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道德」面具

作家閻連科帶著中國人民大學創造性寫作班的作家們,剛剛完成半個月的日本遊學。我請教閻先生對日本人的總體印象,他提到了「太強的儀式感」。他的評價本身不含褒貶,但存有懷疑:日本的文明是不是過於形式化?是不是超出了必需?(以下內容摘自《讀者》十二月上)

客人已經背身離去,日本人有教養的做法是對著背影也要鞠躬。在日本,不禮貌是不可原諒的,給別人添麻煩是可恥的,不守規矩是被鄙夷的,哪怕一個幼童,也要時時生活在「禮」的複雜規訓中。使用筷子,是用餐禮儀之一,禁忌就不止十條,比如不能插入食物(即使它圓且滑),不能連續夾菜……人處於現代生活中,想要享受它賦予的便捷舒適,就要忍受它對你的規訓,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這種忍受最好是適度的,剛好能維持社會的運轉。在日本,我總覺得「禮」大大超出了它實際的意義,而且形式大於內容。同樣的道理,顧及他人的感受,這是人類社會化發展的道德準則,但發展得過了頭,這種顧及就變得完全程式化了。請問,誰來顧及那個處處唯唯諾諾的靈魂的自我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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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日本十多年的王東留意到一個現象:日本人選擇越軌自殺的比例非常高(東京地區平均每天超過一例),而且很多自殺者會選在交通樞紐、高峰時段。當人們選擇結束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絕不給他人「添麻煩」的一生,卻以這種製造麻煩的方式最後報復一下,真是讓人感慨。

對日本人的處境每多一分了解,我就對自己的判斷多一分確信——日本人在本質上仍是一個儒教國家。

大和民族具有超強的學習能力,從西方世界學科學,學民主,學現代管理,有樣學樣,直到有一天看起來做得比師父還像樣。但是,西方現代文明的核心之一,是更多地順應人的天性,這在其基礎教育環節體現得非常充分。自愛和自我滿足不受壓抑的人,才更可能產生髮自內心的博愛。而在日本,「禮」依然是負擔,是外在規訓,人們從小就要接受充滿儀式感的表演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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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春芽正在創作的作品,就是藉助久居日本的那些外國人的眼睛打量日本。西方人大衛對他說:「這是一個幽暗的角落。人們生活在謊言中。整個日本,富麗堂皇,像迪士尼一樣,但在華美的簾幕背後,是怎樣運作的呢?我們永遠不得而知。」

大衛說的謊言,我想不是表面意義上的謊言,而是全民族的人格分裂,是一種「表演禮儀」的集體無意識。我不會去評判一種文明的好壞,只是想讓自己看到文明的更多面相,以及它的宿命——從文化基因而言,日本還沒有完成「脫亞入歐」,也不太可能完成。

我們常評價說,日本已是一個正常化的國家,但也許,道德教化上是個例外。它像一個孤絕的文明發展的範例——過分的道德近於非道德。對於國人來說,這可能是有點奢侈的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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