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如初,青山不老

火車門終於打開,風,這北方的秋風、這老家的秋風、這吹拂她十八年的風,迫不及待的、歡天喜地地、滿含笑意地,縱氣溫如何,她亦不願圍上圍巾,含淚悅納。

周圍立馬竄來一股濃香,排山倒海之處是那一抹熟悉的鏊子小車,白花花的煎餅層層疊疊、熱氣騰騰,烙煎餅的人也在這一團白氣中夢幻起來,她想起那個身影,白髮蒼蒼迎風飄搖。

「閨女,去哪?」火紅色的小車停在一片灰色之中,夾雜著火的鄉音,在記憶中迅速燃燒起來,血液顫抖起來。

「蒙山。」她微微一笑,鑽進車裡。

一路飛馳,進山之路,纏繞曲折,流連處,百樹鬱郁蒼蒼,秋風舞起落葉,一切返璞歸真。

司機帶著魯南的質樸熱忱,句句話語,隨風而來。「一回來就爬蒙山,可了不得。」

「半年沒回了,這是我老家啊。」她回答著,沉沉的思念壓在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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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一語,車已到山腳,山上樹木,燦黃成一片海,樹葉搖晃,波濤洶湧,壯美策馬而來。

告別,奔跑,目光最遠處,是萬畝梨園,在不遠處,房屋炊煙裊裊,即是她的家了。

近了近了,看見房屋斑駁古樸的牆紋,曬陽的鄉親們漸漸明晰了,黃土之上,眾人相依;眾人之上,有山巍然;蒼山之上,天穹透藍如雪落。

她忽然慢了下來,群山也靜了下來,那一片清新的空氣紛擾入鼻,一切都靜成一幅畫,她望著遠處的房子:姥姥最近怎麼樣了?屋前的桂樹怎麼樣了?山後的萬畝梨花怎麼樣了?

慢慢開始一步一步向前,山腳很平而泥土鬆軟,卻如同爬山,背上是沉重的思念,腳下是無垠的記憶。

猶記得春初時,萬畝梨花開成神話,一晃半年,似在昨日。「沂蒙山上啊~好風光……」蒼老細膩的聲音響起,帶一抹歲月溫柔滄桑的底色,如老樹上的樹榦,蜿蜒粗糙又見古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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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旁,土鏊子,玉米面,排尺四下地放著,老人正捲起一張煎餅,對摺,入筐,白髮在風中開成一朵梨花。

「姥姥。」知書達理的瘋子,抗日烈士的妹妹和女兒,沂蒙山下的一個普通老人。她輕輕地、大聲地呼喚著她。

老人似如夢初醒,轉過頭來,陽光頃刻撒下,她笑起來,皺紋里流進陽光,熠熠生輝,歲月匆匆,河流涓涓。眼角,又掛著淚花,像流水上停了片片落花。

她跑過去,撲向老人那溫暖厚重的懷抱,溫馨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一角溫暖,世界上再無第二個這般的地方。

「妮子,回來了。正烙著煎餅吶,拿個吃。」老人依舊笑著,眉眼彎彎,陽光流淌。

「姥姥,還有那小尾巴嗎?」她開心地拿了一塊煎餅。

「有有有。都給你留著吶」

轉眼已是下午,群山卧於夕照,風吹樹林簌簌作響,落葉飛舞,群山揚起眉毛。

準備好行囊,一老一少,相攜上山,為一個約定,為著堅守半個世紀的守護,老人忽然坐在地上,唱起歌來,又時而痴痴地念著,面對西落的秋陽,陽光染黃了她的白髮,似要燃燒起來,不遠處的壽星浮雕微笑著,靜靜望著,低首處,一條寧靜的河流穿山而過。

千萬年來,這山靜靜立著;半世紀來,老人靜靜陪著;十八年來,她靜靜在山下成長。第一次離家,再歸來,青山黃了頭髮,梨花零落成泥。父母搬家進城,幾次三番請她回去,老人似愛上了這山,執拗不回。墨綠與金黃的變奏曲,老人的聲音融入在內,風聲雨聲落葉聲回蕩一年四季,和這山上的萬物,構成這千年不渝的交響曲。

老人站了起來,眼微眯,抬起步子,意欲前進,她擔心起老人,果然,下一秒,老人又哭起來,從懷裡拿掏出一塊舊木,唱著:「好風光啊。」又時而笑了起來。她的心揪起來,外公、舅公葬於斯,生於戰爭,死於就義,她活了下來,然而不爭不搶,卻時哭時笑,眾人遠離她,孩子們卻不怕她。群山靜成一段史詩,萬物靜靜聽著。

「姥姥,咱還上山嗎?」她輕輕地問。老人視線迷離,卻用力點頭。「我健康者呢!」似乎在向誰宣告。

天漸漸黑下,月升起而星河曙,上山路很亮,老人又哭又笑,她默默想:一道風景若沒有故事,情亦不會洶湧。這蒙山上千千萬萬等待石刻題句,又有多少動人故事?這山無言,該有技藝悲歡?

山頂搭了帳篷,老人僅僅握著她的手,卻又像要鬆開:「妮子,你能回來,姥姥很滿足,你爸媽讓我回城,不如常來這爬爬山。我留在山上,我愛著這一草一木,它們有時候,比人實在。」老人的話如此平靜,哪裡像一個瘋子呢?

她望向老人,又低下頭,看著底下的山石。

依偎著的祖孫在山頂相擁而眠,月光流照在時光和中,帳篷中的人似撥開了空氣,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聽見一陣悠揚的歌,漸漸睜開雙眼,朝陽東起,赤黃滾滾,雲邊閃耀,磅礴浩大,蘊含著當年的炮聲和戰士們的吶喊,聲勢非凡。她望向已經坐起的老人,紅日染紅了她的白髮,老人的唇一開一合,一個一個的音符,在陽光下起舞。

彼岸,從深秋山谷里竄出來的,又是春意萬千。

文章作者

劉爍

職業:山東師範大學 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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