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毒症單親媽媽的苦樂人生

文/大江

(一)

今年六月的一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二十年前的學生明轉發了發布在「水滴籌」上面的一則籌款訊息——《尿毒症單親媽媽急需換腎》,並且寫著「我同學,愛心行動,幫人助己,謝謝大家!」

既然是他的同學,就可能是我的學生。我趕緊點開,一看,真是我的當年的學生玉!

儘管我只在初三代了一年,但她的好學和喜歡寫日記給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影響。這些年裡我只知道她的家庭比較困難,父親長年吃藥,所以初中畢業后,她再沒有上學,到外面打工去了。

她是怎麼患上腎病的?怎麼成了「單親母親」的?現在的狀況又怎樣了呢?我趕緊為她捐了點錢,並且留言:「玉,挺住!我們大家都牽挂著你!」然後急忙撥通了轉發消息的那個學生的電話。


​(二)

電話打過去,那邊卻是忙音。

過了一會,明給我打了過來:「老師,不好意思,剛才有一客人聯繫住宿的事。您有事嗎?」 明在拉薩開一賓館,大部分時間在那邊。

我趕緊說: 「明,你轉發的為玉籌款的事,是真的嗎?你知道些具體情況嗎?」

「老師,我也是昨天才聽說。事情是真的,不過,我只知道點大概。」

明告訴我,玉在2004年結了婚,老公是太原人,據說條件還不錯。結婚時他也在太原,還去賀過喜,當時看起來兩人很恩愛的。之後他們聯繫得並不多。

前年正月初中同學聚會,明是組委成員。玉也去過,只是穿得很多,裡面毛衣外面還裹著羽絨服,臉也不知是肥胖還是浮腫,看起來胖乎乎的,可是看整個人的精神狀況不甚好。

座談時她也沒說多少,只說自己這些年經歷比較坎坷,有一個小孩,說著就落淚了。和她關係很好的兩個女生麗和利也眼圈紅紅的。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相互間有好多的話題,誰也沒太在意她。只是說成家了才真正明白了以前老人們常說的「越活越難活」是真的,要她放寬心,有困難說出來,大傢伙想辦法,所謂同學,就是一群願意有難同當的人。

下午自由活動。明和組委會的幾個一起,從老師住處開始挨著看望大家。到了玉住的房間時,房間里的說她家裡有事,已經回太原了。聽玉的好友麗和利說,玉得了一種比較麻煩的病,已經六七年了。前兩年和丈夫辦了離婚手續,兩歲的孩子的撫養權歸她。再具體的情況她們也不知道。

當時眾人罵了一通玉的丈夫,說她沒有人性,在妻子得病期間離她而去,還把女兒也扔給她。這男人呀,真的是沒幾個好東西!當然了,咱班的男生是例外。

聚會沒有因玉的離開而中止。晚上大家去KTV飆了一晚上的歌,第二天又去磧口遊覽了大半天。下午就大都各回各家了。

組委會最後一致決定,把結餘的一千元錢托明送給玉,雖然都知道這點錢也許對她來說是杯水車薪,但多多少少是同學們的一份心意。

收拾住聚會的那攤子事明在家裡睡了一整天,第三天聯繫了玉,去了她家。玉還住在結婚時的房子里,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在,孩子也說是讓姥姥帶著去公園裡曬太陽去了。房子面積不小,能看出當年裝潢還是很費了點心的。

玉又和明說起了聚會的事。她說這幾年過得忙忙亂亂,一大攤子事害得和同學們也疏遠了不少。非常感謝組委會的幾位帥哥,從去年冬天就開始操勞,又讓大家聚在了一起。時間可過得真快,還記得當年上學時的打打鬧鬧,這一回頭就快二十年了。還是自己的日子過得不好,要是順順利利的話,還不知道會怎樣呢。說著眼眶裡就又蓄滿了液體。

明趕緊安慰她說,都不容易,那天她走了后大家挺牽挂的,班主任李老師還問了幾次,和大家打探有沒有她的消息。大夥很關心她現在的情況。讓她不要氣餒,要相信困難是暫時的,才三十多歲,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玉要留明吃飯,明說和別人約好了,有點生意上的事要去洽談,就把組委會的意思向玉轉達了,自己又加了五百,說是給孩子的,並且告訴她,有什麼生活上的難處和大家說出來,大伙兒幫著想想法子。

玉一開始說什麼也不收,說大家都是剛剛在社會上站住腳,都不容易。後來明說錢是結餘的,也不是另收的;現在你不要的話就只能我花了。玉才勉強收了。

明說他也是前天看到為玉籌款的消息的。一打聽才知道玉的狀況相當危險,腎病十年,花錢無數,現在雙腎壞死,只能靠每周三次的血液透析來維持生命,要徹底好轉,只有換腎。可換腎的手術費和術后的調理加起來差不多得一百萬,這麼多的錢哪裡去弄?再說了,即使錢籌到了,那腎源是說有就有的嗎?

聽完明的講述,我感到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看那些武打片的話,人的生命也真是頑強,簡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強。可現實中人的生命就是一件易碎的瓷器,非常漂亮,但實在經不起磕碰,一不留神就碎了。我以前教過的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研究生畢業后考到省政府上了班,還不夠三十歲,婚都沒結了,就罹患肺腺癌去世了,你說可怕不可怕?


​(三)

進入七月份,天氣熱得像下火。我原本想趁這個假期去寧夏自駕旅遊的,可攤上這樣的天氣只能窩在家裡避暑了。

那天上午我正在抄寫《唐詩三百首》,麗給我打電話,問我在不在家,說過一會有幾個人要過來看我。至於是誰們,要來了考驗我的記憶力和眼力。

老婆有事不在,我趕緊把家裡收拾了一下,燒了一壺水,洗了一盤桃子,抓了一碟瓜子。

我剛準備停當,就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著實吃了一驚:不是看見麗和利,而是看到了玉和她的女兒。

見我發愣,麗嘿嘿一笑:「老師,沒想到吧?用不用我來介紹呀?」「不用不用。誰不知道你們是三姐妹呀!快進來!玉,你是多會回來的?」

「她昨天下午回來,今天來看你,不遲吧?」在政府大院上班的利嘴還是那麼快。

看著眼前的玉,我怎麼也不敢把她和腎壞死聯繫起來。我老婆診斷為慢性腎炎十幾年,醫生不讓她提十斤以上的東西,常年吃藥,未老先衰,經常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可眼前的玉看起來精神挺飽滿的,高跟鞋,一身花色套裙。孩子也活潑可愛。

等她們坐好,我趕緊問: 「玉,這段時間身體怎麼樣?回來有事嗎?」

玉把孩子抱在懷裡,笑著對我說:「謝謝老師關心。還行。村裡有點小事。感謝您為我捐款。知道你想聽我說什麼,今天我可以儘可能詳細的告訴你。」


​(四)

1997年中考過後,我沒有考上中師中專,家庭情況不允許我上高中和復讀,於是,我就跟著親戚來到太原打工。最先是在賓館里打掃衛生,後來是前台登記,再後來做領班,又到部門經理。做了兩年部門經理后,我辭職去了一個咖啡廳。

在咖啡廳里,我認識了我老公。他叫金,當時是省物資局的正式員工,在那邊辦公室工作,時不時帶著客戶去我們那裡,一來二去我們就好上了。

我們談戀愛的事自然遭到了他家裡的反對。他的父母都是國家公職人員,我的父母都是農民。他有正式工作,可我只是個打工妹。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當年老公看上了我的什麼,反正是儘管他媽各種反對,但他毫不退步。當然我也做了不少努力,最後總算是被他家裡接納了。我們的戀愛談了差不多有兩年時間。那兩年一下班他就帶著我出去閑逛,太原市裡的公園都走過,太原周邊的景點都去過,太原各條巷子里的小吃店都吃過。

2004年的國慶節,我穿上了潔白的婚紗,戴上了鑽戒,成為了金的新娘。想我一個祖祖輩輩都是農村的人,今後將名正言順的成為城裡人了,那種感覺比喝了蜜還甜。

古代有金玉良緣的說法,也許是真的。婚後金對我更是知冷知熱,疼愛有加,說我上班是站著的,要不停的走來走去;他上班是坐著的,很少有事。家務活他基本全部承包。並且還說我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要是結婚之後馬上就生兒育女被家庭束縛,那這一輩子就真的沒有享受過一天的自由了。所以我們決定暫且先不要孩子,趁著年青先大幹一場。

2006年春天,金說,現在的工作是輕鬆,可掙不了多少錢,為了我們將來的生活,他要離開單位去自謀職業。還讓我也辭職和他一起去干。

我對他是絕對信任。說干就干!沒過多久我們就在服裝城那邊開了我們的第一個店鋪。

金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他進的貨銷路真好!我在服務領域摸爬滾打好幾年也很快就在銷售方面上了道。

過了有半年左右,我一個人也能做得過來了,於是金就又去一個私營企業應聘了一份工作。趕年底時我們又和人家合夥開了一個化妝品的店鋪。

那段時間是很忙,有時真是忙得腳不沾地。可心裡很高興,想想一年時間就有了這麼大的收穫,那以後……真不敢想。

金和我商定,等過了年前年後的這個銷售旺季,我們就去海南逛一圈,去看那個天涯海角,見證我們的愛情;牽著手去海邊散步,讓夕陽把我們相依相偎的身影映在海灘上。這是我五年來經常做的一個夢。


​(五)

民間有句話是「人不得十全車不得圓」。也許是我這幾年真的太順了,也許是我真的太累了,總之是就在我最開心的時候被意外打倒了。

2007年的4月5日,我店鋪的鄰居去天津辦點事,讓我幫著給她看兩天。那天人真不少,我整整忙了一天,下午收拾住回了家后,我覺得頭暈噁心,和暈車一樣的感覺,渾身發軟,連飯都吃不下。我以為是感冒了,就去社區衛生所打點滴。可是打完覺得癥狀沒有減輕。

我婆婆聽說我病了,過來問了我情況后說我是近段時間太勞累了,千萬不能不把自己當回事的,現在還是去醫院比較好。我當時還覺得小題大做,不就是個感冒嘛?沒必要去大醫院,我老公金也說雖然是小病咱也去大醫院比較放心,不要耽誤了。當晚就去了山大二院。

當時已經快晚上十點了,只能先去急診科。急診科有兩個值班大夫,聽我說了情況診斷是急性胃炎,就安排我在急診室打點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然後大夫又給我開了點液體讓回家。可當時我說還是不舒服呀,我婆婆說那就抽點血化驗一下吧。

化驗結果出來,大夫說是血小板低讓住院。可是當時病房滿得又住不進去,我們說那就在急診室治療吧,大夫說是不住院不給治療。

我婆婆說咱們去省中醫研究所吧,那裡咱們有熟人。到了省中醫研究所,找到熟悉的大夫說了一下化驗結果,那個大夫就領著辦了住院手續。然後開始輸液。輸到了晚上七八點我覺得癥狀非但沒有減輕還更加難受。大夫說你們還是到山大二院去吧,畢竟那裡搶救設施比較先進。

就這樣我們大半夜的又返回到山大二院住進了急診室。在急診室我老公開始找關係辦理住院手續,可是病房緊張住不進去,好說歹說大夫才同意在急診室開始治療。治療到第四天的時候說我是腎衰竭,可還是辦不了住院手續,後來好不容易找了個關係才住進了病房。

住院治療半個多月的時候說是好了,等過了五一長假就可以出院了。

五一期間好多大夫都休息了,可就在這期間我的病情卻反覆了,血壓升高,心率不齊,哪哪都不舒服,整晚整晚不能睡覺。等五一之後醫生來上班的時候我已經病得不成人形,原來102斤的我幾天內腫成140多斤,心衰吐血。

這時候我又被診斷為溶血性尿毒症。當時同病房還有兩個也通知說是這病,他們都放棄治療了,因為這個病是個無底洞。據說這種病不光有尿毒症的病症特點,還會對病人的身體健康造成非常大的損害。另外,聽說非常容易引起急性腎衰,所以,預后一般都非常差。

像我更是比較嚴重,有段時間我兩隻手上扎著六個針頭,腳上還扎了一個,24小時不停的輸液,每天晚上急救。我迷迷糊糊的記得頭天交的一萬塊錢,第二天就通知欠費,錢就像流水一樣的花著,大夫一直下病危通知書。

可是我的家人並沒有放棄我,朋友們也都幫助我們。我老公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找到衛生廳的廳長,把我的病情說了一下,後來人家給我介紹了省二院的陳再彬主任,把我轉到了省二院。

轉過去的時候我幾乎就剩半條命,眼睛也快看不見了,白天晚上睡不著覺。我媽和我老公24小時陪著我,晚上也不能睡覺。俗話說「床上躺著個病人,地下站一堆罪人」,一點沒說錯。可憐我最親的人們每天為我擔驚受怕,過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尤其是我媽和我老公,那種煎熬可想而知!

省二院為我進行了多次換血,每天透析一次。在陳主任的治療下我保住了一條小命,慢慢的我的病情逐步穩定。

這個病是不能喝水的。我每頓要吃幾十個葯,那會我只用一口水就把葯送下去,我媽說我練出功了。

當時正是天氣熱的時候,我看見別人喝水都快羨慕死了!可我又不敢喝,只能讓人打盆水放在病床前把臉靠近水面聞水的味道。以前真不知道水還有味道,書上也說水是無色無味的液體。可我在那段時間裡卻練就了能根據味道判斷水新不新鮮的絕活。等聞到水不新鮮了,就讓他們去換一盆來,一天要換好多盆。

有時覺得自己活得真是憋屈,就把臉埋在水裡,等實在憋不住了才把臉從盆里拉起來,任由那一臉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清水的液體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就這樣又熬煎了二十多天。

從山大二院到省二院兩大醫院的四十多天里花了四十多萬塊錢。那是十年前的四十多萬,那時候還沒有醫保,我們也才結婚不足三年,這下花光了我們所有的積蓄。店鋪也全轉讓出去了。我的小命是保住了,可痊癒還是遙遙無期,隨後還必須不斷砸錢才行哪。

後來陳主任說有個辦法比較省錢,就是腹膜透析,這個能在家裡操作。


​(六)

就這樣我做起了腹膜透析。

醫生在我肚子上割了個窟窿,裝進去一根管子。每次做腹膜透析時走那根管子把四斤的液體在一兩分鐘內灌進肚子,在肚裡放上四個小時再流出來。一天四袋,從早上五點多就開始做一直做到晚上十二點多。

治這種病真的是太燒錢了。一個月光液體就是4000多塊錢;還有服藥,葯都是進口的,一個月平平安安下來也就小一萬塊錢。可那陣子平安的時候比較少,腹膜透析做了三年,當中感染四次,每次感染住院至少一星期,就是一萬多塊錢。錢花的那就不是錢,就像紙一樣。我的身體狀況很差,整個人都變了型,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為了能保障我的後續治療,老公在我的病情算是穩定後去廣州謀了一份工資相對豐厚的工作。

金走後我媽在我家伺候我。每次醫藥公司給我送葯都是工具車一車,在樓底下一箱箱的往樓上搬。別人看見都覺得不可思議。金怕家裡缺了錢,每個月還不到發工資時他就會提前要求財務上預支出來,給我打回來。

那時開銷實在是太大了,我和我媽過得特別不容易。我姐他們每次到我家都提菜,我媽跟他們說省下錢給我買葯。我什麼都吃不下,就是想起之前身體好的時候吃過的飯店的飯還有點胃口。

可是當時情況特殊,我媽說不吃藥活不了,飯店的菜買下你也吃不了多少,能省就省點吧。我媽心情也可以理解,不是不親我,而是在這麼花錢的情況下能吃開普通的飯就不容易了,還去外面買得吃太不應該了。可我病得像小孩一樣,時時刻刻盼望著我老公回來。

老公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趁我媽不在家的時候背著我出去,找個飯店點幾個我喜歡的菜。我知道這用的是他出差時省下的飯錢。他說他無所謂,平常吃簡單點就省出來了。

記得那時是冬天,金趁我媽出去的時候,給我穿了好多衣服,戴了帽子口罩,把包得嚴嚴實實的我背起,小心的下了樓梯,又穿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去了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個飯店。到了以後像剝棕子一樣開始給我脫多穿了的衣服。當時我的臉是腫的,背是駝的,反正整個人是變形的。而我老公是最帥的時候,我倆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服務員圍過來好幾個在看我們,咬著耳朵竊竊私語。我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其實我發現我倆在路上走時回頭率也是百分之一百二。

我跟他說:金,你看,人家都在看我們,肯定在研究我們,我給你丟臉了。

我老公說:管他們了!我覺得你臉圓乎乎的,挺可愛的!

雖然明知道這是安慰我的話,但是當時非常開心,就是現在想起心裡都是暖暖的!

每次老公趁出差回家的時候,我就心情特別好,開心的就像小孩一樣。我媽也跟我老公說,看你每次回來她心情好的不得了。每次我媽問他什麼時候走,他也不說,說是怕我心裡提前有負擔。

就這樣,我在我媽和老公的悉心照顧下,總算活下來了。是親人們的愛的力量把我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我一定要努力活著,不能讓他們失望。


​(七)

聽玉說了這麼多,我們幾個都落淚了。多麼可憐的人!多麼頑強的生命!

我給玉倒了一杯水,她說她不喝水的,雙腎早已全部壞死,好幾年不小便了,喝進去水會加重身體的負擔。

我問麗和利:「玉的情況你們早知道了吧?那年你們聚會時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呢?」

麗用紙巾擦乾臉上的淚,哽咽著說:「她不讓我們說,說又是正月,又是聚會,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怕影響大家的情緒。」

我問玉:「那明去你家看你時為什麼不和他說你的情況呢?」

「誰不艱難?」玉長嘆了一口氣,「大家都是初立門戶,又要養娃,又要創業。再說了你告訴了別人你的艱難能怎樣?該難的還不是照樣難?只是讓別人也不好受。」

我又問玉:「你口中的老公那麼在乎你,怎麼水滴籌上說是『單親媽媽呢』?」

玉給女兒沖了一杯奶粉,說:「說起這個真不好意思。當年我病得厲害時,我媽懷疑是不是我命賤,不該過上那麼好的日子,就硬是要金和我辦了離婚手續。可我們實際上一直在一起過。朋友給我申請那個募捐籌款時,覺得那樣說容易打動人,後來我要求改動時說改不了了。」

「那女兒是怎麼回事?你應該知道腎病患者是不能要孩子的。」

「這個我知道,」利抬起低了半天的頭,紅著眼對我說,「孩子是收養的。是金在外面撿到的,說是看著太可憐了。」

「那你現在如何治療?今後有啥安排?」我又問玉。

「現在我一星期得有三天去醫院做血液透析。昨天做完我回來的,後天必須要去醫院。你看我的胳膊上像蟾蜍脊背上一樣全是疙瘩,這都是扎針扎的。至於以後怎麼樣,我也管不了那麼多,要是有合適的腎源,能做腎移植當然好。我只要開心快樂每一天!」玉說著就笑了。

可我們幾個的淚卻又下來了。多好的姑娘呀!生活,真的是太殘酷了。活著,是多麼艱難又是多麼奢侈的事啊!

一個上午就這樣被說走了。我老婆也回來了。我對她們說,咱們去門口吃點飯吧。

誰知吃完老婆去買單時服務員說有人買了。一問是玉開了。老婆和她說這頓飯不該她出,利說,昨晚的也是玉出了,就讓她出去吧。我理解利的意思。

​ (八)

中秋節前我去太原辦事,完了還有點時間,就和玉聯繫了一下,去她家坐坐。

玉在電話里顯得很高興。我和我老婆去了她家所在的小區時,玉已經在小區門口等著了,說恰好她老公金也在。

我們進屋時,金正在給我們泡茶。玉給我們彼此做了介紹,我笑著說:「幸會!正好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金也笑著說:「常聽玉說起您,有啥問題儘管問。」看得出來,金並不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人,他的身材中等略低,比較結實,一笑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鼻樑上架一副眼鏡,顯得文質彬彬。

我臨時決定,今天就趁機問金幾個問題,來解開我心頭的一些疑惑吧。

問:當年是玉的什麼吸引了你?

答:我和她說是她的傻,其實是她的樸實和勤勞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當年帶客人去她在的咖啡廳時,經常見身為負責人的她跑前跑后,比服務員還勤快熱情。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這麼能幹的女孩肯定能經營好一個小家庭的。當然高挑的身材,漂亮的容貌,也是充滿誘惑力的。

問:在她病得嚴重時,有沒有想過棄她而去?

答:說純粹沒想過是假的。當幾十萬嘩嘩的不見了,店鋪沒有了,原來的大房子也被賣了,而且她還是半死不活時,有時真想一走了之。可那樣做了的話,我還是個男人嗎?男人的價值在於責任。縮頭的是烏龜,逃跑的是懦夫。

問:那你為什麼和她辦了離婚手續?

答:不辦不行哪!當時玉剛渡過危險期,她媽哭著讓我們去,說是玉享有了不該她享有的,才招致上天的懲罰。我不想給她老人家再添折磨。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辦了離婚手續就不管她的死活。

問:玉說你為了省錢給她治病,在廣州工作期間,出差在外時,為了省點住宿費,有時會在陌生的城市有上半夜找個小旅館對付一宿,是真的嗎?

答:說這些幹嘛呀。如果我有本事掙大錢,也不至於讓我心愛的人受那麼多的磨難。是我無能,讓她經受了那麼多痛苦。

問:你為什麼要收養孩子?

答:一來是看著孩子哭得心疼,二來是想有個孩子了,玉也不會太孤悶,三來我也真喜歡孩子。至於其它,當時還真沒有去想。

問:在你的印象里,玉最讓你著怕的事是哪一件?

答:是我在廣州工作時,有一天接到玉的妹妹打來的電話,說她姐因為腹膜透析操作不當,導致肺部積水嚴重,昏迷了三天,把自己的舌頭差點咬得掉下。虧得她在跟前,把玉的嘴撬開,見玉滿嘴裡都是血。我急忙給朋友們打電話,讓他們先幫忙搶救玉,然後馬上訂飛機票飛回太原。一進病房,見玉的舌頭腫成一個黑疙瘩,嘴裡都放不下,吊在外面,挺嚇人的。就這樣昏迷了三天,發燒的怎麼也退不了,大夫也束手無策。後來還是陳再彬主任,又把玉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陳主任後來每次見到玉都說:這娃娃生命力太頑強了!

從那之後我就辭去了廣東的工作回了太原,後來在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和幫助下做起了服裝生意。到了2010年,家裡經濟條件也有所好轉,我就讓玉從腹膜透析轉成了血液透析,她的病情也越來越穩定了。

問:玉最讓你感動的事是哪一件?

答:去年夏天,有一次我回家比較早,進了小區大門,見玉抱著孩子在那裡賣玉米棒子。我問她怎麼回事。她說見人家賣了,問了一下,覺得閑著也是閑著,做這個既不費力,又不用跑路。就讓人家幫她捎回來三大袋子,一會工夫已經賣了一袋多點了。於是我也蹲下來,幫她吆喝出售,不一會就差不多賣完了。玉說,那一天差不多掙了二百塊錢。你說,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這麼差,還每天都在忙著,又是經營網店,又是看照孩子,一刻都不閑著,我不拚命掙錢,養活她們娘倆,還是個爺們兒嗎?

我還有不少問題想問,可時間不允許了。就起身回家。

玉又把我們送到小區門口,路上她對我們說:「有了寶貝女兒,我們成了一個十全九美的家庭。有時候我的親人們說,看見我醫院受罪真可憐,可我並不這麼覺得。如果我有一個好身體那我不就十全十美了嗎?老天是不會讓人十全十美的,十全九美就夠了。我現在依然覺得我很幸福,有親情,友情,愛情,同學情,師生情,所有的情意都包圍著我,我很幸福,也很幸運,感謝上蒼!活著,真好!」

告別了玉,我就驅車上了高速。時令已界秋天,天高雲淡,陽光明媚,路邊的樹葉有的還翠綠,有的已泛紅,也有的仍然花開嬌艷。自古秋來多蕭殺,哪知秋景不輸春。沾露經霜菊更艷,楓葉藤蘿似火紅。

​我邊開車邊想玉的事,記不清什麼人說過:人活在世上,不是痛,就是累,可唯有你能感受到痛,才證明你還活著。而活著,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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