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西廂記

《紅樓夢》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那回,輪到黛玉行令的時候,她一下子說漏了嘴。

鴛鴦又道:「左邊一個『天』。」黛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寶釵聽了,回頭看著他。黛玉只顧怕罰,也不理論。鴛鴦道:「中間『錦屏』顏色俏。」黛玉道:「紗窗也沒有紅娘報。」鴛鴦道:「剩了『二六』八點齊。」黛玉道:「雙瞻玉座引朝儀。」鴛鴦道:「湊成『籃子』好採花。」黛玉道:「仙杖香挑芍藥花。」

「良辰美景奈何天。」和「紗窗也沒有紅娘報。」,無意間暴露了黛玉曾經偷看過《牡丹亭》和《西廂記》。而這兩本書,在當時對於黛玉這樣的大家閨秀來說,屬於禁書。

連寶玉也是不能看的。所以當黛玉第一次看到寶玉看《西廂記》的時候,曾嚇唬他說要到舅舅面前去告狀。誰知道最後被寶玉拉下了水,兩個人一起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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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寶釵的表現就值得玩味。當寶釵聽到黛玉說「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回頭看著他。這說明什麼?說明寶釵也看過,而且不止一遍。以我自己的切身經驗來看,一本書如果只看過一遍,要說對書里的某些情節記憶深刻,可能性比較大,但是通常不會對裡面的句子有太深刻的記憶的,更不會別人一說到立馬就會有反應。寶釵對黛玉一句話就有如此深的反應,只能說明她真的是用心看了好多遍。

可是,寶釵看再多遍,她也知道這是禁書,她不會像黛玉那樣率性地脫口而出的。這才是寶釵。

且說寶釵等吃過早飯,又往賈母處問過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顰兒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

黛玉便同了寶釵,來至蘅蕪苑中。進了房,寶釵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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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麼?」

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便罷。」

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裡也不免疑惑起來,口裡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說出來我聽聽。」

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那裡來的。」

黛玉一想,方想起來昨兒失於檢點,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

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

黛玉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後再不說了。」

寶釵見他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問。

你細看看寶釵這段話,是不是好假?有很多事在寶釵那裡,是做得但說不得。自己明明對這兩句話熟得不能再熟,偏偏要說覺得怪生的,要跟黛玉請教。這跟前面說的「你跪下,我要審你。」顯然也對不上。如果只是模糊記得,何至於較真到如此?

寶釵直接把黛玉逼到了死角。跟黛玉賣了一副天大的人情。

其實,黛玉看的《牡丹亭》《西廂記》都是寶玉的小廝茗煙因為看寶玉悶得慌,偷偷地從外面給寶玉買回來的。寶玉一看就上癮了,並拉了黛玉一起看。於是,偷看《牡丹亭》《西廂記》就成了寶玉和黛玉的共同記憶。

至於寶釵,我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看的。雖然她自己說小時候家裡也是讀書人家,家裡兄弟姊妹經常一起讀書的。但是,就我們看寶釵那種平時說話講一半留一半的習慣,我很懷疑她也可能是青春期后才看的這兩本書。再聯想到她的親兄弟薛蟠根本就不讀書,寶釵的話就更可疑了。

好吧,這樣的禁書,寶玉、黛玉、寶釵三個人都讀過了。按說三個人讀了同樣的書應該有同樣的記憶。但是,從黛玉和寶釵兩個人對讀書後不同的態度我們可以看出,她們究竟不是一路。黛玉的精神世界是可以和寶玉共享的,而寶釵永遠不能。這也註定了寶釵最後即使是跟寶玉結了婚,也只能擁有一個空殼。

以文本為基礎,分享讀紅樓最真實的感受,不喜勿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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