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戲夢傷千年—再看《霸王別姬》

電影《霸王別姬》講述了戲子程蝶衣從20年代開始學習唱戲到70年代最後一次在舞台上練唱並最終自刎於他所飾演的「虞姬」最愛的人——楚霸王面前的戲夢人生。程蝶衣與師兄,即楚霸王的飾演者段小樓,共同經歷了20年代到70年代這段風雨歷程。師兄段小樓跟他感情甚佳,段唱花臉,程唱青衣。兩人因合演《霸王別姬》而成為名角,在京城紅極一時。兩人因合演《霸王別姬》而成為名角,在京城紅極一時。蝶衣自小便被灌輸「我本是女嬌娥」的論斷,漸漸長大的他也慢慢接受了這個觀點,與師哥產生了霧裡看花般的曖昧情愫。很快,這種局面被一個叫菊仙的女子打破……

故事的氛圍營造可以說非常成功。人物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間滿是那個年代的風情,精緻的戲服之下緩緩流淌的是惆悵與感傷。作為第五代導演中最懂戲的陳凱歌,多次巧妙地將戲曲完美的勾勒出影片具有中國傳統氣息的氛圍。

影片中有個細節令我非常感動(令我感動的細節也太多了,姑且揀一個說):日軍佔領北平。在懸著大東亞共榮條幅的戲院里,蝶衣於台上貴妃醉酒。霓裳羽衣,飄飄旋轉著絕世的風華。頭頂忽地撒下無數抗日傳單。燈驟滅。台下喧嘩。沒有人再顧及台上的貴妃。一片混亂之中,唯有蝶衣,獨自於黑暗之中,傳單之下,繼續著未盡的絕美舞步,絲毫未曾停滯。一片混亂之中,也唯有四爺,獨自於樓上包廂繼續目不稍瞬地注視黑暗中的蝶衣,絲毫未曾分神。

這便是藝德和藝魂罷。不問外界風雲突變,不問這世上如今是誰主沉浮,也不管有沒有人在看。上了舞台,是虞姬便是虞姬,是貴妃便是貴妃,黑暗中,也要堅持演完那場戲。那已經不是演給任何人看,是一場,對藝術的獻祭。而四爺,即使看不見,他知道蝶衣在繼續。他們對藝術如此敬重,對自己的心如此忠實。片中具有這等藝德與藝魂的,有科班的關老爺子,有蝶衣,有四爺。

當四爺孤獨地在黑暗中為蝶衣鼓掌,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已不是出賣身體的戲子與買笑追歡的大爺。那是兩顆相通的純粹的靈魂,在這個浮躁的世界上,值得惺惺相惜。

菊仙曾是花滿樓里的頭牌紅姑娘,玲瓏剔透,閱盡世情的她逢場作戲本是家常便飯,從不輕易動心,但或許是冤孽,偏生讓她遇見了小樓,她動情了。妾本絲蘿,甘托喬木。為了他,她自贖自身,素足夜奔;為了他,她洗盡鉛華,陪他在街邊賣瓜;為了他,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為了他,在人人自危,只顧自保的文革時期,即使被批鬥,她也始終不離不棄;……為了他,她付出的太多太多,失去的太多太多,但她從未言悔,一直心甘情願地陪在他身邊,而她的要求也不算高——她只求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她只要他要她!可是在那個文革批鬥廣場上,他當著眾人的面,言之鑿鑿:「我不愛她!」「我跟她劃清界限了!」……初聞此話,她似被雷劈!眼前的這個懦弱的男人就是當年花滿樓威風凜凜的護花英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她可以不介意別人的眼光,可以陪他捱窮吃苦,甚至可以對蝶衣這個情敵的存在睜隻眼閉隻眼,……但她不可以忍受他的背棄!如今大半輩子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只要再咬咬牙挺過去就可能是「一輩子」的當口,他竟要跟她劃清界限!他竟然負心了!

寂寞的戲夢已傷千年。舞台上的蝶衣表情決絕,一把抽出「霸王」段小樓腰際中的寶劍。程蝶衣在戲中完成了最美的輪迴,而霸王,一如千年之前的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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