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蘿蔔乾


​​我三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從我有記憶起,母親與蘿蔔乾似乎總有打不完的交道。

我父親弟兄七個,家裡人口多,所以父親一成家,就立即分開單過了。當時,奶奶只分給母親一壇蘿蔔乾。

母親的第二段人生就從蘿蔔乾開始。整整一年,母親用木板搭起的飯桌上就只見蘿蔔乾。母親是吃著蘿蔔乾懷的我,又是吃著蘿蔔乾生的我,所以,我一生下來,皺皮皺臉的,活像個蘿蔔乾。這是母親常常嘮叨的遺憾,總覺著對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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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母親自己學會腌制蘿蔔乾了。印象里,一到秋天,蘿蔔成熟的季節,母親就領著我一起拔蘿蔔。大大小小的白蘿蔔全被泡在一個大大的木盆里,隔夜后,母親一個個用手搓洗。到晚上,堂屋裡亮起燈,母親就在大盆里放上砧板一個個切。我總喜歡拿個小凳坐到母親旁邊,看著母親手起刀落的嫻熟,聽著「咚咚」的脆脆的聲音,享受溫馨的靜默。有時,母親揀個大的,把四邊一削,只剩下個肉子心,塞到我嘴裡。嚼一口,忍不住叫一聲「好甜」,母親欣慰地一笑,低下頭繼續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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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竹匾里、篩子上、筢子上全攤著蘿蔔條。連空氣都沾上了蘿蔔味。兩個太陽后,母親就把半乾的蘿蔔條收好,拌上鹽放進罈子里。一周后,蘿蔔乾就可以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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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蘿蔔乾就在飯桌上唱起了主角。吃多了,小時候的我常是吃著吃著就哭了。母親不忍,隔幾天總要給我改善一下。慢慢的,家裡的日子好過了。到了秋天,母親的蘿蔔乾也不再鋪天蓋地的了。母親腌制蘿蔔乾也變得講究起來。洗切還是那個程序,只是在拌佐料時,還放點酒、八角、五香、糖。這樣做出來的蘿蔔乾色香味俱全,可我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母親看在眼裡,所以,午飯,蘿蔔乾是絕對不上桌的。後來,我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孩子也出生了,蘿蔔乾在我家的地位江河日下,母親飯桌上的蘿蔔乾也慢慢退出了它的舞台。到了秋天,我也再不允許母親腌制蘿蔔乾了:「什麼年頭了,還吃這東西!」母親笑笑:「你才吃幾年呀,就吃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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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母親卻在此時患上了高血壓醫生叮囑少吃腌製品。每次回家,我都留錢給她,讓她千萬別拿蘿蔔乾當飯吃了。母親點頭應允。

後來,漂無定所的我終於湊錢付了首付買了一套房。母親聽說后,立即送來省吃儉用剩下來的五千元錢。我不肯要,母親竟哭了。我的心也像淋過一場秋雨,母親的錢是吃了多少蘿蔔乾才一分分省出來的。

有一次下班,順路我回了一趟家。母親正在吃午飯,我一腳跨進門,母親先是一愣,然後做賊似的,迅速抓起桌上的碗藏到身後。我的心一陣抽搐,立即轉過頭,當作沒看見,眼淚在那一瞬卻像決堤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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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桌上的蘿蔔乾,粒粒都是長著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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