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雜病論》——中醫學永世的豐碑

余瀛鰲

根據史料分析,東漢醫聖張仲景所著《傷寒雜病論》可能成書於 1800 年前。張仲景在自序中說:「余宗族素多,向餘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採眾方,撰用《素問》、《九卷》(《九卷》指《靈樞經》)、《八十一難》(即《難經》)、《陰陽大論》、《胎臚葯錄》並憑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十六卷⋯⋯」,其中「建安紀年」指東漢建安元年(即公元196 年),「猶未十稔」指仲聖撰此書離公元196 年還不足10 年,今年是2005 年,正好與此大致相符。我們雖然難以鐵定今年是《傷寒雜病論》成書1800 周年,但其可能性是最大的。有鑒於此,我試寫本文,將《傷寒雜病論》全書的主要學術臨床特色及其突出貢獻,作如下闡介,以作深切紀念。

後世學者,根據《傷寒雜病論》原著所述病證重點的不同,分之為《傷寒論》及《金匱要略方化》(簡稱為《金匱要略》或《金匱》)二書。《傷寒論》的注本及研究性著作多達六七百種之多,《金匱要略》注本亦有一百幾十種。《傷寒論》首注本為金代成無已《註解傷寒論》,《金匱》注本最早則是元代趙以德《金匱方論衍義》。關於成氏注本,明代趙開美校刻《仲景全書》(相當於《傷寒雜病論》,又不宜划等號)時盛讚成氏注本「博極研精,深造自得。」而清代名家周揚俊在《金匱玉函經二注》讚譽趙以德所注《金匱》「理明學博,意周慮審。」這反映了後世某些醫家對《傷寒論》、《金匱要略》最早期注本的學術評價。

《傷寒雜病論》全書內容被後世分為兩書,始見於宋代。明代趙開美《集注傷寒論·凡例》謂:「仲景之書,精人無倫,非善讀者,未免滯於語下。諸家論述,各有發明,而聊攝成氏(指成無已)引經析義,尤稱詳洽。雖牴牾附會,間或時有,然諸家莫能勝之。」北宋時期,孫奇、高保衡、林億等整理、編校《仲景全書》時,曾介紹了《傷寒論》、《金匱要略》二書的流傳和刊本情況。他們說:「張仲景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今世(宋仁宗時期)但傳《傷寒論》十卷,雜病(相當於後世所說的《金匱要略》主體內容)未見其書,或於諸家方中載其一二矣。翰林學士王洙在館閣日,於蠹簡中,得《仲景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則辨傷寒,中則辨雜病,下則載其方,並療婦人,乃錄而傳之士流⋯⋯。國家召儒臣校正醫書,臣奇(指孫奇等)先校正《傷寒論》,次校定《金匱玉函經》,今又校正此書(指《金匱玉函要略方》),仍以逐方次於癥候之下,使倉卒之際,便於檢用也。」由此可知,宋代儒臣們整理編纂仲景著作的方法和《傷寒論》、《金匱》,是由仲景原著變為二書的概況,現分下述五個方面闡介《傷寒雜病論》全書的主要學術特色及其相關的學術建樹如下。

一、中醫臨床重要經典——「醫方之祖」

我國傳統的臨床醫學都一致推崇《傷寒雜病論》,應該說這部經典名著,奠定了各科臨床堅實的基礎。清初,中醫名家張志聰《傷寒論集注》則將《內經》、《本經》(指《神農本草經》)、《傷寒論》、《金匱要略》四種醫學典籍比喻為儒家的「四書」。由於仲景著述突出診療、方治,宋代研究傷寒學說的名家嚴器之稱仲景書為「眾方之祖」,金代成無己《傷寒明理論》評述仲景著作「最為眾方之祖。」金代李東垣《內外傷辨惑論》則譽之為「群方之祖。」清初喻昌《尚論篇》對仲景方也明確認為是「眾方之宗,群方之祖。」清代汪琥《傷寒論后條辨》又譽之為「方書之祖」。清代著名傷寒名家柯琴(《傷寒來蘇集》作者)鄭重指出,學醫者不讀仲景書,則「不可以為醫」。由此可見《傷寒雜病論》的特殊重要性。

再者,仲聖方是兩大類治療方劑(指「經方」與「時方」)中「經方」的重要代表。作為「經方」,其主要特點是在重視實效的基礎上,力求方劑主治與藥物配伍精審、規範,使醫者在診療時易於掌握方劑中主葯、輔佐葯、引經葯之間的協調配伍。漢代以後,「時方」的大量湧現,實際上也是在「經方」基礎上的變化與發展。有些「時方」,多達數十味,後世醫家很難確知其方葯配伍的「君、臣、佐、使」。因此,對於仲景方(「經方」)所具有的代表性,研究價值和臨床實用性,醫者必須加深認識。

二、方葯施治 趨於規範

方葯施治,是臨床療效的重要保證。臨床醫學基礎包含「八綱」、「八法」、「七方」、「十劑」等說。所謂「八綱」,指辨證中的「陰、陽、表、里、虛、實、寒、熱」,中醫辨證中的八個基本綱領。「八法」指「汗、吐、下、和、溫、清、補、消」主要治法。「七方」為「大、小、緩、急、奇、偶、復」七種方葯配伍、組成。「十劑」指「宣、通、補、泄、輕、重、滑、澀、燥、濕」十種藥劑功用分類法。這些屬於中醫基礎臨床多方面內容,在《傷寒雜病論》近400 個方劑中,均可獲得明顯的體現,後世醫學譽之為「經方」的代表,臨床醫學雖不斷有所發展、創新,但基本上難以超越上述所論治法之範疇。

張仲景是東漢名家張伯祖的入室弟子,宋·孫奇等整理《仲景全書》時指出:仲景雖受業於同郡(河南南陽)張伯祖,而「識用精微過其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歷史上公認的。至於《傷寒雜病論》的方源,晉代《針灸甲乙經·皇甫謐序》指出:「仲景本伊尹(伊尹曾著《湯液經法》,此書早佚)之法,伊尹本神農之經,得不謂祖述大聖人之意乎!」成無己《傷寒明理論》亦有類似的載述。可見《傷寒雜病論》體現了仲景最基本的治療術理和方法。他在治學方面,主張「勤求古訓,博採眾方」,仲景方作為伊尹方、神農方葯的繼承與發展,也是應予充分肯定的。從方葯治病總的趨勢而言,《傷寒雜病論》為後世提供了不可逾越的規範,醫者人人必當遵循。

三、奠定了「辨證論治」堅實的基礎

中醫界共知,仲景著作為後世醫學奠立了堅實而廣泛的基礎。比如說《傷寒論》將「傷寒」病分為「六經」病予以辨證並分證治療。明代王肯堂《傷寒準繩》曾說:「仲景之法,凡雲太陽病者,皆謂脈浮,頭項強痛、惡寒也;凡雲陽明病者,皆謂胃家實也;凡雲少陽病者,皆謂口苦、咽干、目眩也;凡謂太陰病者,皆謂腹滿、時痛,瀉利;凡曰少陰病者,皆謂脈微細,但欲寐也;凡雲厥陰病者,皆謂氣上撞心,病吐蛔也。」這就指導讀者在六經辨證中如何抓住證脈重點,將不同的病程階段、病位、證候的傷寒六經病,予以分別施治。

在《金匱要略》中,仲景論述的病證很多,他在辨證方面,給後世以很大的啟示。如該書根據「狐惑」病不同的癥候,分別用湯藥及外治的熏法、洗法治療,並明確指出:「蝕於喉為惑,蝕於陰(陰指生殖器部)為狐。」在闡論「痙病」,癥狀以項背強急、口噤,四肢抽搐,甚則角弓反張為主)時,又根據證候特徵的不同,分之為「剛痙」、「柔痙」二種。痙病在「太陽病」中多見,仲景說,如果證兼「發熱無汗,反惡寒者」為「剛痙」;如果是「發熱汗出而不惡寒」,則稱之為「柔痙」,通過這樣的辨證以指導不同證型的治法。又如書中將瘧疾分為癉瘧、溫瘧、牡瘧、瘧母等不同的證型,並根據瘧疾不同的病名,各自列出針對性的方治。對於「虛勞」病,根據辨證患者的臨床表現,分別用小建中湯、八味腎氣丸、黃芪建中湯、薯蕷丸、酸棗湯及大黃 蟲丸等治療。又如治療「痰飲」病,仲聖分之為懸飲(胸膜積液)、溢飲、支飲、伏飲、肺飲等,分別予以辨證處方。水腫(仲景稱之為「水氣」病)作為是常見多發病,《金匱》分之為風水、皮水、正水、里水、黃汗等,並據臨床上各種不同的證型,予以分別論治。再者,根據水腫病部位的差異,提示了後世醫家廣泛遵循的治則,即「諸有水者,腰以下腫,當利小便;腰以上腫,當發汗乃愈。」對於黃疸病,則分之為谷疸、女勞疸、酒疸、黑疸等,提示黃疸病因、病機、癥候的不同,在辨證中予以分別論治。而同樣是「便血」,仲景指出:「下血,先便后血,此遠血也,黃土湯主之。」「下血,先血后便,此近血也,赤小豆當歸散主之。」以上只是將仲景突出辨證論治的思想予以舉例說明,後世臨床醫學(包括臨床各科)的辨證分型,均源自《傷寒雜病論》而有所變化與發展。我們過去所見《傷寒論》、《金匱要略》注家中,清代沈明宗分析傷寒辨證,以細緻、全面著稱,他所撰《傷寒六經辨證治法》對清以後仲景學說研究者,具有很大的影響。

四、仲聖的辨病論治與通治方

我們中醫藥界,對仲聖在辨證論治方面的傑出貢獻,都一致推崇、遵循,指導我們學習、掌握辨證治病。我在通讀全書,認真思考、分析和積數十年診療學術經驗后,對仲聖也十分重視辨病論治及運用「通治方」治病,提高了認識。張仲景的辨病論治,在《金匱要略》中有較多的闡論。舉例而言,《金匱》治黃疸病,仲景說:「諸黃,豬膏發煎主之。」「諸黃,腹痛而嘔者,宜柴胡湯(指小柴胡湯)。所謂「諸黃」,指的是各種黃疸,其中並無辨證、分型的涵義。又如在《金匱·嘔吐噦下利病脈證治》中,有「諸嘔,谷不得下者,小半夏湯主之。」也就是說,各種病因所致的嘔吐,均可用小半夏湯作為辨病的「通治方」施治。對於外科「金瘡」病(指由金屬器刃損傷肢體,包括傷后感染潰爛成瘡),仲景曰:「病金瘡,王不留行散主之。」這與後世外科專著中所論金瘡相比,仲景突出辨病論治及運用通治方的特色相當鮮明。

張仲景對婦產科病證,頗多闡介辨病論治及通治方。如「婦人懷妊,腹中痛,當歸芍藥散主之。」「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欠伸,甘麥大棗湯主之。」仲景又說:「產後腹中絞痛,當歸生薑羊肉湯主之。」同篇又說妊娠水腫用「葵子茯苓散」通治。在《金匱·婦人雜病脈證》中,仲景說:「婦人諸風疾及腹中血氣刺痛,紅藍花酒主之。」

以上「辨病論治」的學驗特色十分顯著。可見仲景對各種病證,根據辨證后的多種病名和具體症情,或突出辨證論治,也適當運用辨病論治,使讀者易於掌握應用。這種辨證論治結合辨病論治(包括通治方的擬定與治療),體現治療大法中的「圓機活法」,值得我們認真鑽研、實踐。

須予提出的是,張仲景在婦女醫療保健方面,十分注意「通治方」的運用。他說:「婦人妊娠,宜常服當歸散主之。」又說:「妊娠養胎,白朮散主之。」(《金匱·婦人妊娠病脈證》)以上兩條,說明妊婦並無病證,但當歸散與白朮散二方的保健作用相當鮮明,迄今仍被醫者所尊崇,也體現了仲聖「上工治未病」的診療特色。

五、反映我國早期醫學高水平的闡論

在世界傳統醫學中,中醫藥學的領先水平是國際公認的。我國傳統醫學的「高水平」,主要反映於早期的經典醫著。如偏重於學術理論的《內經》、《難經》和以臨床醫學為主的《傷寒雜病論》。這些我國早期的具有代表性名著,迄今仍被視為是必讀之經典。仲聖在序言中也明確表白他是參閱了《內經》、《難經》等書,撰成了《傷寒雜病論》的。如《內經》「上工治未病」思想,仲聖對此,既有所繼承,又有所發揮。他在《金匱·臟腑經絡先後病脈證》中說:「⋯⋯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四季脾王(王,義同旺)不受邪。」這在五臟辨證中,向讀者提示「治未病」的具體方法,其醫學診療水平之高,在於掌握了疾病發展的規律,採取預先防治的措施。

又如醫學的辨證觀點,在《金匱要略》中亦有充分的體現。張仲景說:「夫人稟五常,因風氣而生長,風氣雖能生萬物,亦能害萬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提示讀者不能用固定的眼光看待致病之邪。

我還注意到仲聖在推測疾病預後方面的高深見解。舉例而言,《金匱·痙濕》中認為:「太陽病,發熱,脈沉而細者,為難治。」同篇又說:「濕家下之,額上汗出,微喘,小便利者,死;若下利不止者,亦死。」《金匱》在介紹「吐血」時曾說:「夫吐血,咳逆上氣,其脈數而有熱,不得卧者死。」這是根據脈證以推測疾病的預后不良。

在《金匱·嘔吐噦下利病脈證治》中,仲聖說:「下利后脈絕,手足厥逆,啐時脈還。手足溫者死,脈不還者死。」同篇又云:「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食不化,名曰胃反,脈緊而澀,其病難治。」書中以脈診測預后,體現了臨床高層次的脈證經驗。

此外,仲聖所闡論的葯療與食療相結合,如前述婦科病證中的當歸生薑羊肉湯,《金匱》治療胸痹的栝樓薤白白酒湯等。

至於治療禁忌,張仲景在論述多種病證時,頗多經驗之談,如《金匱要略》強調「衄家不可汗,汗出必額上陷,脈緊急,直視不能峋,不得眠。」等,凡此都能說明《傷寒雜病論》臨床奠基的高水平。

以上是我回顧數十年來,對仲聖《傷寒雜病論》在中醫學臨床方面的巨大貢獻。我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曾參與編寫《傷寒論語譯》和《金匱要略語譯》(此二書均於1959 年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刊行問世),本文是我研習《傷寒雜病論》的一得之見。對於這部最具代表性的臨床經典名著及其作者張仲景,我們應該進一步認真深學,並將之看作是廣大醫者永世瞻仰的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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