。我想了想覺得這個二十萬雖然是個大數目,但是都是自己家裡人,就借給他了。再後來我被雙規的頭天晚上,我這個表弟又給我打電話,說事情已經辦成了,一下子救了好幾條人命。還拍著胸脯說以後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到了石鋪山提他的名字就好辦。我當時就罵他咒我,結果第二天我就……」

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那他沒說到底是給誰幫忙嗎?監號里肯定不能花錢的,這家裡人在外面運作關係,這正常啊!」

他連連擺手:「小哥你聽我說完。那天晚上我這個表弟說什麼都要請我喝酒,都晚上九點多了,我拗不過他就只好出去。結果在一個路邊的燒烤攤上他喝了好多酒,說什麼感謝之類的。後來我忽然想起來我說你們那個朋友不是說往另外一個人家裡送十五萬嗎?你怎麼問我要了二十萬。他醉醺醺的跟我說哥哥這個你就不懂了,十五萬算是給自己的救命錢,剩下的五萬是為了買個雙保險。我就趕緊問啥叫雙保險,然後他就不說話了。不過後來他喝的非常多的時候,斷斷續續的跟我說是有個人犯了點事兒,就跑了。然後他的下落也就這個小夥子的媽媽和舅舅知道。他想去問問這個小夥子的舅舅,花點錢把這個跑了的小伙具體位置給掏出來。這樣他就算是進去了,有這一條線自己也判不了幾年。我本來今天早上想把這個寫到檢舉材料里的,但是一想我也沒什麼證據,就是一個醉鬼的話……所以我想問問你,石鋪山裡有沒有這樣的情況……」

「這我上哪兒……」我依然懶散的回答他的問題,忽然,我腦子裡出現一個人,就趕緊坐起來問:「你沒問問你弟弟,這個跑了的這個人是啥情況?」

他搖搖頭:「我對這事兒開始沒想那麼多,也沒啥興趣。不過我聽他喝多以後說自己對不起這家人了,什麼弟弟已經要死了,為了自己活命還得把哥哥搭進去什麼的。他還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號里有個人就要把他供出來,自己也難逃一死……」

「你等等!」我一咕嚕從地上站起來,「今天你表現不錯,回頭我跟四哥說一下,今天晚上你就不用洗冷水澡了!你先進去找個地方呆著!」說著,我把他拽進監倉,然後又趕緊拉著四哥走出來。

「啥事兒啊?沒頭沒腦的?」四哥一臉無奈的看著我:「你就不能有點城府啊!在看守所你要是這麼浮的話會被別人欺負的!」

我尷尬的笑笑,隨即說:「哥,我剛才聽劉東說了點事兒,你幫我分析分析。」說著,我把剛才劉東的話原封不動的跟四哥又說了一次。四哥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最後聽我說完,他抽搐著臉上的肌肉問我:「你咋看?」

我搖搖頭:「我不能確定,但是我怎麼越聽越覺得他說的這個事兒有點像……」

「老熊和刀疤?!」四哥打斷我。

我一聳肩:「具體我也不知道,我問他他也不清楚。但是如果真是他說的這麼回事兒,而且真的是老熊和刀疤的話,那刀疤肯定活了。而且這個後頭還跟著大案子吶!」

「說說你咋想的。」四哥坐在我拉出來的破被子上,扔給我一支煙。我趕緊接住點著:「我覺得吧,如果是他說的老熊的話,那老熊就是先拖在外面以前的兄弟給那個砸死魏胖子家裡送了十五萬。這個魏胖子肯定知道老熊以前的老底兒,而且肯定知道的是能掉腦袋的案子,所以老熊就憋著要把魏胖子弄死。但是老熊現在的案子就有可能掉腦袋了,所以他聽說刀疤的哥哥跑了之後,就託人在外面找刀疤哥哥的下落。這五萬塊錢就是用來找出刀疤哥哥下落的費用,也就算是老熊的買命錢了。」

嗯,」四哥點點頭:「先別想那麼樂觀。咱號里只要是家裡還管的人,都想著能把人從這兒撈出去呢,花錢跑關係的多了。不過咱們現在至少得讓劉東先閉嘴。要不然他把這先機佔了的話,到時候肯定對刀疤沒啥好處。這幾天我就不出去了,就在號里守著。你不是還有一些三隊的死犯兒要去寫東西嗎?順便套套他們的口風。」

我為難的搖頭:「問題咱這事兒沒那麼簡單啊!只要把人弄到灰樓去,教育隊的和勞動號的人咱都信不過啊!」

「那就得看你的手段了。」四哥笑著看看我,「我還提醒你一下,石鋪山裡我的兄弟挺多的,以前有,現在還有。據我聽說石鋪山從來沒有像這幾個月這麼亂過。我總覺著很多事兒是聯繫在一起的,所以你得把根挖出來。要不然咱倆的命都難保了。」

「那哥你的意思是……」

「我沒啥意思。這幫**的要是憋著弄咱倆的話,那最好的機會就是過段時間的轉監了。要是在這個之前不能把事兒都挖出來,那咱們倆都得完。病灶要是不清理乾淨了,出去也沒個消停日子過!」說完,四哥站起來徑自回到監倉。

轉天早上我還繼續打算在監倉里享受周末的輕鬆時,方隊把我叫到了辦公室。他帶給了我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這次越獄事件中寇隊雖然沒有做好發現危機、解決危機的工作,但是鑒於他當時並不在場,不能馬上處理突發情況,因此免於刑事處罰,僅給予黨內處分。而李管和劉所就沒有那麼好運了,他們兩個都有可能因為玩忽職守罪被審判。壞消息是:馬蘭出事了。

早上一到管教辦公室我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潘隊不在辦公室,只有方隊和另外兩個二隊的管教坐在辦公室里小聲的說這什麼。看到我進去,方隊先給我遞過來一杯水,又從管教那裡要來一支煙遞給我——要知道方隊從不抽煙,也不允許犯人在他的面前抽煙的。我慌慌張張的接過他手中的煙,面色僵硬的看著他。

「張毅虎,我聽說你在外面有個女朋友?」

我點點頭:「是,一個小學老師。她怎麼了?」方隊一擺手,答非所問的說:「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吧,我進來之後都是她照顧我的父母。」

「哦……有個事兒要跟你說一下。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是所里領導覺得這件事不告訴你的話以後不太好跟你說。你也別太緊張,問題不是很大的。」

我呼的一聲站起來:「咋了方隊,她出啥事兒了?」

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別緊張,小事。昨天下午她被送到石鋪山來了。」

「啊?」我頓時一陣眩暈:「她咋啦?我太了解她了,她一直是膽小怕事的人啊!別說犯法的事情了,我認識她之後她連學校的校規都沒違反過的。」

方隊笑了笑:「都跟你說了別緊張了,事情是這樣的。周五的下午學生們都放學之後,他們學校按照常例是有一次教師溝通會的。馬蘭他們學校好像下周一有一個什麼活動,所以例會結束之後他們校長就把幾個要參加活動的班主任留了下來。例會開完已經很晚了,馬蘭就一個人回到自己辦公室去收拾東西打算回家。馬上要走的時候他們校長打電話說讓她到自己辦公室去一下,有點事情要商量。馬蘭沒什麼防備,就去了。一到辦公室這個校長就開始動手動腳的,最後還要強姦她。結果她拿起一把裁紙刀就把校長給捅了一刀。」

「操,狗日的!我砸死這個**毛!」我氣的一下子跳了起來。

「張毅虎你給我坐下!」方隊一瞪眼,「我要跟你說多少次別緊張?現在我們聽說那個校長已經搶救過來了,而且現在也被刑警隊的人控制住。至於馬蘭這個情況,頂多就算個防衛過當,完全可以辦理取保候審出去的。不過她現在思想壓力很大,據女隊的看守說昨天晚上要不是同號的安全員看的緊,她就自殺了。」

「那……她沒被欺負吧?」

方隊搖搖頭:「沒有,這一點你放心。女號那邊雖然在很多地方和男號差不多,但是畢竟她是防衛過當進來的,而且管教特意跟安全員打過招呼,不會吃多大苦。聽女隊的管教說她的家裡人已經開始請了律師幫她辦取保了。今天周日,手續什麼的肯定不是那麼方便,而且辦下來也得好幾天。所以所里的領導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打算讓你們見個面。」

我趕緊又站了起來:「方隊,啥時候?現在可以見她嗎?」

沒等方隊說話,旁邊的一個管教哈哈的笑了起來:「看見沒有,這世界上啥都是髒的,就愛情臟不了啊!」方隊一擺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不過自己也笑了起來:「怎麼平時幹活的時候不見你這麼猴急的?放心吧,肯定會很快的。但是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不僅僅所里的領導要同意,而且還要告訴辦案單位。我估摸著下午就應該可以了。你現在先回監倉準備一下,接見時間可能不會太長,到時候我帶著你過去就行。」

我嘆了口氣「方隊,大概幾點能去?」

「那我怎麼知道?」方隊又拍拍我,「先不要著急了,你先回去準備一下吧!你女朋友現在情緒波動很大,我希望你見到她之後能讓她安靜下來,而不是更鬧騰。」

我點點頭:「那現在馬蘭知道我能見到她嗎?」

「暫時還不知道,是擔心一旦辦案單位不同意的話,那就不行了。你趕緊回去準備準備吧!對了,她進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你看要是有洗漱的東西,吃的什麼的,可以拿過來我檢查一下,然後給她送過去。」

回到監倉四哥一眼就看出我情緒很差,趕緊抓著我問到底怎麼了。當我一說馬蘭也進來了之後,全班所有人都不吭氣,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發獃。四哥一聽就著急了:「操,咱們也過不去女號那邊,平時也見不著一個女號的人,這下子肯定給欺負了。」邢耀祖在旁邊一看四哥:「哥,女號也有你認識的?」四哥點點頭:「我一個好兄弟的媳婦兒就在女號。據說是在裡面當個大雜役。這要是早知道的話,你的馬蘭肯定不能遭罪。」

「會遭罪嗎?」我六神無主的看著四哥。

「咋不會!」蒼蠅蹦過來說,「我以前有個兄弟的對象也進去了,就押在石鋪山。後來十幾天家裡辦了取保候審出來。她說進去之後比男號還折騰的厲害吶!吊水袋子,抹牙膏,反正聽起來都滲人!」

四哥一伸手就在蒼蠅的腦袋上狠狠的一巴掌:「操,用你在這兒顯擺?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說著,轉向我:「沒他說的那麼玄乎,反正洗澡是肯定的,其他套路我不是特別知道。男號和女號的區別挺大的……不過你也別擔心,肯定沒那麼狠」

蒼蠅吃了一巴掌還是不長記性,搖頭晃腦的說:「哥,那就不一定了,女人發起狠來要比男人可怕!你說你給大學生給一把刀子他敢捅人嗎?你看她女朋友就下手了,一樣的道理嘛……」

四哥氣的又要打他,結果蒼蠅嘻嘻哈哈的跑開。我看了一眼四哥:「算了,我聽說她家裡人正在給辦取保,估計過幾天就出去了。」

他點點頭:「你也別太擔心了,方隊說什麼時候去看了嗎?還說什麼沒有?」

我嘆了口氣說:「具體啥時候去看我也不知道。方隊讓我回來準備準備,另外給她帶點洗漱用品什麼的。說她進去之後什麼都沒有帶。」

四哥一點頭:「行,咱們號別的沒有,東西多的是!你找找吧,新毛巾、新被子、牙刷牙膏什麼的都有。對了,你嫂子給我送進來的棉被還有,給她拿過去一床。呃……要不算了,她進去這杯子指不定是誰蓋呢!就拿個普通的被子就好了,反正她也住不了幾天。對了,再拿點速食麵、火腿腸之類的,順便拿兩條煙。」

「煙?她不抽煙啊!」我傻獃獃的瞪著四哥。

「她不抽號長就不抽啊,二鋪就不抽啊?放心吧,女號抽煙的多著呢。帶煙進去是為了在她自己手裡能多留點吃的。最起碼能把取保之前的這幾天混過去。」

我點點頭,謝過四哥后從床底下找了一個大塑料袋,裝了滿滿的一袋子。四哥一瞧說這怎麼夠!又親自爬到床底下找了一個袋子又塞了一袋子遞給我。這個動作讓旁邊的幾個三不管看的眼都紅了,但是畢竟這是監倉,一人當政的所在,他們就算有天大的意見也不敢說出來。

在號里熬到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方隊才來找我。因為是星期天,我並沒有穿勞動號的雜役服,他看了一眼說套個馬甲吧,要不然一會兒都分不清了。我趕緊隨便拉出一件號服套上,也沒管上面到底有多臟。

接見的地方是在一間小會議室,等我到的時候馬蘭還沒有來。方管說千萬不要提案情的事兒,因為現在馬蘭屬於未決,按照規定是不能接見的。我說放心吧方管,你就在旁邊,要說到不能說的事兒你就提醒一下就好了。方管點點頭,看了看錶說你就抓緊點時間,只有二十分鐘。

正說著話,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女管教帶著身穿號服、滿臉憔悴的馬蘭走了進來。我趕緊起身打算迎上去,沒想到方隊一把把我按住。

「虎子……」馬蘭一看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女管教趕緊把她帶到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坐下,你們見面的時間就二十分鐘,注意點時間。不許交談案情,不許有身體接觸!」

我趕緊對馬蘭說:「蘭蘭,你先別著急。你家裡人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把你保出去的。你這幾天在裡面好好獃著,千萬別做傻事知道嗎?你要是出點事兒,你爸媽肯定得傷心死的,你讓我也不能安寧啊!對了,他們欺負你了嗎?」

「沒有……」她淚眼婆娑的看著我,「管教幫我說話了,昨天晚上睡覺前就洗了個冷水澡,其他都挺好的……」

我點點頭:「這個正常的,沒關係。我今天給你帶了些東西,吃的喝的用的什麼都有。你一定要好好獃著,可千萬別有其他想法!」她看了一眼我拎來的兩大兜東西:「我用不了這麼多啊……是不是你也覺得我這次得在這裡住很久?」

「當然不是!誰告訴你要住很久的?你乖乖的住幾天,到時候你爸媽肯定會儘快把你弄出去的。你就放心吧!給你帶這麼多東西肯定是有用處,你聽我的,畢竟我在這兒都快半年了,裡面的事情我比你知道的多。」

馬蘭勉強的點頭,接著指了指我的身上:「這怎麼弄的?上次接見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在看守所是負責給死囚寫遺書,做陪護嗎?怎麼……」我尷尬的一笑:「哦,今天星期天,我沒穿號服,結果出來的時候太著急了,也就沒看衣服臟不臟。」

「哦,」她若有所思的答應了一聲,「對了,前幾天你爸媽又到L市來了,說是為了你立功減刑的事情來的。嗯……有個事兒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反正是個挺不好的消息。」

站在旁邊的方隊一聽,趕緊制止說:「馬蘭你先等一下。」接著又一指我:「你先到外面去等一下,喊你你再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嘆著氣走出會議室的門。門口一個管教正死死的盯著裡面,看我出來馬上問:「咋了?接見完了?那就趕緊回去!」

「沒有沒有,」我尷尬的笑笑,「方隊好像要跟馬蘭說點什麼,讓我先出來等著。」

「哦,行。先蹲著吧!」

等了大概三五分鐘,會議室的門被打開。方管沖我一招手:「行了,你進來吧。」我趕緊站起身走進去,慌慌張張的問:「到底什麼事兒啊?」馬蘭看著方隊沒說話,而方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應該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放心吧,馬蘭是想告訴你,上次越獄的事發之後,有一個人在外面到處打聽你家人的下落。不過你放心,這個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家當地的公安局和我們這邊的相關單位,保證你家人的安全。」

在看守所里,犯人們最恨的兩種人:點炮的和擋害的。哪怕就算是撩閑、三不管這樣的人的地位都要高於這兩種人。之前杜坤點炮之後,到現在為止還在一班受苦——雖然一班的人打他已經打的都沒有興趣再打了,但是每天洗廁所、洗地板、睡地下的命運還是沒有逃過。而現在,我則翻了第二個大忌:檔害。

檔害的意思就是耽誤人家的好事,不讓別人的計劃順利進行。而這次我和四哥直接策劃的阻止越獄的事明顯就是屬於檔害。

當我和馬蘭的二十分鐘時間很快度過,我們依依不捨的分開之後,我幾乎是一路小跑的回到了監倉。當然,監倉里的人永遠都是那麼沒正調,一看到我馬上就問「拉手了沒有?」「親嘴兒了沒有?」「管教沒給你們開個雙人間」之類的話。我面色尷尬的笑著搖頭,不過四哥還是發現了其中的異樣,咒罵幾句后,把我單獨帶到了風場。

「咋了?不是見女朋友去了嗎?怎麼一點都不高興?還是她打算和你分手了?」

我嘆了一口氣坐在風場冰涼的水泥地上:「馬蘭說前幾天有人去他們學校打聽我家的住址還有我父母的下落,我懷疑,這是老膩子那件事兒的後遺症。」

「啥?」四哥一驚,「找到馬蘭了嗎?」

「沒有。」我搖搖頭,「那天馬蘭正好去市教育局開一個什麼班主任的交流會,她走了時間不長就來了一個男人,找她同事問來問去的。」

「都問什麼了?」

「先是問你們學校是不是有一個老師的男朋友是搞電腦的,又問這個老師現在在不在學校,這個老師一看不認識這人,就乾脆啥都不說。最後臨走的時候這個男人又問我家住哪裡什麼的,老師還是說不知道。結果這個人甩下一句『讓張毅虎小心』這樣的話就走了。馬蘭沒見過人,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情況。」

四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麼看來,馬蘭現在在石鋪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這群狗日的肯定是憋著報復咱倆呢。不過他們怎麼知道馬蘭這個人呢?你跟誰說了嗎?」

我搖搖頭:「知道這個事兒的,除了管教、咱們班的人之外,其他也沒有誰知道的。就算是別人知道,我估摸著也是咱們班出去的人告訴的。」

四哥一皺眉:「別是刀疤給漏出去的吧……那這事兒就……」

「就什麼?」

「就串到一起啦!」

四哥的意思很明確,如果馬蘭的一些信息的確是刀疤泄露出去的話,那麼他只有可能告訴三隊的人。而三隊的人要報復我完全沒有理由,除非是他們認為我幫助刀疤翻案,或者就是越獄事件。可二隊發生的越獄事件,和三隊又有什麼關係呢?我開始越來越迷糊。

不過,現在首當其衝的,先是要讓家裡人盡量保證自己的安全。希望方隊他們儘快通知C市的公安系統吧。現在我已經管不了別人了,能管好我自己就已經謝天謝地。

晚上潘隊從二隊九班分過來一個叫許宏的殺人死犯兒,沒想到進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和周雲認識。一陣惺惺相惜之後,兩人開始哀嘆起即將面對的相同的命運。一直到晚上睡覺鈴響起,他才湊過來問我是不是可以幫他寫寫遺書。

我說寫遺書當然沒有問題,這是我的職責。但是現在肯定不行,因為按照規矩,死囚是不能跟值班人員一起守夜的。許宏說規矩我懂,但是你放心我肯定不能炸號。剩下的日子已經沒幾天了,要是把時間都用在睡覺上,那就太浪費了。要不我倆聊聊也行,寫信的事兒過幾天吧?我笑笑說你怎麼這麼確定國慶節你就得走了?他嘆了口氣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黯然的說自己二審已經下來快一個月了,就等著國慶節和別人搭伴一起上路吶!

見我沒說話,他趕緊從兜里掏出來一支煙遞給我:「來兄弟抽口。煙也不咋好,你就將就一下吧。回頭要麻煩你的事兒還多吶!」我接過來煙,客氣著說本來給家裡人寫信也是管教給我安排的任務,沒啥麻煩不麻煩的。你覺得什麼時候想好了,跟我說一下咱就可以開工了。

許宏喋喋不休的跟我聊到半夜兩點才去睡覺,從他的家人,到他自己;從他犯罪的經過,到進來看守所一年多的感想,幾乎什麼都跟我說了一遍。結果他躺下睡覺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他弄得毫無倦意了。

我的腦海中開始急速的尋找最近這段時間所有事件之間的聯繫。從馬蘭今天告訴我有人在尋找機會報復我的家人這一點可以看出,老膩子之後肯定還有人。這個人也許就在監隊里,也有可能是在監隊之外。不過現在我可以確定的事情是:三隊老熊身後有大案子藏著,而這個大案子或許從劉東的身上就可以找出來。老熊現在是在做垂死的掙扎,如果他真的可以在外面找到刀疤的哥哥,那一旦打死魏胖子的事東窗事發,他也可以在臨行的最後一刻找到活下去的機會。從現在看來,魏胖子知道老熊的案子,而老熊的案子現在雖然罪不至死,但是一旦魏胖子透露出去,那老熊肯定必死無疑。所以,老熊才精心策劃了魏胖子的死亡。現在我要做的事,就是儘快見到刀疤,確定一下馬蘭在L市三小學工作的消息到底是不是他告訴三隊的人的。如果是的話,那要報復我的人肯定和老熊有所聯繫。假設是老熊想報復我,原因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威脅我不要為刀疤翻案,否則他全盤皆輸;第二種原因就是越獄的事也是他所參與策劃的。

可為什麼越獄的是二隊而不是三隊?

我腦子越來越亂,完全理不出絲毫的頭緒。如果我現在馬上向管教舉報劉東,說從他這一條線可以找到刀疤哥哥、魏胖子的死因的話,那刀疤就活不下來了。而且三隊魏胖子死了這麼久公安機關還沒有抓住老熊的辮子,現在我舉報了,就能找出來證據嗎?唉……算了,看來現在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只要先知道外面找我家人的人到底是因為什麼而去的,那就什麼都好辦了。能知道這件事的唯一途徑,就是通過這一批即將上路的死犯。

第二天一早,我主動找到許宏要求和他聊聊。在聊天之前,我特意拿出自己的兩盒環保白沙遞給他,想問問他到底知道一些什麼能對我有利的事。可是他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就連那天晚上越獄的一些細節都不知道。我跟四哥一說,四哥表示完全不相信。他說死犯兒是看守所里最想越獄的,有這樣的機會他能不去把握?你得給他點好處他才能跟你竹筒倒豆子。我說好處我給了啊,我自己平時都捨不得抽環保白沙的,一下子就給了他兩盒!四哥鄙夷的看著我:「兩盒環保白沙就能收攏人家?你確實傻到一種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你跟他說這件事要是能摸到頭緒,說不定就不槍斃他了。這個社會,沒點實惠的東西誰幫你辦事兒?」

我按照四哥的話又跟他說了說,這次他好像有些疑慮,考慮了半晌才說這件事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你讓我好好想想,回頭跟你慢慢聊吧!說完轉身跑到風場的角落裡打起盹來。我無可奈何的看著他,只能咬著牙苦等。

這次國慶前夕要執行死刑的人很多,所以這段時間整個監隊的氣氛壓抑值到達了我入獄以來的最高點。潘隊和方隊輪流值班,並且特別要求我儘快為所有二審已決的犯人做好思想工作。但事實上,別說幫助別人了,我現在連自己的思想工作都做不好,惶惶而不可終日。

在那幾天里,我們得到了幾個消息,有好有壞,而且,壞事多於好事。好事是:馬蘭在石鋪山看守所被羈押了五天之後,由她的家人作為擔保人被取保候審。壞事有兩件:第一,刀疤在當初執行時所舉報的兩件事都因為缺少證據或者更具體的資料,因此這次國慶節或許也是他要上路的日子。第二,老熊開庭了,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他沒有選擇上訴,十天後他就將去勞改農場服刑。

許宏雖然每天都和周雲在一起嘻嘻哈哈,但是我們都看出來他的情緒越來越差,甚至有時候對著天空能發幾個小時的呆。每天晚上當大家都昏昏欲睡時,唯有他一人坐在鋪板上拿著監規發獃。我們都知道他已經越來越恐懼了,但是誰都沒有去點破,甚至誰都不願意再監倉里提任何一個失去生命的辭彙。

有這樣一句話,叫做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壓抑的氣氛在國慶前十天終於到達了臨界點,由恐懼引發的憤怒猶如火山一樣迸發而出。

按照慣例,每年的9月25日或者9月26日就是L市集中執行死刑的日子,即便是推遲或者提前,上下也不會有兩天的誤差。因此這段時間監號里即將被執行的犯人就像一個個地雷一樣,只要稍微觸發就有可能爆炸。

9月20號的晚上,廚房做飯的勞動號犯人不知道怎麼了,把整整一袋鹽全部倒進了直徑一米多的大鍋中。結果飯送到監號之後在押人犯吃了一口就差點被呴死。這時候九班的一個死犯兒首先不幹了,他把滿滿一盆滾燙的麵條砸在了地上,大聲叫罵起來。接著我們班的許宏、周雲兩個人也相繼扔掉飯盆開始對著倉門怒吼。很快,憤怒的火焰如同病毒一樣滲透到了每一個監倉,一次新的集體炸號由此開始。

四哥第一個想要讓監倉里的人安靜下來。但是對於周雲和許宏這樣的人來說,炸號與否根本無關痛癢,因此都想要借著飯咸了這件事鬧騰一次,發泄一下內心積怨已久的壓抑感。四哥正打算讓鄭強和蒼蠅按住他們的時候,火藥味已經瀰漫到了整個監隊。他看了看形勢,乾脆不再理會,只是冷眼坐在一邊靜觀事態的發展。

不到兩分鐘,監道里便傳來了方隊和潘隊的聲音:「都不許鬧了!再鬧後果自負啊!」結果話音剛落,各個監倉的聲音更大了。好在方隊的反應很快,他馬上回到辦公室,用通到各個監倉的內線廣播說:「各位在押人犯請注意,今晚做飯的時候廚房因為一時疏忽,導致飯菜沒辦法吃。但是請各位放心,你們稍安勿躁,我會馬上聯繫勞動號讓他們重新做飯。」

「我們要吃餃子!我們要吃紅燒肉!」監倉里的叫罵聲不絕於耳。擴音器里方隊的聲音再次傳來:「今天晚上的飯做的出了問題,這是廚房的失誤,我們也要求廚房正在重新做。但是如果你們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麼所發生的一切後果都由你們自己負責!」

許宏聽完對著擴音器大罵:「娘的,老子馬上就要上路的人了,給老子吃這麼多鹽!我還就繼續下去了,你打算怎麼辦吧!」周雲也在旁邊附和著說:「就是!橫豎都是一死,你就乾脆利落點,叫幾個武警進倉把我們突突了得了!省的天天在這兒活受罪!」

四哥終於聽不下去了,順手抓起床上用煙盒沾成的煙灰缸就砸了過去:「**們不想活了老子還想繼續活下去吶!跟你們這種逼貨就是要專政!你倆要是再跟著瞎起鬨,老子今晚上在廁所池子里給你們洗腦袋!」

許宏轉過眼看了看四哥:「哥,不是我們哥倆不給你面子,做的這東西還他媽能吃嗎?咱們雖然馬上就上路了,但是吃上可口飯菜的權利總有吧!」

「有你爹個球權利!你都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了,還跟這兒說這個權利那個權力的。你還要不要你的狗臉?」四哥罵完,沖鄭強招招手:「鄭強,你給我看著點這兩個慫貨,要是還這麼炸下去,給我往死球里砸!」

鄭強正等著四哥的這句有能讓他立功,又能讓他過足手癮的話,聽他一說,趕緊往上一撲,兩隻手各搭一隻在兩人的肩膀上:「都聽見話沒有?班長的話都不聽,你們這是要作死啊!」說著,兩手同時使勁。周雲和許宏哪裡吃過這個苦,肩膀上從鄭強鐵鉗一樣的手引發的陣痛傳來,兩個人哎呀一聲便蹲在了地上。

「哥,放開吧,我不鬧還不行嗎?」

「放手,放手!不鬧了,真的!」

四哥瞪著他倆不說話,鄭強也沒有鬆手的意思。坐在一旁的邢耀祖嘆了一口氣說:「你倆人純粹就是給自己抄近道呢!在號里炸翅什麼結果難道不知道嗎?周雲你自己以前坐過大牢,這點規矩不知道?還有許宏,老膩子的例子就生生的放著呢,還打算走他的老路是不?鄭強,給我使點勁,讓他們知道知道啥叫炸號的代價!」

「放心吧哥!」鄭強幾乎是用歡快的聲音回答。

監道里的吵鬧一直到十幾分鐘后武警到達才算漸漸的平息下去。因為他們已經沒有誰再鬧了,監倉上方的巡道、監道裡面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武警。而且其中好幾個武警大聲的罵:「都蹲下!誰他娘的在亂炸,我馬上當場擊斃炸號的!」這句話一出,嘈雜的聲音馬上低落了下去。因為這種話在這樣的環境下作用是非常大的,一些外強中乾的犯人首先乖乖的不再出聲,而那些已決的死犯兒們想到現在多活一天是一天的概念,也紛紛平靜下來。

但是七班的遊戲還沒有結束,鄭強的手依然緊緊的掐在周雲和許宏的肩胛骨處。兩個人已經如同殺豬一樣的亂叫,面無人色。

「放開吧,鄭強!」四哥揮了揮手,「一會兒武警撤了再說。咱們監隊里從來都是從各方面都照顧死犯兒,但是這兩個球崽子不給我臉!行,你倆不是不給我臉嗎?那我就讓你倆看看到底我臧老四會不會對死犯兒客氣!」

鄭強鬆手的同時順勢往前一推,兩個人頓時一頭撞在了監倉門上。許宏第一個爬起來,呲著牙揉著肩膀向四哥求饒:「哥,你看我這幾天就上路的人了,您就別收拾我啦!」四哥冷冷的一笑:「你不是嘴硬嗎?你不是挑準時機就炸號嗎?行,那咱就過過招。好好的餃子放著不吃你非要吃泔水,這就怨不得我了!」許宏的表情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一看求饒無效,只好悄悄的溜到一邊去揉肩膀。

坐在地上沒動的周雲可就不是好啃的排骨了。他目光陰冷的直盯著四哥不說話,牙齒咬的咯吱亂響。四哥瞧了瞧:「喲?還有個不服的吶!怎麼著,打算跟我練練唄?」我趕緊走過去說「周雲你趕緊一邊兒撅著去吧!四哥要是想治你,全號的人都得一起上。你一個只會殺女人的主能幹的過這麼多大老爺們?你趕緊省省吧!」

四哥沖我一擺手:「小虎子你邊兒呆著去!我今晚上寧可讓許宏吃紅燒肉也不能讓周雲個逼崽子過好!他才進來幾天,就敢這麼鬧!以後還不成了劉老鬼那樣的油子啦!」我還想說話,結果被身後的蒼蠅一把拽過去:「你省省吧!這種貨就得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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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宏不順利的末路

四哥最終還是沒有動許宏和周雲。問其原因,他說周雲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著急現在就動他。而且在監隊里,收拾人的辦法不僅僅是打人一種。至於許宏,畢竟這幾天就要上路了,這個時候動他無異於給自己找不痛快。

大限之日越來越近。這幾天的許宏每天做的事情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是在風場對著柵欄外的天空發獃,有時候他也會跑到監倉門口,通過小窗往外努力的尋找著什麼。一旦發現監道里有認識的人經過,他馬上就會問:「哎,你們倉這次幾個上路的?」得到答覆之後,他就會回到風場,繼續看著天空發獃。邢耀祖說這是為自己上路找伴兒呢,我不以為然。其實在更多的時候,我都覺得他們是在尋找自己內心的一種寄託——或許和認識的人一起下去,才不會受到小鬼們的欺負?

許宏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終於寫好了四百多字的一份遺書,交給我看過之後,又讓潘隊看了一次,這才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自己新衣的兜里。儘管沒有任何人宣布這幾天馬上就要被執行,可每個人都在心照不宣的做著自己需要做的事。

9月24日的下午,四哥在廚房得到消息:由於這次上路的人太多,所以不提前改善伙食,不單獨為犯人做斷頭飯。這樣以來,上路的日期變的更加撲朔迷離。而許宏算著日子覺得差不多也該到了,在24日的晚上就申請了一桶熱水用於洗澡。

我們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批人到底會在什麼時候上路,就連管教都不知道。為了防止突然接到命令,管教們把死囚家屬送來的東西都被提前送到了監倉內——當然,除了皮鞋這樣的違禁品之外。

連續好幾天,我在灰樓、二隊監道、管教辦公室等三個地方連續工作,為七名死囚寫下遺書。這些人有些是殺人越貨,有些是非法集資,總之犯罪動機五花八門,適用條款形形色色。但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死亡的無限恐懼。

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死不可怕,但是等死最可怕。例如忽然爆炸、地震、被殺等情況,受害人都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死亡的,因此他們完全沒有這種畏懼死亡的感覺。但是死囚不一樣,他們每天都在準備著第二天就被拉到法場,這樣煎熬,會把意志最堅強的人擊垮。

每個死囚都有自己面對死亡時表現出來的不同恐懼,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對任何事都失去興趣,失去信心。唯獨許宏的表現是最特別的。

我們都懷疑他有嚴重的強迫症。

從24日晚上開始,他不停的給自己洗澡,一晚上時間自己用熱水、溫水、涼水給自己洗了三次澡。到了凌晨兩點多的時候他又問我:「兄弟,我剛才是不是沒洗澡?你幫我再洗一次吧?」我指了指他的身體說你的皮膚都快被你搓爛了,你還洗?

他又說:「能給我一包速食麵嗎?我餓了。」當然,如果這些還不能證明他有強迫症的話,那他在

24號晚上對於新衣服的表現,讓我們更覺得咋舌。他先是奮力的想從腳鐐的空隙中把新的內衣褲穿進去,接著又費勁的脫下來。如此反覆到東方發白,他都沒有停下來。

但是25日早上,並沒有人來提人上路。

許宏幾乎是把耳朵貼在監倉門上聽監道里的動靜。但是六點鐘監道門打開的時候,他並沒有聽到武警們整齊的腳步聲和悉悉索索小聲說話的聲音。他迷茫的走到我的鋪位前搖醒我:「兄弟,今兒不上路嗎?」

沒等我說話,四哥做起來笑了笑:「你別總把自己嚇的夠嗆。要是今天真的上路的話,那早上四點多就應該有人進來了。這裡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許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半晌才興奮的說:「操,這不是憑空嚇唬人玩兒嗎?折騰了一晚上,差點嚇死我!」說完,脫掉上衣用最快的速度鑽進被子睡覺。可他睡眠的時間還沒到兩個小時,早上八點多他又醒過來,一支一支的抽煙。等到中午他又開始重複昨天晚上所做過的一切。

周雲第一個受不了他的焦躁不安了。他小聲走到許宏的身後,高高舉起拳頭砸向許宏的脖子。許宏正在喝早上四哥給他的一瓶可樂,被周雲一擊,可樂直接從他的鼻子里竄了出來。他正想回身反擊,沒想到被周雲推倒在地后一頓猛踩。這一下鼻血和可樂混在一起,加上地上的灰塵,新襯衫上頓時沾滿了一朵朵血紅色的梅花。

「操了你的親二大爺!許宏!你給誰演戲吶?就你自己要上路嗎?」周雲咒罵著。

坐在地上的許宏不怒反笑,掙扎著說:「打吧,打吧……反正明天就上路了,你就放開了打!」

四哥趕緊讓鄭強把周雲拉開,大罵道:「周雲,皮癢了就跟我說一下!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人?你說打就打,出事兒誰負責?」

周雲看四哥生氣,唯唯諾諾的退到一邊不再說話。許宏在地上清醒了一下,站起來趕緊把身上的臟衣服脫掉,拿到水龍頭旁邊使勁搓揉。洗衣服的過程又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直到最後我說你要是再洗下去一會兒就晾不幹了,他才趕緊停下手,把衣服掛在風場里的一個向陽的角落。

渾渾噩噩的一天又在他重複把一件事做幾次的時光中度過,到了晚上,他又拿出自己的遺書一遍又一遍的研讀。直到早上四點半,他發現還是沒有人進來,就徑自躺下睡覺。

26日又沒有上路。

26日的晚上,他忽然暈暈乎乎的走到我的近前,小聲對我說:「兄弟,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該是明天早上了。」我說你別瞎想了,你是咋知道的?他苦笑說兩個方面,第一我的二審下來這麼久了,一直沒上路就是湊這一批吶!第二,人都是有預感的。我今天總覺得自己的後腦勺正中心的位置痒痒的厲害,一摸才知道是被蚊子咬了一個包。你說咱這地方,都快十月了那兒來的蚊子?再說就算是咬也沒見過咬頭皮的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還是別想那麼多了,沒有的事兒。

可話歸這麼說,我心裡也開始為他的明天擔憂起來。因為從下午四點多開始,監倉上面的巡道上武警巡邏的頻率忽然增多,而且是三個人一組共同巡邏。晚上吃飯之後潘隊也到了七班,和大家一起聊天。種種跡象都表明,明天就是許宏的大限所至。

晚上臨睡前四哥偷偷把我叫到一邊,說辛苦你一下,我覺得明天早上就是正日子了。今晚上你帶著鄭強和蒼蠅值個通宵班,多跟許宏開導開導。這小子現在這個瘋樣子,保不齊明天上了法場一動,那就得補槍了。這個罪他自己遭不起,咱心裡也留個疙瘩。我點點頭,信誓旦旦的答應下來。

那天晚上許宏格外的安靜,只是不停的吃東西。我從床下找出來的四根火腿腸、兩包速食麵、兩瓶可樂和一包一支筆在四五個小時的時間內被他消滅乾淨。到了凌晨兩點多的時候,我只好由從床下找出一瓶可樂和自己的一包環保白沙遞給他。

他抱歉的沖我一笑:「對不住了兄弟,我心裡一害怕就喜歡抽煙吃飯。要麼就是幹家務活。我殺了人之後自己去飯店點了一桌人家的結婚席,一個人全部吃完。回家又把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洗了一遍。」我笑說你這不錯,自己虧不到自己,家務還全給幹了。他尷尬的低頭嘆氣,半晌才說兄弟你這是笑話我了,不過你對我這麼好,咱倆就好好嘮嘮吧!反正明天早上我就得見閻王老子了。

我說好吧,你要願意聊,我奉陪到底。

以往和死犯聊天,內容無非就是小時候如何了,為什麼犯罪了,案子是怎麼發的,自己是如何被逮捕的等等問題。可是許宏對於這些卻避而不談、遮遮掩掩,每次一提到有關「家」的話題時,他就刻意迴避。聊天的內容除了自己上學時代之外,剩下的就都是在看守所一年多以來的見聞。我本打算問問他箇中原因,但是想到明天興許他就離開這個人世了,所以既然他不願想起,那還是彆強求的好。

我和許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話題不知不覺的就轉到了上次暴力越獄的事件。許宏說我聽說上次你們七班全班都集體立功了,事情辦的真是漂亮!但是這個屁股不好擦乾淨啊!我趕緊問你指什麼,他笑了笑,湊到我耳邊說:「你們班我看出來了,就你自己是沒在社會上混過的。你知道這裡頭為什麼四哥說話這麼管用嗎?這就是連帶關係!並不一定說四哥以前在外面是開書店的,認識的人多,而是這個裡肯定是有一定的利益關係在裡面。四哥為什麼在裡面吃的開?因為他在外面就吃的開;為什麼在外面吃的開?因為他身邊的人吃的開!你看著咱們這個石鋪山看守所里有好多人都是因為不同的案子進來的,互相之間一點關係都沒有。可真正尋到根兒的話,這些人都能找到聯繫。你看過古惑仔吧!你別看東星和洪興的混混那麼多,歸根結底不全都是蔣家的人說話有用?這次越獄的事兒你瞅著是老膩子在這裡弄,其實很多事情都是能聯繫在一起的!等你出去之後,雖然說就把老膩子和這次參加越獄的人給避開了,可真正的根兒你根本避不開!」

我趕緊問那你是覺得老膩子身後還有人?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呢?許宏說有人這是肯定的。別說老膩子了,就連四哥身後都有人。這整個就是一個大圈子,每個人都有其中的作用。但是具體這個人是誰我不知道,不過你相信我的話,越獄的事肯定後頭有個大人物。我不以為然的說你這說法就誇張了,你把這L市乾脆就弄成一個黑幫天下了!許宏搖搖頭:「我可不是在這兒嚇唬你。打九歲開始就出來跟著街里的黑子混,這裡頭的道道太多了。反正你就記住一句話,我聽說你家是C市的,等出去之後哪兒也別去,趕緊回家!」

我說你這也太危言聳聽了,再怎麼說咱這兒又不是香港,不是美國。你當黑社會就那麼猖狂啊?他說你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我今天最後一天了,呆在七班也就這幾天的時間。但是我就是覺著你這人好交,夠朋友!要不然誰跟你說這些啊?你認識四哥只限於知道他開個書店,你上學的時候在他店裡買了很多書,他又認識你爹這麼多吧?深根兒的東西你知道不?我心一沉,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和四哥的事兒的?他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腿說:「兄弟,別說這事兒了。你不是還有個對象,叫馬蘭的,在L市三小學的嗎?你的詳細情況現在好多人都知道,還用得著你告訴別人?」

「那你是聽誰說的?」我試探著問他。

他搖搖頭:「隨便耳朵里傳進來的,有些事深的我也不好跟你說,我不清楚的事情我也不能亂說是不是?反正前幾天我在我們班的時候,有個從三隊調過來的小子都知道你的事兒!所以現在你就記住一點,出獄之後L市的誰都別聯繫,出了監獄大門趕緊讓你家人開車來接你回家就是了。」我笑說著我不怕,咱至少還有警察呢,警察能保護我的!他「撲哧」一下不屑的笑出來,說你也太天真了。警察能保護你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他能保護你一輩子嗎?你還是想著自保吧!我還想問什麼,他一擺手:「我想睡一會兒了。要是明天早上真的上路,我連上法場的精神都沒有。」說完,他黯然的站起身爬上了床。

看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許宏,我沒有了絲毫想睡的感覺。分析他剛才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的確,四哥為什麼會在號里認識那麼多人?而且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給他那麼大的面子?難道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流竄在社會上的黑惡勢力,真的也可以延伸到看守所里?不過如果他們真的可以把這樣的力量延伸到石鋪山,倒也不是不可能。這裡本來就是彙集了罪惡的所在,不可能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這裡靜心的改造。那麼假如四哥真的也涉黑,那他為什麼會制止越獄事件呢?還有,為什麼我的一些監外的生活會那麼清楚的被別人了解?我問過四哥,他應該是不知道其中原因。如果他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會是誰告訴別人的呢?會是刀疤嗎……

對了,刀疤怎麼樣了?!

我猛地一下擔憂起來。上次潘隊說刀疤這次可能是沒有什麼希望了,那麼如果天亮了這一批人真的要上路的話,那我豈不是連刀疤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要是見不到刀疤的話,很多事情無法得到真實的答案,我根本就無法將自己從越來越深的漩渦中自救。

我開始焦急起來,不停的在地上轉來轉去。蒼蠅看著局促不安的我問:「大學生,你這是咋了?明天早上走路的又不是你,你慌個什麼勁兒啊!再說了,早上走不走還不一定咧!」我說你怎麼知道明天早上不走?蒼蠅一擺手:「每年國慶節之前執行的日子雖然就那麼幾天,但是還是有誤差的啊!潘隊下午來咱們號聊天的時候,可連多幾句關心的話都沒問許宏!這看著根本就不像早上要上路的意思啊!」

「哦……」我點點頭,這才稍微放心的坐下。蒼蠅扔給我一支煙:「行了,抽了這根煙你就小睡會兒吧!把劉東喊起來跟我們值班就行了。我估摸著天亮要是不走的話,那明兒早上一定走定了。」我嘆了一口氣:「要是天亮不走最好,我得見見刀疤去……」

27日的早上,確實如蒼蠅說的一樣沒有人來提死囚,這讓死囚們又在這個世界上內心煎熬的苟活了一天。

許宏看上去精神狀態很不錯,甚至跟身邊的人開玩笑說今天要是不走的話,那我就到五十年之後的國情再上路!我配合的沖他一笑沒說話,可是心裡卻暗自希望著法院的執行法警們儘快給這個等待的人一個了斷,否則大家都受罪——當然,我知道有這個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個人。

吃完早飯,我跟潘隊申請要和他聊聊。他看了看其他監倉沒什麼問題,就徑自把我帶到管教辦公室。落座之後,我開門見山的對他說:「潘隊,我想見個人。」

「誰?你家人?服刑犯的接見時間還沒有到啊!」他指了指掛在牆上的月曆。

我搖搖頭否定:「不是潘隊,我想見趙峰……」

「見趙峰?為什麼?」他不解的看著我。我實話實說:「前幾天我聽說趙峰這一次可能免不了要上法場了,所以我想陪他走最後的幾個小時。我和他關係挺不錯的,從我一進七班門,他就特別照顧我……」話還沒說完,潘隊沖我一瞪眼:「你聽誰說的趙峰這幾天就上路?他的案子里還有好多東西都沒有查清,很多證據還沒有搜集齊備,法院判定是不是繼續執行也是需要時間的。他就算是要上路,也肯定不可能和這一次一批啊!」

「那就是說他國慶前走不了?」

「廢話!如果現在讓他死了,一旦他說的所有事情都能核實,那還有哪個死囚敢在法場上揭發別人了?」潘隊笑呵呵的說。

我點點頭,心裡總算是穩定了一些。不過緊接著昨晚許宏跟我說的事、還有我自己的考慮,又馬上將剛才剛剛出現的些許輕鬆趕走。我滿臉歉意的看著潘隊:「那我還是想見他。潘隊,這事兒您無論如何得答應我。」

潘隊從抽屜里掏出一盒煙,扔過來一支給我:「你總得給我個合理的理由吧!不明不白的你說見就見,那咱們看守所成什麼了?咱這兒又不是集貿市場!」

回到監倉后我本打算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所有聊天的內容都跟四哥說說,但是真正坐到四哥身邊的時候,我忽然決定把和許宏的一些聊天內容瞞住——因為我現在覺得四哥並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簡單,面對一個城府這麼深的人,沒了解情況之前我還是收斂一些比較好。好在四哥並沒有在意,也沒有追問什麼,只是連連點頭說確實應該去看看刀疤,這事兒要是不處理好,根源找不出來的話,出去也過不上消停日子。

做完這一切工作,時間幾乎已經快到午餐時間了。我跟小康說了一聲幫我拎中午飯的話之後,躺在床上小睡一會兒。連續幾天的熬夜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巨大的痛苦,因此頭剛剛沾到枕頭上我便睡著了,等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眼睛睜開的時候發現,所有的一切都與平常無異,只是許宏的臉色更加蒼白。

「怎麼了?」我邊揉眼睛邊問。

許宏沒說話,四哥聽見我的聲音,扔下書說:「沒咋,這小子閑的,下午站在監倉門口跟對面班裡的一個死犯兒聊天,結果人家說明天就是正日子了,當時就給嚇逼了。」

我一愣:「日子到了?」

四哥點點頭:「也該是明天了。媽的,明天要不是正日子,我就先下手把這小子掐死算了!號里但凡有個正日子走路的,全號都被折騰的亂七八糟,還不如趕緊走了算。」說著,他抬眼一看許宏:「許宏,你知道這叫啥不?這就是正兒八經的死人欺負活人!」

許宏表情尷尬的笑了笑,那摸樣比哭還難看:「哥,不勞你動手。明天要是他再不斃了我,老子就乾脆自己掐死自己!這也太受不了了!不過放心吧,這次算是真有正日子了。剛才潘隊來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潘隊來了?」我看了看他,「啥時候來的?」

許宏點起一支煙:「你睡了不久就來的。進門兒就問你怎麼還沒起床,四哥給你打了個馬虎眼兒。不過他也沒說什麼,抓住我就到風場聊天去了。」

「哦,都說什麼了。」我一邊穿鞋一邊問他。

「還能說什麼,」他嘆了口氣,「還不是跟其他死犯兒一個套路,無非就是遺書寫好了沒有,有什麼最後的要求,有沒有跟家裡帶的話什麼的。這話都說了,你說明天不是正日子啥時候是正日子?」

我笑了笑:「也對,人一輩子經歷一兩次生死考驗都受不了,何況你這個天天受到生死考驗?」

他緩緩的站起身,移步到風場門口,看著天空說:「就是,再這樣下去好人也得給逼瘋了……」接著,沉默的走到一個角落坐下來。

由於監隊里提前通知這次上路不改善伙食,只在第二天凌晨送進來東西。所以晚上繼續吃完土豆煮麵條之後,四哥便被通知凌晨兩點起床,兩點半到廚房去工作。這樣一來,許宏上路的消息算是完全被確定下來。

這天晚上許宏睡的很踏實,晚上八點多他就躺下了。時間不長,監倉里就回想著他巨大的鼾聲。當然,在監號里沒有人會允許一個人發出這麼大的呼嚕聲,因此晚上值班的時候我和鄭強兩個人加起來,幾乎輪番捏了他十幾次鼻子。

到了兩點鐘的時候,我過去把四哥叫醒。又給他倒了洗臉水,擠好牙膏,等著他洗臉刷牙。兩點半,潘隊帶著一個管教準時來開門接四哥去廚房。四哥走了不到十分鐘,許宏就起床了。我本打算勸他再睡一會兒,可他怎麼都不肯重新躺下,只是有些木訥的說:「都這個時候了,還睡,到時候連車都趕不上……」我一愣:「啥車?」他慘然一笑:「刑車唄……」說完,默默的開始穿衣服、洗漱。

四點十分,監道的大門哐當一聲被打開。一直沉默的擺弄自己腳鐐的許宏猛的一下站了起來,看了看牆上掛著的小鬧鐘:「咋這麼早就來了?」我趕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哪兒有那麼快,你這自己嚇唬自己可不行!這是早餐送進來了。」

「哦……」他面色慘白的重新坐在地上的木板上,不再說話。我趕緊跑到監倉門口去接他的早餐——今天上路的人這麼多,管教肯定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入倉。

早餐送進來了,兩個塑料餐盒裡分別裝著韭菜炒雞蛋、幾塊紅燒肉和一條從外面買來的炸雞腿。另外,還有兩個肉包子和一小塊米飯。我轉手遞給許宏,他看都沒看就狼吞虎咽的往嘴裡刨。坐在一旁的邢耀祖嘲笑似的看著他:「這小子上輩子肯定是餓死的。」許宏抬起頭一笑,含糊不清的說:「不是,哥。這輩子這就是最後一頓了,能當飽死鬼絕對不能和餓鬼一條路。」說著又把那條雞腿塞到嘴裡。

我拽了拽邢耀祖小聲說你就別在意他的吃相啦!他跟我說過,他是一害怕就想吃東西,現在這吃相,估計心裡已經抖瘋了。邢耀祖說你不跟我說我也知道,你瞧瞧他飯盒裡的飯,抖的都快灑出來了。

五點十五分,我本想幫許宏最後一次整理他的衣服,並且幫他洗把臉。但是還沒等我把盆拿出來,監倉門就打開來了。不過方隊不是來提許宏,而是叫我。我趕緊穿好號服跟他出去,在監道口,四哥和幾個小雜役已經排隊等在那裡了。方隊站在我們面前說:「各位把精神頭都打起來,一會兒你們幾個人就在接收室的外面幫忙,等他們出了三道警戒線你們就可以回監號接著睡覺了。」

「是!」一群光頭跑步向接收室進發。

我們跑到接收室的時候,武警和看守所的獄警已經集合完畢。四哥悄悄對我說你可千萬別亂跑,這群人每個人的彈夾里可都是裝滿子彈的,一起開槍你就得成篩子。我說四哥你就放心吧,這種事情我還能不知道?

五點四十五分,一隊武警在獄警的帶領下進入羈押樓提人。這時候法院的人已經到了,潘隊安排我們幾個人從接收室里抬出幾張桌子並排放在接收室門口。一個胖胖的法官拿出一厚摞審判書放在桌子上。四哥看了看,咋舌道:「看這樣子少說也有十五個了。」

自打我到了石鋪山看守所之後,不,應該說是自打我從小時候第一次觀看公判大會之後,我從未一次性見過這麼多即將被執行的死刑犯。據說這次本來有將近三十個要上路的,但是考慮到刑場規模和安全問題,因此決定槍決一批註射一批。今天即將上路的這一批就是要槍決的。

四哥猜測的數量算是比較準確,這一批一共有十四個面臨槍決的人。先是女號提出了兩個人,接著又是男號出來的十二個人。不過奇怪的是,女號出來的犯人幾乎毫無畏懼,只是臉上冷峻異常。可男號的死犯們卻大多數因為徹底崩潰而被武警架出來。我偷偷的對四哥說:「哥你瞧,要不說女人的心理素質比男人強呢。到這一步就能看出來。」四哥點頭說你別看這些女的平時見個耗子都嚇的半死,等到這個份兒上,一個個都比老爺們兒抗嚇!

死犯們排著隊各自找到位置,然後由身後押解的武警稍微一推,他們就跪在了辦公桌前。四哥指了指許宏那邊:「好歹都一個倉里出來的,你過去幫幫他。」

「好!」我答應著趕緊走到許宏的近前。當然,我是無法靠近他的,因為按照武警的規矩,任何不相干的人如果靠近死囚犯一定範圍之內,他們就有權利開槍。許宏可能也看到我了,他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姓名?」法官問。

「許宏」

「年齡?」

「32歲。」

「籍貫和家庭住址呢?」

「籍貫山東,就住在L市某小區某某號」

「嗯……」法官點點頭,開始簡單的宣讀手上的二審判決書和複核通知書。大概過了五分鐘之後,法官抬起頭問他:「都聽明白了嗎?你今天被依法執行死刑,有什麼要跟家裡人說的嗎?」

許宏搖搖頭,又點點頭:「我跟家裡寫了遺書了,就在我上衣兜里。一會兒求你幫我轉交給家人就好了。」法官答應下來,從他的手中接過遺書。又問:「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

「行。」法官把手中的判決書副本整整齊齊的摺疊起來,放在許宏的衣兜里:「這個東西收好了,這是一會兒給你家人的。」許宏一笑:「我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要它幹什麼?」法官擺擺手:「沒有這個東西的話殯儀館那邊不接你,你就拿著吧!」說完,拍了拍他的衣兜,又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上綁吧!」

「是!」一個武警拿出一根繩子,幾下就把許宏捆成了一個粽子。接著,法官又把一張寫著許宏名字的紙條遞給武警。武警撕開後面的不幹膠面,結結實實的粘在了許宏的領口上。等他再起來的時候,我才看到,他身體下面的地已經濕了。

「這點兒出息!」法官哼笑著,又指了指武警,「給他腿上困上繩子吧!別一會兒半路上又拉了!」武警說了聲是,馬上就要拿著繩子綁。這時候許宏忽然說:「法官,我有個請求。你能不能讓我這個小兄弟給我綁褲腿上的繩子?」法官猶豫了一下,沖武警說:「行了,你讓他綁吧,一會兒你檢查一下。」

我接過繩子,有些顫抖的走到許宏的身邊。他沖我一笑:「兄弟,給我扎到裡面吧!要不從外面看太難看了。」我點點頭,捲起他的外褲褲腿,在秋褲上用力扎住。他嘆了口氣小聲說:「兄弟,這幾天謝謝你照顧了。我這幾天跟你聊的事兒你都記心裡。別到時自己因為不小心就把自己給害了!」

「行,我知道,你放心走吧……」

「不許說話!」我的話語被他身後的武警打斷。

一切收拾妥當,每一個犯人也都準備好了。胖胖的法官掃視了一圈,一揮手:「走吧!」一語既出,有幾個心理脆弱的犯人猛然間哭了起來,不過這個哭聲全部是男人的聲音,而那幾個女犯,卻神情自若的順從著武警往外走去。我和四哥等幾個雜役在開看守所內門的同時趕緊集中在一起蹲下,閉著眼睛低頭不語。

這是看守所里一個有些迷信的土規矩。看守所里的迷信規矩有很多,尤其對於死刑犯方面:如果看了上路的人走出看守所大門,那麼自己的魂魄就會被黑白無常攝走一部分,身體狀況也會大不如從前。據說幾年前有個犯人在送了一次死犯之後,就因為看著他們走出去,從此便病卧在床,出獄后不到三個月就死了。

我們一起蹲在地上,聆聽著腳鐐的撞擊聲和鐵門的鎖閉聲。對我來說,那些聲音永遠也無法忘記。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方隊的聲音:「都站起來吧!趕緊收拾收拾。這一傢伙尿了四個拉了三個!這兒都快成廁所了。」我們趕緊站起來,和四哥兩個人往會議室里收桌子。另外的幾個人用水沖洗地上的污漬。

很快,我們就把接收室前面的小地方收拾的一乾二淨。方隊滿意的點點頭:「行了,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吧!沒什麼事兒的回監倉休息,下午再幹活。」幾個雜役歡呼著排隊往回走,四哥一拽我,轉身對方隊說:「方隊,早上做完飯之後廚房有些事兒還沒利落呢。另外昨天從外面進來的二隊的東西也沒發,我得先和張毅虎去忙這事兒。」

方隊點點頭:「行,那就去吧!趕緊忙完了就休息一下,我看張毅虎這幾天一直都沒休息好。」四哥點點頭,拉起我的衣袖就往廚房走。一直到方隊看不到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來。點上一支煙后,劈頭蓋臉的問:「小虎子,你覺得哥對你怎麼樣?」

我一愣:「很好啊,咋了哥?」

四哥面色一冷,直視著我說:「我和你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你上大學那天起我就照顧你,幫你。每個月的月底你家裡還沒給你匯款的時候,我都叫你去我家吃飯。後來我認識你爹之後,我對你更是沒說的。這次你落難到了石鋪山,也虧得咱們爺倆有緣分,我又能再幫你一次。但是有些話我必須得告訴你。」

我有些恐懼,以為四哥是不是知道我有事瞞著他。他沒有理會我面色的變化,繼續徑自說:「這個世界上相對來說最乾淨的地方就是學校,下來是社會。最黑暗的地方有很多,看守所算一個,官場也算一個。有些事情哥一直瞞著你沒跟你說,這絕對是為了你好。我會把關於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但是我要在沒有說的情況下,你最好不要去想,或者聽信別人怎麼說。」

我點點頭:「哥,我知道。」

他嗯了一聲,繼續說道:「這幾天晚上你和許宏說話的內容我都聽到了,就算我聽不到也有人告訴我。我問你,這幾天你是不是覺得很多事情你都理不清楚?」

「是。」

「因為這裡頭的事兒太複雜了,我都有很多搞不清。所以,有些事該讓你知道的我會讓你知道,該讓你做的我也會讓你做。但是如果你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弄一些事,你不能怪我管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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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說完這些話轉身就要走,我趕緊趕上去說:「哥,許宏跟我說的話我根本就沒往心裡去,所以我才沒跟你說。剩下我做的事兒你都知道啊,先是幫著刀疤保命,接著又想查清楚到底是誰去找馬蘭了。你可千萬別誤會。」他停下來,轉身用特別複雜的眼神看了看我:「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現在不是你知道這些的時候。你放心,你家裡人、馬蘭和她家裡人都沒事,至少我臧老四在L市說話還是有點作用的。但是除此之外,你什麼都別管了。」

「那刀疤的事兒呢?」我追問道。

「先管好你自己。」說完,他閃身進了廚房。

臨近中午我和四哥才回到監倉。他的一席話讓我不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多的是一種危機感。在石鋪山能混成這樣,除了當初寇隊的幫助外,四哥對我的提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開始擔心一旦四哥對我有意見,那麼我剩下的日子肯定非常難過。但四哥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依然盡心關懷、語言和藹,這讓我放心了不少。

吃過午餐之後方隊出現在了監倉門外。他透過小窗往裡面喊:「張毅虎,沒事兒的話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趕緊收拾了一下,跟著方隊去了管教辦公室。一進門,他便開門見山的說:「前幾天你不是說打算見見趙峰嗎?今天安排你去見見。」我忽然感覺興奮起來,但是轉念想到四哥說的那句「先管好自己」,我不由自主的開始遲疑。

「方隊,要不然過幾天我再去看他吧?我有好多事情還沒想清楚,現在問也是白問。」

方隊一愣,立刻機警的連續發文:「前幾天你不是積極的很嗎?怎麼忽然變了?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或者別人的威脅了?」

我趕緊搖頭:「不是,方隊您想多了。我就是覺得這幾天因為許宏和其他死囚的事兒,弄的挺累的,所以打算休息幾天再說。這幾天不是還有一批註射的要上路嗎?我琢磨著是不是先把這批活忙完。」

方隊笑了起來:「你聽誰說的?不過確實有一些面臨執行的死刑犯現在還沒有處決。但是節前肯定不會再執行了,具體的時間我估計肯定得國慶長假結束之後。對了,國慶期間有什麼打算?」我嘆了口氣,開玩笑說:「在這個地方還能有什麼打算,就是在監倉里呆著休息唄。方隊要是允許我出去海南雙飛七日游的話,那就太好了。」結果沒想到方隊沒有絲毫的幽默細胞,面色嚴肅的當即回答:「你把這兒當什麼地方了。你就算是判了拘役,一個月也就一天的假期,哪兒有七天放假的?你還是趁著長假期間好好看看書,給自己充充電。你不是搞程序設計的嗎?這東西我知道,幾天不用就生分了。」

我說這個我肯定知道,方隊您就放心吧,我都讓自己家裡人送進來我的專業書了。現在在看守所服刑還算是比較輕鬆,正好可以趁著這個時間把在外面因為沒時間耽誤的學習給補上。方隊這才又恢復了笑容,輕鬆的說你要是有需要就盡量跟我說,法律和規定允許的範圍內我肯定幫你。

一陣客氣之後,我看著方隊問:「方隊,您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來,不應該就是僅僅問我是不是要見趙峰、還有問我國慶期間安排的事兒吧?」

方隊點點頭:「找你來確實是有些事兒。我這幾天翻看了一下這半年以來咱們二隊的值班日誌,結果發現出現的問題特別多,所以想跟你了解一些情況。」

我當即心裡一沉,急急的說:「方隊,這個二隊有這麼多班,我最了解的就只有我們七班了。其他班的事兒我想知道也沒渠道知道啊!你可不能非逼著我說!」方隊一皺眉:「誰說我要逼你了?我現在也就是跟你閑聊一下。有些事情你是當事人,所以想聽聽你的看法。」

「行,方隊您說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知道的詞兒還挺多,」方隊笑了起來,「我們從頭開始吧!趙峰是不是一開始就在你們班?還有劉喜全?我看了那個日誌,當時你們班裡進了一個小案子的人,叫杜坤。後來因為揭發了劉喜全和趙峰的事兒被弄到一班了,是吧?」

「對啊。這件事當時是寇隊辦的,他害怕杜坤被打,就趕緊調了號。」

「哦……那你有沒有跟杜坤聊過?了不了解他的家庭狀況什麼的?他具體跟你說過一些細節的問題嗎?」

我搖搖頭:「沒有……這孩子剛進來的時候挺老實的,但是過了幾天我和四哥就發現這不是個老實的主,趨炎附勢攀高枝兒的本事相當厲害了,跟他的年齡有些不相符。至於家庭情況,我還真的沒跟他細聊過。他的案卷或者檔案上沒有嗎?」

「有,」方隊倒了一杯水給我,「但是他的檔案上只有他母親的電話,父親方面隻字沒有。我也找他問過這件事,但是他給我的答覆是父親很早就死了。」

「這個正常啊!現在單親家庭這麼多,保不齊他父親確實沒有呢?」我喝了一口水回答他。

「沒那麼簡單……」他沉吟道,「你說的他的行為和他的年齡不相符這一點我也發現了。他的案子我仔細分析過,一看就是個老手做的案子,因為一個小小的細節疏忽才被公安機關抓住的。而且最奇怪的是,前幾天有人給他送東西,遞進來的條子上寫的居然是『父友』。你說他爸爸那麼早就沒了,他媽媽又孤身一人把他帶這麼大,怎麼忽然就冒出來一個父親來?再說了,如果是一個新手的話,他怎麼知道偷聽劉喜全和趙峰的談話,打算自己立功往外跑?」

我嘿嘿一笑:「方隊,保不齊是他老媽又給他找一后爹或者乾爹呢?」

方隊一擺手:「嗯,這個我們先不提,我現在就是找你了解一些情況。對了,那個劉喜全當時從法院跑,是誰給教的?」

「吳二柱唄!這個可是我親眼看到的。」我篤定的回答。

「劉喜全平時思維什麼的都正常吧?」

「正常啊!」

他一笑:「好,那現在咱們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就算是你想跑的話,你會不會聽一個有精神病的人的話?而且劉喜全脫逃的案卷我也看過,案卷上說他當時不是直接跳下去就躺下了,而是托著一條腿使勁往外跑。後來法警抓住他的時候,他剛跑到法院門口一個小賣店打算找公用電話打給他的家人。我問你,如果你跑下去的話,你會不會到法院門口打電話,就像他說的一樣讓你家人來接你?」

「當然不會!」我忽然緊張起來,「要是我的話,我肯定得從法院的廁所找點能當兇器的東西,一出法院門就劫持一輛計程車跑。」

方隊點點頭:「對啊,你一個沒有任何前科、沒有任何反偵察知識的人都能想到這些,他劉喜全就能傻到打電話等父母來救他?你覺得這是真實情況?」

「或許當時是腿疼的傻了,或者嚇傻了呢?」

我臉上的笑容一掃而光,目光獃滯的看著方隊不說話。他接著說:「劉喜全開庭的那幾天,石鋪山發生了什麼大事兒你記得嗎?」

「記得」,我想了想,「當時好像三隊的魏作棟剛死,三隊封了監道。」

「沒錯,就是在三隊封道后的幾天。而且劉喜全跳樓之後,你們班又進來一個新的強姦犯虞金浩,對吧?這個虞金浩資料和照片我都見過,小夥子也算是一表人才,而且還是個真正的白領。你說他根本就犯不著強姦一個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的女人啊?更重要的是,虞金浩進來咱們隊的第三天,他就被原來的劉所長親自分配到了當時正在禁閉的三隊。從三隊封了監道,一直到解禁,這是唯一一個進入三隊的人。這件事我前幾天去寇隊家裡問過寇隊,寇隊的說法是:當時劉所說這個虞金浩是他的一個好朋友的親戚,需要好好照顧一下,而三隊就有虞金浩以前的好朋友,所以分配的三隊。虞金浩進去之後,去的不是別的班,就是三隊關押那個『老熊』的班,也就是趙峰的班。又過了十五天左右的時間,虞金浩被取保候審了。」

我木然的看著方隊,完全不知道他這一席話的意思。

他看了看我,爽朗的一笑:「我知道你現在聽不懂我說的這些話,不過你不懂也沒有關係,這只是我初步的分析。你現在知道我的這些分析,回去之後也不要告訴別人。不過你得幫我個忙,要是成了,我給你報立功!」

我猶豫的點頭:「方隊您說,能做到的我一定儘力。」

「你有個最得天獨厚的條件,就是可以像大雜役一樣在幾個男隊中隨意出入。等你下次再去三隊的時候,幫我看看這個老熊到底背過管教,會有什麼動靜。這也算是你幫趙峰的忙了,畢竟他舉報到現在,辦案單位沒有掌握任何證據。」

回到監倉,沒等四哥把我叫去問我便主動到風場坐在他的身邊,悄悄的跟他聊了聊方隊跟我說的話。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聽完之後居然表現的毫不關心,只是淡淡的說:「這些事兒我之前都想過,但是沒有一件是靠譜的。既然方隊讓你去三隊瞅瞅,那你就去吧!不過還是那句話,把自己保住就行。我先去睡一會兒了,昨天晚上一直沒睡好怪累的。」說完,轉身獨自走進號房。

當天下午隊里又進了新收,另外由於早上走了一大批人,所以新的死犯兒又被分到了我們班。四哥一覺睡醒之後,馬上抱怨說七班算沒頭了,動不動就往裡塞人。在這樣下去,這個監倉非得變成鬼屋不可。坐在一旁的邢耀祖說那不一定,咱號里雖然送了不少人,可活下來的也不少啊!說不定死犯兒們都憋著往咱班跑,沾沾喜氣呢!四哥笑著說這樣的喜氣還是別沾了,咱們自己的名額都不夠分配呢。

對新人的入監教育還是由我和蒼蠅兩個人來做——我負責教,蒼蠅負責罵,當然,一旦要讓他不順意的話,他也很有可能抬手就打。一番折騰之後,這個新人終於領會了監倉里所有的基本功,蹲到廁所門口背監規去了。

一切工作完成後,四哥叫我一起去廚房幫忙。我趕緊換好勞動號服,等著雜役開放時間一到,我就和四哥走了出去。不過四哥並沒有直接帶我到廚房,而是去了人比較少的儲菜間。

「哥,你找我出來是有事兒吧?」我看著他問。

他點了點頭:「中午的時候我想了想,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得給你上緊發條。要不然你自己心裡肯定覺得不服氣,鬧出事兒來誰都不好說。」我慌忙擺手說不可能,四哥冷哼一聲說那誰能知道,你這讀書讀傻了的腦子,跟正常人想法肯定不一樣。回頭你要是橫著出了石鋪山,那我就真的沒辦法跟你爸交代了。

四哥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接著又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坐下吧,我得跟你說說有些事兒了。你這豬腦子,自己楞沖楞撞,到時候連自己小命都丟了。」我點點頭,緊挨著四哥坐下。他徑自點燃一根煙,這才說:「早上方隊把有些他的想法也都告訴你了,跟你說個實在話,方隊確實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方面他跟寇隊比起來,那寇隊差他就差的太遠了。我還第一次看到這麼會動腦子的警察。這麼跟你說吧,他的很多懷疑和我現在知道的事兒都是一樣的。」

他抽了口煙,接著說:「他跟你說的杜坤的事兒我不太了解,但是我也知道這個杜坤肯定有壞根子。我記得以前L市南區有個什麼所謂五虎太子將,一群小屁孩子弄的。其中就有一個姓杜的小子。這個人我沒見過,但是聽說也是瘦瘦弱弱,看起來很乖的一個人。後來杜坤被咱們撂到一班之後寇隊跟我談過一次話,說誰都惹得,這個杜坤可千萬不要去動。當時我挺不明白的。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南區是咱們L市市政府的所在地,很多L市當官的都在南區住著,這幾個屁孩子又叫什麼『太子將』,我就懷疑這小子的根子肯定很深。後來我問了寇隊幾次他都不跟我說。後來我開庭那天正好一班的那個班長和我一起開庭,休庭的時候他就跟我說杜坤不是個善茬,家裡背景肯定很深。」

「不應該有背景吧?」我打斷四哥的話「他就是一個盜竊電力設備的,家裡面人稍微使點勁就能給他弄出去啊……」

四哥點點頭:「是啊!當時我也這麼想來著。可是後來一想,他進來這麼長時間出不去的原因肯定不是家裡面人不使勁兒,而是家裡人不讓他出去。」

「是家裡管不住了?所以特意不再管了?」我試探著問。

「有這個可能。或許這小子以前在外面作惡多端,再這麼整下去連他老子的官兒都保不住了。所以他爹就沒管他。但這樣的想法也不對,虎子你想,如果你家裡人有很大的關係,家裡人卻不把你弄出去,會有什麼原因?」

我搖頭:「我只能想到是家人管不住了,可能會影響家人的政治前途。」

「不對,」四哥把長長的煙掐滅,「政治前途再重要,他畢竟是他娘老子身上掉下的肉。他在看守所里挨打的事兒我就不相信所長沒有跟他當官的家人說過?所以,我覺得就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

四哥看了我一眼:「這小子身上背著大案子。」

我呵呵一笑:「不可能的,哥。他身上要是背著大案子的話,那他家裡人還能給他弄到看守所來?家裡有條件直接給他弄到國外去了,啥事兒都沒有!放在看守所不是更危險了?」

四哥嘆了一口氣:「操,說你傻你可真是榆木腦袋!國外就安全啦?一旦要是大案子,跑到國外也得引渡回來!但是看守所就不一樣了,一旦這小子身上有大案子的話,那辦案的警察肯定很難想到嫌疑人已經被弄到看守所來了,所以比起外面來說,看守所豈不是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那這跟方隊說的這些有什麼關係啊?」我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四哥看。在我問完話的一瞬間,他神情略微一變,但是馬上恢復了常態:「杜坤的事兒跟看守所里發生的其他事兒沒什麼關係。方隊可能跟你說這個,可能是想要讓你探探虛實,看能不能挖出大案子來。反正我估摸著,杜坤這小子的案子肯定小不了,而且拔蘿蔔帶泥,能挖出很多人和事兒來。不過……」

「不過什麼?」我又幫四哥點燃一支煙。

「不過這個事兒你就別管了。在看守所里,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最好。有些人有些事兒你根本就板不倒,而且可能給自己惹一身騷氣。你想,如果杜坤身後真的有大案子,那他爹就有包庇的嫌疑。一旦他爹下馬的話,那扯出來的問題肯定會很多。到時候歸根結底這件事兒是你引起的,你以後還能不能在外頭混了?」

我猶豫的點點頭,接著問:「那其他人的事兒呢?喜全跳樓、虞金浩調隊的事都是怎麼個原因,哥你知道嗎?」

喜全跳樓完全是他自己沒想明白。這件事兒我聽喜全說過,他說出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他以前的朋友來接他。他說自己的朋友知道他那天開庭,肯定會開車過來看他。他自己也是在法庭上看到自己的朋友才想到跑的。喜全這個事兒你就別問了,到頭他肯定還是個槍斃。至於虞金浩的事,可能是個巧合,也有可能是劉所確實有心照顧他吧!這樣的事情不新鮮,你看你到了看守所之後,寇隊覺得你的案子冤枉照顧你,我因為和你早就是兄弟照顧你。這都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要是想從這裡面挖出點事兒來,那你也能成被懷疑對象了。」說著,四哥回身拍拍我的腿:「你一天也別瞎沒事兒就倒騷撩閑了,這是在看守所,天下惡人都在這兒呆著。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死犯兒寫好遺書,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刑期混過去早早回家就是了。」

我嘆著氣搖頭:「本來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刀疤和越獄的事兒現在都鬧到外面去了……」

「外面?」四哥有些詫異,「你說哪個外面?」

他們都找到馬蘭問我家的地址了……哥你說這個要是差不清楚,倒是我出去了他們對我父母怎麼樣咋辦?而且現在馬蘭也取保出去了,我真擔心她再出點什麼事兒。」

「這個你放心!」四哥一晃頭,「馬蘭現在肯定屁事兒沒有。你想啊,她現在工作也丟了,就在家裡一天到晚的呆著,能出什麼事兒?還有,你家裡人的事兒。這次你家裡人被威脅我估摸著跟越獄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你主動蹚渾水造成的。所以你現在就儘早收手,老老實實的服刑。等出去連個屁事兒都沒有!但是你要是繼續這麼下去的話,我真擔心你會出點問題。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了。」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回監號歇著去吧!我去廚房找點好吃的東西,回頭晚上給你補補身子。你這幾天連續沒休息好了,今晚上打點熱水,咱倆都洗洗澡,然後吃了東西就趕緊睡覺。」說完,站起身來就要往廚房走。我本打算再問點什麼,但是想到很多話如果一口氣逼問的話,肯定會讓四哥不高興。於是只好作罷。

回到監倉之後我發現喜全正拖著一條傷腿跟下午剛進來的那個新手講危言聳聽的故事,見我進門,他一指我:「看到這小子了吧!你知道他為啥能在監倉里到處走不?這仙人比剛才我說的吃人那個更狠,直接把活人扔鍊鋼爐你炸啦!」我呵呵一笑,便坐在床上聽他胡說八道。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為什麼不親自問問喜全到底他開庭的那天發生了什麼事呢?想到這裡,我從床下拿出一盒煙,沖喜全一晃:「我說喜全,咱倆到風場去打個新的賭!」

「啥賭?」喜全當即興奮起來,「日,免費煙又來了。哎我說你這個欠操的球新手就不能照顧一下我這個傷殘人士哇?趕緊來扶著我!」

在風場坐定之後,喜全一臉欣喜的問我:「咋了,說吧!反正跟我打賭的人最後全都是個輸!你還是趕緊把煙提前給我算了!」

我呵呵一笑,把煙沖他一晃:「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拿到吧!要不我現在就先給你?」他一看這麼輕鬆的我就要把煙給他,反倒猶豫了起來:「別,你們這種讀書讀多的,心眼比屁眼還多。到時候你把我賣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呢!說吧,打啥賭?」

我神情自若的說:「我今天聽方隊念叨你脫逃那件事兒的經過了。他說他看了你的案卷,還把這事兒跟我當笑話講呢!」

喜全一楞,緊接著很尷尬的笑起來:「哦,你說那個事兒啊!當時確實是太傻了,咋就沒想著出去叫個計程車啥的呢……不過這怨不得我,我當時就是想給家裡人打個電話,讓他么來接我!」他嘆了口氣,「行了,說打賭的事兒吧?你想跟我賭什麼?」

「我賭你當時肯定不是嚇傻了。你該不會是跑出去就為了跟你的夢中情人大哥電話吧?」

他的面色一下冷峻起來:「虎子,咱倆也算是好兄弟了。開庭之前是我服侍一鋪二鋪,等我開庭之後又輪到你,所以咱倆的話肯定說不完。而且你給我也幫過那麼多忙,所以我特感謝你。可這件事真的就是我想跟家裡人打電話了,我跟辦案單位這麼說的,跟其他人也都是這麼說的。所以這個賭還是算你輸了。至於這個煙呢,你要想給我就給我,你要是不想給我就不給我。今天你跟我打的這個賭,跟我說的這些話我完全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跟任何人說你問我了這件事,以後咱們該怎麼做兄弟還怎麼做兄弟。但是哥們兒,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自己服好刑就好了,其他的事兒能不知道的就不知道,對你沒好處。」說完,他扶著我的肩膀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回到監倉,依舊若無其事的跟新收的學員吹不靠邊的牛。

自從越獄事件發生之後,原本看上去平靜的看守所越來越讓我感覺到不安,原本在底層的暗流也慢慢的開始向表面浮現。我獨自一人坐在風場里,自嘲的想起港台片中經典的場景:一個黑社會的老大用槍指著自己的一個同夥,並老套的冷笑著說:你知道的太多的了。接著,子彈從他手中的槍口裡呼嘯而出……

四哥從廚房回來之後不久,喜全就背著我把我和他聊天的事兒告訴了四哥。當然,四哥對待我肯定不會像對他其他撩閑的人那樣,他只是又私下把我叫到一邊埋怨了一番。可就是這番埋怨讓我知道,如果我要是在這樣沒完沒了的尋找事情的答案,那麼我在石鋪山剩下的日子將會異常難過。

我決定暫時不去考慮哪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了。什麼杜坤如何,什麼刀疤如何,這些都不是我能夠去了解透徹的事情。短短的幾天時間,我就知道了看守所那麼多埋藏在深處的爛事。這些事情雖然和我毫無關係,可我知道的越多,我面臨的危險就越大。石鋪山所有的事情就像一隻百噸重的恐龍,而我,只是一隻小小的螞蟻。一旦恐龍發起脾氣,那麼它只需要稍微動一下自己的腳趾,我就會粉身碎骨。四哥既然已經答應我出去之後一定會安全,就我對四哥的了解,加上這些日子越來越覺得他的背景絕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敢斷定,四哥肯定能讓我身邊所有的人平安無事。

可是有些事並不是我願意怎樣就能怎樣,越是想去躲避什麼事就越是躲避不開。剩下的幾天時間我又去各個監號去找死囚們寫遺書、了解臨終願望。本想幫他們做完人生的最後一件事就轉身離開,但是他們跟我說的事卻越來越不靠譜。

許宏被送走後的第二天早上我又回到了教育隊,剛到那裡教育隊的管教就讓我告訴我以後只要不是成批上路的死囚最後一夜都將在灰樓住宿,而看護的任務就交給我和教育隊的楚志強和錢勇。管教還說,下一批註射死刑的犯人可能也就是最近半個月的時間,國慶長假期間你們三個人就各司其職,把他們的遺書也寫一下吧!儘管我非常不願意去做這樣的工作,但是畢竟這是服刑,完全沒有「跳槽」的機會,於是也只好答應下來。

國慶長假很快到來。為了讓監倉里的犯人能適應國慶幾天的生活改善,所里讓廚房在三十號的晚上就做油水較少的牛肉哨子面。這個並沒有通知犯人的決定在監號里頓時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很多在押人犯開始猜測,為什麼國慶長假還要執行死刑,往常都沒有趕在放假的時候執行的啊!不過猜測歸猜測,四哥和我作為二隊的監道雜役,很快讓大家知道這只是為了過節的改善做準備。

十月一日早上,期待已久的穩定電視信號終於讓每個監倉的電視機都亮了起來。在這之前的日子裡,由於石鋪山的設備沒有到位,電視總是時好時壞,從電視機被安裝到國慶那天,大家看電視的時間加起來還有沒有五個小時。

所有人都津津有味的圍坐在電視前,對電視上的女明星們品頭論足。我和四哥就沒有這麼清閑了,因為我們還有另外一個任務:分發過節物資。吃完早餐之後我們兩個就到監隊倉庫領了滿滿一手推車的花生、瓜子和飲料往各個監倉分發。四哥說這次國慶物資絕對要比過年豐盛,每個班兩隻燒雞、兩條劣質煙、還有一箱飲料和一箱袋裝奶,另外每個班還發十斤花生和十斤瓜子。石鋪山什麼時候這麼大方過?我笑言說估計是前幾天越獄的事兒讓看守所的管教也覺得安撫民心是最重要的吧!四哥搖搖頭,悶聲說你當這是私營企業啊?前幾天不是說咱石鋪山的一部分犯人要搬到新看守所去嗎?我估計所里這也是為了送行,建立自己在犯人心中的形象了。

一切忙完之後,午飯時間又快到了。我和四哥又到廚房裡幫著幾個小雜役把中午飯推到各個監隊。午飯很不錯:大眾灶是豬肉燉土豆,清真灶是羊肉丸子湯。等我們把各個監隊的午飯都送完之後,四哥直接從廚房裝了兩大塑料袋「優等」豬肉燉土豆和丸子湯拎回監倉慢慢吃。這樣的行動自然受到了七班所有犯人的歡迎——他們當然會歡迎,因為要是班裡有監道大雜役,那麼好吃的東西絕對會源源不斷的分到每個人的口中。

幾天的休息和生活改善讓大家都有些懶散。不過好在七班是新手班,加上國慶期間的小偷們活動也非常頻繁,這樣一來僅僅五天的時間內七班就收了五六個盜竊進來的人。這樣一來蒼蠅、鄭強等人就不再寂寞了,他們花樣百出的折騰著幾個新人,直到自己都累了為止。

十月五日的早上,監隊喇叭里通知從今天開始每個監倉恢復學習,生活改善也從今天中午起停止。四哥聽完之後罵罵咧咧的抱怨說才休息這麼幾天,好吃說斷就斷,今天起又得吃牢飯。一旁的邢耀祖說四哥你也別不滿足了,這號里咱們幾個平時誰學習了?再說了,平時你總從廚房帶好吃的過來,咱也沒吃過幾次牢飯啊!四哥說那倒是,不過這段時間你們該背監規的確是得抓緊時間了。尤其是小虎子,咱們的減刑也就要下來了,到時候減刑之前有一次考試,過了才能給名額。我笑著說四哥你就放心吧,這監規現在讓我倒著背,要是錯一個字兒我就少吃一頓飯!四哥說我知道你聰明,但是也別太大意了,畢竟這是減刑,好幾個月的事情,馬虎不得。

吃完早餐之後方隊通知我給一個死犯兒寫一下遺書,今晚就住在灰樓了。我趕緊問是不是明天這一批就走了?我還有好幾個人的遺書都沒幫著寫完呢!方隊說這個不一樣,可能要特別照顧。我接到上頭的通知說今天這個人的案子比較特殊,你們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問,這次可能要在灰樓住兩三天。我說行吧,我這就去教育隊找楚志強和錢勇。方隊說不用你去了,我已經通知他們去灰樓等著了。我這就把你送過去。我點點頭,又說那既然要住下的話,我得收拾一下自己的鋪蓋。

方隊回自己辦公室等我,說收拾好了讓監道里的其他雜役通知他,他來接我。我收拾行李的時候四哥坐在我身邊說:「也好,去灰樓清靜幾天。你走了我也好整頓整頓咱們七班,這群**的現在有恃無恐,誰都不怕我了!我得讓他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看守所!」我笑了笑沒說話,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四哥居然說到做到,讓我也開始了我在石鋪山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不過那些就都是我從灰樓回來之後的事兒了。

我是在午飯前到灰樓的,經過兩道武警檢查后我才進到了三號監房。楚志強和錢勇果然已經在我的前面進去了,看到我,錢勇愁眉苦臉的說:「操,這回算是休假了。剛才來一個管教說要我們在這兒住兩三天吶!」我說這還不好,全當是國慶長假還沒放完唄?楚志強接過我的話茬說這個不一樣,聽說是跑了好幾回的一個主,這要是再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咱幾個就乾脆都加刑算了!

正說著話,一個白胖的中年人,被兩個獄警押了進來。其中一個獄警說:「張啟岳,這回可是給你特殊照顧了。里三層外三層的武警看押,本事再大你也不能飛出去了吧?」這個叫張啟岳的人一笑,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呵呵,放心吧,我也死了心了。反正早晚都是一死,我早就受不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了。」獄警點點頭:「知道就好!」說完,轉身出去鎖上倉門。

等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后,張啟岳轉身一拱手:「幾位朋友,剩下的幾天就得麻煩你們啦!」錢勇冷冷的一擺手:「你要是能跟我們一條心的話,那我們肯定也能給你好好的。人就活這一輩子,最後的日子我們不讓你難過,你也別讓我難過!」

「那是那是……」他笑笑的坐在一邊。

「咋回事兒啊?怎麼弄到這個結果了?」楚志強幫他點燃一根煙放到他嘴裡。他嘆了口氣:「唉,我的事兒多著呢,一件兩件事兒的話我也死不了。你說我光跑就跑了四回了,事兒能小的了嗎?」

錢勇不耐煩的搖頭:「趕緊說說,你幹啥了!絮絮叨叨的,廢話咋那麼多呢?」

張啟岳微微的笑了笑:「各位朋友都是咱L市的吧?以前咱L市有個叫七爺的人你們聽過沒?」

楚志強一咧嘴:「我們這都是第一次進來,而且以前從來沒在社會上混過的,怎麼知道什麼七爺八爺?你就直接說事兒吧!」

「哦……。」張啟岳對別人不知道他的名號顯然有些失望,正打算繼續說下去,錢勇忽然打斷他:「我聽說是有個叫七爺的,咱們L市的大哥級人物。前幾年咱L市最大的那個KTV叫什麼黃金海岸線的,據說就是被你帶人點了的吧?」

張啟岳終於有了些興奮:「是我做的,呵呵……不過說大哥級人物,我可不算。充其量頂天我就是個傀儡。」

楚志強一歪腦袋,看著錢勇說:「你知道?」

錢勇點點頭:「L市叫的上名字的大哥就那麼幾個人,南區的劉皇叔、城中區的海哥,開發區的狗癩子和東區的七爺。這幾個人以前在L市真的就是橫著走路的啊!」

張啟岳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別提那些個事兒了。現在這幾個人力除了南區的劉皇叔還在外頭之外,剩下的幾個不都在裡頭關著了嗎?」錢勇一樂:「這就是你自己沒鋪墊好了。你看人家劉皇叔為啥就沒進來,你咋就折了呢?我聽說你頭一天把黃金海岸線給點了,第二天劉皇叔就讓人把南國洗浴給砸了是吧?你看人家,再看看你……唉,得了,反正你到這個程度我也沒什麼怕你的了,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吧!」

「對,求同存異、同病相憐,呵呵……」張啟岳爽朗的一笑。忽然,他一指我:「這個小兄弟面生,你咋進來的?」

「職務侵佔。」我有氣無力的回答。

「咋回事兒啊?判了幾下?」

「老闆不給發工資,把電腦給他抱走了。一傢伙給我整了一下半。唉,算了,你還是說說你自己吧!」

「可惜了……這點小屁事兒就一下半……」張啟岳有些憐憫的看著我:「既然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咱也就不分你我了。跟你們聊聊我的事兒吧!」

這個張啟岳以前是L市響噹噹的黑老大。他和劉皇叔、海哥、狗癩子幾個人一起,分別盤踞在L市的幾個大區。儘管他們之間有著很多的利益衝突,但是奇怪的是他們幾個人很少發生正面衝突。張啟岳所在的東區是高校區,雖然人口眾多,可因為都是學生,娛樂場所的消費能力自然沒有中區和南區的消費能力高。於是張啟岳強行把L財大的一個經濟學教授綁架到他自己的一個根據地里,威逼利誘的讓這個教授成了自己的免費創業指導。教授在東區呆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這個高校集中的地區到底什麼最賺錢,他戰戰兢兢的跟張啟岳說在東區,任何娛樂場所都是賠本的買賣,除非那種小到不能再小,啤酒三塊錢一瓶的小酒吧才能苟延殘喘。但是這個地方學生多,餐飲是最大的一個消費點,每個學生都得吃飯啊!只要飯菜做的好,還便宜,那學生口口相傳就都來了。張啟岳一聽這個消息自然非常高興。為了籌措到開大食堂的經費,他開始在L市各個地區強行收取保護費以獲得投資的成本。沒想到自己的小弟辦事不利,居然沒經過他同意就跑到黃金海岸線去收保護費。黃金海岸線的經理是劉皇叔身邊的親信,他一邊讓人偷偷的通知了劉皇叔,一邊讓幾個人把去收保護費的人關到了KTV的一個包廂里一頓猛砸。剛開始劉皇叔並沒有在意,只是給張啟岳打了個電話說你的兄弟到我的場子鬧事兒,這算個什麼道理?張啟岳也沒有當回事兒,爭吵了幾句就讓人去接自己的小弟。沒想到被打了之後的毛頭小子出了KTV當即覺得心裡憋屈,於是搞了三四十號街頭的小混混,趁著第二天凌晨人少的時候,一把火少了黃金海岸線。

自己的財源起火,劉皇叔自然第一個就想到了派小弟來自己場子受保護費的張啟岳。他二話沒說,讓自己手下的幾個人帶了一眾街頭巷尾的烏合之眾,一起砸了張啟岳的重要收入來源——南國浴場。於是兩家的矛盾紛爭正式開始。

張啟岳的餐廳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就用非法手段籌集到了上百萬的啟動資金,並以最快的速度開張。由於餐廳請到的大廚都是他們從L市東區的各大飯店搶來的,所以飯菜味道自然比學校食堂要可口許多。加上他們所有的材料來源都是以極低的價格強買強賣進來的,價格也要低於學校周圍的小餐廳。於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張啟岳的校外食堂就火爆起來。一年的時間,他把分店開到了東區的五所高校附近。

就在張啟岳財源廣進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忘了自己還欠著劉皇叔一家KTV的事情。劉皇叔自然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混混,他一直等到張啟岳的餐廳最火爆的時候,在一天時間內砸了張啟岳的所有五家校外食堂。

眼瞧著自己的生意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裡毀於一旦,張啟岳再也忍不住了。他糾集了一大批的小弟和社會閑散人員,在當天晚上就把劉皇叔下面的兩家KTV圍住,打算燒殺砸一體化。可劉皇叔自然也想到了七爺回來報復,並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於是,L市建國以來最大的一場械鬥在L市南區的一條小街道發生。從械鬥開始,到防暴警察的介入,雙方一共當場死亡十二人,傷者無數。

事情發生后,警方開始在全市範圍內搜捕這起械鬥的始作俑者。張啟岳畢竟沒有劉皇叔的城府深,在事件發生之前,所有叫人、安排工作等都是張啟岳親自指揮的。而劉皇叔則在自己家的卧室里,用一部大範圍對講機和自己的一個絕對親信溝通。警方在調查的時候,僅僅把劉皇叔的親信抓了起來,而他本人卻毫髮無損。但是張啟岳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由於看到自己安排工作的人太多,一大群人把他供了出來。

回到自己的秘密根據地,張啟岳越想火氣越大。於是乾脆讓自己的手下花錢托關係把被捕后供出自己的幾個手下從看守所取保出來,並把他們全部叫到一個L市郊區的廢棄工廠里,一梭子彈結束了這幾個人的生命。

「後來我就開始到處跑了。」張啟岳喝了一口水,「先是跑到新疆,被抓了起來。趁著管教不注意我跑了之後又在拉薩被抓,又跑了,第三次跑到東北,結果還是被抓了……」

我他幫在杯子里填滿水:「不止這些吧,你再跟我們講講吧!」他看了看我,苦笑道:「兄弟,這還不夠槍斃的啊?組織黑社會性質的團伙、擾亂社會治安、脫逃、殺人、綁架、縱火,加起來槍斃十幾次都夠了。」

「那你說的那個劉皇叔怎麼沒事兒?」錢勇好奇的往前探身子。

「劉皇叔肯定不會出事兒,除非L市出大婁子。不過接下來的事兒我不想說了,你們要是知道的太多的話,對你們都沒啥好處的。」

「趕緊說吧!」楚志強又扔給他一支煙,看了看之後,乾脆又把一整包全部遞給他,「反正你也不會跟別人說了,我們幾個人肯定也都爛肚子里。」

張啟岳嘆了口氣:「你們真是沒混過的,不怕死啊!算了,你們既然想聽,我就跟你們說個大概。你們幾個都是教育隊的讀書人,肯定聽過傳銷吧?電視上總說傳銷的金字塔結構,其實我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金字塔。最下面的就是街頭的小混混,接下來就是每個區里不同街道的混混頭目,上面就是我、劉皇叔、狗癩子和小海。在往上……」

「在往上還有?」楚志強搶著說,「我以為你們就是L市裡的四大金剛呢!」

「肯定有的,到哪兒都有。剩下的我就不想再說了,你們也還是別問了吧?外頭好像又動靜,大概是吃飯時間到了。反正我還有些時間,我們再聊點別的也好。」說著,張啟岳抽起了煙,任我們怎麼追問都笑而不答。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張啟岳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到了晚飯之後他在監倉門口聽了半個多小時,才一臉興奮的說:「看來明天不是日子了,到這個點兒都沒人來找我談話。」我邊收拾東西邊說:「肯定不是明天早上,我們管教說讓我們在灰樓住兩三天呢。」他舒了一口氣,爽朗的笑著說:「兄弟這就是你不仗義了,你咋不跟我早說呢?害的我下午一直準備著明天早上上路。」我說沒有的事兒,你趕緊準備一下吧,咱們今天晚上寫點東西。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我跟楚志強和錢勇商量:讓他們先早點睡覺,等我和張啟岳一起寫完東西之後再讓他們起來守後半夜。聽到能早早的睡覺,他們兩個人自然願意,二話不說就鑽到被窩裡躺下,很快,監倉里就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張啟岳看了看熟睡的兩人,嘆了口氣說:「你們算是有盼頭了,等過個一兩年出去之後想幹啥還能幹啥。我就不一樣啦!這幾天過去,我就得到閻王老子那兒去混了。」我搖搖頭:「你在外面混那麼好,現在不會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吧?」

「有,但是不能用。」他苦笑著,「有些事不是我說能辦就能辦的,再說了,我在外面能混的明白,全靠別人撐著。我到現在這個份兒上再把別人供出去就太不仗義了。」我說現在已經不是仗義不仗義的問題了。我們號有個叫刀疤的,為了自己活命連親哥哥都打算賣了。不過他確實也從法場上下來了,自己哥哥到現在也沒找的。

張啟岳點點頭:「這個我聽說過,我跟他的情況不一樣。他賣自己的哥哥是為了讓自己老娘有個人送終,我算啥?我家裡爹娘早就沒了,出賣兄弟的事兒肯定干不出來。」

「那你寫信……」

「遺書是吧?」他拿出一支煙,「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寫的,打我從做了東區的頭把椅子那天,我就早準備好了上路。寫不寫也都那麼回事兒了,跟我聊會兒吧?我進來之前沒事兒就找人聊天,再不聊以後就沒機會了。」

我笑了笑:「當然,我就是干這個事兒的。之前賠了很多要上路的人,所以跟我聊天你絕對可以放心。」

「哦……我是聽說你們二隊有個專門陪死犯兒的。就是你吧?你叫小虎子?」

「嗯,」我點點頭,「現在好多死犯兒見我就跟見了烏鴉一樣,躲來躲去的。說號里最怕的事情就是見到我。」

張啟岳一下字笑了出來:「這個說的玄乎了,誰都得死,只是死法不一樣而已。你又不是黑白無常,他們忌諱個球啊!」

我不可置否的聳聳肩,看著他不再說話。半晌,他才低聲說:「聊點啥好呢?」

「聊聊你的故事吧?在不出賣你兄弟的情況下。」

他用複雜的目光看了看我,「行,就給你講講吧!反正現在呆著也沒事兒。」

張啟岳出生於1960年,國家最窮的年代。生他的時候他的母親由於大出血而魂歸西天,於是家裡就只剩下了父親、姐姐和他三個人在一起相依為命。

兒時的張啟岳還算是非常懂事的,雖然由於貧窮導致他連初中都沒上完,但他對於知識的渴求確比任何人都強烈。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後,他那個曾經被打成「臭老九」的父親被安排到L市圖書館做了一名圖書整理員。便利的條件,讓他在工地幹活之餘閱讀到了許多國內外的名著。

改革開放之後,張啟岳帶著自己存了好幾年的積蓄南下深圳特區開了一家小餛飩館。由於讀過很多的經濟類、謀略兵法類和心理學的書籍,他僅僅用了三年的時間就讓這件小餛飩館在深圳市遠近聞名,生意火爆。

但是不幸的是,特區帶給他的除了先進的經營手段、大量的財富之外,還帶給了他很多黑暗的東西。慢慢的,張啟岳開始不再滿足自己當時豐衣足食的生活,乾脆把餛飩館轉手賣掉,帶著十幾萬元的現金和一把從黑市買來的手槍回到了L市。在那個時候,他只有一個夢想:壟斷L市的餐飲行業。

十幾萬元在當時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回到L市之後,他先是在街頭巷尾籠絡了一大批混混,用各種方式讓他們臣服於自己。接著,他又在L市中心開了一間大飯店,強行把一些名廚拉倒了自己的飯店。於是,在各種因素的同時作用下,他的收入開始越變越多,飯店的規模也越來越大。無數的光環開始環繞在他的頭頂:「L市知名企業」、「L市優秀企業家」「L市東區人大代表」等。

1990年後,張啟岳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飯店老闆了。從表面上來看,他是L市自改革開放以來最成功的企業家之一,而暗地裡,他已經成為L市餐飲業的絕對龍頭老大。相同的一樣菜,如果張啟岳的飯店賣十塊錢,其他飯店就不敢**他低或者跟他一樣的價格。

95年開始,L市逐漸開始出現了行業壟斷的格局。全市的各個行業被八個所謂的「知名企業家」所佔據,於是老百姓口中就有了一個新的名詞:「L市八君子」。而佔據了餐飲業的張啟岳被排行第七,人稱「張七爺」。

一開始各個行業的這些領頭人們還是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但是沒過兩年,這些人都開始不滿足於自己的現狀,想要把自己的經營範圍再次擴大。於是做娛樂洗浴的劉皇叔開了一家規模大於張啟岳飯店的「全民食堂」,以價格挑戰張啟岳的生意。張啟岳自己不但開了KTV、還自己把生意的範圍擴大到原本是海哥和狗癩子做的計程車行業。一時間L市餐飲、娛樂、計程車的經營秩序被這幾個人攪的天昏地暗。

不過奇怪的是,這樣的一場戰爭並沒有持續多久。僅僅過了一個月,四個人的生意重心就全部轉移。張啟岳把自己的餐廳開到了東區大學城、並且在大學城裡同時經營了許多的配套設施。而開發區的狗癩子和城中區的海哥一起放棄了所有的餐飲娛樂生意,集中在一起開始觸及房地產開發,就連一直不肯認輸的劉皇叔也將自己的所有生意全部集中到了南區。L市總共六個區的生意,被他們佔據了四個區。

不過這樣的變化對於老百姓還是沒有任何影響的。他們只管掏錢買東西消費,而不管到底是誰在做這樣的生意。儘管誰都知道這幾個人從來都是互不相讓,如果沒有特殊原因絕不會輕易的划區而戰,但是老百姓關心的只有價格的高低和質量的好壞。對於這樣的變化,他們頂多就是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相安無事的日子過了幾年,幾個人的生意規模也開始越來越大。除了張啟岳、狗癩子、劉皇叔和海哥之外,其他八君子之外的幾人轉移的轉移、被抓的被抓,幾乎都落寞了。而風光的這幾個人卻是越來越風光,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遮罩著類似於「優秀企業家」這樣的名號。

2002年,L市整個的市委市政府班子換血。張啟岳、海哥和狗癩子幾人相繼被公安機關以非法組織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為罪名追捕。在很短的時間內,海哥和狗癩子紛紛落網、張啟岳也在經歷了三擒三縱后,被L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判死刑。曾經的八君子,目前只有一個劉皇叔還在外面逍遙自在。

「那為什麼劉皇叔沒有被抓呢?」我好奇的看著張啟岳。        他看了看我,猶豫了一陣才說:「有些事情不能跟你說,說了你就得倒霉。但是我跟你說的道理你就明白了:在一個家裡,有兩個兄弟。其中一個兄弟是爸爸喜歡的,另外一個兄弟是爺爺喜歡的。爸爸肯定拗不過爺爺,所以,這兩個兄弟的命運就肯定不一樣。」        「你是說……劉皇叔後面還有人?」        他聳聳肩:「我們幾個人都進來了,就他劉皇叔還沒進來。都用的一樣的套路干買賣,他就合法啦?有沒有人我不說,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貨!」        「那你可以跟法官說啊,把他供出來,你不就活下去了嗎?」        話音未落,他哈哈的笑了起來:「你覺著我張啟岳能在外面混的那麼好,是點炮點出來的嗎?這樣的事兒我肯定不能做,否則馬上就死了還要禍害一次別人,我就算下了陰間能有好果子吃?」        「這可是你活命的唯一機會啊!」        他一擺手:「這樣活下去還不如不活呢。再說了,我進來之後有好多兄弟朋友都去投奔他。我要是再把他供出來,那外頭的兄弟不好活,裡頭的兄弟也沒人幫著了。」        我愕然:「裡面還有?」        「哪兒沒有?」他笑了笑,「總說中國沒有黑社會,其實只是沒有在明面兒上罷了。有很多暗流的東西,關係網大的嚇死人!所以其他的事兒你就別問了,知道了以後對誰都不好。我還指望著跟自己拚命的兄弟能多出去幾個呢!」說完,他一伸懶腰:「行了,我睡覺了。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        15、        第二天一早,張啟岳在我們之前就起床了。我知道他刷牙洗臉不太方便,於是趕緊爬起來給他倒好洗臉水、擠好牙膏。他感激的看了看我微笑說:「有眼色到哪兒都不吃虧!」我說你拷著手不方面,能幫你點就幫點,別那麼客氣。        早餐之後,楚志強和錢勇兩個人繼續懶洋洋的靠在床上聊天看電視。張啟岳坐在我的身邊,說現在反正沒啥事兒,昨天晚上跟你聊了那麼多,你也跟我說說你的事兒唄?我說行,正好我現在遇到一大堆事兒挺頭疼的,你就乾脆幫我分析分析。        我把從我進入看守所那天起發生的故事跟他講,一直講到林傑的案子、刀疤的哥哥、越獄、家人受到威脅等。他從頭到尾都在認真的聽,偶爾插一兩句話問問,但是每次插話前絕對要先說一句「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才說他的疑問。那架勢,好像他並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混混頭目,而是一個儒雅的學者。        一切講完之後,他沉吟了好久,才抬起頭說:「這裡頭有些事兒我是知道的。反正我也不跟你說這裡頭的道道了,我就跟你說說你現在怎麼辦吧!」我趕緊點頭,他接著說:「你說的那個林傑的案子後頭,除了他的上家、刀疤的哥哥之外還有更大的頭頭在上面。至於越獄、三隊死人,這些事兒都是聯繫在一起的一件事。你說你受到了威脅,這個沒關係。只要你現在開始不要再去打聽刀疤他們的案子,那你肯定什麼事兒都沒有。另外那個臧老四既然說了要保你,那你就聽他的話,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你現在要是再這樣追究下去的話,不但你自己保不住,就連臧老四都保不住你。他現在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到頭了,再出事,神仙也保不住你。」        我點點頭:「我也想好現在什麼都不管了。可我擔心我現在什麼都不管的話,等我出去了那些人還是找我麻煩。」        「不會。」他一擺手,「老四這個人不錯,我在外面沒和他打過交道,但是別人對他的評價還是很不錯的。他既然答應你的事,不可能給你弄砸。不過你要是想平平安安的,就千萬記住我的一句話:現在外頭的事兒和石鋪山的事兒放在一起就是一個糞桶,你要是不攪和,糞桶還能蓋住裡面的臭味;你要是當攪屎棍,那你掀出來的就不是現在這麼簡單的事了。別去追究,否則對你肯定沒好處。你不能保證全L市所有的混混全部被警察抓起來吧?要是繼續下去,只要有殘留的混混,你就有危險。」

中午吃完飯,教育隊的管教來找我,說因為馬上就要上路另外一批,所以要我馬上回七班準備準備,因為還有三四個人的遺書都沒有寫完。我趕緊收拾了一下鋪蓋卷打算回隊,臨走的時候,張啟岳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注意身邊的人,管好自己的事兒就是保護自己。」結果這句話讓我想了半天也沒有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回到監倉我就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四哥正端坐在風場里陰沉著臉,而幾個新收老老實實的蹲在四哥的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一看我進去,四哥指了指身邊的小凳子:「坐下,幫我盯著這幫**的!剛進來沒幾天就學會打聽這個打聽那個了!」

我一愣:「咋了四哥?」

沒等四哥說話,坐在一邊的喜全拽了拽我,示意我不要說話。四哥並沒有理會我,只是徑自指著幾個新收的鼻子破口大罵:「少***把外面的習慣帶到這兒來!一天天跟著別人的屁股問這個問那個,你們是婆娘嗎?再這樣下去,老子讓你們折在石鋪山!」說完,他一回身,看著我們這些老同學罵道:「咱們七班從我臧雲龍當了班長的那天開始就給各位把面子給足了!但是有些人是給臉不要臉,每天除了給我捅婁子啥球事情都不會!我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把話撂這兒,誰要再跟新收處的那麼近,別***怪我老四不給臉!周雲,你給我滾過來!」

臉色鐵青的周雲從監倉里走出來,低著頭蹲在四哥面前。四哥把手上的一個紙杯狠狠的砸在他的臉上:「周雲,我一直以為你殺了十幾個人也算個漢子,沒想到你居然在這兒給我搬弄是非!我告訴你,你也就是在咱們七班了,放在別的班看誰給你臉?新收一打聽事兒你就胡說,你狗日的是不是打算讓我在七班成第一個加刑的?我告訴你周雲,我看你是鐵定上路的人給你臉,否則老子砸不死你也給你砸殘!」

周雲不說話,臉上的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流。四哥又發了一通脾氣,轉身就回到監倉獨自抽煙去了。我正想問喜全發生了什麼事,喜全先說:「啥事兒都別問。干好自己的活,否則咱們都得吃虧!」說完,他也回到了監倉。

七班的氣氛壓抑的離譜,所有睡在上鋪的人都不敢吭氣,就連睡在下鋪靠廁所的幾個人說話的次數都很少。晚上吃飯的時候睡在上鋪的兩個新收剛說了兩句話,四哥便一個箭步衝上去把飯盒扣在了兩人的身上,滾燙的麵條頓時讓兩個人疼的哇哇大叫。

晚上大家都睡了以後我終於忍不住問四哥:「哥,你今天這是咋了?心情不好的話跟我說說吧?在石鋪山我跟你最親了,有啥事兒還不能跟我說?」

四哥搖了搖頭:「你別問了。以後號里的事兒你得多幫我管著點,規矩就是所有的人不能和新收說話,睡在上鋪的人我不讓說話誰也不許放屁!」我嘆了口氣,點點頭只好什麼都不問。

第二天早上七班又分來一個即將執行的死犯,而林傑也接到通知提審。林子的案子依然不容樂觀,因為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當時確實是不知情的。而且最難辦的是:當初他的上家給他租的房子、給的吃飯的錢都讓林傑簽了收條,這些收條現在就在他的辦案機關那裡。所以林傑前腳走,後腳四哥就說完了,這小子命難保住了,要是找不到他的上家的上家,那林子必死。

新來的死犯叫楊國強,巧的是他好像認識四哥。除了對四哥唯唯諾諾的表現外,四哥還特別關照我說這個小子是他的一個小兄弟,一定要多照顧照顧。我說哥你就放心吧,哪個死犯兒我都沒難為過。

楊國強在其他班也聽過我的名字,當他知道給他寫遺書的就是我后,馬上把對四哥的那種尊敬之情也用在了我的身上,一口一個虎子小哥的叫。我說你多大了啊?他笑笑說年紀我肯定比你大,但是還是叫小哥妥當點。

因為不會馬上執行,所以楊國強說寫遺書的事情到最後一天再說,否則留個這樣的東西確實就是個忌諱。我說行吧,你就多跟四哥聊聊,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就直接開口。他點頭謝過之後,蹲在了四哥的面前,和四哥說著一些我從未聽過的人和事。

臨近中午林傑回來了,帶來的消息不好不壞:他說辦案單位的人私下告訴他覺得這個案子其實完全可以判無罪釋放,但是現在找不到證據什麼都是白說,說不定還得繼續判死刑。四哥說那你就讓他們趕緊給你找證據啊!要是能判無罪那就太好啦,你這事情弄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邪乎的很!蹲在四哥面前的楊國強羨慕的看著林傑,一臉對生的渴望。

中午吃了飯,四哥忽然把我單獨叫到風場:「我還沒問你呢,你去灰樓見了個什麼人物?」

我笑了笑:「你可能知道他。叫張啟岳,別人都叫他七爺。」

「東區開館子那個?」

「對。」

「哦……」四哥點點頭,「沒想到他也要走了……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我搖搖頭:「就講了講他的奮鬥史,說自己怎麼打拚起來的。我問他的話他都不回答我,說知道的越少越好之類的。我看他不想說也就沒特意去問。」

「最好不要問。否則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四哥半開玩笑的著看我。

「我知道哥,」我點頭答應,「我現在也豁出去了,反正現在啥事都不管,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等刑期熬到了之後就回C市找份工作老老實實過日子,也不想那麼多了。」

「這樣就對了。」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監獄里,最重要的就是老老實實的把刑期混完,別撩閑、別炸刺兒。該知道的自然會讓你知道,不該知道的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對自己沒什麼好處。我還是那句話,你沒那麼多可想的東西,我肯定會幫著你的。」說完,他轉身回到監倉,繼續和死犯兒楊國強聊天去了。

七班的氣氛依然很壓抑,由於四哥的高壓政策,班裡在一天之內就有三個新收被「舒絡筋骨」。晚上四哥從廚房裡拿來一大袋子肥豬肉開葷,邢耀祖、我、還有四哥三個人淺嘗輒止,只是挑了幾片瘦肉。剩下的全部交給了蒼蠅去分配——當然,新收是決然不可能嘗到如此美味的。

吃完飯之後,四哥把我叫到身邊聊天。我看著蹲在角落裡啃干饅頭喝自來水的新收忽然有些憐憫,但是四哥沒允許我說話,就先小聲對我說:「那些狗貨沒什麼可憐的。你現在算是坐在咱班裡最好的位置上,管他們死活幹啥?再說了,好人不會往這裡頭鑽。你要是現在覺得可憐他們,等真正有一天他們立起來的時候你就得後悔了。」

我目光獃滯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他點了一支煙接著說:「有些人你就不能給他好日子過。為啥?因為你要讓他過好日子了,他覺得看守所沒有什麼不好的,甚至開始喜歡在看守所住著。你看以前那個劉老鬼,在外頭的時候就是個地痞無賴,進來之後還是永恆不變的球樣子。這些人一旦再看守所過舒服了,就會想著更舒服。啥叫蹬鼻子上臉?這句話在看守所最貼切了!」

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猛然覺得四哥這是在說我。但是他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接著抽煙說:「我今天聽方隊說你的減刑馬上就要下來了,等你減刑下來的時候估計石鋪山也就得搬家。一旦你要是分到新看守所,那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你沒想過嗎?所以,現在在監道里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別撩閑。等真的分到那邊去,你也可以和在這裡一樣!再說了,就算是不分到那邊,你自己不撩閑就肯定不會出事兒,你要是不出事的話管教自然就越來越信任你。這對你來說不好嗎?」

我點點頭:「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肯定聽你的話。」

四哥一笑:「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不是埋怨你。我估計七爺跟你也說了,小聰明不能用在看守所這個地方。這裡的人最實在,你要是稍微做一點出格的事兒他們就能發現,你剩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什麼刀疤、什麼越獄,跟你一毛錢的關係沒有!有些事兒你躲都來不及,哪兒有像你這樣主動網上湊的?」

「是,我知道了哥。」

「以後在號里你就聽我的,出去之後把握好自己。在這裡沒有人值得你可憐,你要是弱了,他們就覺得你好欺負。另外還是那句話,該知道的會讓你知道,不該知道的不要去問。這樣下去你肯定會後悔的!」

「哥我明白。」我低著頭,聲音小的我自己都聽不見。

四哥接著說:「咱倆認識這麼長時間了,你的性格我還是知道的:遇到啥事兒就喜歡刨根問底。但是現在你必須把這個毛病改了!一旦等我真的救不了你的時候,那誰都救不了你了!」

說完,四哥揮了揮手讓我去忙自己的事,他則躺在床上跟大家一起看電視。坐在角落,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心裡一次又一次的罵自己多管閑事,並且暗自發誓:以後就算天塌下來也裝作無動於衷。

可我沒想到,這樣的誓言在第二天一早就被摧毀。

第二天早上方隊叫我去他的辦公室。一進門,他便開門見山的問:「怎麼樣,這幾天有什麼新的收穫沒有?」

我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有沒有找出一些號里的暗流苗頭,我趕緊擺手:「我就想著怎麼安撫死犯兒了,這些事情沒太在意。」

「那死囚們就沒跟你聊點什麼?」

我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沒有沒有!他們跟我說的都是自己的案子怎麼樣了,自己以前怎麼樣了之類的,至於有什麼神秘的東西,沒一個人跟我說。」

話一說完,方隊忽然臉一沉:「張毅虎,你這是要成心跟我撒謊,對抗改造是不是?」

我嚇了一跳:「沒有啊方隊,我哪兒敢跟您撒謊,更不敢對抗改造了!」

「我就不相信你見了張啟岳,他什麼話都沒有嗎?」

「有,但是他就是跟我講了講以前在外面混著的日子,跟我說了一下他是怎麼奮鬥的,說自己的經歷。其他什麼都不告訴我,還說我不用知道那麼多。」

方隊點點頭:「他是什麼人你現在知道了吧?」

「知道,教育隊的錢勇聽過他,他是L市東區的黑老大。」

「知道就好。」方隊踢了踢地上的小凳子示意我坐下,「張啟岳不是個簡單的案犯,他身上現在已經被發現的案子加起來,都夠槍斃他十幾次的了。不過今天早上開會我才知道,法院暫停了他的死刑執行決定。」

「為什麼?」我一愣,抬起頭來緊盯著他。

方隊嘆了口氣:「他身上的余案未了,而且最近又發現了一些跟他有關的新案子。現在對他執行死刑,很多東西還是挖不幹凈。」

「那方隊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他坐在辦公桌前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我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管教,能深挖犯罪分子的犯罪事實是我的職責。你進灰樓去陪張啟岳的時候我看了監控,覺得他還是挺信任你的,所以我打算讓你在這段時間裡一直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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