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不知道的愛

坐在電腦前，發獃了半小時才開始敲這篇文字。心裡說不出的一種滋味，悲哀？同情？或許還有其他吧。幫樂邦公益助學計劃學生調查走訪半個月了。半個月的時間行走在貧困的邊緣，分享著他們的快樂與痛苦，看著他們的水深火熱，心裡被五味雜陳填滿，一種難以表達的情緒控制了自己的生活。也許自己走出貧困已經很久了吧，那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日子太遙遠太遙遠，以致於塵封在往事里不再開啟記憶的閘門。當然那些遙遠的貧困已經不會重現。可是當我走進受訪對象時，心靈還是被小小的震撼了，不是因為貧困，而是貧困面前的大愛。

一

蜿蜒的鄉村土路上由遠而近的走來母子四人。母親的左胳膊上掛著三個沉重的書包，右胳膊搭著三件孩子的外衣，同時也攬著三個年幼的孩子，像一隻母雞緊緊地用翅膀護著小雞仔。他們依偎說笑著漸漸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我驚詫的看著他們的表情，帶路的鄰居馬上提示我說：四個全是智障！母親用警覺的眼睛瞅著我，同時更加緊緊的攬住自己的孩子，生怕我會搶走一個似的。鄰居給她說明了我的來意之後，這才放鬆的打開了大門，把孩子一個一個的拽了進去，對我笑笑，擺擺頭示意我進去。院子很大，北面三孔窯洞，西面三間簡陋的彩鋼房，他們租住在彩鋼房裡，不足20平米的房間凌亂不堪，一張1.5米的小床靠牆放著，兩把舊椅子，一張破舊的桌子，一台老式的鐵爐子。鐵爐旁立著很舊的案櫃，柜子的台板放下來，上面放著做好的土豆熬豆角和饅頭，熱騰騰的泛著香味。母親把孩子們的書包依次放在桌子上，然後又把衣服掛在床頭的鐵絲上，安排孩子們坐好，這才回頭瞅瞅我。我拿出相機要拍照時，她警覺地推開了我，把門關上了。鄰居拍拍窗戶給她說了好久，這才又打開門，拿出孩子的獎狀，高興的讓我拍照。我坐在髒亂的床上，逗著最小的男孩，拿出包里的口香糖，送孩子嘴裡一個我嘴裡一個。似乎她放鬆了警覺，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讓孩子們和她站在一起，笑嘻嘻的讓我拍照。臨走時她羞澀的低頭對我說：你說那個是真的么？我的孩子可以得到資助么？你看最小那個學習好，都得獎狀了！嘻嘻，他們都聰明著那，嘻嘻，女兒說將來還能上大學呢！你是好人，你能讓孩子們上大學嗎？我無法回答她，只是一味的點頭，胸悶的透不過氣來。帶路的鄰居對我說：孩子的母親和父親是近親結婚才會導致現在的樣子，母親本來就是智障，又生出三個智障的孩子，生活的窘迫讓孩子的父親不得不外出打工，供孩子上學和家庭費用。母親則留守家中用僅有的智力照顧三個孩子。每天放學前一個小時把飯菜做好，再徒步去三里地外的學校接孩子。孩子們的衣服雖很舊，但卻洗得很乾凈，大女兒扎一個馬尾松，二女兒短髮前別一隻漂亮的髮夾，小兒子小平頭乾乾淨淨的。他們在院子內笑嘻嘻的送我出門，彷彿明天我就會把希望帶給他們。母親送我到大門口，孩子們也呼啦啦的撲在母親的身邊，拽著衣服拉著胳膊，一幅幸福美滿的圖畫。我擺擺手示意他們進去吃飯，順著蜿蜒的土坡一路而下。半道上我回頭望去，他們依然在目送著我，門口的合歡樹在秋風裡鬱鬱蔥蔥的搖擺著，彷彿訴說著這個院子內的故事。門口的母子四人在我的視線里逐漸的模糊遙遠......

二

「嘟、嘟、嘟......」，電話在最後一個「嘟」聲里被接起，聽見那邊有點嘈雜，好象是麻將聲，又好像不是。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隨即鑽進我的耳膜：「喂，你是？」我心裡頓生反感，一股莫名的怨憤油然而生,「你好，我是陝西圓融志願服務中心富縣站的志願者」。「哦，好好，你等等，我馬上就來，麻煩在馬路邊上等我哦」。什麼人么！於是，公路邊有了一道溫暖的風景。一個知天命的女人，背一個綠色的背包，站在夕陽里，被餘輝映襯著，看著南來北往的車輛，無奈的等待著那個未曾謀面的女人。

二十分鐘后，一個騎電摩的女人出現在我的面前，大約五十歲的年齡，笑眯眯的問我：「剛才是你的電話嗎？我是你要找的秀英」。我看著眼前的女人，皮衣、皮裙、電摩、精緻整齊的短髮，難道我錯打電話了？！她熱情的招呼我去她的家，沖好茶，安頓我和同行的老公坐下，笑眯眯的說：她去接孩子，讓我們等等。十分鐘后，她接回一個可愛的小男孩，胖乎乎的圓臉，白白的皮膚，乾淨整齊的穿戴。右腳有點跛，她立馬抱起孩子放止床上。很乾凈的被褥，乾淨的沙發，乾淨的牆壁和地面，一切都是乾淨整齊有序的。我的心不再生氣了。看著秀英慢慢解開孩子的右腳褲管，一股難聞的氣味立刻撲鼻而來。她不好意思的對我們笑笑說：孩子小腿處先天性骨瘤，做了四次手術，花了二十多萬，還是不見好。這不，上學的時候怕孩子亂動，所以得用塑料架子固定了，放學回來再卸下來，這樣一天不透氣，孩子的褲管里就有一股臭味。我探身前去，眼睛立即被淚水充盈，那是一條怎樣的腿啊，彎曲且醜陋，三寸長的疤痕像一隻蚯蚓趴卧在小腿處，一隻僅有三歲孩子大的小腳同樣彎曲著。她麻利的一邊做著一切，一邊給我們介紹著有關孩子的事情。小男孩今年八歲了，出生的時候就有先天性骨瘤，已經在省城做了四次手術，醫生說最好的辦法是截肢，只有截肢才能阻止病情的發展。孩子的媽媽承受不了經濟的壓力離家出走，孩子的父親也就是她的兒子出去在縣城打工，一個月兩三千元工資。她在家種地，照顧孩子。閑暇時和村裡的鄰居們玩玩麻將，解解心煩。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對她投去理解的目光。稍後她帶我去隔壁窯洞，牆面上貼滿了獎狀，優秀兒童、優秀少先隊員、學習優異者等等等等。突然眼淚就流了下來，是被那貼滿牆面的獎狀感動了嗎？！

正啦著話，外面進來一位秀麗的女孩，白凈端莊，清瘦的身體在秋風裡孤獨的拉長了影子。秀英趕快前去拉過女孩告訴我：這是老公哥哥的女兒，哥哥去世了。留下一個女兒和一個瘋子老婆，女孩因為媽媽是瘋子所以在學校常常被嘲笑，不想再去上學，輟學在家，由秀英照顧。秀英說她想讓女孩繼續讀書，看看能不能幫幫她。我無法答應她的要求，但是心裡卻在想一定要爭取。稍後秀英帶我去看女孩的媽媽，一孔破舊的土窯洞搖搖欲塌，一間沒有窗戶的彩鋼房，房門緊閉。秀英示意女孩叫門，一會門開了，我想去拍照，被秀英擋住了，她說：別去，太臟！你會噁心的。我笑笑說：不怕！撩開棉布門帘，頓時一股刺鼻的臭味塞滿胸膛，讓人無法呼吸！小小的房間被各種垃圾佔領著，廢紙、包裝袋、柴草、鍋碗瓢盆，更讓人接受不了的是滿地的糞便。我不得其解的望著秀英，她無奈的苦笑著：瘋子更本不讓人靠近她的房子，就連女兒也別想靠近。正說著，女孩無意碰響了彩鋼牆體，瘋子立馬憤怒的吼了起來，要不是我們在場她會拿起任何東西打女孩的。我拍完照，收起相機，抑制不住的噁心隨之而來，哇哇的蹲在路邊卻吐不出來。

返回的途中秀英告訴我，女孩住在她家，瘋子的飯菜則由秀英做，隔段時間哄好瘋子願意了再幫她打掃屋子。瘋子家和秀英的家隔一段距離，一個坡上，一個坡下。秀英就這樣不厭其煩的來回奔走照顧，風雨無阻。

站在午後的秋風裡和秀英說話，先前對這個女人的誤解一掃而光，除了崇敬還是崇敬！落日的餘輝投在秀英的身上，使她的頭髮像撒上了一層金子，在夕陽下爍爍發光，得體時尚的穿戴，修剪整齊的短髮，還有那飽受日光照曬的皮膚，都變得漂亮美麗！

從我進門到走都沒有看見秀英的丈夫，我沒有問她更不敢問她，我怕觸動她最傷心的地方，我怕看見她的淚水，她是那麼的堅強，從始至終都沒有流淚。所以我也不去問她，因為我看見牆上的照片了，那是一張黑色的放大的男人照片！秀英，一個失去丈夫，一個人要照顧患有骨瘤的孫子，還有失去父親母親是瘋子的侄女，一個要種地的女人。一個時尚堅強的女人，一個我崇敬女人！致敬！向那些留守的父母和孩子！

三

盤山路似乎沒有盡頭,在蜿蜒的泥土上隨著飛起的灰塵，我家那輛桑塔納2000，老爺車一般低吼著前行。看著路邊的懸崖，有恐高症的我抓緊車頂上的扶手，連呼吸都不敢使勁。老公笑著說：別害怕，你老頭技術好著呢。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抵達一個只有五六戶人家的小山村。因為先前手機聯繫過，所以很少有車子來的村子便知道我是誰了。一個看似侏儒的男人，跑了過來熱情的招呼我們，一步一搖的走進一孔土窯洞。一看便知是一個沒有女人的家，破敗且髒亂，他涮洗了兩個水杯，沖了兩杯茶放置在我和老公面前，然後低頭坐在那裡便不再說話了。我告知他我的來意，然後提出要看孩子的獎狀時，他換了個人似的孩童般雀躍起來，滿窯洞找獎狀。舊木箱，舊柜子，所有的地方都翻了個遍，最後在炕席下面翻出幾張被殘損的不像樣子的獎狀，不好意思的說：孩子媽媽是智障人，家裡什麼都放不成，所以孩子的獎狀在學校里自己保存著。我拿出相機默默的拍照，獎狀及戶口本都留在相機里。然後是院子拍照，不敢想象偏僻的深山，遙遠的小村居然有人居住在這裡。吃水在溝底，種地在山樑樑上的每一個地方，收成靠天，生活靠天。你不能想象他是怎樣把孩子拉扯大的。窯腦上掛著幾個柳條框子，他叫來鄰居幫他把框子拿下來，裡面是剛剛成熟的核桃，怕智障的老婆糟蹋，怕野生靈糟蹋，所以掛在高處，給孩子留著。讓鄰居找來塑料袋滿滿的裝了一袋子，然後遞給我說：家裡沒有像樣的東西招待你，只有這個了。我的手火湯一般縮了回來，我不能拿，那是一個殘疾父親留給孩子唯一好吃的東西。核桃補腦，他希望孩子能好好學習，將來走出窮山溝。我怎能拿呀。無奈在他的一再堅持下，我象徵性的拿了幾個核桃，也了了他的心愿。

他娓娓道來撫養孩子的辛苦，一個侏儒的男人，一個用小米粥餵養孩子的男人，你能知道他經歷了多少苦難嗎？!他說孩子不是固定回家，因為雨天、雪天山路都不能走，所以他想孩子的時候，便站在山崖上遙望縣城的地方，在心裡默默叫著孩子的名字，他盼著孩子長大成人，盼著孩子上大學，然後成家立業！

不知何時外面漸漸的下起了雨，我不敢逗留，也不能聽他講述了。那些苦難的故事留著，等我下次再來聽他慢慢講給我。起身已是淅淅瀝瀝了，天色已晚看不清道路，他送我至很遠處，站在雨里，單薄殘疾身體顯得無助而孤獨。

漸漸的遙遠了，他模糊在我的視線里，模糊在大深山裡，被吞沒在無奈的生活里。我不知我的此行是否能幫到他，但我至少給了他安慰，給了他希望!我一定要去學校看他的孩子，告訴孩子好好學習，將來一定孝敬父母！

作者： 劉衛紅，網名心如雪，女，知天命之年卻滿懷一顆童心，閑時喜愛寫作和誦讀！個性名言「以花開的姿勢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