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色體外DNA(下篇):腫瘤耐葯的秘密武器

文|吳思涵

前篇回顧

前面的兩篇有關ecDNA的文章,向大家介紹了攜帶著擴增原癌基因拷貝的染色體外DNA。這些小片段的ecDNA由於缺乏著絲粒,因此在細胞有絲分裂時,是隨機分配到兩個子代細胞中的。這樣的特性,使得部分腫瘤細胞可以迅速獲得大量原癌基因拷貝,並在腫瘤內部產生了高度異質性,從而驅動了腫瘤的演化與適應。這一篇文章主要向大家介紹,ecDNA會對腫瘤的治療帶來何種挑戰。

一、抗腫瘤藥物上調原癌ecDNA拷貝數的例子

提起腫瘤耐葯,排除葯代動力學的因素,最常見的機制便是腫瘤產生了新的突變,或激活了代償生存通路,使得腫瘤細胞可以在藥物的攻擊下存活。但讓人驚訝的是,腫瘤細胞竟然還可以通過改變基因拷貝數從而產生抗藥性。這裡先來為大家介紹一個經典的著名例子:化療葯甲氨蝶呤(Methotrexate,MTX)導致耐葯腫瘤細胞的二氫葉酸還原酶(Dihydrofolatereductase,DHFR)基因拷貝數升高。

MTX是一類抗腫瘤葉酸代謝葯,通過與DHFR酶的底物二氫葉酸(DHF)競爭性結合,阻斷了DNA的合成代謝,從而抑制腫瘤的生長。(如下圖所示)

早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MTX就已投入臨床使用。然而這個藥物卻不是萬能的,部分患者會在用藥一段時間后產生抗性。而由於MTX的毒性較強(葉酸代謝對正常細胞也很重要),因此不能輕易加高劑量。

MTX抗性機制有幾大類,一是藥物進入細胞的量變少了(藥物轉運蛋白表達量降低),二是藥物和DHFR的親和力降低(如DHFR基因產生突變),三是DHFR整體拷貝數增加了。這裡我們來談談第三個機制。

許多獨立研究表明,在MTX耐受的腫瘤樣本中,可以發現DHFR基因的拷貝數大量增加,甚至可高達幾十個拷貝。這些增加的拷貝數,不光可以出現在染色體上,還能以ecDNA的形式存在。如下圖的研究中,研究者發現,用MTX處理結腸癌細胞HT29,可以使其DHFR基因拷貝數增加。通過熒光原位雜交(FISH)實驗發現,這些擴增的DHFR位於ecDNA。而對照組並沒有發現這樣的現象。

同樣的現象,通過檢索文獻還能發現許多,這裡就不羅列了。而這樣的實驗結果證明,抗腫瘤葯可以上調原癌基因ecDNA的拷貝。本例中,大量表達的DHFR基因克服了MTX對葉酸代謝的抑制作用,維持DNA合成代謝活性,從而使腫瘤產生耐藥性。

二、抗腫瘤藥物下調原癌ecDNA數量的例子

前面的例子提到,腫瘤通過上調ecDNA數量而獲得藥物抗性,那有沒有可能通過下調的機制來獲得抗性呢?答案是有的。

2014年,我們實驗室在Science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報道了靶向藥物厄洛替尼(Erlotinib,靶向EGFR蛋白激酶結構域)可以導致腫瘤細胞丟失藥物靶點EGFR的ecDNA,產生抗性,並在藥物撤除后重新出現EGFR的ecDNA。

首先,我們證明了腦膠質母細胞瘤(GBM)是一個異質的群體,同時含有高表達和低表達原癌基因突變體EGFRvIII的細胞。在EGFRvIIIhigh的細胞群體里,其PI3K/mTOR信號較強(上圖A),增殖快(B),具有較低的本底細胞死亡率(C),能攝取更多的葡萄糖(D和E)。而這群由EGFRvIII驅動的功能較為亢進的細胞群體,在面對靶向藥物Erlotinib的時候,也是死得最快的(F)。不過在用Erlotinib治療荷瘤鼠一段時間后,部分個體會出現藥物抗性(G)。通過進一步研究證明,無論是在有反應(Response)還是產生抗性(Resistant)的樣本,Erlotinib確實都抑制了EGFRvIIIhigh的細胞群體比例(上圖H)。那這個抗性是從何而來的呢?

我們把GBM注射到裸鼠皮下,讓它生長成一個攜帶EGFRvIIIhigh和low的腫瘤。隨後,將腫瘤解剖出來,通過流式分選的方法,將高、低表達的群體區分開來,再立刻分別重新注射到不同的裸鼠上。雖然前面的實驗結果表明,EGFRvIIIhigh的群體具有較亢進的惡性功能,但無論是low還是high的群體,在注射同樣細胞數量的情況下,都能讓裸鼠長出同等大小的腫瘤(上圖A)。而這些腫瘤裡面,又重新分化出具有high和low的異質群體(C)。同時令人驚訝的是,就算是一開始分離出high和low的群體,在體外培養一段時間后,high的平均表達量會逐漸降低,low的表達量會逐漸升高(B),最終這兩者又會變成同樣的混雜表達群體。這到底是基因表達強度的問題,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通過進一步實驗,我們發現,原來是這些擴增的EGFRvIII位於ecDNA。通過有絲分裂時的隨機分配,EGFRvIII基因的拷貝數可實現動態調節。在普通狀態下,由於EGFRvIII高表達有利於腫瘤的生長,因此high的群體佔據了優勢。而在藥物Erlotinib的攻擊下,high的群體較為敏感,細胞死亡。然而在抗性群體中,絕大多數細胞都是低表達EGFRvIII的。通過FISH實驗和qPCR實驗(后一數據未在此展示)發現,這群Erlotinib抗性(ER)細胞,EGFRvIII基因的拷貝數特別低,並形成一種類似於均質染色區(HSR)的結構。而當藥物撤除之後,EGFRvIII的ecDNA又重新出現,並且high群體又重新佔據了主導。

這種動態調節ecDNA拷貝數,形成了一種類似「躲貓貓」的機制,讓腫瘤逃避了藥物的攻擊,並在藥物撤除后捲土重來。

三、尚待解決的問題:ecDNA數量動態調控的機制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腫瘤細胞到底是通過什麼方法來實現這種ecDNA數量的動態調控呢?遺憾的是,迄今為止,尚未有任何研究針對這個問題提供了明確的答案。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在此提出兩種假說:1、被動選擇機制;2、主動調節機制。

假如將每個腫瘤細胞視為獨立的個體,而這些基因表達量不同的個體組成了一個異質的群體。接著,我們將藥物處理視為一種環境選擇壓力。在第一例中,高表達DHFR基因的群體在藥物MTX的壓力下,具有更強的存活能力,因此得以保留與遺傳(即產生子代細胞),而低表達的則被淘汰掉(死亡)。在例二中,低表達EGFRvIII的細胞則在藥物Erlotinib的壓力下更有存活優勢。經過長期的藥物選擇,劣勢群體逐漸消失,而優勢群體被富集起來。因此最後我們能發現,腫瘤整體的DNA拷貝數發生了變化,產生了耐藥性。此為被動選擇機制。

而主動調節機制則是,腫瘤細胞通過某種未知的途徑,「感應」環境的壓力,繼而產生更多或者減少攜帶原癌基因ecDNA的數量,從而產生抗性。

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機制,也僅有ecDNA的存在,才能讓腫瘤快速改變基因拷貝數,從而獲得強大的適應性。回顧《中篇》的內容,我們不難理解,假設擴增的原癌基因全部位於染色體上,要實現拷貝數的快速變化,實在太難了。

最後,本司機要聲明的是:1、以上兩個機制僅是假說,尚未有發表的實驗數據的支持,所以不要太當真。2、這兩個假說機制可以只存在一種,也可能同時存在。3、我們實驗室正在進行相關研究,但在文章正式發表之前需要保密,因此具體細節無可奉告。

文 | 吳思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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