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其實我喜歡的是麝月

這是心秋的第三十一篇紅樓文。

曹公筆力了得不僅體現在處處有伏線隱喻,還在於紅樓夢中人人都互有關聯彼此呼應。

就像剛寫完黛玉葬花,就馬上有寶釵撲蝶。詳見何心秋之《黛玉葬花,誰葬你我》和《薛寶釵:不是我腹黑,而是這個世界尚未純白》。

上一回剛寫完襲人挨寶玉腳踹,這一回(三十一回)就有寶玉陪晴雯撕扇。

這四人的關係是:

勸寶玉讀書上進的寶釵和襲人,陪寶玉玩耍沉淪的是黛玉和晴雯。從身份上來講,襲人和晴雯分別是寶釵和黛玉的影子。

一邊是勸自己上進的,一邊是陪自己沉淪的,寶玉如何選擇?

他借回答史湘雲的話,回答了這個問題。

原文:湘雲笑道:「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麼!"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襲人道:「雲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也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的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的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寶玉道:「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

Advertisements

這段話還可以看得出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襲人是寶釵的影子,如何懂得黛玉?所以她才會說出假如黛玉也說勸寶玉讀書上進的話,其實黛玉又怎麼會對寶玉說出這些話來呢。

寶玉是一個渾人,嘴上雖這樣說,心裡可能也獨愛黛玉,但生活中依舊還是見一個喜歡一個,所以他的選擇並無可參考性。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

現實中的你我,面對勸你上進的和陪你沉淪的,應該選擇哪一個?

商紂王選擇了喜歡看你夜夜七次郎的蘇妲己,商朝變周朝。

周幽王選擇了喜歡和你一起看煙花的褒姒,西周變東周。

李後主選擇了同樣精通詩詞歌賦的大小周后,唐朝變宋朝。

吳三桂選擇了我見猶憐的陳圓圓,明朝變清朝。

新世相的宣傳語是:我們終將改變潮水的方向。放在這裡應該是:「綠茶婊」終將改變歷史的走向。

Advertisements

如此看來,身負重任者必須遠離楚楚可憐、人畜無害、歲月靜好的「綠茶婊」,否則就是作死。

其實,殃國害民的這個鍋不應該她們背,畢竟在她們所處的時代,她們只是附庸品,就算沒有「陳圓圓」也會有「馬圓圓」。

那我們來看看這個時代的人。

前不久,奧斯卡因為頒錯獎霸佔頭條,而四年前它把最佳導演頒給李安,當時也引發了好奇心極重的中國網民的熱議,只為李安背後的女人,林慧嘉。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男人到了30應該有一份穩定恆久的事業。可是,李安在而立過後長達十年間都只靠林惠嘉薪金度日。

那時的李安每天除了窩在家裡大量閱讀、大量看片、埋頭寫劇本以外,就是買菜做飯帶孩子,是典型的不求上進。

許多親戚朋友看不過去,就質問林惠嘉說:「為什麼李安不去打工?大部分中國留學生不都為了現實而放棄了自己的興趣嗎?」一直以來都是老婆一個人養家,再加上聽說了此話,李安覺得十分過意不去,偷偷地開始學電腦,希望能比較容易地找一份工作。沒過多久,被林惠嘉發現了,她很生氣地說:「學電腦的人那麼多,又不差你李安一個!」在妻子的堅決反對下,李安只好打消了出去找工作的念頭。

就因為有了自己老婆的這句話,這個世界才少了一個默默無名的程序員「李安」而多了一個躋身電影歷史殿堂的導演「李安」。

陪你沉淪的她似乎又散發了偉大的光芒。

那到底是一直催你上進的好還是始終容忍你「不學無術」的好呢?對於選擇綜合症的人來講,這彷彿又變成了一個哈姆雷特式的難題。

李安的例子只是個例,因為就算她是林慧嘉,你也不一定是李安。所以,選擇的前提是:你是個值得被人選擇的人。這樣你才有可能遇到「不是我選擇了最好的,而是最好的選擇了我」(詳見何心秋之近豬者吃,靜默者嗨)。

其實,關於選擇,睿智如曹雪芹,還是早已把答案深藏在了文中。

原文:寶玉笑道:「你愛撕就撕,比如那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晴雯聽了,笑道:「既這麼說,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寶玉聽了,便笑著遞與他。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聽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正說著,只見麝月走過來,笑道:「少作些孽罷。」寶玉趕上來,一把將他手裡的扇子也奪了遞與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幾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這是怎麼說,拿我的東西開心兒?"寶玉笑道:「打開扇子匣子你揀去,什麼好東西!"麝月道:「既這麼說,就把匣子搬了出來,讓他儘力的撕,豈不好?"寶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這孽。他也沒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

對,沒錯,就是這個著墨不多的麝月。

她和寶玉的第一次對話就已經足以讓人高看一眼。第二十回,襲人病了,其他丫鬟也都各自去玩了。寶玉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裡燈下抹骨牌。寶玉問她:「你怎不同他們頑去?"麝月道:「都頑去了,這屋裡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裡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裡看著。」

就是這個沒有姿色,毫不起眼,不管別人怎麼樣,她都默不作聲,不委屈,不抱怨,不附和,不低頭,不勸你上進,也不陪你沉淪,但一定會批評你錯誤,「開到荼蘼花事了」的麝月。

在曹雪芹的筆下,大觀園撿抄后,所有姑娘丫鬟幾乎都一一散去,而唯一陪在寶玉身邊的,就是麝月。

所以,不管你是選勸你上進的還是陪你沉淪的,和你走完這一生的,始終還是那個看似默不作聲,其實懂得你的沉淪又提醒你的人生的人。

Advertisements

你可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