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第八天死刑犯臨刑前的不眠夜

正在給四哥泡麵的時候,忽然監倉門打開,方隊送早上去開庭的林子回來了。看上去林子心情非常不錯,因為門一開,我們就看到了他臉上掛著的久違的笑容。

「咋樣了林子?」四哥一骨碌翻起來問。

「改啦!改啦!!」林子一臉興奮,「判決還沒下來,不過今天我律師說了,這案子最終也是個緩兒了!」

「死緩?」四哥一愣。

「有期緩!說不準兒能立即釋放吶!」

「啊?」所有人都呆住了,誰都沒有想到林子會有這麼好的結果。邢耀祖正靠在床邊抽煙,一聽林子的話,馬上站起來拽住他的手:「操!我可真沒想到啊林子!咋能這個結果!趕緊跟弟兄們說說咋回事兒?」

林子點點頭,坐在床沿脫下馬甲說:「我那個上家抓住了,加上之前的一些證據,所以法院的人覺得我這個案子確實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我的律師現在已經在幫我做無罪辯護了,不過聽說這個案子說到大天也就是有期徒刑三年。我律師說,只要能三年打住,他就幫我搞緩刑。」

「三隊案子有頭緒沒?」我趕緊問。

「我聽說了點,但是不具體也不清楚。」林子點點頭,「你先讓我喝口水,我慢慢跟你說。」

劉皇叔先是自己拿出了二十萬元錢,並帶著律師,通過關係在看守所見到了自己的馬仔老膩子。接著,他又告訴老膩子,說如果你能幫我把杜坤越獄救出來,不但這20萬是你的,出來還能給你30萬。

五十萬元現金的誘惑對於老膩子來說是巨大的。回到監倉之後,他先是找出《刑法》看了整整一夜,發現現在就算是自己越獄被抓住,那麼頂多也就是再判個五六年。但是如果這五六年就在外頭混的話,他不一定能賺到這五十萬。於是在第二次律師見面的時候,老膩子托律師告訴劉皇叔,這件事他辦了。

可雖然老膩子接下了這個任務,但是具體怎麼實施他心裡還是完全沒有底。想了好幾天也沒有任何結果。有一天,他正在跟監號里的其他犯人聊天時,忽然聽到有一個監獄里的犯人為了越獄弄了一些硫酸鎂進來,集體腹瀉裝病,並成功越獄的故事。這給了老膩子很大的啟發。他開始偷偷的在監道里通過一個相熟的雜役物色人選,最終,殺死父母的賈永進入了他的眼球。

老膩子選擇賈永的原因很簡單:一是他現在已經毫無牽挂,也沒有人管他,如果現在給他一個好律師的承諾,那他什麼都肯干;第二,他的案子肯定是死刑,因此也不在乎多加一個脫逃罪。正因為這樣,當他託人帶話給賈永之後,賈永馬上就答應了下來。

之後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先是劉皇叔從外面搞到了一些硫酸鎂,並放在了一條煙里。之後又讓他扔到了老膩子他們班,接著越獄……

「那這次劉皇叔也折了?」四哥聽完方隊說之後馬上問。

方隊點點頭,又搖搖頭:「差不多了。不過他後面的案子還不止這麼點,暫時還沒關到看守所,在另外一個地方拘起來了。」

「哦……」四哥忽然皺了皺眉,但是馬上恢復了一臉喜滋滋的表情,「這是大好事兒啊!方隊,這次你立功了吧?」

「立個屁!」方隊厭煩的看了看四哥的臉,「幸虧這案子不是我在的時候發生的,要不然我跟寇隊的下場一樣!」說著,他指了指我:「任務交代給你了,明天早上我就來收深挖犯罪事實的材料!」

方隊轉身走了,號里除了四哥和邢耀祖斜靠在窗邊抽煙之外,其他人都跑到風場里皺著眉頭想自己要在材料上寫點什麼。我站在風場門口,一邊看著大家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一邊豎起耳朵聽監倉裡面的動靜,防止四哥他們叫我我聽不見。可一直到晚上吃飯之前,監倉里都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我原本以為他們睡著了,可快到吃晚飯的時間我打算去叫他們時才發現,睡著的只有邢耀祖一個人,而四哥,則靠在被子上不停的抽煙。

「哥,有煩心事兒?」我從床下掏出一瓶飲料遞給他。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沒啥,就是想今天發生這些事兒呢!我原來都不想管刀疤的那些破事兒了,牽扯的東西太多。後來一想,畢竟大家都兄弟一場,而且他現在很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命。誰他媽想到自己又作死了!」

我嘆了口氣,說:「哥,你也別太在意了。這就是刀疤自己的命。他要是當初判了緩兒之後早點下隊,能有這些勞什子事情么?本來他這次都有可能會改判的,現在這一下,只要報上去改判都難了。」

「真他娘沒見過不把自己當人的主!操,我要是再見到他,非給他倆耳光子不可!」四哥揮了揮手,「行了,你出去盯著他們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深挖犯罪事實的過程進行的非常不順利,幾乎所有人都把一張寫著「我自己的案情已經交代清楚,不知道別人的犯罪事實」的稿紙交給我。當然,這裡也有特例。例如劉東,他不但在別人都交完材料的時候還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還跑來說:「小哥,再給我幾張紙吧?」

對於這樣的行為,鄭強、周雲、小康和蒼蠅幾個人都覺得劉東這是純屬找揍,但邢耀祖卻非常贊同。他親自從床下找出來一盒煙遞給劉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寫,多寫出來幾個貪污犯!」

邢耀祖對貪污犯的仇恨是根深蒂固,無法改變的。

23、

一個月後。

大部分我的困惑都已經漸漸清晰了。二隊暴力越獄案、三隊魏作棟死亡案……到現在我除了不知道刀疤的生死、四哥的背景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水落石出。但是我已經覺得有些精疲力竭了。配合公安機關深挖犯罪事實雖然是好事,而且或許可以給我換來減刑。可畢竟我是個犯人。我已經厭倦了給死囚寫遺書,為警察找線索的日子。現在的我,就想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可我的刑期卻還有七八個月才結束。這七八個月到底會發生什麼,沒有人會知道。

上帝是一個幽默的操盤手,他總是喜歡用自己的能力將人生變的更加戲劇化。他有些人樂在其中,更會讓有些人叫苦不迭。我已經完全不希望再被命運開玩笑,再被生活開玩笑,我累了。

石鋪山整體搬遷的時間被定在了元旦之後。在這一個月里,七班又被送來了一個販毒的死囚。但是他沒有趕上和我們一起入住「新家」,聖誕節的那天,他就以注射的方式被結束了生命。林子終審判決有期徒刑三年,就留在看守所,配合我一起做死囚工作。邢耀祖的案子在抗訴之後又重新開庭,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原本他不想再上訴,但是在我們的攛掇下,他還是決定碰一碰運氣。而喜全,也被終審判決死刑,緩期二年執行。聖誕節的前一天,他被發送到L市遠郊的勞改工廠服刑。據說那裡是修汽車的地方,或許他也能學一點真正以後出獄后能用到的東西吧!七爺張啟岳也在元旦前的那一批上路了。杜坤的父親聽說也被抓進了三隊。當然,劉皇叔到現在還沒有進來,據說是因為牽扯的案情太多,而且影響太大,因此公安機關只是暫時將其「雙規」,不過算日子,他也差不多快成為看守所的一員了。

監倉里一下子少了幾個人,原本方隊打算再給我們安排一些新收進來。但是考慮到馬上就要搬遷,方隊和潘隊兩個人商量了許久,最終決定暫時不往七班放人。結果原本擁擠的七班監倉一下子變的寬敞起來。

此時,已經是2004年的最後一天了。

頭一天我爸爸媽媽又來看守所看過我一次。因為是過節,所以四哥安排嫂子專門在所里餐廳訂了兩桌飯菜,說是要跟我們家人一起提前過個元旦。結果父母親來看我的那天一口菜都沒吃下,一些好菜全被我和四哥帶了回來。這樣一來,除了監隊發給每個監倉的飲料、花生、瓜子之外,又多了許多肉菜。臨近晚上的時候,四哥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那種一斤裝的塑料袋包裝劣質白酒——當然,這樣的東西在號里已經是瓊漿玉液了。

但是儘管有這些,所有的人也並不是十分開心。畢竟這裡是看守所,犯人經歷囚禁生活的時間並不長。所以每當過節的時候,思念家人的情緒總會不經意的迸發出來。

四哥讓我把白酒平均分成兩份,一份留著他和邢耀祖兩個人喝,另外的一份給大家一人分一點。當然,為了不被管教發現,酒都被倒在了大家平時喝水的塑料碗里。

這個晚上,小康和蒼蠅都流淚了。因為他們的案情複雜,所以卷宗被發到檢察院後半年多了,還是沒有接到開庭的消息。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和煎熬。用小康的話說,就是:「不管多大的罪過,哪怕你判我死刑,只要趕緊判了就好。」

酒不多,但是每個人都有些微醺的感覺。四哥不敢讓大家喝了酒之後聊天很久,因為他怕管教進來發現。所以熄燈鈴響起的時候,他強行讓大家上床睡覺。直到聽到眾人的呼嚕聲時,他才拿了一盒煙,坐在我的身邊和我聊天。

「咋,想家啦?」他感覺到了我的情緒很低。

「有點。」我點頭承認,「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過元旦沒有在家裡過。挺想他們的。」

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支煙說:「行了,一般刑期都熬過來了,剩下的日子不更好過了嗎?等老邢走了,我就安排你當二鋪,日子就更舒服了。」

我搖搖頭:「哥,不是這樣的。我覺得我現在三鋪當的也挺輕鬆,只要不讓我再跟死犯兒打交道,那比什麼都好。」

四哥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得為這個事兒跟自己過不去。其實也沒啥的,你想,醫院的護士天天能看到死人。那殯儀館的火化工還天天跟屍體打交道吶!你現在無非就是給警察打打下手,給死犯兒寫寫遺書啥的。也沒啥大不了的啊!我進來的比你早,我見過的死犯兒不比你見過的多?其實都是一樣的,心態放平,好好把自己的刑期熬過去就行了唄。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過,在這個地方,只要你的眼睛擦亮一點,心裡有活,不撩閑,那好日子肯定能過上。」

「問題是我現在已經惹了不少人了……」

「那沒事!」四哥一擺手「只要你從現在開始做好一點,就屁事都沒有。」說著,他從地上拿起自己的那小半杯白酒喝了一口,看似不經意地說:「我聽說,之前你還想知道我到底什麼情況是吧。」

我一愣,趕緊站了起來:「哥,我……」

他一揮手,讓我坐下,接著說:「你心裡有疑惑我能理解。但是小虎子,有些話今天我是第一次給你說,我希望也是最後一次說。看守所這個地方的人,誰都不能深挖,要是真的挖下去的話,拔蘿蔔帶泥,後頭的事情就太多了。」

「哥,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好奇……」

「別好奇了!」四哥打斷我,「我早跟你說過,能讓你知道的事情肯定讓你知道,不能讓你知道的事情,你知道了反而會害了你。虎子,在這個地方,你多聽我的話是沒有壞處的。想撂倒我的人不少了,但是沒一個能撂倒的。」

我趕緊擺手:「哥,我可沒這麼想。真的哥,在這個地方我能過上好日子還不是哥你給我的鋪墊!」

「你知道這個就好。」四哥的面色忽然變的陰沉,「小虎子,有句話叫吃水不忘打井人,你能記得哥哥的好,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原來以為你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是看來我看錯的。但是你放心,哥哥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以後看清,我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的。」說完,他站起身,說了句我困了,便徑直走去睡覺。

石鋪山大轉移在幾天後正式開始。由於人數眾多,因此所有人員被分批押送。輕刑犯先走、女犯中間、重刑犯最後。我們的轉移計劃被安排在了一月十九日。幾次轉移之後,二隊監道里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只剩下七班和九班還留在舊所。

七班所有的人都在忙著將自己的行李打包、裝袋。按照計劃,明天早上這些行李要先被武警帶到外面的行李車上,然後在押人員再出去。為了不耽誤時間,四哥讓所有的人在頭天晚上都把行李收拾好,睡覺的時候都和衣而卧,躺在冰涼的、沒有被褥的床上睡覺。但是這天晚上,沒有一個人睡著。或難捨、或激動的情緒在這一夜表露無疑。

第二天一早六點半,方隊和潘隊帶著幾個武警準時到監倉收被褥行李。方隊很仔細,所有東西出監后,他在行李上都貼上了提前寫好「二隊七班」的紙條。接著,監倉里又進來了一隊武警,在我們的腳踝上帶上了腳鐐。和平時不一樣的是,我們的腳鐐不再是一人帶一個,而是三個人「分享」兩個腳鐐。這樣的辦法讓我們變成了一個「串」,想要跑,只能是三個人同心協力一起跑,否則單獨行動肯定會讓大家一起栽跟頭。

我和四哥、小康分在了一個「腳鐐小組」里。但是方隊並沒有讓四哥先上鎖,而是讓我們先排隊出去再外面等,四哥配合管教留在監倉檢查遺留物品。

我和小康互相數著腳步走了出去,在二道警戒線的裡面,和一大群已經做好準備離開的「光頭」一起蹲下。等待大客車一到,我們便離開這個讓我失去自由的地方。

所有人都有些興奮,有人說:今天又可以看到外頭的時間了,也有人說不知道新監房有沒有電視機……總之,興奮的理由五花八門。小康有些鄙夷的小聲說:操,轉監又不是釋放,至於這麼高興嗎!

監倉里的東西還沒有完全收拾好,運送我們的大客車也在做最後一次車況檢查。我們在武警荷槍實彈的包圍下,聽管教幹部給我們講路上的一些紀律,例如不許說話、不許對著窗外指指點點、不許走動等。當然,這些內容方隊已經跟我們重申了無數次了,誰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四哥還沒有出來,不知道子啊裡面做什麼。

很多人都開始心急了,「光頭」們急著趕快出去看到花花綠綠的世界,管教們急著趕緊讓犯人上車,減少危險係數。但是,好幾個管教和四哥都沒有出來。我知道,只要有一個犯人還沒有上車,那麼大家都是不能走的。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十五分鐘過去了……

正當我焦急的偷眼向羈押樓張望的時候,忽然,樓里傳來了一陣凄厲而又刺耳的「噠噠噠」聲。

我呆住了,這是槍響!

整個空地上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伸著脖子往羈押樓的方向看,極其希望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一個身影從羈押樓門口出現,並朝著我們這邊快步跑來。我趕緊定睛一看,原來是潘隊出來了。他氣喘吁吁的跑到轉移總指揮的旁邊,耳語了幾句什麼。總指揮一愣,旋即說:「所有在押人員開始上車!」

「可臧雲龍還沒回來!」我趕緊站起來大叫,由於起的太急,一下子把小康拉倒在了地上。

「蹲下!」我忽然覺得後腦勺頂上了一個硬物,我用眼睛的餘光往後一看,一位年輕的武警,正拿著槍對著我的腦袋!

【第二部完結】

管教在我的身後大聲呵斥:「蹲下!手抱頭!」一旁的小康也趕緊拽著我的衣服,低聲說:「不想活啦?他們可真開槍!」

面前的形式已經容不得我多想了,我機械的蹲在了地上,雙手抱頭,緊閉雙眼不敢言語。小康蹲在我的旁邊,更是渾身如篩糠般哆嗦。我知道,他是怕一旦武警手中的步槍走火,他會變成漁網。

氣氛很快平靜了下來,管教幹部開始清點人數,並按照班級把我們帶到特製的客車上。當然,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一個人敢讓車裡的人超載的。所以,七班所有人上去之後,管教又放了六班一半的人就馬上讓五個荷槍實彈的武警上車並關門。

四哥還是沒有出現。

車子啟動了。在我們乘坐的客車前面先是七八輛警車開道,緊跟著是一輛駕駛艙頂上駕著機槍的、滿載武警的卡車。之後,就是裝著我們的幾輛客車和兩輛備用的空客車,再後面又是武警的卡車和警車斷後。所到之處,道路全部戒嚴,行人車輛都被隔離在離我們的車隊很遠的地方。全車的人都在興奮的朝著車窗外張望,對於其中的一些人來說,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城市的風景。

遠遠的,那些路人對著車內的我們指指點點,但這並不影響車內人向外觀望的情緒,坐在我旁邊的小康一個勁的拽著我小聲說:「唉,快看!美女啊!你看你看,又一個!」我沖他淡淡的一笑:「你是不是看誰都是美女了?」他點點頭:「操,這都快一年了,連個母豬都沒見過,是個女的都是美女了。」

我嘆了口氣沒再說話,思緒又飛到了石鋪山看守所。

四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沒有上車?是因為他被武警擊中了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那聲槍響是哪裡來的?

由於到新看守所的路程由於全線戒嚴,所以車隊速度飛快,不到半個小時就趕到了我們的「新家」。從外觀看,這又和石鋪山一樣是一座紅磚綠瓦的仿古建築,如果不是院牆四角的崗樓和電網,這裡或許可以給人博物館的錯覺。

武警、特警、管教民警都已經就位了,客車直接把我們帶到了二道警戒線以內的小操場上。接著,所有的未決犯又被各隊管教分批帶往各個監號,只留下勞動隊的雜役將各個監倉的東西送到各班。

四哥不在,所以我和已決的林子兩個人跑去行李車上抬的東西,從早上十點多一直忙到下午四點多,所有的工作才算完成。

當我們疲憊不堪的回到監倉時,邢耀祖已經安排大家將所有的東西整理好。新監倉果然要好於以前的監室,除了原有的上下鋪變成了長通鋪之外,電視機、儲物櫃等一應俱全,就連廁所便池旁邊的洗手池,也換成了瓷盆和鍍鉻的水龍頭。

鋪位已經安排好了,和以前一樣,四哥一鋪,邢耀祖二鋪。我、小康、蒼蠅、鄭強、周雲等幾個人,也分別成為了三鋪到八鋪,佔據著整個床的二分之一。而剩下原來睡在上鋪的14個人,擁擠的躺在剩下的二分之一床位上。

監道里所有監號里都傳出了熱鬧的聲音,唯獨七班,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到現在為止,我們不但沒有見到四哥,甚至連方隊都沒有見到。我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到新看守所的第一餐晚飯已經送到了,超乎想象的豐盛:回鍋肉、麻婆豆腐、白米飯。原來睡在上鋪的三不管們看到這樣的飯菜,頓時開始「咕咚咕咚」的吞口水。小康把菜盆和盛米飯的筒拿進來,先給邢耀祖盛上、又開始給我們盛。邢耀祖看了看,轉臉對我說:「把四哥的飯盆找出來,給他盛點留著。」我點點頭,趕緊從儲物櫃中找出一個看守所統一發放的新的塑料碗交給小康。小康也知道這是給四哥留著的,所以儘可能的從盆里挑出一些瘦肉放在碗里。

開始吃飯了,三不管們紅著眼睛開始狼吞虎咽,生怕吃慢了會搶不到第二碗。而我們幾個平時和四哥關係不錯的人,都因為過於擔心四哥的下落,只是草草的吃了幾口就放下。

晚飯之後的入監檢查點名不是方隊,也不是潘隊,而是一個不認識的老管教。他先是看了看整個監倉里的環境,接著又要求我們點名的時候把頭抬起來,這樣好讓認準我們誰是誰。如此折騰了十分鐘之後,他終於合上本子打算到下一個監倉去檢查。此時邢耀祖一下子舉起了手。

「幹部,我想問問臧雲龍今天怎麼沒有過來?」

老管教一愣,回頭笑嘻嘻的看著邢耀祖:「這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回頭等你們的管教隊長來了,你問他們吧!今天我就是帶班。」

「那方隊上哪兒去了?」我插話問。

老管教看著我一笑:「張毅虎是吧?我聽你們管教說過你的時期。方隊和潘隊今晚有些其他的事情,回不來。明天他們回來了之後會找你的。」說完,他轉身鎖上門離開。

監倉里各種猜疑的聲音四起,我甚至聽到在一個角落裡有人說:「哥不會是打算越獄,被人直接擊斃了吧!」另外一個聲音馬上反駁:「不可能,四哥那是用腦子辦事的人,不可能傻到那個程度。」

小康一下子站起來就想去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被邢耀祖一把拉住,說小康你就別惹事兒了,咱們七班現在已經夠亂了,你就別再添亂子。

冬日白天的時間很短,因此剛吃完飯不久,天色就暗了下來。掛在牆角的電視機被自動打開,本地新聞的兩個主持人開始總結今天一天的新鮮事。當然,轉監這麼大的事情,肯定是會被記者記錄下來的。

「本台消息:今天早上,我市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看守所搬遷工作在市政法委、公安局、武警部隊等等各個部門的通力合作下順利完成。石鋪山看守所始建於1957年,是中蘇合作時期蘇聯專家援建的老式看守所。經過近五十年的使用,其配套設備和安全性已經遠遠達不到一般看守所所需要的條件和要求。市委自2002年批准了新看守所的修建計劃后,新的看守所很快竣工,並與2003年底通過了安全檢查。今天上午,在近千名公安幹警的嚴密押解下,石鋪山看守所所有600餘在押人員被安全順利的轉移到了位於開發區的新看守所。」

「沒啥可看的,又看不到自己。」邢耀祖嘟囔了一句,順手拿起一支煙點燃。我從地下拿起一個空煙盒遞給他當煙灰缸,擠出一絲笑容說:「接著看看,說不準兒能有哥的消息呢?」

電視上接著說:「另據本台特約記者王某的最新報道,在今天早晨的轉移過程中,石鋪山看守所有一名在押人員企圖逃跑。在武警官兵和看守所服刑人員的共同努力下,迅速將這麼在押人員制服。據了解,在這次突發情況中,有一名服刑人員和這名企圖逃跑的在押人員收拾,目前傷員已經被安全的送往市勞改醫院進行救治。」

「跑啦!」鄭強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四哥要跑啦!!」

「放屁!」邢耀祖瞪了鄭強一眼,「四哥又不傻,就那麼點刑期,他至於要跑嗎?」

鄭強吐了一下舌頭不再說話,繼續轉眼盯著電視機。但是電視上關於此次轉移的新聞已經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領導到兒童福利院慰問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一直沒有打開的風場門終於打開,我們也一眼就看到了這個進入到「新家」之後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地方。新風場和原來的風場是一樣的,也是一處狹小的、上面帶著鐵絲網的所在。邢耀祖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風場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大家做早操。

監道雜役送熱水來了,林子趕緊從外面接過熱水桶,又偷偷的問方隊和潘隊是不是已經回來,也不知道外面嘀咕了幾句什麼,總之林子是一臉失望的回來的。

邢耀祖已經很快適應了一鋪所要做的工作:坐在凳子上叼著煙、喝著茶,並不停的對著三不管們吆五喝六。坐在一邊的蒼蠅有些不悅,小聲嘀咕道:「操,皇上還沒死呢,太子就想著登基了。」結果沒想到的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家剛好停下來換下一個早操動作,風場上一點聲音都沒有。於是,蒼蠅的意見被完完整整的傳遞到了邢耀祖的耳朵里。

「蒼蠅,你意見很大啊!」邢耀祖噴了一口煙,蔑視的瞟了他一眼。

蒼蠅一甩頭,同樣輕蔑的說:「我哪兒敢吶!你現在都成一鋪了,我還得仰仗著你以後吃肉喝酒呢!四哥沒回來,你肯定高興壞了吧?」

我原本以為風場上又得有一場鬥毆,但是沒想到邢耀祖居然沒生氣,笑呵呵的站起來說:「我當個球的一鋪!你聽過死犯兒當一鋪的嗎?我看我這二鋪現在都保不住了。蒼蠅,我知道你對四哥衷心,不過你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我邢耀祖再***缺德,也還算是個仗義的人,念完經打和尚的事情老子做不出來!」

蒼蠅一撇嘴,從兜里掏出一支煙說:「你要真這麼想就好了。哪怕電視里說的那個要跑的主是四哥,那他早晚也得回七班來的。」他一邊抽出火柴點煙,一邊目光陰森的看了看邢耀祖:「咱七班可都是四哥帶出來了,邢哥你混的明白也是因為你的案子乾淨,而且因為大學生的關係四哥看重你。你要是真做出對不起四哥的事情,那這號里不太平的日子就多了。」

邢耀祖哈哈大笑起來:「蒼蠅,我以前還真沒瞧出來你是個俠義的人啊?得,就沖你這句話,你這朋友我算是沒白交!」說完,轉身坐回椅子上繼續沖著三不管門發號施令。

我趕緊把蒼蠅拽到監倉里,小聲說:「你瘋啦?邢哥再怎麼說都是咱號里的二把手,你跟他對著干,早晚得吃虧的!」

「吃個球!」他看著邢耀祖,惡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老子就是看不慣他那個得勢的球樣子!四哥沒來才一天,你看他的尾巴翹到哪兒去了?操,馬上就要上路的人了,還整這沒屁眼的事情,真不嫌噁心!」

我呵呵地一笑:「行了,我還不知道你!我知道你跟四哥好,是四哥最好的助手。但是不管怎麼樣,現在四哥沒回來,咱號里就缺個主心骨啊!他不當誰當?」

「誰當都比他強!」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眼睛放光:「要不然你當了一鋪算了,兄弟們肯定都能幫你!而且你跟四哥的工作都一樣,四哥沒回來之前,你就暫時幫他頂個班兒,咱號里兄弟的好處照樣不斷,你覺著呢?」

我趕緊使勁的擺手:「你趕緊打消這念頭吧!我可算是知道了,你不願意邢哥當一鋪的原因,就是因為搞不到外面進來的屋子啊!」

他老實的點點頭:「我們跟著四哥這麼長時間,啥時候不是他給咱從外面弄好吃好喝的進來?你就說這煙吧,其他號里的一鋪抽的煙也就是個環保白沙,你見過那個號里的四鋪五鋪有環保白沙抽的?還有,你說其他哪個號里的人總能吃到廚房的小灶的?我倒不是因為吃就跟四哥好,我就是覺得四哥在這方面做的亮堂,對兄弟們也好!你說咱這七班,一個重刑號,好多人說不準兒今天吃飯明天就上路了,就這麼點活著的日子了,誰還不指望跟個辦事亮堂的大哥好好享受一下剩下的日子?你說他邢耀祖自己都是個死犯兒,在監道里又混的連個名氣都沒有,他要是當了一鋪,我們還有個球好東西能見著啊?」

我嘆了口氣,低下頭不再說話。蒼蠅說的很有道理,我無力辯駁。在看守所這個地方,一盒五塊錢的煙,活著一碗閃著油光的紅燒肉,完全有可能買通一個在外面被人家稱為惡魔的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看守所,人,也會為食而忘記做人的自尊。

蒼蠅看我不說話,便徑自從懷裡掏出一支煙,幫我點燃后遞給我說:「你就不一樣了,你現在在監道里混的亮,大家都知道你。而且你又是監道二雜役,廚房的幫工。一旦四哥出了意外回不來的話,你就頂了四哥的工作了。那樣的話大家照樣過的開心!」

我搖搖頭,一拍蒼蠅的肩膀說:「咱倆想的不一樣。我不是說你蒼蠅不是個仗義的人,不過我覺得要是給仗義這兩個字加上利益好處的話,那就仗義的太不純了。我在監道混出了點名堂,是四哥把我帶出來的。我肯定不會頂四哥的班。」蒼蠅馬上抬起頭要跟我爭辯,我搶先接著說:「邢哥在外面也是有頭臉的人,現在雖然落難了,但是咱看守所里認識他的、能給他面子的人挺多的。就算是四哥要真出了什麼問題的話,那邢哥作為二鋪也能把咱七班弄好。四哥到底咋回事兒還說不清楚呢,你說咱要是現在就商量誰當一鋪,接四哥的班,那樣是不是太不仗義了?」

蒼蠅不說話了,低下頭看著手中逐漸燃燒的煙發獃。很久,他才說:「你說的有道理,我***被好吃好喝的給迷了心了。行了,一會兒我就找邢哥道歉去。」

邢耀祖很大度,沒有因為蒼蠅的一些悖論而生氣,反倒主動在蒼蠅還沒有道歉之前,從床下拿出自己的兩盒煙扔給蒼蠅,讓他給大傢伙分一分,就當是喬遷新居的慶祝了。這個舉動讓蒼蠅覺得很不好意思,他一臉尷尬的跑到邢耀祖面前,說自己剛才犯了混,說了些沒用的廢話,讓他千萬不要往心裡去。邢耀祖哈哈一笑,這件事算是有了一個合適的結局。

不過這樣的一個小插曲並沒有改變七班整體的氣氛。所有的人都在空閑時一邊裝模作樣的看,一邊偷偷的討論四哥到底為什麼沒有回來。到現在為止,昨天那個老管教說的方隊早上會回來找我的時期也一直都沒有動靜。

我趴在監倉門上,透過觀察窗向外張望。監道里除了幾個不認識的管教之外,一個雜役都沒有。我回頭跟邢耀祖說這監道里氣氛不對啊,今天雜役怎麼都沒出來?邢耀祖當即皺著眉頭嘟囔:「這是警戒狀態才會有的啊,出什麼大事兒了?」

正在大家議論紛紛,沒頭沒腦的猜疑時,監倉門忽然打開。方隊一臉疲憊的站在我們面前:「張毅虎、林傑你們兩個人出來一下。」

我和林子趕緊站起來,幾乎異口同聲的問:「穿馬甲嗎?」方隊一擺手:「林傑穿上,張毅虎你把你的雜役服套上就行。要去提審室。」

「提審室?」我一愣,「方隊,已決服刑的也得提審嗎?」

「跟你的案子沒關係,所里檢察院的要問你們點事情。」

我和林子被方隊分別帶到了兩個提審室。審訊我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問,女的做筆錄。我有些糊塗,因為按照老石鋪山看守所的慣例,只有在提審未成年犯和女犯的時候,才會有女警察出現。

「你叫張毅虎是吧?」男檢察官首先發問。

「是。」

「你認識趙峰嗎?」

「認識。我們以前關一個號。後來他因為判了死緩之後沒幾天就把我們監號的一個人給踢癱瘓了,就被弄到其他隊去了。」

那男的點點頭:「我聽你們方隊說,一個多月前,也就是趙峰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執行之前,你們見過他的?」

「是的。當時他挺頹廢的,因為哥哥被人殺了,而且他自己也要被執行。後來因為我是監道里專門給死囚做臨終陪護和寫遺書的,加上跟趙峰關係好,所以就讓我去了。」

「他說什麼了?」

我搖搖頭:「也沒有什麼,就是覺得自己哥哥死了,心裡不好受,而且不知道到底自己能不能死。我們聊了一些家常,主要是關於他家的一些事。後來我們聽說他被執行了,然後就再沒見過。」

男的一愣:「執行了?你們聽誰說的?」

我看了看面前的這個男人臉上驚訝的表情:「我是監道雜役,所以認識看守所廚房的人。廚房的人說給趙峰單獨做了一頓斷頭飯什麼的,後來也就沒他的消息,就以為他被執行了。」

「哦,」他點點頭,「他跟你聊天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想法?」

我搖頭:「沒有,再加上時間長了,我也有些想不起來了。」

「張毅虎,」他看著我,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遞給我,又拿出打火機幫我點燃,「你得好好回憶一下。這件事非常關鍵的。我聽說你之前立過功,組織了暴力越獄,還救了管教民警。所以你知道有些事的利害。要是有些事查不清的話,我們擔心會有更大的事情發生。」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問:「幹部,您能告訴我到底出啥事兒了嗎?」

他看了那個女的一眼,沖她一點頭,那女的回頭看著我說:「趙峰沒有被執行,因為他的案子現在已經有了很大的希望。但是這是他又犯渾了,轉監的時候打算越獄,被武警擊傷了。」

「那他現在在哪裡?四哥……不,臧雲龍呢?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這你就不要問了。」男的笑了笑,看著我說,「你現在要做的是配合我們調查清楚這件事。轉監的時候就這一塊兒出了問題,現在別說市局、省廳,就連公共安全專家部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所以你一定要回憶一下,當初你和他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不是他有說過什麼話。關於打算越獄的。」

「沒有,絕對沒有!」我堅定的說,「當時他整個人都已經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就是覺得放不下自己的母親。說母親老了,白髮人送黑髮人,沒人送終什麼的。其他什麼都沒說過。」

「你能確定嗎?」

「能,肯定能。因為我和他關係好,所以他說過的那些話我印象很深的。」

男檢察官點點頭,看著女檢察官寫東西不說話。半晌,他忽然問:「你知道你們號的林傑和趙峰的案子有些聯繫的事情嗎?」

「知道。林傑的上家也是趙峰哥哥的上家,趙峰當初就是為了把自己的哥哥從販毒的圈子裡拉出來,並且要找到害他哥哥犯罪的人,才進到這個圈子裡來的。」

「嗯,是的。我問個題外話啊,」他笑著看我,「這個趙峰,一直都是這麼做事情不著邊際,不經過大腦考慮的嗎?」

我尷尬的笑了笑:「他平時看著挺仗義的,人也挺好。可是一遇到緊張的事情,他就容易想都不想就蠻幹。這跟當時我們號里有一個叫吳二柱的神經病挺像的。」

「吳二柱?」

「嗯,據說是個神經病,後來司法鑒定確是是有病,就給放了。殺人進來的,後來據說是送到精神病醫院了。不過我們一直覺得他不像是有病的,邏輯思維能力比一般人都厲害。對了,我們號里有一個現在已經去服刑的人,當初就是聽了他的計劃從法院跳樓打算逃跑的。」

男檢察官有些詫異,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將吳二柱的名字寫了下來,不過隨即又撕掉說:「瘋子的想法和一般人都不一樣,畢加索還是個瘋子吶!」說著,把那張紙揉成一團,裝在兜里。

「你回去之後再想一下,看趙峰還跟你說過什麼,一旦想到什麼新的線索,就找你們管教彙報。張毅虎,你雖然是短刑期,而且已經減刑一次了。原則上雖然不能再減刑,但是有新發現,有重大立功表現的話,還是可以再減的。我希望你自己把握好機會,爭取早日出去。」

我點點頭:「知道了。謝謝您。」

男檢察官站起來,沖我身後的管教點點頭。因為我已經是服刑雜役,所以他只是打開了壓在我身上的椅子隔板,而並沒有給我戴手銬。臨走時,我站住回頭問:「幹部,您能跟我說一下趙峰現在怎麼樣了嗎?」

他看了我一眼,猶豫了兩秒鐘后說:「沒什麼,小腿中了兩槍。現在在勞改醫院。」

林子幾乎是和我同時進門的。見到我,我倆異口同聲的問對方:「咋樣,問你啥了?」

林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就問了些關於刀疤的事情。我說刀疤的事情我是一點都不知道,雖然他跟我算是能弄到一個案子里,可我跟他的接觸也不多啊。」

「我也是。」我脫掉外套,坐在床上摸出一支煙說,「問我的也是刀疤的事情。不過我現在總算是知道了,刀疤這小子現在活得好好的吶!」

「你說啥?」邢耀祖差點從床上蹦起來,「刀疤這渾小子還活著?」

我點點頭:「咱們轉監的時候那幾聲槍響就是打他的,就是他憋著要越獄。」

「操,那又完了!」邢耀祖興奮的神態一下子就被熄滅,「這小子是給自己上路抄近道呢,三番五次的自己作死。對了,四哥咋樣?」

「不知道,」我一攤手,「他們啥都不跟我說。回頭我再問問方隊吧。」

方隊叫我去他的辦公室,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從搬遷之後一直到今天,他幾乎都沒有休息,因此看上去有些眼眶深陷,神情憔悴。

「這幾天號里沒什麼事情吧?」方隊疲憊的拿起一杯水,猛喝了一口問。

我搖搖頭:「號里都挺好的,就是這幾天臧雲龍沒回來,大家都打聽呢。方隊,您跟我說一下唄?免得弄的人心惶惶的。」

他一擺手:「你們好好做你們自己的功課,管別人做什麼?」

「不是方隊,臧雲龍不是班長么?他一走,邢耀祖又不能當班長,所以好幾個人都惦記這事兒呢!」我實話實說。

「要說你們就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就一個班長的位置,也讓你們這麼惦記著。臧雲龍這幾天就回來了,沒什麼事。」

「方隊,他是不是中槍了?」

方隊一愣,轉頭盯著我半天才問:「你咋知道的?」

我笑了笑:「早上提審的時候,那個人說趙峰打算越獄,然後讓武警給打傷了。我想那天搬遷的時候就四哥沒出來,所以……」

「自己作死!」方隊嘆了一口氣,「十幾個武警就在旁邊呢,一看往外走,低著頭就往外沖,鳴槍示警都沒用,能不開槍打他嗎?」

「那臧雲龍呢?」

「也中槍了,不過是子彈打到地上,反彈到他身體上的。沒什麼大礙,不過這段時間他是沒辦法坐了。子彈進了屁股里。」

四哥受傷的消息經過我在七班的傳遞,加上七班的人又給別的班的報信,很快在整個二隊監道中傳開。不過話傳話傳到最後總是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沒過二十四個小時,四哥出事的版本就成了他搶了武警的槍打刀疤,結果子彈反彈后打進了他的屁股。

邢耀祖對這件事傳出很是惱火,他認為幫助pol.ice抓捕打算脫逃的犯人,在被羈押人員中已經是一件無法說出口的事情,加上受傷的部分又是屁股,所以傳出去對誰都不好。但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邢耀祖能做的,只能是拉著臉讓七班所有的人對四哥的事封口。

自從搬到新看守所后,不管是從七班內部的關係,還是七班所承擔的關押任務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四哥的意外讓七班好幾個人都開始惦記上了「一鋪」的寶座,不過幸好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四哥不日將回歸,所以沒有人敢太過分的篡權。另外,在搬遷后,七班門口所掛的牌子已經從過去的「重刑班」改為了「過渡號」。也就是說,從今往後七班不再接收未決犯,只接待終審判決已經拿到手的死囚,讓他們在七班度過人生的最後幾天時間。

好在由於新看守所的很多協調工作還沒有結束,所以眼前這一批即將在過年前上路的死犯們暫時不用調到七班。等方隊說什麼時候要給他們寫遺書,我只需要到死犯所在的班裡幫他代寫一份簡單的信件即可。

得知四哥消息的第三天早上,方隊又一次把我叫到了羈押樓的會議室。不過這一次被叫去的不單單是我自己一個人,而是還有林子和幾個二隊的監道雜役。所長、檢查室主任和所有二隊的管教都在會議室里等待我們。

落座后,所長首先發言:「今天叫大家過來,主要是給大家宣布幾件事情。第一呢,就是咱們所現在搬了新家了,一些管理制度也做了相應的調整。現在我們的新羈押樓有三層,除了一二樓是未決犯關押的地方之外,三樓打算專門建立一個死囚羈押室和服刑人員的宿舍。所以所里研究決定,讓你們這些短刑期的服刑人員都搬到條件和自由程度相對好一點的服刑人員宿舍,這樣一來可以方便你們的工作,其次也好統一管理。第二就是要說一下前幾天搬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搬遷的時候出了事,現在上頭正在嚴查。你們作為監道雜役,接觸的犯人是非常多的,所以有什麼消息,希望馬上檢舉揭發。」說完,他又指了指我和林子「張毅虎和林傑的情況是比較特殊的,因為你們兩個人可能要和死囚接觸的機會很多,所以我們是打算暫時在服刑人員宿舍和你們目前所在的七班都安排鋪位。這樣在平時沒有工作任務的時候,你們就住在服刑人員宿舍,幫助其他人做一些監道里的工作,要是遇到執行,有死囚需要過渡的話,你們還是回七班住。不過你們住在哪裡需要聽從管教的統一安排,不能跟逛自由市場一樣,想在哪裡就在哪裡。你們明白么?」

林子坐在我的旁邊一個勁的點頭,但是我卻沒有那麼興奮,於是趁著所長讓大家發表自己的意見和對監道情況的反映時,趕緊舉手說:「報告管教,我覺得這樣的安排會讓我工作很不方便。」

所長看了我一眼,笑著點燃一支煙問:「說說看?怎麼不方便了?」

「報告管教,我現在刑期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這半年可能會有幾次大的集中執行,比如春節前、五一勞動節、六二六之類的。我們七班本來就是過渡號,執行前很多死囚都要送到我們班的。我要是住在服刑人員宿舍的話,和這些人接觸的時間就會短。因為有些犯人寫遺書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這樣不太方便。另外我覺得我以前能在石鋪山寫那麼多遺書,都是靠著我們同監號的人給我幫忙。人快死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過激的表現,如果我住在服刑人員宿舍,和七班的人距離也就拉遠了,有時候不能隨時溝通一些問題,我怕會出事。」

所長點了點頭,回頭一看方隊:「這小子這半年多的遺書沒白寫,安全意識很高嘛!」說著,用手一指我:「這件事一會兒等會開完了,你到我辦公室來我們再說說。你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沒有了。」

「嗯,那坐下吧!其他人繼續。」

簡短的通知會僅僅用了二十分鐘就結束了,所長讓方隊把我帶到了二隊的管教辦公室,自己又去和檢查室主任聊了一會兒才回來。

「你什麼時候刑滿?」所長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給我踢過來一個小凳子問。

「今年7月22日。本來是10月22號的,前段時間減刑了三個月。」

「哦……」所長點點頭,「你剛才在會上說的那個問題,我考慮了一下。我的打算是這樣的:你們號現在的任務確實很重,而且有一些未決犯確實也不能給你幫上什麼忙。我打算等臧雲龍回來之後,讓他做整個一樓監區的管理員,你把你們七班的名單重新給我報一下,你覺得能幫助你的人有誰,幫不上你的人有誰。等這份名單到了之後,我讓你們隊長重新調整一下監號的人員配置,然後你做七班的班長。」

我當即一愣:「報告所長,我們班的管理員以前就是臧雲龍,而且他做的很好。我要做了班長,那他怎麼辦?」

「這不是問題!」他哈哈一笑,「我很早就聽說臧雲龍和你認識的時間很久了,而且你的父親和他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你在咱們看守所里受到了他很多的照顧。現在你在這裡也呆了這麼久了,一些規矩、處理事情的辦法你也掌握了不少。你做班長,一是可以把他解脫出來,讓他做更多的貢獻,其次,你們班現在不是還少一個二鋪副班長么?」

「不少啊,所長。邢耀祖一直是做二鋪的。」

所長搖搖頭:「不行,他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太適合做副班長了。他的二審裁定一下來,如果維持原判,那他就不能再做下去,這你是知道的。如果改判了緩期的話,那他也就要出去服刑了。所以,我覺得七班你做班長最合適,讓臧雲龍做副班長,這樣他還可以負責一樓監區更多的事。」

我使勁的擺了擺手:「報告所長,如果臧雲龍做了副班長,又當了監區的大雜役的話,他肯定得總出去工作的。我也肯定總得出去,這樣一來監號里兩個管理員都不在了,沒人負責監室的工作啊!」

「這個好辦!你們可以在監號里安排第二個副班長。找一個未決人員去做,這樣的話不是什麼都解決了嗎?行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臧雲龍下午就回來,你跟他商量一下,三天內把名單交給你們隊長。」

四哥的歸來,讓整個監道爆發了。幾乎每個監倉門口的瞭望口上透出的眼神,都充斥著或羨慕、或鄙夷的態度。

看上去四哥恢復的不錯,由於沒有傷及骨頭,所以只需要一個人扶著,就可以一瘸一拐的行走。一進門,他便怨氣衝天的罵道:「操,狗日的刀疤,臨死還他媽的拉個墊背的!老子的屁股連針都很少打,結果為了他搞了個子彈進去!」

我趕緊扶著四哥趴在床上:「哥,嚴重不?」

他點燃一支煙:「沒啥屁事兒。那個子彈本來就是打到地上反彈進去的,力量也不太大。不過也夠懸的,再差一丁點就到骨頭了。大夫說休息個十天半個月就行了。刀疤是慘了,小腿骨頭直接打碎,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吶!」

我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早上所長找我的談話,於是吞吞吐吐的跟四哥說了個大概,沒想到四哥對這件事非常贊成,他說我當班長能更方便一點,而且他當了監區大雜役,以後的好處就更多了。至於第二個副班長,暫時還是讓老邢去做,等二審下來再說。名單的事情也可以把尾鋪的三不管們發出去。說完,他又說這件事回頭再跟邢耀祖和其他人宣布,現在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疑惑的看看四哥,不知道現在還有什麼比七班的人員調整更重要。他神秘的一笑,說:「咱們有個放出去的老朋友又進來啦!剛才入監檢查的時候,我看見他也在做檢查。」

「誰啊?哥?」

「咱們的二傻子吳二柱啊!這兒子還是傻面朝天的,看見我還笑呢!」

我一愣,問:「吳二柱不是弄到神經病院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四哥搖搖頭:「不知道。可能要麼就是沒查出什麼病來,要麼就是在醫院又把誰給撂倒了唄。不管他,反正等他進來就知道了。」

由於四哥的歸來,監倉里頓時幾家歡喜幾家憂。高興的人以蒼蠅為代表,因為四哥的歸來不但讓他們心裡懸著的石頭落地,而且之後又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憂愁的人則由尾鋪的三不管們為代表,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旦被分配到其他號房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三不管們是非常希望我或者四哥做他們的號長的,畢竟我和四哥都不會特別的去為難他們。四哥總是說:這些人已經很可憐了,平時除了牢飯之外,連點油水都見不到。要是再讓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那最終的結果就會讓他們覺得生不如死。所以,三不管們總是對四哥心存感激,覺得分配到重刑號是他們自己的幸運。可如果讓他們分配到其他號房,那他們就完全不知道那些沒有重刑犯羈押任務的一鋪二鋪們會不會因為閑極無聊而讓他們過起水深火熱的日子。

可現在方隊和四哥的意見都已經下來了,而且他們知道,我作為新的安全員,肯定會「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當看到我拿出紙筆打算列名單時,他們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種神情,就如同一個重刑犯在看他的主審法官。最終,我猶豫了一個下午,才列出了一個8人的外分名單。

晚上吃飯時,四哥特意關照監道的雜役從廚房搞來了半隻燒雞,並且沉著臉說今天這半隻燒雞就是給即將到其他班的八位兄弟的,凡是留在號里的人誰要是敢碰一根雞骨頭,今天就把他的骨頭卸下來給大家燉了吃。當然,四哥就是不說這話,誰也不可能去碰這半隻燒雞的。

吃飯的時候,四哥又宣布了我成為新任班長、邢耀祖繼續做副班長的事。對於這件事,邢耀祖本人是完全沒有意見的。包括蒼蠅、周雲、鄭強等人也是舉雙手贊成。宣布之後,四哥馬上讓蒼蠅把他的鋪位騰出來,讓我睡在一鋪。而自己則搬到了原來我睡覺的三鋪。起初我完全不同意四哥這樣的做法,覺得好像我在篡權一樣。但是四哥拉著臉說警報器就在一鋪旁邊,我要是不住一鋪,那班長的責任就丟了一半。

第二天一早,方隊就開始拿著我交上去的條子,一個個的把要分班的八個人往外送。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七班就開始明顯的空蕩了起來。當然,這種空蕩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班裡就多了幾個新成員。

新成員包括一個公共安全專家專用的戒椅,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老虎凳」,以及三個即將在農曆新年之前要執行的犯人。

四哥看著老虎凳直皺眉頭,他說以後咱們班還得安排一個人專門伺候做椅子的人了,人一旦坐到這上頭,那吃喝拉撒睡都得人照顧。我說這個簡單,隨便安排誰都可以做的。四哥說這哪兒能行,三不管都被發出去了,現在號里留著都基本上都是有點頭臉的人。看來咱們還得像方隊申請進來兩個新收才行。

可我們還沒有跟方隊說要安排新收進來,椅子的第一個「客人」卻進來了。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裝瘋賣傻的吳二柱。

和之前比起來,吳二柱已經蒼老了許多。最大的變化就是滿頭的青絲早已變成白髮,而且說話也不像以前那麼瘋瘋癲癲了,很有條理性。

等給他戴戒具的警官和雜役一走,蒼蠅第一個嬉皮笑臉的沖了過去,張口就問:「咋樣,吳大爺,神經病院的條件比這兒好的多吧!」

吳二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唉,還不如在看守所……至少在這兒我面對的人都是正常人,在那個地方,我得天天跟一群瘋子打交道啊!」

四哥笑了笑:「那他媽的就是你自己鬧的結果!誰讓你有事兒沒事兒就裝瘋賣傻的?最起碼你在這個地方還能圖個痛快,一顆子彈下去啥都不知道了啊!對了,你咋又回來了呢?」

吳二柱搖了搖頭:「檢察院的有一個人總覺得我的鑒定不合格,三番兩次的申請重新鑒定。結果查了半天,說我在作案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犯病。唉,這下好了,罪沒少受,結果花生米還得吃。」

「那你現在打算咋辦?」我點了一支煙,塞到他嘴裡。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閉著眼睛說:「可能還有挽回的辦法吧……反正這幾天先好好表現一下,從椅子上下去再說。」

四哥一點頭:「出去之後知道了點什麼?」

吳二柱忽然一笑:「知道的事情不少,起碼買我一條命差不多了!」

一旁的蒼蠅忽然眼前一亮,一躍跳到吳二柱的面前:「跟我說說唄,吳大爺?反正你現在是必死了,還不如把機會留給兄弟們吶!」

話音未落,蒼蠅的腦後一個煙盒橫飛了過來,一回身,才發現是四哥怒氣沖沖的瞪著他發火:「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還嫌自己身上事兒不夠多啊!人家都是著急盼著快點出去,哪兒他娘的有你這樣的,是不是打算在這兒呆一輩子?」

蒼蠅一愣:「哥,他現在肯定翻不了身了,他的機會給咱們也行啊……」

「放屁!」四哥大怒,「一個瘋子的話你也信?到底你瘋還是他瘋?」

蒼蠅一下子如同霜打的茄子,頓時沒了精神。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老虎凳上搖頭晃腦的吳二柱,狠狠的啐了一口痰。

中午吃飯時,我第一次坐在了風場門右邊的第一個位置——這是每個監號安全員特定的位置,一旦發生緊急情況,可以馬上跑到監號里按下警報鈴。這個位置之前一直是四哥坐的,如果四哥不在監號,就是邢耀祖坐在這裡。不過現在因為老邢帶著死鐐,所以還得再安排一個其他的安全員。小林給我們幾個盛飯時,四哥忽然猶豫的說:「這樣不行啊……」說著,他一回頭對邢耀祖說:「老邢,你看這我和小虎子要是都出去的話,警鈴你不方便啊……」

沒等四哥說完,邢耀祖豪氣衝天的說:「沒啥,這事兒你們定。反正我這副班長現在當著也沒啥作用,臨時的安全員你倆選了就行。」

「那不行!」四哥一擺手,「咱七班現在說話算數的人就是小虎子和你,連我都算不上。這事情你們兩個商量!」

我和邢耀祖都還沒來的及說話,坐在一邊的林子趕緊拿著飯盆遞給四哥說:「哥,你讓我當臨時的安全員吧?」

「你當個球!」四哥一瞪眼,「咱們號里現在誰拿第一碗飯你都不知道,你還當安全員?」林子悻悻的趕緊拿著碗遞到我的手裡,嘴裡還念叨著:「哥,錯了!」

我慌慌張張的站起身來,結果沒說話就被四哥從邢耀祖身後一把拽住,緊接著把我拉到號房裡,沉著臉說:「到哪兒去都有規矩,咱號里的規矩更嚴!你該咋樣就咋樣,躲什麼躲?」

我尷尬的一笑:「哥,我實在是不適應。再說了,你現在還在這兒呢,我哪兒能直接越級啊!」

「沒有的話!」四哥拽著我坐在床邊上,「現在看守所好多了,不要說遠的,就說五年前,這號裡頭安全員就是皇帝!咱現在沒有什麼牢頭獄霸了,但是該有的規矩還是得有。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這兒關的人啥樣的都有,你要是不硬一點,他們隨隨便便就騎到你腦袋上拉屎撒尿的!」

「可哥,這號里的都是從石鋪山一塊兒走過來的,我這樣是不是不好……」

四哥正色道:「小虎子,在這個地方,你就要把在外面的一些客套給忘掉。這是啥地方?看守所啊!你要不吃人,別人就吃你的地方。你自己想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在,你是不是也得從擦地板開始一步步的往上走?你認識我之後又是一個什麼狀況?你再看看咱們號里的那些三不管,別說當安全員吃好的睡寬的了,能按頓吃到牢飯就不錯了!你這樣柔弱的話,這個號里就肯定有一大堆人憋著要扯大旗反你!你覺得要對他們客氣點,但是他們不這麼想。你以為人人都知書達理嗎?」

我嘆著氣,點了點頭。四哥說的話沒錯,自從走進看守所一直到今天,犯人當中森嚴的等級和監號里嚴酷的規矩都讓我發怵。儘管在司法部門的嚴格管理下,打人、牢頭獄霸等現象越來越少,但是犯人與犯人之間的平等,還是無法在這個特殊的環境里顯現出來。

四哥看我不說話,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說:「走吧,吃飯去。你知道該怎麼做了,把腰板挺起來!」

回到風場,我看到林子剛才原本給四哥盛的飯還端在手上,而且在老邢冷酷的目光下,幾乎每一個人都只是看著盆子里的菜,卻無人敢動。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從林子的手裡拿過那碗飯,接著一指菜盆:「盛吧,林子。」小林畢竟歲數小,雖然經歷了生死的考驗,但是對於看守所里的等級還是熟記於心。於是沖我一笑:「知道了,哥!」

一旁的四哥和老邢笑著點了點頭,繼續看小林盛飯。就在這時,風場角落裡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牛個屌毛啊!老子當哥比你弄的好!」

四哥一聽這話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弄的我也很下不了台,漲的滿臉通紅。祖哥給蒼蠅一眨眼,蒼蠅看著四哥的臉色,跑過去對著這個新來的就是兩腳:你還想當哥?你一個撬車的小雜皮到了這裡還不老實,還沒吃飯你就想著炸刺了啊,你也不看看七班是什麼地方,容的你在這裡鬼叫?蒼蠅說完轉過頭對著鄭強說:「強子,咱倆晚上給這個雜皮聊聊?」鄭強一聽這話,馬上接過話茬滿臉紅光的說是該和他聊聊,好久沒活動筋骨了,今晚就給他整一桌滿漢全席嘗嘗!

一頓午飯就在尷尬的氣氛中吃完。我躺在鋪上想著中午那個新收怎麼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意見,我在監獄里的人緣還是不錯,是不是因為他知道是我點了老膩子他們越獄的炮,所以不服我,再說了我和四哥阻止老膩子越獄的時候他還沒有進來,更何況他只是一個撬汽車玻璃的偷;一個新收就這樣和我過不去,到底是為什麼呢?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來,正想請四哥幫我分析一下這裡面的道道,四哥卻跟邢耀祖在風場上說著什麼。

看著四哥和祖哥在風場談事情,我想著心裡的疑惑慢慢的睡了過去。起床的午休鈴響後,我還是昏昏沉沉的,小林子過來跟我神神秘秘的說有事給我說。一看他的神秘樣,我知道肯定他有什麼大事情要給我說。我遞給他一支煙,給他點燃,他吸了一口后說他聽到四哥說晚上要親自審審這個新收,在看守所里,還沒有人這麼不給他臧雲龍面子的。我不知道今天晚上這個叫四維的新收會面對什麼的事情,也許他還會面臨蒼蠅,小康,鄭強他們三個拳頭對他身體的考驗。他在中午說的那些話,不知道到了今晚他還能不能學中午那樣牛B轟轟的說出來。

一個下午我一直坐在床上想新收的事情,滿腦子的疑問。帶著這些疑問我去問四哥,四哥說我進來這麼久了,還沒遇到一個撬汽車玻璃提包的小賊這麼猖狂,炸刺都炸到七班了,一個新收一點規矩都不懂,晚上過過門,是驢子是馬,晚上審審就明白了。下午五點,到了出去幹活的時間了,管教的皮鞋聲準時的出現在了監舍門外的走廊上,四哥由於屁股的傷還需要修養,就在監舍里呆著。我趕緊起身穿好雜役服,蹲在門邊等待管教開門。「張毅虎出監」管教在門外叫了我。「報告管教。管,我收拾好了。」管教開了監舍門,我起身出了監舍。出去走到二道警戒線的時候,管教說方管有事找你,我這帶你過去。我隨口回道謝謝管教。

到了方管的辦公室,方管看見管教把我帶來了。就連忙起身給管教發煙,說一些麻煩之類的過場話,管教打著哈哈說,就這麼點事還客氣啥啊,人給你帶來了,我有事先走了,呆會你事情問完了,把人帶過去。方管說那你忙,不麻煩你了。

方管從辦公桌下面踢了一個小凳子給我,坐吧。我一邊拿凳子一邊說:「方管,你找我啥事?」「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那倒不是,你也知道現在的時間是我們雜役幹活的時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方管說我找你有事情談,這叫配合管教的工作,雜役那邊幹活也不急這點時間,等下說完了你再過去忙。

我一下子想起了半個月前石鋪閃看守所搬遷時發生的事,忙問:「方管,刀疤真的是想越獄嗎?他都在生死線上來回了三次了怎麼還沒長記性呢?」方管嚴肅的說:「張毅虎,我叫你過來是找你談事情的,不是讓你來問問題的,有些事情能讓你知道的肯定告訴你,不讓你知道的你也別多問。」我說:「那刀疤現在是不是真的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他都還沒有找我寫遺書呢。」雖然我始終不願意為刀疤寫遺書,不僅因為我們曾在一個監舍呆過,雖然談不上兄弟,至少也是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但是這次刀疤企圖越獄還被武警開槍擊傷的事,我估計他這次真的會在春節前的這一批上路,刀疤也說過要上路要我給他寫遺書,他哥已經死了,老母親都沒人照管了,他還想著越獄給你自己去另一個世界抄近道。

方管說:「現在法院和調查組正在查他的事情,你也別多打聽了,做好分配給你的任務吧;這次我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現在監舍里有沒有什麼新情況?有沒有什麼情況要反應,到了一個新環境你得趕快展開你的工作,到春節前要上路一批,你好好計劃一下。」

我就把中午監舍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方管,小林子說四哥晚上要好好審審新收的事我沒告訴方管,怕給四哥找麻煩。方管說那你在監倉要好好做做工作,你看這麼一個撬汽車玻璃拎包的小賊敢在監舍里炸刺,有可能背後有值得挖的東西,這裡面要是有跡可循,會有什麼其他的發現也說不定,你要是能知道點什麼東西的話,及時向我報告。

我說如果我發現他有什麼問題的話我肯定會及時報告,問題是他現在這麼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根本都沒法展開。要是還在號里炸刺,我怕傷著其他人。方管說叫你寫名單留的那些人,他們是吃乾飯的啊?更何況臧雲龍現在還在監舍里養傷,有臧雲龍在,誰會欺負你?

方隊一句話就把我給回了,想到方隊自從來了看守所對我還是不錯,既然他需要我幫他做點事情,我是不應該回絕,可是自從我和四哥阻止了老膩子越獄的事情后四哥態度的轉變,讓我在這兩者之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幹完活回到監舍,四哥見我垂頭喪氣的,就扭著屁股走到我床鋪上來找我說話。「小虎子,你這是怎麼了?出去幹活回來咋就成了斗敗的公雞一樣,焉不拉嘰的,有啥事給哥說說。」

「四哥,方隊找我談話了,他讓我多和新收以及已決的死刑犯多聊聊,看能不能挖點東西出來。」

「那你就答應他,畢竟方隊對咱們還不錯,他既然需要咱們幫忙,咱們也不能拒絕。」

「四哥,我也知道方隊對咱們不錯,可是現在新收根本都不配合我的工作,這裡的工作展開不了,更何況我還要伺候那個裝瘋賣傻的吳二柱,馬上又要臨近春節了又要集中走一批,我還得到服刑人員宿舍住一段時間,根本都沒時間去辦方隊交給我的任務。」

我從床下拿了一包「一支筆」出來,拆開遞給四哥一支,四哥點著煙吸了一口緩緩的吐完煙霧說:「方隊既然要你幫他深挖一下,他也許嗅了什麼味不然的話剛搬了看守所不久,就把你找去談話說這事。」

「四哥,我進來也快一年了,都是你照顧我,沒有你照顧我,我都不知道我要在這裡面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該怎麼去度過這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阻止老膩子越獄減刑3個月)。」

小虎子,你給我打住,我照顧你是因為我以前認識你,知道你的品性不壞,和這裡面的人不是同一類人,再者說了我跟你爹也喝過酒,算起來我也可以說是你的長輩,就算是替他們照顧一下你。」

「四哥,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你也知道這裡面我最信的過的人就是你,有件事憋在我心裡,我想給你說說。」

四哥聽我這麼一說。一看我嚴肅的表情,就知道我有事情要對他說。四哥看看了監舍里的其他人。邢耀祖,蒼蠅和鄭強他們幾個人坐在床上專心看著新聞聯播,還不時的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新來的幾個新收雖然也在看電視,卻沒一個人發表意見。床鋪最裡面睡著四哥準備審審的那個新收。沒有人注意我們的談話

四哥對我點點頭,示意我可以說了。

「四哥,我這幾天都在想,刀疤越獄的事情,我總覺得這其中有很多隱情,刀疤、刀疤他哥被殺的事和發生的一些事情有聯繫,但是我又實際想不出來具體聯繫在什麼地方?」

「小虎子,我給你說過了有些事情你就不要去瞎琢磨了,你還有不到半年的時候就可以出去了,你要是知道的太多,對你沒有好處,你要是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你就做好方隊交給你的事情;再說了,刀疤越獄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呢,他是卯足勁了想跑啊。」

「可是,四哥,刀疤腳上戴著死囚鐐,就算刀疤再傻,也不至於傻到在戴著死囚鐐的情況下越獄吧?」

「小虎子,我能給你說的就這麼多,至於刀疤是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你還年輕,出去還要生活,我提醒你一句別把自己陷進去了。我去審審今天中午冒泡的那個新收,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著四哥走到邢耀祖等人所在的地方去了

四哥的這一番話徹底的迷糊了,這就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四哥嗎?不可否認的是,四哥的變化讓我感覺這不是我剛進看守所認識的那個四哥了,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我閉著眼睛想著四哥說的話,還有那些讓我抓破頭皮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眼皮慢慢的合在了一起,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境。

「救命啊,小虎子,你可一定要救我啊,不然我非得死啊。眼看著刀疤被武警拖著從我面前經過,我卻沒有辦法拉他一把,小虎子救我啊。」我一下子被這個夢給驚醒了,刀疤近乎哀求的聲音還在我耳邊縈繞。我又想起了刀疤和我在七班相處的那些日子,刀疤在生死之間的徘徊以及他難得的那一片孝心,想到這裡又想到了我自己,為了幾個月工資就來到了這個讓我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不禁讓人感嘆天意弄人,令人唏噓不已。

「虎哥,四哥叫你過去」,林子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后對著廁所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後他徑直做走向監舍門口,把耳朵趴在監舍門口聽著監舍外的動靜。看他那神情就像搞偵探的一樣,我不由得一笑。轉頭看看監舍,除了邢耀祖,腿傷還沒好的喜全和幾個新收外,四哥和三「打」金剛都不在。

想起四哥說要審新收的事,我才恍然大悟。到了衛生間門口,看到新收蹲在最裡面,昂著頭用仇視的眼神望著四哥。鄭強看著新收那眼神,覺得很是不爽,就要下手去砸新收。很久沒機會打人的蒼蠅一看鄭強要動手,忙的一把拉住鄭強,順勢就往新收身上招呼了兩腳:「你個球東西敢用這種眼神看四哥,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給廢了?」「你他。媽的剛才踢我兩腳,爺爺給你記著,咱們走著瞧。」四哥一看這不是個善茬,喝住了還想要繼續動腳的蒼蠅:「讓開,我來審審這位大爺,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敢問大爺貴姓?」四哥笑嘻嘻的對著那個叫四維的新收問道。「」告訴你也無妨,你大爺我姓陳,名四維。還有什麼屁要放,爽快點放完,爺爺還想點菜嘗嘗。」四哥還是笑而不惱.我看著四哥的樣子,想不到四哥在看守所搬遷時的不幸「中彈」並沒有影響他的心情。「四哥,我來了。」四哥聽了我說話,示意我別說話聽著就行。

我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四哥。蒼蠅罵道:「他媽的什麼四圍,我看直接叫三圍好了。這什麼球名字,咋跟女人還有聯繫呢?」四哥聽著蒼蠅發表的謬論,哭笑不得,正色道:「審人咋這麼多廢話,還要不要拉點家常?」蒼蠅聽了四哥的話后不再言語。

「哪裡人,多大年齡了,啥面兒進來的?」四哥繼續面帶微笑的問道。

「湖南人,28歲,撬汽車玻璃偷東西被逮住,然後進來的。」

「撬個玻璃都這麼牛啊,以前進來過沒有」

「這次是第三次。」

「喲,看不出來都三進宮了,都常客了咋還不懂這裡的規矩呢?」

「老子懂不懂規矩這不用你幾個孫子操心,爺爺心裡有數。你有屁儘管放,想打儘管招呼來,別跟爺爺廢話,要打你們幾個龜孫子一起上,爺爺我也不是怕大的」

鄭強本來性子就不好,聽他這麼跟四哥說話,而且還不把他放在眼裡,早就窩了一肚子火,也不等四哥發話操起兩個鐵拳頭上去就像暴雨一般招呼在了四維的腦袋上。蒼蠅和小康看著鄭強出手教訓新收,看了四哥一眼,四哥沒有給他倆暗示他倆也沒有動手。新收雖然也比較強壯,但是也經不起鄭強的鐵拳頭不停的伺候。小康擔心的說道:「四哥,鄭強出手不知輕重,這樣會不會鬧出人命?」四哥也覺得鄭強這樣下去會出大事:「還不拉著,想看著出事等著加刑啊。」蒼蠅和小康趕緊攔著鄭強,鄭強還不肯罷休,罵罵咧咧的說老子最看不慣你這種給臉不要臉的,看你還敢給老子裝大爺不。鄭強說完還想動手,「你還打啊,四哥還有話要問呢,等你把手癮過足了,咱們大家可都得跟著吃苦頭了。」鄭強一聽小康這麼說,也不好不給四哥面子,順著台階就下了:「今天要不是四哥發話了,老子非得砸死你個狗日的東西。」

蹲在衛生間角落裡的新收臉上已經挂彩,眼角處已經流血了。四哥發話了:「我說兄弟,這裡你恐怕比你家都熟悉吧,還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在這裡沒有人和你過不去,你又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呢,兩頓沒吃飯還有這個精力折騰啊?」

四維用舌頭添了添嘴角的血:「爺怎麼折騰你管不著,你怎麼招呼爺爺的,爺給你記著。」

四哥一聽這話笑了:「你剛才吃了一頓暴揍還是沒長一點記性?好,咱們就這樣耗著,看誰笑到最後,撤了,都睡覺去。」

蒼蠅一聽四哥說讓睡覺,忙問:「四哥,就這樣就完了,他不給我蒼蠅面子就算了,居然還不給四哥面子,老子砸死他,哪能這麼輕易的就完了。」小康和鄭強的臉上也是同樣的疑惑。

「你個豬腦子,動不動就砸死,要砸也先把你砸死,你個球東西,別廢話,都睡覺去。」

四哥啥也沒說,出了衛生間徑直走向床鋪,我也跟著四哥身後出了衛生間。一場好戲就讓鄭強當了主角,蒼蠅和小康帶著滿臉失望的神情先後走出了衛生間。

四哥到了二鋪的位置(搬進了新看守所,雖然是通鋪,但是前三個鋪的位置和以前在石鋪山的位置差不多)坐在鋪上掏出煙給號里的人每人發了一支煙,也沒有忘記椅子上的吳二柱。那些新收都知道四哥是以前的班長,而且在整個看守所人緣很好不說,而且很有威信。看著四哥給他們發煙,都站起來雙手接過,那感激的都差沒有落淚了,估計要是四哥當場發話叫他們去砸死那個叫四維的新收,我想那個四維絕對不會站著走出衛生間。

四哥回到鋪上,祖哥也挪到了四哥的鋪上。我掏出火柴給四哥、祖哥和我的煙點上。祖哥問四哥有啥收穫沒有?「是個慣犯,進來幾次了,還這麼牛B。虎子,你有什麼發現?」

「四哥、祖哥,我是這樣想的,你們看對不對?」

四哥示意我停一下,邢耀祖轉頭看了看監舍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注意我們。我接著說:「他進來了三次,這裡的規矩他肯定比誰都懂。要是有錢他也不會去撬車窗犯案,說明他沒有多大的勢力。他這次進來能這麼炸刺,而且還不給四哥面子,那就只能說明他現在的後台比較硬。」我停頓一下,抽了一口煙。

祖哥笑著說:「虎子,你這趟看守所沒白進啊,你現在都趕上刑偵專家了。」四哥白了一眼邢耀祖:「你為啥都沒一點長進呢?反倒多了一個死囚鐐。」

「嘿嘿,我一個農民哪能跟公共安全專家搶飯碗啊!再說了有小虎子在,我這死囚鐐取下來還不是遲早的事啊。」邢耀祖說完笑著看著我。

「是啊,祖哥這鐐肯定得取,時間的問題。」

「別扯的太遠了,老邢你這次鐵定死不了,現在不是說你事情的時候。」

我和邢耀祖都停下來,等待著四哥接著說下去。

「我看這事情不簡單,我臧老四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現在這裡,說句話黑白兩道的朋友至少都會給點面子,這新收進來這麼炸刺,估計後頭的來歷不小。」

「四哥,你是不是覺得這後面有文章?」

四哥點點頭,我總感覺這裡面有點名堂,老邢明天你叫大家都隨時注意點。我明天去問問方隊,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看著四哥說的這麼嚴肅,我倒覺得四哥小題大做了「四哥,咋聽你說的這麼玄乎呢?」

「玄不玄乎咱們暫且不說,等明天我去方隊那裡問問就知道了。」四哥說完打了一個哈欠,我和祖哥都不好在說什麼,都回到了自己的鋪位上休息去。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個本來該四哥睡覺的地方現在卻躺著我,想著自己進了看守所后的變化,不諳世事的我現在也變得油滑起來。既然方隊、四哥如此看得起我讓我做了一鋪,我也不能辜負了他們的一片好心,想著這些心裡又充滿了鬥志。安排好了值班的順序,告訴蒼蠅小康在值班的時候注意下吳二柱和新收,別出什麼亂子。

蒼蠅滿口答應:「虎子,咱值班什麼時候出過亂子?」「蒼蠅,虎子也是你叫的,還有沒有規矩了?飯都白給你吃了。」四哥躺在床上大聲罵著蒼蠅。蒼蠅頓了一下,朝我尷尬的笑了一笑。

四哥沒有再理會蒼蠅,翻過身睡了過去。我看著滿臉尷尬的蒼蠅,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把四哥的話放在心上,隨後也走向鋪位收拾好睡覺。

這一晚相安無事,一覺睡到起床鈴響才醒來。「虎子,快點洗漱,方隊剛才叫我們吃完早飯去他辦公室,他有事情要吩咐。」

一聽方隊找我們有事,我哪還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吃下那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伙食,就和四哥做在鋪上吸煙,等待方隊來開門帶我們出去。

直到兩支煙吸完,監道里才傳來了皮鞋摩擦地板的聲音。「臧雲龍、張毅虎、林傑準備出監。」

四哥打開監舍門上的放風口笑著對方隊說:「方隊,我們可早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來了。」

方隊沒說話,我就聽見鑰匙插入鎖孔扭動的聲音。方隊開了監舍門,四哥、我、林傑魚貫而出。方隊鎖好監舍門:「林傑你去廚房幫忙,你們倆跟我到辦公室來一下,找你們有點事。」

林傑獨自走了。我和四哥跟著方隊走向他的辦公室。

到了方隊的辦公室,方隊還是和往常一樣從桌子下面踢出了兩個小板凳「坐吧。」「方隊,你這麼早找我們有什麼事啊?」

方隊朝我們點了點頭「臧雲龍,你的傷咋樣了?」

「托方隊挂念,好的差不多了,就走路,活動起來還不怎麼利索。」

「那你現在好好養傷,暫時就不忙出號工作,等傷好了再說。」四哥笑著謝了方隊。

方隊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煙給我和四哥一人一支,又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我,我翻開第一頁便知道方隊這麼早找我們的原因:還有不到20天就過年了,要在臘月二十四左右要送一批走,要我早點把我另外一份工作給做了。

「張毅虎,這些就是過年錢要送走的那一批了,名字下面劃了線的就是給你安排的,最近就安排到死囚宿捨去住幾天,幫這幾人把遺書寫了,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可以挖的東西。」

看著那些名字下面劃了線的人名,在嘆息這張紙上人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同時數了數人數,「方隊,這是不是有點多啊,按照現在的時間算來,我每兩天就得給一個人寫啊。我又沒分身術,怕是忙不過來啊。」

「你怕什麼,這次是集中一批上路,有四個人的案情很簡單,人很老實案子也很清楚,最多一天就夠了。你工作的重點主要放在那兩個名字前打了五角星的人身上,雖然這兩人被判了死,但是案子牽涉的比較多,說不定還有什麼沒有交代的,你給點力,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來。」

方隊既然都這樣說了,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方隊,那我什麼時候能過去住?」

「等下你回去就收拾一下東西,下午就暫時到那邊去住幾天,早點把這事給了了,執行的時間你可以模糊的給他們透露一下,大概在下月三號左右。」

我無奈的向方隊點了點頭。方隊看我答應了下來,笑了起來「張毅虎,你看你那表情,好像我欺負你了一樣。」四哥看了看我的表情后,和方隊一起哈哈大笑。我也只要向他們苦笑兩聲。

四哥突然停住了,說「方隊,跟你打聽個人。」

「臧雲龍,規矩你是知道的,別讓我為難就行。」

四哥點點頭道:「那個叫陳四維的是什麼來歷?」

方隊聽完四哥問的后,拿出鑰匙開了一個抽屜,翻了一下拿出了陳四維的檔案,看了看問四哥:「是不是那個撬汽車玻璃拎包的?」四哥點點頭。

「沒什麼來歷,就是一個慣偷,三進宮了,難道還可以深挖?」

四哥便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對方隊說了一邊,唯獨沒有提鄭強打人的過程。

方隊聽完,皺了皺眉頭沒有說什麼話,思考了有兩分鐘的樣子說:「張毅虎下午就到死囚宿舍住,臧雲龍你也回去幫他收拾一下.你剛才說的事情我去找他以前關的看守所了解一下,你在監舍里也注意一下,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我彙報,馬上就過年了可別出什麼亂子。」

四哥笑著說:「方隊,你對我們好,我們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你放心好了,有我臧雲龍在,誰敢給你添亂啊。」

「臧雲龍,別人倒沒那本事給我添亂,我看每次給我添亂的就是你啊。」方隊笑著繼續說:「廢話就不多說了,張毅虎你下午過去就準備開始工作;臧雲龍,你回去就把監舍給我管好了,沒事就開會、深挖什麼的,不能出任何亂子。」

我和四哥都信誓旦旦的給方隊做了保證,方隊也給我們許了願如果能挖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過年了給我們搞點小灶,犒勞犒勞我們。

就這樣聊了一會,方隊在吃午飯之前把我們送到了監舍,順便又囑咐了我們一遍才放心離去。

我和四哥剛回到監舍,屁股還沒坐熱,林子就來放飯來了。小康拿桶接了飯後放在了監舍和風場的連接處,每個人都把碗準備好,等著小康打飯。想起昨天中午的事,我問四哥要不要給陳四維打飯。四哥說你現在是班長,你看著辦吧。我看著四哥,四哥說:「人都要成長,都要面對很多事。你連這點事都做不了主,你讓我的臉往哪擱啊。」

四哥如此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丟了四哥的份,:「小康,多拿一個碗出來,給陳四維也打飯。」

我說完了這話以後,監舍里除了四哥和邢耀祖沒有覺得驚訝以後,其他人都是非常驚訝的表情。小康怕自己聽錯了,又問了我一遍,我向他點了點頭。蒼蠅可就不幹了:「他不給四哥、虎哥你們面子,還不服從監舍管理,現在憑什麼給他飯吃?」鄭強,周雲也紛紛點頭支持蒼蠅的話。

蒼蠅就是那種想什麼就說什麼的人,我沒有當場怪他什麼。這個時候去問四哥意思的話也是白問,四哥也說了讓我自己拿意見。小康就等著我發話了。

「小康,給新收打上吧,拿新碗。蒼蠅,你也不要計較了,就算是給我個面子吧」

小康從床底拿出新碗給四維盛飯,蒼蠅還在憤憤不平。

「要不我就不吃了,把我的給陳四維吃好了。」我有些生氣的說著。

四哥也覺得蒼蠅過於斤斤計較了,而且讓我下不了台,扯大嗓子說:「就他媽一碗飯,你計較個球啊,你吃了能長成個胖子啊。」

蒼蠅看我和四哥都有點火了,也不好再繼續說什麼,接過飯碗去了風場的角落悶悶不樂的吃飯。

小康把所有人的飯都盛好了,正準備給四維端飯過去,「小康,給我吧,我給他端去。」小康把那個盛著飯的新碗遞給我,滿臉的疑惑。我向他笑了笑,接過碗走向了風場背陰處的新收陳四維。

「吃飯了,陳四維。」我雙手端著飯碗遞向陳四維。

陳四維抬起頭來,一臉鄙夷的望著我說:「老子不餓,不需要你的施捨。別在那裡假惺惺的裝好人。」

「你跟我鬥氣沒關係,可別跟你自己的身體鬥氣;你要想和我鬥氣,我隨時奉陪。你把飯吃了,咱們慢慢斗。」

我把飯碗放在了陳四維面前的地上,轉身回到了監舍與風場的連接處,做在椅子上吃飯。四哥在一旁笑嘻嘻的說小虎子,幾天沒見,你還學會收買人心了啊。我尷尬的朝四哥笑了笑,吃起飯來。

吃過午飯後,四哥叫小康幫我收拾東西,大家都知道我因為工作要去死囚宿舍住一段時間。小康聽從四哥吩咐從床下的小倉庫里給我拿了一些東西,還打趣的說虎哥,你這一去那裡住幾天,見你的人都怕的很吶,你現在都快成黑白無常了。四哥聽了小康的話接著說在做事情的時候不考慮好,現在知道要死了才來後悔,有個球用。聽到小康那樣說,我心裡也不怎麼好受,雖然在看守所里服刑也快有一年時間了,每次到了要送人上路我為他們寫遺書的時候,心裡總感覺不是怎麼舒服。眼見著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的時候,相信誰心裡都不好受。我默默的收拾好自己要換洗的衣服等著方隊來監舍帶我去那個我即將在十多天里送走6個人的地方。

四哥看著我沉默的樣子,知道我在想著那些事情不能釋懷,笑著對我說:「虎子,你可得把工作完成的漂亮點啊,我還等著你給我們大傢伙改善伙食呢。」蒼蠅一聽四哥說改善伙食,一下子來勁了:「四哥,改善啥伙食啊?什麼時候啊,搬過來這麼久都還沒改善過,肚子里的油水早被刮光了。」

四哥白了蒼蠅一眼:「你看你個球樣,就知道吃,而且還是別人用命換來的飯(指每次有人上路,監舍改善伙食)。什麼時候把你拿去換一頓飯,看你還能現在這樣笑的出來?」

蒼蠅聽了四哥的話,吐了吐舌頭。

我一直悶悶不樂的坐在床上,想著那些因為犯罪而逝去的生命,他們觸及了法律的高壓線,自然應該受到法律最嚴厲的制裁。可是他們臨死時那種求生的慾望,那種絕望的眼神,讓我對生命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也對自己以後的人生路有了更多的思考。

午睡前,方隊來到監舍里轉了轉,和大家說了說話,了解了一下監舍里的情況。這是搬了看守所后,方隊第一次到監舍里,大家的情緒都很高。直到午睡鈴響了,大家還意猶未盡。方隊也不好掃大家的興,今天談話就到此為止,大家現在都上鋪休息。臧雲龍你幫張毅虎把東西提一點,現在我們就過去。

方隊叫管教打開了監舍門,站在外面等我們出去。四哥讓大家都趕緊休息,四哥拿著我的衣服先走了出去,我提著四哥讓小康為我準備的那些吃的和煙,還有我的生活用品走出了監舍。

到了二道警戒的時候,所有的東西被全部檢查了一遍。雖然入監以前都會檢查,因為上次的越獄事件,現在馬上又要過年了,所以出入監舍的東西都檢查的特別嚴格,謹防發生意外。過了半支煙的功夫,檢查完畢后,我和四哥提著收拾好的東西跟著方隊走向了一個外表看起來像住宅小區的房子前面,房子外部都貼了白色瓷磚,唯一不同的是窗戶都用鋼筋焊了起來。

走到樓房裡,突然感覺心裡有陣莫名的恐慌,有一種悲涼的感覺湧入大腦。強打起精神,干好方隊派給的任務,好好表現吧,也算對得起寇隊和方隊的一片好心了。

每次在給死刑房做所謂的臨終陪護的時候,心裡總是非常難過,有什麼東西值得賠上自己的生命呢?想想自己,也何嘗不是這樣。正在感概萬千的時候,方隊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李隊,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起的張毅虎。」

「人總算過來了,咱們得把時間抓緊啊,不然這年肯定是過不安穩了。」

方隊笑著招呼我:「張毅虎,你把東西放下來,讓李隊檢查一下。」

我趕緊上前一步,把東西放在地上。李隊叫來兩個雜役來檢查我帶來的物品。這個時候說是檢查其實也是為了走個過場。兩個雜役看見我帶的東西,也不禁對我多看了兩眼,雖然我們同是雜役,因為有四哥的關照,好東西也落下不少。物品檢查完畢后,李隊叫了那兩個雜役幫我提著東西,來到了一間房門面前。

「李隊,我把張毅虎就交給你了,你多費心了,我還有事忙著呢,先撤了。」

「小方,你有事你先忙,我給張毅虎安排下這兩天的工作。」

方隊看了看我,我向方隊輕點了一下頭,示意他放心。

方隊轉身走了,我跟著李隊來到三樓的一個房間面前,李隊拖出一大沓鑰匙找出其中的一個開了這個白色的房門,「你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裡,你的工作也在這裡進行,這兩個雜役和你一起工作,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下這兩個雜役,他們已經在這裡熟悉了一段時間,有什麼特殊需要你再找我好了。」

「是,李隊。」

「呵呵,和大學生說話就是不費勁。小張,小鄧你們三就多溝通溝通,以便開張工作,等犯人過來了,你們就多多配合大學生。」

小張小鄧二人異口同聲的說堅決服從go-vern-ment安排,盡心儘力完成go-vern-ment分派的任務。我也對李隊說:「李隊,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工作,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那就好,你們兩個多照顧著點大學生,就按照開始我給你們說的那些,好好配合大學生,我有事就先走了。有需要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內部電話)。」說著李隊關上門走了,隨著踏踏的皮鞋聲消失在門外走廊的盡頭。

我掏出身上的精品白沙給他們二人一人發了一支,二人雙手接過煙隨手放在了口袋裡,忙連聲道謝。我拿出一隻正欲要點煙的時候,小鄧說話了:「大學生,這個抽煙。。。。。。你是不是要問問李隊,李隊開始交代我們工作的時候沒有說我們可以隨便抽煙,要是李隊從監控里看到了你抽煙,到時候責怪我們,我們也不好說啊。」想想也是,有死刑犯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抽煙是出於緩解死刑犯的緊張情緒,以便於開展工作。我把拿出的煙又放回了煙盒裡。

「大學生,咱們要在一起工作一段時間了,李隊已經把你的一些事都告訴我們了,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說,我們一定配合你。」

「你們不用客氣,大家互相配合,要在一起工作一段時間,就不要太過拘束了。」

二人馬上就笑了,不過一會大家彼此都很熟悉了。張李二人便給我介紹起了這裡的一些東西,警報開關在哪裡,監控器在哪裡等等等。

在吃晚飯之前,電話鈴響了起來。

「大學生,晚飯將在6點半送過來,你吃好了飯穿上提審服在房間里等著,有事找你呢。」

「好的,李隊。」掛掉了電話,我滿腦子的疑問,今天剛來就有人要上路了?

吃過晚飯,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等著李隊過來,心裡有點點顫抖,不知道是不是今年C市的天氣太冷還是心裡在恐懼什麼。

「張毅虎,收拾好了沒有。」知直到李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心底的疑問也隨著將要解開了。

出了門后,我迫不及待的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李隊,今天剛過來就要送人走啊?」

「大學生,今天這個情況有點特殊。咱們邊走邊說。」跟著李隊走向了走廊的盡頭的樓梯口。

「這次的情況有點特殊,明天有個人要上路,你的工作就是跟他聊聊,給他需不需要給家裡人留下點東西。」

李隊,這也叫特殊情況?我再怎麼說也送走了幾十號人了,這我早就輕車熟路了。」

「情況的特殊在於你這次要工作的對象是個女性的死刑犯,明早就要上路。我們幾個人討論決定讓你去送她最後一層,一個因為你是個大學生,說話找問題都比較敏銳,二來也算是我們所的一個人文化的新舉措。這次工作很有挑戰性,不知道你能不能漂亮的完成,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可給我們丟臉啊!」

「李隊,這對我,對看守所來說都是一個挑戰,我一定會儘力的。剛遷過來就送上路,就怕她不肯配合我工作,那任務就完不成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在石鋪山的時候,你就是二隊乃至整個石鋪山的名人了,更何況這是犯人指名道姓的要你幫她完成的,所有你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把這事給辦漂亮了,也算開啟了我們看守所的先例,說不定以後還會全國這樣開展起來呢。」

到了二樓緊鄰樓梯口的一個房間門口,「就是這裡了,進去吧,時間看著點,只有兩個小時,你和她好好聊聊,有什麼需要的早點報告,我們也好準備一下。等下你進去幫犯人做工作的時候注意一下犯人的情緒。她有什麼最後的要求,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你就盡量答應她。」

李隊把一些問題交代完了,我推開門走進房間里。房間比較空曠,房子中間除了放著一張長方形桌子和兩隻隔著桌子而放的凳子之外,一無所有。桌上放著一疊信箋紙,桌子一邊的凳子上坐了一個很年輕的女子,看模樣不過二十三四歲,一臉的青春氣息,看著外表怎麼也不像一個法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女子。我禁為她嘆氣,有什麼事情不好解決,非要拿自己的生命來和自己開這樣大的玩笑。

女子聽到響,看著我推開門走進來,馬上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大學生,我都等你好大一會了,你這速度也太慢了,你要是這樣去赴你女朋友的約會,你女朋友肯定會生氣的,嘻嘻。」

她這樣說話我倒是沒有想到,我以前所送走的那些人,每個人在看到我的時候就像看到死神來索命一樣,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找他們聊天寫東西意味著什麼,看著眼前的女子,我不禁搖起頭苦笑起來。

「你好,我叫張毅虎。」我自我介紹到。

「我知道,你很出名的,在石鋪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了,當時在監舍和姐妹們聊天的時候,有姐妹說你是專門為死刑犯寫東西的,姐妹們還戲稱你為黑白無常呢,只要你幫一個人寫東西,就說明上路的時間要倒計時了,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始終逃不過這一劫,我說我要走的時候我就找大學生幫我寫東西,嘻嘻。」

「呵呵,那你倒是看的很開啊,你既然知道我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你都不怕嗎?」

當我說完這句話,那女子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兩眼瞬間涌滿了淚花。

看到她的淚水沿著臉頰無聲的流了下來,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讀大學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去討好女孩子,更何況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即將走向生命盡頭的女孩子。

為了打開這無聲的悲傷氣氛,我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抬起頭來,用帶著手銬的雙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帶著哭腔說:「我好後悔啊,當時就算不為自己想,也應該為孩子想想啊,寶貝,媽媽對不起你啊!老天,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讓我活下去,寶寶沒有爸爸了,不能再沒有媽媽了。」頓時又吱吱嗚嗚的哭了起來。悲傷的氣氛蔓延了整個房間,使C市寒冷的冬天更加的冷,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寒冷。

聽她悲傷的說完這番話,我整個人一下子傻在那裡了。心情從一開始進門時候的信心滿滿變得頓時思想短路。如果任由她這樣哭下去,時間一到,任務完不成倒不要緊,她一點都沒有給家人留下一點東西,這才是她的遺憾了。

「你不要哭了,既然做錯了事情就應該為之付出代價。做人就要敢做敢擔,敢於承擔。我過來的時候李隊交代了時間的,你現在後悔說明你已經知道錯了,既然情況現在這樣子了,你就不要在悲傷了,咱們好好聊聊,該寫什麼我幫你寫,不然到時候沒時間想寫東西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女子聽我說完話,停止了哭泣:「嗯,好,在我要你幫我寫東西之前,你願不願意聽聽我的故事?」

我知道她要講她的犯罪經歷,雖然我不願意她再去回想她的過去,因為那會使她更痛苦,但是為了能打開工作的突破口,我只好說:「願聞其詳,那我洗耳恭聽。」

「我叫吳麗文,來自W市。小時候我的成績一直比較好,由於家境貧寒,初中讀完沒有繼續上學。在家裡幫父母做了兩年農活以後,為了減輕父母供養三個子女的負擔,我早早的來到了社會。聽家鄉人說廣東好掙錢,我便獨自一人南下廣東打工,也就是在這裡遇到了我的初戀。家庭條件不好,我人也比較自卑,但是那個來自x省的男孩從來都是默默的關心,我心裡明白他喜歡我,但是我的擔子太重,我不敢去接受他的感情。但是他重來沒有對我許諾過什麼,我知道他是想用他的真心打動我。時間久了,我也慢慢的對他有了好感,後來的日子裡我也慢慢的喜歡上了他。因為雙方的家庭都有相似感,所有我們都彼此的珍惜對方。後來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家裡人,家裡人都很反對此事,開始拒絕我們在一起的理由是因為我們相距的太遠了,不想把女兒嫁的那麼遠。但是我比較固執,因為他對我真的很好,我覺得他是一個值得我託付終生的人。後來父母沒有辦法了,就說我要是和他走了,他們就和我斷絕關係。畢竟他的家境也不好,父母不同意,那時候我覺得父母是怕我嫁給外鄉人會受欺負,會吃苦,我也就慢慢的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慢慢的冷淡了與他的關係。但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關心我,我很是覺得過意不去,我就辭職去了廣東的另外一個地方繼續打工。到了快過年的時候,父母給我打電話叫我回去過年。由於春運的時候廣東很難買到便宜的車票,我不得不早早的辭職,回到了家裡。到了家裡,我才知道父母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情的原由:因為有人來家裡提親,父母收了別人家的彩禮。因為那男的是我們鎮上的一個無所事事的,說難聽的就是一個混混,因為家裡比較有錢,所有父母覺得他家有錢可以讓我,甚至是我們家都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

說到這裡吳文麗頓了一頓,眼睛里的神色的幸福神色慢慢的暗淡了下來,我知道這也許就是她痛苦的開始。

「那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後來我給爸爸媽媽說我不要嫁給那樣的人,我出去打工掙錢,然後把彩禮錢退給他們。爸爸媽媽對我苦口婆心的說我出去打工的目的還不是為了以後過的好一點,不如就嫁給一個他好了。你看他有錢不說,而且還有房子,你能嫁給他,我和你媽都貼著你享福啊,女兒我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最後實在沒有辦法說通父母,我就偷偷的跑了出去。結果就是被他們找了回去。爸爸媽媽怕我跑了家裡沒有錢退給那個混小子,更何況他家是有錢有勢力的人,我只有委屈我自己。慢慢的我也想通了,父母為了我們辛苦了一輩子,就算是報答他們吧。」

「談了幾個月之後,我就和那個人拿了結婚證。新婚以及新婚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對我都很好,基本上天天都在家陪我。過了一段時間后他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了,天天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喝酒,經常就是半夜才回來。我就對他這種行為很不滿,說他幾句他就動手打我。」

「後來我懷孕了,我想這樣他或許會因為我懷了孩子而有所改變。可是我失望了,就在我懷孕的時候,他居然還是會動手打我。那個時候要不是因為我懷了孩子,我真想一走了之,和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法過日子,我爸媽知道我的處境以後也很難過,勸我忍忍算了,我也想了很多,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悲哀啊。」

「那後來怎麼樣了,你怎麼會走上現在這條路呢?」

「我本以為生了孩子以後,他會收斂一點他的脾氣和他的行為,可是我想錯了。生了孩子以後,他還是照樣的我行我素。他在外面乾的什麼事情,街坊鄰居都在紛紛議論,大家都很同情我,他爸媽也說過他。到後來他居然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我的忍受限度。」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要付出這樣的代價來做啊?」

「嗚嗚嗚,他後來居然公開的帶了一個女的回來,說是他的初中的初戀情人,他平時的所作所為就不說了,但是這個。。。。。。我是女人啊,他一點都不顧及我的感受。後來他和那女的就住在我們結婚時的婚房裡,而我卻一個人帶著寶寶睡在另外的一個房間里。他做為一個男人,就算是不喜歡我,當初就不要去我家提親啊。就算不喜歡我,不顧及我的感受,也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做的那麼過分啊。」

我的腦袋裡已經想到了吳麗文走到現在這一步所謂何事了,但是我的確想不通:「其實你不用做過激的事情,可以找那女的談談啊,畢竟都是女人。就算談過之後那女的不願意和他分開,你也可以選擇離婚來結束這段感情帶給你的傷害。你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應該為孩子想想啊。我說我為了幾個月的工資可以賣掉公司的電腦換來一年多的牢獄之災,足見我有多傻,看來你比我還傻!」

「我和他沒有愛情,也沒有感情,屬於純碎的包辦婚姻。當時我把我的遭遇告訴了我在廣東認識的所謂初戀吧,他也說過叫我離婚,他可以等我,如果我結婚的這個對象不要孩子的話,他讓我離婚後帶著孩子去找他。可是離婚這件事對於我們那裡來說,無異於傷風敗俗,給祖宗丟臉。要真是離了,我爸媽也沒臉面見人了。當時他可能知道我聯繫我所謂的那個初戀了,他就打了我一頓后丟下了一句話:我要是敢跑去找其他的男人,他就剁了我雙腿,想離婚,門都沒有。」這樣噩夢般的日子持續了兩年多,我也忍了兩年多,心裡有委屈的時候我就回去給爸爸媽媽哭訴。爸爸媽媽原以為嫁給他之後我可以過上好一點的日子,想不到卻是這樣,他們也很難過,也很自責。」

看著滿臉淚水的吳文麗,我無言以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給她些許安慰,她積壓在心裡的怨恨太深,現在把心裡的傷痛說出來或許會好受得多了吧。

「他每次喝醉就喜歡折磨我。有一天他喝醉酒回來,拉著我就往床上去(那段時間那女的回去了),每次都被他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我就本能的推開他,可是我的力氣有限,可是還是。。。。。。他把我折磨完了,就躺在床上躺著了。我趕緊起身去沖澡,想想自己的同學,朋友都是過的那麼幸福,而我卻過著噩夢一樣的日子,淚水隨著噴頭的水混合著流了下來。洗完澡之後去換衣服,看著熟睡中的他,想想自己這兩年過的日子,一陣子痛楚頓時湧上心頭:就是這個男人毀了我的幸福,毀了我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想到以後還要過這樣的日子,膽從悲中起,跑到廚房拿起菜刀衝進卧室就朝他的脖子砍了去。他被我砍了一刀后頓時醒了過來,摸了一把脖子上全是血,就起身來奪我手上的菜刀,我沒有給他機會,又連續數刀砍了下去,直到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為止。想到他那雙手對我的毒打,我就拿刀砍掉了他的雙手,接著又砍掉了他的頭,他的腳。」

我真不敢想象坐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會有這樣的舉動。我想如果是我,也許我也會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

「我一直在那個房間里呆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直到第三天他媽媽送孩子過來的時候,看到房間里的一切,嚇得馬上大叫殺人啦,殺人啦。過了不到十分鐘,pol.ice就來了,我就被帶到了派出所。我很坦然的向審理我的pol.ice講敘了這一切。後來檢察院也來了,看了我的口供之後,也問了我一些問題。過了一段時間后就一審開庭了,一審就背判處了死刑,律師在為我辯解的時候說當時我並不情願與他發生關係,這存在一個**(強女干)的前提,所有導致我會有那樣的舉動,公訴機關認為我在他施暴的過程后實施了一個殺人過程,而且還有碎屍的行為,情節比較嚴重,影響比較惡劣,應當判處死刑。當法官要宣判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的結果:殺人償命!二審下來的結果也是一樣,等了好久的終審裁定,總算要走了,呵呵!」

「那你現在後不後悔?」

「後悔有什麼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後悔也沒有用處了,我沒有去責怪我爸媽,畢竟他們也是為了我好。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孩子,別人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疼,而我和他的孩子還那麼小,就要面對這一生沒有爸爸媽媽陪伴的日子。」

「你也不要太自責了,孩子長大了,他會明白的你的苦處的。現在還有時間,要不要給孩子留點什麼,將來對他也算有個囑咐吧。」

「肯定要留,我都在心裡想了很多了,就麻煩你幫我寫一下了。」

我攤開紙,只能她開口。

「親愛的寶貝: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長大了,媽媽真的想象不出你能認字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原諒媽媽沒有陪在你的身邊,沒能陪著你長大,教你說話,教你走路,分享你的快樂和悲傷。。。還沒來得及聽你叫一聲媽媽,原諒我寶貝。

媽媽去了另一個沒有悲傷的地方。媽媽走之前捨不得你,媽媽有多愛你,媽媽真的不想離開你。

寶貝,你知道嗎?不滿一歲的時候你最喜歡的就是毛絨玩具了。媽媽給你買了一大堆玩具,希望它們能代替媽媽帶給你快樂。希望你能快樂的健康成長,以後上學了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媽媽將離你遠去,以後你會知道媽媽為什麼會這樣做的,希望你在你懂得這些事情的時候能原諒媽媽。長大了要討媳婦了,一定要真心的對待那個女孩子,好好的愛她,知道嗎?

媽媽會在很遙遠的地方祝福你,我最親愛的寶貝!」

幾度哽咽的吳文麗,此時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個女人再怎麼狠心,再怎麼做錯了事,對於自己的孩子,她始終有一顆慈母般的心。

想到這裡,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吳文麗,你來署上你的姓名吧。」

吳文麗抬起頭來看著我,誠懇的說了一句:謝謝!

我把筆遞給吳文麗,她重重的在結尾署上了:媽媽,吳文麗親筆、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八日。

寫完這幾個字,吳文麗已經泣不成聲的爬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我想她的哭並不是因為做了錯事而後悔,後悔的是孩子以後沒有了媽媽吧。人啊,做事情的一定要想想後果,就算不為了自己想,也應該為了你愛的或者愛你的人想想啊。現在說後悔有什麼用呢,在自由的天空下做了不違反法律的錯事興許還可以補償,還可以改正;可是在看守所,監獄這些地方的後悔,是沒有一點用的,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吳文麗,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還有個請求,想在走之前見見我的寶寶和我的爸爸媽媽,你看這行不行?」吳文麗近乎哀求的對我說。我倒是想一口答應你,可是我說了又不具備什麼法律效應:「那我幫你問問李隊吧,我估計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明天早上你想吃什麼呢?」

「我想吃媽媽親手包的餃子,以往過年的時候一家人都吃媽媽包的餃子,我就想吃那個。」

「好的,如果沒有其他的要求了,我現在就去告訴李隊。」

「謝謝你,大學生,你是一個好人。」

我尷尬的笑了笑,我是好人我會來這裡嗎?

「你先等一等,我去叫李隊。」

我推開門,給看守的雜役說叫李隊吧,這裡已經好了。

過了不到兩分鐘,李隊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大學生,工作都做好了?」

「都做好了。」

「她有什麼要求,明天要吃什麼?」

「她想見見她的孩子和她的爸媽,她最後一餐想吃她媽媽親手包的餃子。這是她留下的東西。」我把手裡的那封信遞給了李隊。

李隊當面表示什麼,說道:「那我先把你送回去,我再過來送她。」

在回監舍的路上,我問了李隊:「李隊,她的要求能不能。。。。。。」

「你這小子,行不行我說了又不算,這孩子正是花樣年華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你放心好了,我請示一下領導,幫她說說,只是她家離這裡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吳文麗是山村的),先把你快送回去,我好去幫她說的那些事。」

我不由的加快了回監舍的腳步,我不想讓吳文麗在走的時候留下任何的遺憾。

回到監室里,內心始終不能平靜。四哥看出了我的低落,叫蒼蠅在床底拿出了一包精品白沙,拆開后給每個人都發了一支,最後給我發了一隻,問我怎麼了。監舍里的人都看出了我的情緒不好,聽到四哥問我什麼事情,房間裡面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邊。

大家聽完后都在對吳文麗的惋惜,「麻痹的,這還叫男人啊,是個男人有種就別拿女人出氣。」或許鄭強不知道,家庭暴力所產生的刑事案件在中國的刑事犯罪中占的比重也不是少的了。但是這是家庭暴力的背後,又有多少人在反思呢?

吳文麗的事情值得我們反思,也帶給了我們活著的人一個深刻的教訓!以前我對愛情的看法就是兩個人合適就在一起生活,不合適的話就早點結束那份感情,可我畢竟是局外人,一個局外人又怎麼來說局內人所遇到的事情呢?看來這個世界真的太複雜了,正應了那句話: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四哥,最近有刀疤的消息嗎?」

「估計還在醫院銬著的吧。」

「那這次的事情有結果了?」

「我也不知道,也許快了吧。」

我不知道四哥所說的快了是刀疤快要快要回來了還是快要走上生命的最後一程。這些事情的結果不是我能做決定的,就算刀疤本質不壞,可是刀疤做的事情。。。。。。,冥冥之中,我總感覺刀疤死不了,可為什麼又死不了,我又說不出來,只有等時間了。

又說了一會了,四哥看我興緻不高,就讓我早點休息。躺在床上,明明很困卻半天沒有睡意,腦海中始終浮現著吳文麗的身影,吳文麗,你太傻了。

「四哥,你們怎麼都不叫我啊?」

「你小子睡的挺沉的啊,大家起床的聲音都沒有把你吵醒。」

「呵呵,昨天因為那事上半夜都沒有睡著,後來太困了就睡的有點沉了。四哥,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你小子半夜睡覺被子沒蓋好吧,還做夢?做什麼夢了,是不是夢到馬蘭了?」四哥聽了我的話哈哈大笑。

「這寒冬臘月的,怎麼可能不蓋被子嘛,我一晚上都裹著被子的。我的這個夢和刀疤有關,我想他這次不會死!」

「喔?說說你夢到啥了?」四哥顯然對我做的那個夢來了興趣。

「四哥,我夢到了刀疤沒有越獄,而所謂的刀疤越獄實際上是pol.ice的放長線釣大魚。但是實際上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夢到。」

「哈哈,想不到你小子睡的那麼沉,居然還做了這麼一個夢。不過事實恰恰和你夢的相反,刀疤的確想越獄。」四哥微笑的臉里,我看到了一絲皮笑肉不笑的東西,不管刀疤的事情最終會如何,我希望我的這個夢會給刀疤帶來一個好運氣

和四哥談關於刀疤的事也就到此為止,但是直到過年前我到灰樓送最後一批上路的一個因特大viper運輸而被判死的死囚而證明了我的那個夢的準確性!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過年前送的最後一批人,沒有想到卻因為他要上路和我要做他的工作從而破獲了公共安全專家部的督辦大案。

過年前的三天,方隊通知我去灰樓送最後一批人里的一個。經過忙碌的工作,總以為要輕鬆一陣子,可以放鬆一下緊張的神經,輕鬆的度過我人生中唯一個在看守所里度過的春節。

帶著對父母,馬蘭的想念,我走進了那所讓我心情壓抑的灰樓,在這種顏色的樓上,留下的除了我對現行社會的反思,還有對未來生活的思考。

在管教民警的帶領下,我推來了熟悉的房門,裡面的「鐵老虎」上已經做了一個彪形大漢,身後站著四個雜役。心想著這個人還真是有點能耐,平常就兩個人看守,這個人還享受了特殊待遇,竟然是四個人看守著,不經心裡對他充滿了很多問號。

管教在上樓的時候已經交代我了要好好做他的工作,因為這個人雖然是個死刑犯,但是他身上還有很多東西可以繼續深挖,希望你在做工作的同時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線,給我們看守所增光的同時也能給你帶來減刑的機會。

當我腦袋裡想起管教民警的話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是四個人看守,看來此人不簡單。在看守所里形形色色的犯人我見過不少,我送上路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對這些都已經有些麻木,但是當我想到管教說的減刑二字,我的腦袋可是閃著陣陣光亮。

經過短暫的交流后,我知道了他叫張國新,因為組織和生產viper而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我給他說明了我來這裡的目的,張國新的目光漸漸的暗淡了下來。隨後他就給我談起了他的故事。

「由於父母在我年幼的時候就離異了,父母離婚後我被判給了父親。也許是因為離婚的緣故,父親的精神上了受了很大的打擊,成天不是賭就是喝酒,根本都不關心我。我的成績也一落千丈,混完了初中我就出來了社會,我想去找份好的工作來照顧好父母,可是我們當時那個社會,沒有一紙文憑何來的好工作呢?由於我沒有讀書了,加上父親根本都不管我,我只有靠我自己的努力去生活,我先後在建築工地上打過零工,在街頭給人擦過皮鞋,在工廠里當過保安。也就是當保安的這段經歷,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因為經過我這次的事情,我也總結出了一個結論:認真的聽別人講過去,可以結合自己,思考自己以後的路怎麼走,也可以避免走很多的歧路!

張國新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他的從前,接著有說起了他的過去:「當時有個當保安的同事要辭職去夜總會當保安,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說好聽點是當保安,說難聽就是給別人看場子。)當時我的想法是我沒有什麼本事又沒有文憑,光靠著當保安的工資養活自己還可以,要是結婚了,老婆呢孩子呢,更何況還有我爸爸,雖然爸爸在我小的時候沒有給我多少關愛,可是他也為我付出了很多,我還得養他。現實的問題就擺在了面前,也許去夜總會當保安,遇到貴人的話,我就可以少奮鬥多少年了。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我就和他一起辭職去了夜總會當保安,也就是這個決定,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開始在夜總會當保安的時候,工資和以前都相差不了多少,但是這個地方卻比較適合我們這樣沒有文化,早早就出來闖蕩社會的人。雖然在大多數親戚對於我在這個地方當保安都很反對,他們認為這個地方的人太雜,很容易去改變一個的思想。我當時想的是這個地方什麼人都有,如果遇到貴人的話,興許可以讓我少奮鬥半輩子,抱著這樣好逸惡勞的思想,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呆在了這個讓我的人生充滿希望的地方。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和同事一起在夜總會外面的停車場巡邏,在夜總會裡處理有些喝醉了酒吵架的顧客。日子就這樣慢慢的度過,到了月底的時候,和我一起來的那同事問我這個月收入多少,我告訴他說工資咱們都是一樣的,你還問我啊。他聽了我的話,對我神秘的一笑,告訴我他剛來的這個月收入的數目。當時的我驚的嘴都合不攏了,他的工資可足足是我工資的十倍還要多啊。在驚嘆之餘,我不免也有些羨慕起他來,也想了下他這麼多收入的來源:平常和我一起上班,也沒見過他做什麼兼職啊,再者說了就算做兼職了也不可能有這麼啊。想了很久沒有想明白。張兄弟,說句不怕你見笑的話,自從我出了學校,融入了社會,對於金錢的抵抗力一直都在下降。為了能得到他的生財之道,我請他去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餐廳吃飯喝酒,他卻一直沒有告訴我,閉口不談他的「生財」之道。

「我開始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被某一個富婆看上了,做了二爺,吃起來軟飯。後來又請了他幾次,問了他我想到的這個答案。他大笑起來直搖頭,擺手說我這身材像是被富婆包的嗎?要不了幾天就被富婆給吸幹了,富婆比較滿意的是你這種體形的彪形大漢。實在憋的急了,我就故意拉下臉問他咱倆也一起工作那麼久了,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也形如兄弟,有錢賺的好事不叫上兄弟,兄弟你真不夠意思。被我這麼一說,他也有點不好意思,就不說平常工作,就是請吃飯我也請了他很多次了。「哥,不是我想告訴你,只是你要來干這個的話,會害了你。明天上午,咱倆去XX山的茶莊去喝茶,我給你說說這事,你看怎麼樣?」

「這還差不多嘛,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咱倆去。」總算要找到發財的捷徑了,心裡那個高興勁啊就甭提了。

那個晚上我一直都興奮的沒有睡著,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去他租住的地方找他,和他簡單的在外面早點攤吃了點東西就打車去了XX山茶莊。服務員上好茶之後,我就迫不及待的問起他來。

「哥,咱倆也認識這麼久了,既然你一心想知道,那我也不瞞你,我就給你講講」壓了一口茶之後,他說出了他的發財路:「在夜總會上班的時候,無意之中碰到了我以前小學的同學,只是短短的幾年,他現在已經是千萬身家,看著他身上穿戴的那些名牌,開著奧迪轎車,我那心裡別提有多羨慕,看著人家這麼有錢,而我卻當著一個保安拿著一千多一點的薪水,心裡的天平就開始不平衡了。」

張國新的一番話讓我頓然明白了這小子在幹什麼工作,原來他是在幫人賣viper,就是平常所稱的馬仔,雖然就是個保安,實際上就是跟著別的大哥看場子,順便幫那個人跑跑腿,搞點這個東西賣。

「他幫別人賣viper,難道pol.ice都不管嗎?」我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我當時問了他這麼一句話,他的回答讓我感到很震驚「這個有什麼怕的,我那大哥和pol.ice有關係,只要不太過分,根本沒一點問題。就算有人舉報的話,那些大蓋帽也會提前通知,怎麼會有事呢?」張國新的回答讓我看到了希望,同時也有擔憂。和他喝完茶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在考慮我要不要也這樣去干,因為它所帶來的金錢**力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后,我讓張國新幫我介紹了他的大哥,我和張國新成了一同為那大哥賣viper的馬仔了。

自從做了保安帶那種工作以後,我的收入也明顯提升,家裡一些長久不走動的親戚也經常到我家去看望我爸。久而久之,我的收入是比以往多了好幾倍,但對這行了解的很透徹以後,人心卻越來越不滿足了,畢竟幫著別人干,拿到的只是蠅頭小利,我有時就在想要是自己能當一個大哥,帶著一幫馬仔的話,我的日子就可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金錢也會源源不斷的進入我的腰包,可是我又沒有什麼後台的支持,自己想要在這行里開啟自己的一番天地又是何等的不易。

我把我心裡的想法告訴了我的那位大哥,那位大哥也比較欣賞我的辦事能力。後來通過他的介紹,我認識了一個在局子里說話有點分量的小頭,在大哥提出上廁所的空檔,我把一個裝有五萬元的檔案袋賽給了那個pol.ice,說以後的生意還請請他多多幫忙。這些場面的東西大家都懂,pol.ice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朝我點了點頭。

自己單幹,收入成倍增長,經過了兩年多的奮鬥,我也算小有成就:有了自己的車子,房子,票子不說,也有了自己的一幫手下,令別人羨慕的媳婦。為了能在這行里賺到更多的錢,我和幾個在這行算的是元老級的人物商量,大家合夥來開個制毒工廠。在幾個人的共同作用下,工廠建立了起來,從雲南,廣西一帶運送製作viper的那些生物材料,然後自己煉取,提純,剛開始順風順水,短短的幾個月我就賺了幾百萬。

有句俗話說的好:久走夜路必遇鬼!本來做我們這一行就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前年我手下的一個馬仔去昆明帶貨回來,在昆明機場當場被pol.ice抓獲,事情就接二連三的發生。

張國新的一番話,讓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林傑,難道是林傑,小林子不就是在昆明機場被抓的嗎?難道這個就是那個上家?」心裡暗暗的壓住一絲喜悅,也許刀疤這次有得救了。

手下的馬仔一個一個的出事,我也做不住了,託人打點了關係。後來經過別人的指點,我認識了一個在市裡說話很有分量的人,送了一百萬的包袱。日子也相對平靜了一段時間,

突然有一天,有人轉告他的話:國家近期掛牌督辦了一些案子,我這個案子也在督辦之列,讓我準備一下,做好退路。說實話,干我們這行的,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人,一旦出事就只有跑路。

我踏上南下的火車,自從走上了販毒制毒的道路,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現在後悔說啥也沒用了,能做的就是等待明天的來臨。

看著張國新一臉的沒落,我突然想到了諜戰電影里的兩個字:策反!不知道他說的昆明機場被抓的那個人是不是小林子,如果是小林子的話,那就可以證明張國新也是刀疤哥哥的上家,那麼刀疤就有活下來的希望了。如果不是那個人不是小林子,那麼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太。。。。。。

既然他肯講他的經歷給我聽,說明他信任我。也許只有這個辦法能保住刀疤的性命,可是犧牲別人的生命來保住另外一個人的性命,不知道這算不算做不道義。要保住刀疤也只有這個辦法了,聽完他的故事,幫他寫好留給他父母的最後的書信。正當我要回去向方隊彙報這個所謂的重大發現時,他突然拉住我,他的這個舉動把我嚇了一大跳,因為吳二傻的緣故,我對這樣的動作非常的敏感。他也許覺得這樣有點不妥,畢竟是在監控器的鏡頭下,這樣的舉動會讓坐在監控器前的pol.ice覺得他這是要炸刺。他立即放開了我,然後對我說他的要求,他想在明天上路之前見他父母一次,自從父母離婚,他長這麼大以後,都沒有見過父母同時出現過,不管母親因為什麼原因和父親離婚,但是他,畢竟是他們兩個愛情結合所產生的結晶。對於他的這個合理要求,我沒有拒絕的權利,也不想拒絕,因為對於每一個要上路的人來說,他們最後的那個要求不但可以作為他們的精神支柱,支撐他們在最後時刻不會精神崩潰,也是他們對生活最後的奢求。

「好的,我現在馬上把你的要求彙報給方隊,你還有什麼要求,就現在一次說完吧,也許再不說都沒有時間說了。對了,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我什麼都吃不下,沒有心情吃飯了,就當個餓死鬼下去吧,也許閻王爺可憐我,就讓我轉世投胎了。」

方隊聽了我的報告后,若有所思的考慮了一下,然後帶著凝重的表情對我說:「張毅虎,這案情重大,等下我就給領導打電話申請一下,暫停對張國新的死刑執行,我把這事先給上面的領導反應一下。你這段時間就在灰樓住上一段時間,看還能不能有什麼重大的發現。」

對於方隊的信任,我沒有任何的推辭。從私人方面說,這也許是保住刀疤最關鍵的,也是最後的救命草了;於公,除去了對社會產生危害的元素,我們的社會也會相對和諧一些。不管怎麼說,深挖所產生的影響是積極的,至於深挖這個案情背後的那些陰暗事,雖然我很擔心,但是這事已經報告給了方隊,也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方隊把我送到了灰樓和看守的獄警交接后,就獨自走了。從方隊和我一路走來的表情,我可以想象到方隊心裡天平的擺動,他是學刑偵的,他知道這個案中案如果深挖的話,所產生的影響以及所牽涉的人物,不是他不得不考慮的因素。

回灰樓的路上,我的心情是一片輕鬆,同時也有一點沉重,如果案情是我想象的那樣,牽涉的人那麼多,如果歸案的只是表面上的那些人,陰在角落裡的人會不會報復我,四哥對我說的話如果變成了現實的話,我出去了所面對的社會將是一個充滿危險的場所。人生或許就是這樣矛盾,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面前,我毅然選擇了正義,不能讓那些不法份子逃過了法律的制裁,如果老張所說的人是那個大官的話,不打掉這個保護傘,正義就無法伸張,興許會滋生出很多的違法事件。打掉了這個保護傘,至少這個社會相對的安寧了,相對於我個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呢。 回到了關押張國新的房間里,兩個雜役正在跟張國新聊天,聽張國新擺談他的過去,看到他倆放光的眼神,我不知道是貪婪,還是羨慕的眼神。但是他們就沒看到,如果張國新拒不交代他所沒有交代的事情,他將在幾個小時後走完他人生的最後一程。看到我回來了,張國新對我笑了笑,示意我過去。兩個雜役看到張國新突然打住了,一臉的失落,也許張國新的過去對於他們來說,是以後出去的談資。 兩個雜役回到了床鋪那裡看電視。我坐到了張國新的旁邊。 「剛才你去找方隊了?」張國新問我 「嗯,我把你的事情給他說了。」 「他是什麼態度?我有沒有改判的機會?」 「他說他要向上級彙報一下,據我估計,你所說的如果真的,案件深挖以後,你改判或者重審的機會應該很大。」 「小虎子,方隊這個人怎麼樣?」 「我覺得方隊人還不錯,對待這裡的犯人也很友好。這個季度的先進肯定非他莫屬了。」 張國新聽我說完以後,突然垂頭喪氣了。我不知道他的情緒變化的為何如此之快,也許他想到了他的人生將走完最後一程,也許是他本來想交代他所知道的東西,對於方隊的不信任使他突然對活下來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突然間,房間里除了電視的聲音和牆上時鐘指針走動的聲音外,如死一般的寧靜,靜的有點煞人。

張國新最終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張毅虎,陪我聊聊唄。」 「你想聊點什麼?」 「聽說你是大學生,那就聊點你們上大學時候的事情,你不知道,小時候一直憧憬自己長大了能當科學家,解放軍。可是沒想到自己進了社會的染缸,居然是以子彈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你也沒想那麼多了,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情給檢察院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我估計你肯定死不了。」 一說到這個舉報的話題上,張國新沉默了,剛才寥有興趣的神情瞬間暗淡了下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興許我沒有到他這個地步,不用考慮的那麼多。看著他那種落魄的神情,我立即給他講起了我在大學期間校園裡的事情。張國新饒有興趣的聽我講,一副很專心的樣子,就感覺是他親自上過大學一樣。但是他哪裡能想得到,雖然我讀了大學,還不是在這裡度過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講完我大學里的一些趣事,張國新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還和我開起了玩笑:「張毅虎,如果我這次大難不死的話,以後我出來了我請你吃大餐。」 「呵呵,好啊,到時候我們來個一醉方休才行。」我想這也許是張國新的天平偏向了求生的這一面吧。 當我們再次陷入沉默的時候,一陣敲門聲隨即響起,「該睡覺了。張毅虎,方隊交代你多關照一下張國新。」

「是,請問下警官,方隊回來了嗎?」

「閉了,這個是你該管的嗎?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好了,不該問的不要問。」沒想到給自己討了個沒趣。

我和張國新四目相對,都無奈的笑了笑。

關了燈沒多久,旁邊鐵床上下鋪的兩個幫忙的彼此之間打起了酣,此起彼伏,真有點像暴風雨來臨前的雷聲一樣,吵的我睡不著。聽著地板上的腳鐐的輕輕落地聲,我知道張國新肯定也沒有睡著,因為有可能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個夜晚。

黑暗中看著張國新的那個位置,思緒萬千,轉過身看著窗外的夜空,稀稀點點幾處星光,使這個寒冷的冬夜更添加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寒意。

一夜的無眠,一夜的思緒萬千,一幕幕往日的場景映入腦袋,在昏沉沉中慢慢的睡去。

一夜相安無事,看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我好想念父母,也想念我的馬蘭花,不知道他們現在過的還好不好,有沒有人去找馬蘭的麻煩?想著想著眼淚慢慢的順著眼角流了下來。聽著黑暗中的張國新的嘆息聲,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至少我還能重獲自由。

到了凌晨四點半,聽著走廊里傳來了皮鞋摩擦地板的聲音,我知道一切都已經有了定論,該上路的上路,該服刑的服刑,該羈押的羈押。當我打開燈,張國新對我笑笑,我不知道他怎麼在這個時候還笑的出來,也許是假裝堅強吧,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

當管教打開門的時候,我以為方隊會出現在門口。結果就一個管教和身後的兩個雜役,兩個雜役的手中分別是一套衣服和一些飯菜。看著這樣的情景,我知道張國新的故事將在今天成為歷史,一個永久的歷史,而張國新這個人也將成為過去。張國新看到這一幕,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只是笑的很僵硬。

管教開口了:「張國新,你要的飯菜我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就抓緊時間吃,吃好了洗個熱水澡,然後你們兩個(房間里的那兩個)幫他把衣服換上,熱水等下我叫人給你送過來。時間抓緊點,只有一個小時。」

雜役放下東西后,和管教一起走出了房間。頓時房間里又是一陣寂靜,張國新打破了房間的沉默:「張毅虎,麻煩你把飯菜幫我端過來一下,免得下去了還做餓死鬼,那樣就不划算了。」

我連忙把飯菜端在「老虎凳」前面的桌面上,看著張國新吃的津津有味,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要上路的人胃口,以前見過的都是看著東西默默流淚,一點都吃不下的,而這個沒有一點失落,反而胃口大開。

張國新沒有吃完他的最後一餐,就急沖沖的叫我幫他洗澡,好乾乾淨凈的上路。

「張哥,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就再吃一點吧。」

「小虎子,你別勸我了,現在命都再倒計時了哪有心思吃飯;他M的要是有來世,打死老子也不做把頭別在褲腰帶上的事情了。」

打開門叫來了門外的管教,解開了「老虎凳」的鎖,就張羅著幫張國新洗澡,忙完之後幫他換上了他的新衣服。由於他的腳鐐沒有取,幫他穿衣服也破費些周折。

「以前窮的時候,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可能有新衣服穿,所以經常就盼望年關快點到來,想不到現在……哎,卻是穿著新衣服赴黃泉路,真他娘的喜劇。」

隨著門外走廊上傳來了踢踏踢踏的皮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張國新的頭上開始冒汗了,興許對死亡的恐懼已經超越了心理的承受能力。他的眼睛慢慢的望向了窗外,窗外瀰漫著大霧,雖然看不見什麼,但我知道,窗外代表的是自由。

門被推開,出現在門口的是方隊,後面跟著6個荷槍實彈的武警,屋裡本來就壓抑的氣氛,這時候更加顯得突出。

「張國新,飯吃好了沒有?」方隊開口問道。

「已經吃好了。」

「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沒有的話就準備上路了。」

「方隊,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我爸,替我當面謝謝他這麼多來的養育之恩。下面這封信交給我老婆,信里該說的我都說了,她要怎麼辦就隨她吧。」

「好的,你放心你的要求我一定幫你辦到。張毅虎,你站到牆邊去吧,王班長,執行任務吧。」

方隊的話剛說完,我退後幾步到了牆邊看著四個武警到了桌子旁,其中一個武警問道:能站起來不?」張國新猶豫了一下,緩緩的站了起來,不過那腿卻輕微的顫抖著。「你們倆扶著他吧。」說完以後,兩個武警立即扶住了張國新,一個武警拿著槍對著張國新,另外一個武警拿著繩子蹲在張國新的腳下給他綁褲子。

此時的張國新差不多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只是男人的尊嚴促使著他沒有癱瘓成一團。武警忙完了一切準備工作,我只有目送著武警押著張國新向樓下走去,每到有人上路,特別是我送人上路的時候,我的心情都感概萬千,唏噓不已。所謂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人生來就是大惡之人,經過社會這個大熔爐的千錘百鍊,註定有些人會以身試法,得不償失。經過了這麼多,我覺得這些人其實也很可憐,當初的四傻,以及在死亡關上溜了一個來回的喜全,在鬼門關反覆行走,而且生死未卜的刀疤,以及四哥,刑耀祖等等。要麼不懂法律,義氣用事衝動戰勝了理智,要麼就是對金錢的狂熱崇拜釀成了一杯杯苦酒,終究自食其果。

走廊及樓梯間傳來腳鐐碰撞時的聲響,叮叮噹噹的回蕩在這個寧靜的凌晨。

方隊叫我跟在後面,一行人走下了三層灰色小樓。樓前停著法院的制式依維柯和武警部隊的大卡車,同時還有的幾個同樣被武警押著的囚犯,三男一女。看這樣子今天上路的不只是張國新一人,這也註定這四人同張國新一樣,即將在短短的幾個小時里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我跟著管教回到我那已離別數日的七班,蒼蠅幾個看見我回來都高興得不得了,讓我給他們講講最近的所見所聞。我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他們理解不到一個人在面對死亡,而且是以犯罪的形式被剝奪了生命的滋味。雖然我不曾有機會去,也沒有那個膽量去嘗試,但是我能體會到那種無奈以及那種感覺的悲哀。

四哥自從屁股的傷好了以後,人也變了很多。我沒法去猜測他為什麼變化,但是我相信四哥的變化應該跟刀疤的越獄有很大的關係。不去想這些了,我只是個人,一個犯了錯誤的人,在這裡平安的結束自己的刑期,也好讓自己以後在外面過的平靜些。

但是我這幼稚的想法在除夕前的頭一天就給打破了。因為我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令我、以及令七班所有人都吃驚的人。

在除夕前的一天,各個監舍都忙著打掃衛生,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突然聽見監獄外面的管教一聲:「七班,新收。」

聽蒼蠅說過年的時候犯罪的人很多,看守所基本上都是爆滿了。所以聽說接新收,我也沒覺得有多大的稀奇,就和四哥到監室看門口,等待管教民警開門。管教開門以後,只看見一個男人手上端著一個臉盤蹲在地上。四哥對管教民警說:「都過年了,咋還進新收,這規矩調教好了年都過完了。」

民警笑了一笑,說:「這個不用調教,是個熟人。這個有點特殊,上面交代了不能向犯人打聽任何東西,不要搞你們以前那一套了,他還隨時準備提審呢。」

當我們都在想是哪個新收還享受了這待遇的時候,四哥碰了碰我的手,沖我嚕了嚕嘴,我頓時驚呆了,一個本來該在地獄的人,卻活生生的蹲在了我們七班的門口。

程序還是要的,照例點了新收的名字。「啥名,咋回事呢?」

「張國新,案件發回重審。」

大夥一聽張國新,都新奇的朝門口望來。死刑犯在行刑場檢舉的例子有,但是把一個因為可能存在重大案情的死刑犯放在我們七班,這倒是開天闢地第一回。

當一切交接手續都辦妥當,大夥一股腦的都圍上了張國新問這問那的。由於上面的交代,二來由於死刑犯都掌握著一些重大案情,一些人的心裡打著小九九,利用問到的東西上報,造成案情泄漏。

「他是一個大男人,又不是一個小媳婦,都他媽的散了,要是管教在監控上看見了,咱們七班這個年是過不好了。」

大夥一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鋪上去。但是對於張國新這件事,我很好奇,只是我沒有表現出來,而四哥的表現卻不聞不問,這給我的感覺太反常了。

除夕到了,大傢伙都很喜慶,特別是我們七班,像張國新這樣在鬼門關走一朝都能回來的人,給了幾個重刑犯一些活下去的曙光。所以大家都樂樂呵呵,看電視,嗑瓜子,每個人輪流講自己小時候過年的那些趣事。

但是這祥和的氣氛在正月初三的早上出現了一些變化。先是張國新被提審,後來從三班那邊傳來消息:老膩子被提審!直到晚上,張國新也沒有回來,或許我猜對了,張國新死了,他背後的那些東西將無從知曉;但是他能從行刑場活著回來,這將使L市的官場,政界暗潮湧動,不得消停。

初四,除了張國新沒回來,一切正常。和七班的正常相比,三班的氣氛就沒有這麼好。幾乎所有三班的人都被提審,而且回到監舍不準交頭接耳,門口還隨時有管教來回走動,監室三班一些人的舉動。這讓我感到有些竊喜,至少為刀疤出了一口氣了。但是在整個監獄卻被一陣壓抑的氣氛所籠罩,黎明前的片刻寧靜,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

直到初六的中午,張國新在方隊和幾名民警的「護送」下回到了七班。下午出去幹活的空隙遇到了方隊,向他了解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和我不怎麼相干,但是人的好奇心就是這樣。方隊只是簡單的說了張國新的案件公、檢、法的人都介入了,而且這些都不是本地的執法機關,是公安廳派工作組下來督導,省廳牽頭組織的。這次對於L市來說,不下於一場大地震,一些和案件相關的人員已經被監視居住或隔離審查了。估計這次L市的官場,會發生一些很大的變化。

事情所發生的進展我不得而知,只是在後面的幾天,張國新的提審,回監舍,再提審等等已經反反覆復多次。這些我都不大好奇了,事情終究會水落石出,我們所能期待的是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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