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韋郎誤終身

一個好句子的生命力是無窮的。大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凡是能夠用美妙的語言提煉出真摯的情感,那麼這個句子就能夠超越時間,不斷在一代代人的口中吟誦。

在這首詞的前面,姜夔寫了這樣一段話:

余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桓大司馬云:「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余深愛之。

這裡面就有一個超越時間的好句子——「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大概是在看到當年種下的楊柳,在一番歲月變遷中搖落殆盡,睹物思人,想到自身這些年的衰老和變故,情難自禁的一聲感嘆。

每個人,在時間和現實面前,誰不曾有過如此時刻?

姜夔被這一句所感動,他發揮了他詞人與音樂家的才華,填寫了這首《長亭怨慢》。

漸吹盡、枝頭香絮,

是處人家,綠深門戶。

起筆寫一番暮春景象,柳絮快被風吹盡了,飄散滿城。

遠浦縈迴,暮帆零亂向何許?

寫一個遠望的人,看著江上夕陽與遠去的帆船,人問:「這些船要去哪?」一個「零亂」,既是寫船,也是寫人心的「零亂」,不然她又何必問自己:「船要去哪?」因為她的心裡挂念的人,也不知身在何處?

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這一句,化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要說比起閱人無數,誰比得上長亭的柳樹呢?太上忘情,然而柳樹早就看透了一切,不然早就凋零了,哪還會像現在這般青青。

日暮,望高城不見,

只見亂山無數。

痴情女子,看完了江邊的船,又遠眺天際的山。一個「不見」,一個「只見」,失望之情如斯。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

第一是早早歸來,

怕紅萼無人為主。

算空有並刀,難剪離愁千縷。

這裡姜夔又用了一個讓人唏噓的典故——韋郎和玉環的故事。

這個故事說的是唐朝名將韋皋,在還沒有成名的時候,跟一個侍女有了感情。但為了功名,他與侍女分別,還說:「少則五年,多則七年,等我發達了,一定回來娶你。」說完將一隻玉環作為信物給了侍女。侍女等了七年,第八年見韋郎不來,絕食而死。

即便是按照古代的價值觀,這個韋郎也算是負心漢無疑了。但由於他做了大官,立了戰功,不僅死之後還有人給他修廟,連這段負心的故事也被好事者加上了狗血的續集。

說韋郎其實是太忙了,才把侍女忘了,後來偶遇侍女的家人才想起來,當下淚流滿面,還特意請了道士把侍女的魂給招了回來,來了一次人鬼情未了。

更狗血的還在後面,道士告訴韋郎,這個侍女已經轉世了,將來還要做你的小妾,你快去找她吧。果然多年以後,韋郎見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長得跟那侍女一模一樣,當下就娶了她,從此過著才子佳人的幸福生活。

姜夔的這首《長亭怨慢》就是這樣了,他用當時的「愛情」去給「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這個句子做延展,殊不知這樣的「愛情」,根本就是古代男人們的意淫,本來是「一見韋郎誤終生」的悲劇,硬是被寫成了「苦等八年,自殺殉情,轉世還要嫁給你」的狗血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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