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扶貧（小說）

扶貧（小說）

文｜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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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現在，我的人身已經不自由了。因為我正在服刑。

如同你知道的那樣，監獄是一個大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圍牆，上面布滿了帶高壓電的鐵絲網。但我的思想卻高度地自由了，完全不受任何時空限制而自由馳騁。

我曾經是哲學系的高材生。我的畢業論文是《黑格爾與馬克思辯證法之比較》，寫的什麼大都忘記了。現在，只有馬克思的一句話卻每天都頑固地佔據著我的腦海 「它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

當然，我這裡只是在斷章取義地引用，與原話的意思已經毫不相干了。這裡的「它」是什麼？我不知道，或許讀者在讀完我這篇小說之後會知道其所指。

我又想到了恩格斯說過的另一句話：「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我迄今為止的人生印證了這句話。

否定之否定是黑格爾提出的辯證法規律。馬克思也認為事物的發展從肯定到否定，到否定之否定，形成一個周期性的螺旋式系列。

從天使到魔鬼，是肯定到否定；能否再從魔鬼到天使完成否定之否定呢？

我真的不知道。

兩行熱乎乎的液體從我的眼眶，順著臉頰流下了，流到嘴裡，鹹鹹的。

海水也是這種味道嗎？

二

「307，接見！」

我站起來，以標準的跑步姿勢向接見室跑去。

「宋隊長——」銀泉村的李大爺雙手扒在玻璃上，失聲痛哭。

「大爺，您老怎麼來了？這麼大老遠的。」

「我得來，我得來。我不見你一面死也不閉眼。鄉親們都在念叨你。我們尋思著要在沙棘園給你立個功德碑。」

「千萬使不得！千萬使不得！」我從未有過地恐慌起來，「那是扶貧隊和鄉親們一起幹起來的。我只不過是盡了隊長應盡的責任。」

「村委會決定了，功德碑必須立。給扶貧工作隊立。隊長的名字必須寫上。你們扶貧工作隊就是俺銀泉村的活菩薩。」

三

坐在監舍走廊的地上，喝一口甜蜜的沙棘原汁，那種爽快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我的思緒回到了三年前「沙棘脫貧攻堅戰」的戰場。我帶領扶貧隊進入銀泉村時，那裡河漫灘地、丘陵溝谷、白草黃沙，滿目荒涼。隊里的小黃是農學院的大學生，剛畢業就申請做了精準扶貧志願者。調研考察之後，他很快提出了《種植沙棘脫貧致富規劃》，我看了以後非常振奮，當即向上級做了彙報，爭取到了一筆扶貧資金。對於沙棘能致富開始老鄉並不相信，我們一邊挨家挨戶地做著工作，一邊頂烈日冒嚴寒身體力行先幹了起來。

一想到那些日子，我渾身的熱血又沸騰起來，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我們自創的《沙棘之歌》——

渴飲露，飯就沙，身披霞。大漠之風是最動聽的音樂，我們的青春在這裡升華。

……

四

在學校，我是一個積極上進的有志青年，大學畢業之後我考取了公務員，在基層當了農經站的站長。這似乎是個不起眼的職務，卻手握著一筆不小的財權。我的厄運源於一次飯局。

趙天瑜是個從事民間借貸生意的老闆。她是海歸，天生麗質，優雅嫵媚，有一副銀鈴般的嗓音。在酒友的慫恿下，我們合唱了一段《天仙配》。唱到「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時，她拉住了我的手，我頓時覺得一股暖流從指尖流到了心間。

那天我喝多了。她就近開了房間，照顧了我一夜。她的溫存使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再離開她了。

可是她不願意結婚，她說她是個獨身主義者。她說家庭是從生理到精神禁錮人性的最後枷鎖和夢魘。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當然很能夠理解她的理論。

開始我們只是純友情地交往。漸漸地，她提出挪用一點農經站的資金放貸賺利息，既無風險又能實現效益最大化。

在她的百般勸說下，我動心了。第一筆轉了100萬，獲利頗豐，且人不知鬼不覺。貪慾像個沒有邊際的泥潭，你只要向它邁出了第一步從此便不能自拔。轉眼間5年過去了，我挪用的公款累計已經上億了。

我個人的賬戶急遽地膨脹起來之後並沒有給我帶來快感，反而使我莫名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恐懼。我數次想金盆洗手，趙天瑜勸說我：「你怕什麼呢？你又沒有貪污公家一分錢，只不過是打了個周轉而已。」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噩夢每夜像魔鬼一樣糾纏著我，我很快消瘦下來，總查不出病。就在這時，領導找我談話，要派我去扶貧工作隊，說好只干一年。我覺得這是我脫離泥潭最好的時機便一口答應。我打算一年以後我乾脆辭職。

我離開之後，組織上清查了我的賬目。就在我扶貧工作的最後一個月里，我被紀委帶走了。

五

「307，王幹事叫你去一趟。」

我跑步去了管教室。王幹事很年輕，也是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待人很隨和。他很熱情地讓我坐下，還給我倒了杯水。

我受寵若驚，筆挺地坐著。

「放鬆點，放鬆點。」他笑著說，「說起來你還是我的學長呢。」

我低下了頭，我沒勇氣再提母校的名字，我怕玷污了她。

「春節快到了。我們要搞個高牆春晚。你得出個節目啊。」

「我已經構思好了。出個小品，《扶貧》。」

「扶貧？」王幹事有點詫異。

「我說的不是物質的扶貧，而是精神的扶貧。入獄以來我一直在反思，我為什麼會走上犯罪的道路？其實根子還要從我的童年說起，我的父母只顧培育我的知識卻忽視了我培育我的精神，導致了我的精神世界越來越貧瘠，從虛榮到貪婪，我走上了一條人生的不歸路……」

The end

頌明

2018年2月11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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