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草紙 吉原炎上》所繪吉原游郭大門

1。愛是追回青春的妙藥

柳沢淇園是江戶時代中期的文人兼畫家，也是寫漢詩的詩人，自號柳里恭，對日本文人畫有很大貢獻。今天要說的，是他在隨筆中提到的一件噁心事。

淇園著《一個人的時候》（日文書名「ひとりね」，未讀全文，無法準確拿捏翻譯，姑且這麼譯書名）中寫著這麼一個故事。

淇園在山裡遇到一個老人，在陡峭的山道上腳步輕捷如履平地，面若桃花膚色滋潤。淇園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出聲招呼。

「這位老者，您應該年逾古稀吧，為什麼步履那麼矯健？如果有什麼靈丹妙藥，請分與在下些許。」

老者笑答，「客官好眼光，竟看出破綻。我是本地人，倒也不是什麼雲遊四方的仙人。如客觀所言，我確實是用了些仙藥，客官如果發誓不告訴他人，我把製法說與客官。」

「我發誓。」

「那，聽好了。京都島原游郭女郎的糞，江戶吉原游郭女郎的小便，二者混一起攪透，內服。」

「這仙藥，聽上去可是腌臢得緊吶。」

「哪裡腌臢？自己喜歡到骨頭縫的女郎，她的糞便怎麼會臟？」

……

這樣的故事倒不是日本獨有，春秋時勾踐嘗糞是迷惑術，但所謂scatology（スカトロジー）確實存在，正經學問是糞便研究，關乎生物學、心理學、性學等多方面知識；邪門一些的，就是糞便控。

故事裡提到的吉原游郭，是江戶幕府公認的花柳巷，1617年開設。最早建在日本橋附近，1657年大火之後遷移到淺草寺後面日本堤，兩處地方分別稱作元吉原、新吉原。1956年5月21日賣淫禁止法通過，1957年4月1日法案生效，吉原游郭落下歷史帷幕。

江戶時期花魁

吉原女郎與恩客擱柵欄而坐，等待挑揀

2。江戶最有名的花柳巷——吉原游郭

據書籍記載，江戶時代人口買賣價格比真商品便宜很多。天保10年松亭金水著《閑情末摘花》提到，當時紙張是貴重品，有商家收購紙屑搗成紙漿再利用，用於制廁紙等。竹籠兩籠的紙屑收購價200文，最便宜的娼妓「夜鷹」24文錢。用現代消費觀理解的話，車站門口那樣的公共場合常有人免費分發餐巾紙，姑且算它50日元一個；據花柳行業情報雜誌、電子網頁提供的資料，日本有些地方存在性交易方式「須臾服務（10至30分鐘），價格10000日元」。江戶時代紙屑的價格是買賣女孩子價格的8倍，現代日本簡易性服務的價格是擦手紙價格的約100倍。

從女人買賣價格的變化看，可不可以說時代在進步？

中文閑書中，妓女做主角的故事不多，作為配角登場的，人設不好，或是下場悲慘的居多。賽金花是例外，一生大致平和。與中國娼妓故事比，吉原游郭女郎記事能心平氣和讀完的很多。吉原的女郎，原則上到了一定年齡可以贖身從良，統計材料上，從新吉原成立到天保年間、有超過8成的女郎從良。也有很多游女在游廓裡面度過終生。歲數大和無法接客的游女就干「やり手」（雜活）、「飯炊き」（做飯）、「縫い子」（縫衣）這些活。所以進了吉原也不是單純墜入賣淫窟。吉原游廓中病死老死的游女被送到稱為投入寺的凈閑寺冠以「某某賣女」的戒名埋葬，也只是壞了吉原的規矩才會有這樣地處置。

1985年「文藝春秋」出版的繪本《繪草紙 吉原炎上》（斉藤真一著，），是一本傳記故事，第一人稱「我」的外祖母18歲時因家境被賣入吉原，后升作上等妓女「太夫」，嫁給高官坪坂義一（曾供職朝鮮總督府）為妻。作為花柳出身的女子，這是相當地出世了。據說回歸故里時，有年輕女孩子近10人拜訪「我」的外祖母，希望到吉原做女郎。「我」的母親小學生時候曾經非常自豪地告訴朋友，「我媽媽以前做過吉原的太夫哦。」小朋友們都佩服得不得了，「喔，那麼了不起的人啊——」以今天的思想揣度，這種價值觀念不是特別超脫，便是過於米糧現實。一時難評議，非深層閱讀無法準確把握日語以及當時日本文化背景。

左：紫（當時名「上田久乃」）初進吉原 / 右：與戀人信輔

名取裕子版「花魁道中」

吉原題材的文藝作品，最有名的是《吉原炎上》，其中又以1987年名取裕子主演的東映同名電影最為轟動，電影中幾位主演如今已是超級大演員，在《吉原炎上》中的大膽演出，兩性關係開放的今天，年輕演員們能複製，未必能突破當年演出。

電影《吉原炎上》再現了著名的吉原「花魁道中」。男主人公信輔是有錢人家公子，后被家裡斷絕關係（勘當），帶著家裡給的「驅逐費」來見女主人公紫（名取裕子扮演），希望她做他的妻，卻被氣性高傲的紫拒絕（信輔不曾抱過娼婦身份的紫）。紫把信輔給的錢用在「花魁道中」儀式，「從身到心都做完完全全的娼婦」。所謂花魁道中，就是那一個年度選出最優秀花魁，由幼妓「禿」或「振袖新造」牽著遊街，相信很多國內朋友看過圖片，花魁穿著獨特的高幫鞋「三枚歯」，一步劃一個八字。這個八字，不同地方走法不同，江戶吉原是「外八文字」，腳伸出后朝外划；京都島原和大阪新町則走「內八文字」，伸出腳往內側收。據說要走好八字，須練習整3年。

電影最後，紫對信輔絕望而他嫁。紫離開吉原時，信輔與小妓女小春身體交纏，踢翻照明，引起大火，燒光了整個吉原。

這是對「吉原大火」的一種詮釋。

花魁和「花魁道中」

「花魁道中」

3。江戶時代性認識與今天大不相同

長崎奉行所判決紀錄《犯科賬》記載這樣一個故事。

彭城茂藤太有一天早早做完活兒，比平日更早回家，看到妻子與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姓小松名貞之進。茂藤太血往上涌，輪刀就要弒殺姦夫淫婦。妻子拚死自責，於是只把貞之進轟出家門，妻子送回娘家。

五日後茂藤太有事去松之森神社，在那裡一家茶室看見一對男女一邊警戒四周一邊靠近彼此。仔細看來，那女人不是自己老婆又是誰？！茂藤太失控，斬殺貞之進，妻子驚恐之餘飛奔逃脫，腳力好其一，茂藤太容情了也未可知。

意外的是那之後長崎奉行所給茂藤太的判決，有罪，處30日拘留。這個「罪」是什麼呢？第一，最初捉姦現場應該處置那兩個人，卻同情心多餘發作擅自放過了一對奸人；第二，妻子通姦再犯，居然讓妻子逃離現場，身為武士嚴重失態。茂藤太的行為有損武士體面、觸犯了武士的尊嚴，不合當時世風。

江戶時代有「間男費7兩2分」一說，間男費又稱「首代」，從兩個角度敘述同一件事。間男，指與有婦之夫通姦的男人；照江戶時代幕府規定對通姦處分嚴苛——斬首。但彼時通姦案多數暗處處理私了了事，付給受害人即婦人的丈夫賠償銀子7兩2分，再寫一份致歉狀，就可以一拍兩散。從結果上說，就是花7兩2分銀子買自己項上人頭，於是也稱「首代」。

有一種說法，武士的妻子守貞潔，懷揣刃物，無法逃脫羞辱時就拔出來自戕。武士重面子，多數時候不會公開處理，武士會找一個與通姦無關的理由休妻，省得把綠帽抖得人盡皆知。

有意思的是，7両2分換算成今天的貨幣，約合50萬日元，據說現在的通姦被捉，私了費用行情正是50萬日元。對於「通姦」行為的評價，並不因時代變化而有變動呢。

現代日本人尤其女性認為出入花柳店的人「骯髒」，對不斷與異性發生風流韻事，或者反覆離婚結婚的人，反倒極少歧視或批判，艷羨以及膜拜的「多戀」的風流人物者大有人在。江戶時代正相反，對與身邊異性糾纏不清的看法是「纏綿」「沒有男子氣」，索性走明路花錢「買春」更是坦蕩。因為買春這種性交涉「程度有限」，被配偶以及旁觀者認為是可以原諒的。

我知道的一個國內女孩，讀書時候愛上有家室、女兒與自己同齡的他。延綿關係中，她結婚產子，產後倆月，愛她愛到骨頭縫的他再探感情，她這樣回應：親親我有了什麼於我們並不重要，因為你永遠在我心裡占著重要的位置，不曾減少分毫，我擁有了不管什麼都無法取代你，無論你是否在我身邊，縱使只是你來過，我也不會忘記你，知道嗎！我珍惜和慶幸你還在。

我不是一個細緻的母親，正常情況下不大可能忽然蛻變為嚴苛的婆婆，但這件事讓我忐忑，有一天會不會用嚴苛的目光去X光兒子的女朋友。現代人某種意義上，不及江戶吉原開門敞戶的花魁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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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江潔

京 夜 聊 （jingyel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