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吧!阿爾茨海默症

人生一世,匆匆幾十年,無論財富多寡,無論地位高下,無論聰慧愚鈍,總難以一帆風順,健康到老。臨了,總是被這樣那樣的病痛折磨,被無情的生活打垮,可無論是什麼折磨,都只能摧殘人的身體,消磨人的意志,你還是你,還有自己的意識,知道自己是誰。只有阿爾茨海默症,一點一點吞噬著人的靈魂,最終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軀殼,像是活著的樣子。

以前也看到過關於這方面的文章,都是子孫後輩或是旁人對病人的點滴描述,泛,而淺,看完后雖心戚戚卻勾不起我強烈的震憾。

直到昨晚看了《依然愛麗絲》。如颶風過境,如震后餘生,愴然而痛惜,滿腹憂傷卻無以言表。

愛麗絲年近五十,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導,是認知心理學教授,是語言學家,家庭幸福,三個孩子健康優秀,夫妻恩愛,在各自的事業里均屬傑出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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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愛麗絲,睿智,優雅,美麗,大氣,高智商,好口才,其整理編寫的教案收錄進教科書,是學校里受人尊重的優秀教授。

可是,意外來得那麼突然,她偶爾的健忘、短暫的空白,並不是簡單的老去,卻是早期遺傳性阿爾茨海默症!這對任何心智正常的人來說,都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毀滅性災難。

兒子湯姆帶女朋友回家過聖誕節,她禮貌地問好表示歡迎,一會兒在餐桌上,她又一次禮貌地問詢並自我介紹,讓女孩驚詫不已;當她出去跑步時,卻忘了回家的路,只好鑽進路邊冷飲店吃一杯冰淇淋緩解驚慌,努力讓自己想起家的方向;當她帶著精心準備的課件信心滿滿地跨進教室時,卻突然忘了:今天該上什麼課?該講什麼內容?當她碰到這些問題時,並沒有驚慌失措、崩潰失態,表情平靜,淡定從容,笑意微微的後面,誰又能理解,她內心的一片荒蕪、雜草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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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在自己家裡,尿急卻找不到衛生間,濕了一身時,誰又能體會她的屈辱與驚惶?

半夜起來,將家裡翻騰得一片狼籍,只為了尋找她意識的依靠——時刻提醒她的手機。一個月後,當她丈夫約翰在餐桌下找出遞給她時,對她來說,仿若昨夜。即使是至親的家人,也難感受她的無助,她的絕望!

那曾經的傲驕,曾經的優秀,一點點侵蝕,一點點剝離,一一點點失去。

因為越聰明,發病越早,病情發展就越快,她努力掙扎,與消失的記憶賽跑,不斷重複:大女兒名字,我的生日,我是誰……預想到自己哪一天,也許會扛不下去,在尚有記憶智慧猶存的時候,錄下視頻讓自己優雅謝幕的「退路」——藍色檯燈下第一個抽屜里的一瓶葯,用水全部吞服。可就連這,她也忘了它代表的含義。

聰慧靈敏、美麗光潔迅速從她身上溜走,她快速衰敗,成了獃滯機械、木然刻板、毫無意識的老婦人,失去語言,失去屈辱,失去自尊,失去思想,直到,失去了自我。「久病床前無孝子」,即使我已痛徹心扉淚流滿面,而她,已感受不到親人們的疏離。

大女兒有了一對龍鳳胎兒女,有自己的家庭事業;兒子醫學院上學,且正在熱戀;丈夫為了更好的發展,去了另一個城市工作,在我看來,不管約翰的說辭是什麼,都是一種逃離,一種背叛,一种放棄。在我眼裡,他更多的表現是不耐煩,是急躁,是冷漠,是迫不及待的放手。叛逆的小女兒最柔軟最體貼,回到母親身邊,用她喜愛的戲劇表演和愛,與母親「交流」,讓愛在她們之間流淌,成為她們之間唯一的紐帶。

在心情失落的夜晚,躺在床上,我常常虛構自己的不幸:假如某一天,我患了絕症,我一定不要經受那痛苦的折磨,那生不如死的刑拷,那羸弱的身軀,那醜陋的面容,那久卧的床頭,毫無尊嚴地慢慢挪到生命的盡頭。我一定會在知道病情初期,就背上行囊,踏遍祖國的山山水水,然後找一個美麗地方,安祥而悄然地結束自己的一生。

看完《依然愛麗絲》后,我改變了我的觀點:病痛折磨算什麼,任它肆意橫行,任它瘋狂攻佔,侵蝕的只是身體和意志,至少,我還會有完整的意識,我可以抗爭,我可以輕蔑,我可以忽視。身體歸你,靈魂歸我,我清楚知道,我,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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