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9年，英法百年戰爭已經進入第22個年頭。早在三年前，由法王約翰二世率領的法軍主力在普瓦提埃之戰中慘敗，他本人也淪為英軍的階下囚。法國王太子查理仍未屈，依然勇敢地領導法蘭西軍民作戰。

在對英軍據守的莫倫要塞發起進攻中，法軍久攻不克。一位身軀肥胖、其貌不揚的騎士為鼓舞士氣挺身而出。然而，雲梯很快被守軍折斷，這位騎士也重重摔倒在地，陷入昏迷。

這起英勇事迹很快傳入了王太子耳中。當騎士恢復神智后，王太子接見了他，對他的英勇讚嘆不已。這也是22歲的王太子和39歲的蓋克蘭的首次會面，兩人的命運就此交會，影響了此後20年內法蘭西的命運。

暗無天日的童年

近代素描上的青年蓋克蘭

1320年，貝特朗•杜•蓋克蘭生於布列塔尼地區迪南市附近的布龍小鎮。他是布龍領主羅伯特•杜•蓋克蘭和桑斯女繼承人珍妮•德•馬爾邁尼斯的長子。然而，蓋克蘭家族的長子最早卻因相貌醜陋為人所知。14世紀的吟遊詩人讓•庫弗利耶在他的《貝特朗•杜•蓋克蘭武功歌》中對蓋克蘭的相貌留下了這樣的描述：

我想在雷恩和迪南地區之間，再沒有比他更丑的孩子了。他皮膚黝黑、鼻樑塌陷，身形肥胖，舉止粗野。

更加糟糕的是，他的父母也不喜歡這個其貌不揚的兒子。據同時代的編年史家記載，他們時常在心裡暗自希望，這個孩子立刻死去、或者在奔涌的溪流中溺死。甚至把他們的兒子稱呼為野孩子、糊塗蛋或「醜八怪。

因此小蓋克蘭幾乎得不到父母的任何關愛。他對讀書識字也不感興趣，最喜歡的事情便是召集附近的孩子來到布羅塞良德森林中玩分隊打仗的遊戲。在這片埋葬著著名魔法師梅林的森林中，蓋克蘭的軍事天賦就這樣慢慢顯示出來。然而，他的父親得知此事後，卻殘忍地剝奪了長子的唯一愛好。他將蓋克蘭鎖在一座塔樓里，禁止後者與外人接觸。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蓋克蘭很快就逃離了父親的監禁，跑到叔叔家裡尋求庇護。這位與他同名的叔叔也慷慨地接納了自己的侄子。就這樣，年僅17歲的蓋克蘭開始了他的新生活。

蓋克蘭家鄉所在位置

比武場嶄露頭角

中世紀武術手冊上的格鬥圖解

當蓋克蘭重獲自由后，蓋克蘭好鬥的天性也隨之迸發。在得知附近的村子每周都會舉辦比武后，他便利用參加彌撒的機會偷偷溜出教堂，跑到比武場參加搏擊比賽。

蓋克蘭的對手是一位連續擊敗了12位挑戰者的布列塔尼大漢。蓋克蘭勇敢地向他發起了挑戰。雖然蓋克蘭在搏鬥中摔傷了腿，但他最終仍擊敗了這位擂主。當他的叔叔得知侄子渴望贏得榮耀的意願之後深受震撼，於是開始向蓋克蘭教授騎士作戰的相關知識。

1337年，英王愛德華三世渡海遠征法蘭西，拉開了百年戰爭的大幕。與此同時，為慶祝布列塔尼公爵的婚禮，雷恩城內正舉行一場盛大的騎士比武。蓋克蘭的父親也在參賽者之列。雖然蓋克蘭十分渴望參加，但手無寸鐵、身無片甲的他只能望洋興嘆。幸運的是，蓋克蘭的一位表兄願意將自己的戰馬、鎧甲和武器借給他。就這樣，17歲的蓋克蘭披掛上陣，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騎士比武。

中世紀騎士們的比武大賽

起初蓋克蘭的戰鬥一切順利，他連續擊敗了十位騎士。然而蓋克蘭的第十一位對手，正是他的父親。蓋克蘭不希望父親知道他的身份，於是便放低槍尖表示自己不願與之交戰。這時，另一位渴望功名的德意志騎士趁蓋克蘭不備之際發起突襲，將他擊落馬下。當蓋克蘭的頭盔被摘下之後，他的父親這才知道，那位贏得十場勝利的騎士就是自己的長子。老蓋克蘭隨即被兒子的英勇深深打動，父子不僅重新和解。蓋克蘭也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家族的黑鷹紋章。

蓋斯克蘭家族的黑鷹紋章

隨後，蓋克蘭投身布列塔尼公爵麾下，正式開始了他的軍事生涯。1342年，蓋克蘭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戰鬥，成功擊退了圍攻雷恩城的英軍部隊。1354年，他又挫敗了英軍名將休•卡維利對蒙特穆蘭城堡的進攻，使城堡內的法軍元帥阿爾諾•奧德雷海姆免於被俘虜的命運。蓋克蘭也因此在戰後受封為騎士。1357年，蓋克蘭以游擊戰術再次成功保衛雷恩城，令蘭開斯特公爵亨利率領的英軍無功而返。值得一提的是，蓋克蘭還在這次戰鬥中殺死了一位向他挑戰的英軍騎士威廉•班博羅。

被擊敗的蘭卡斯特公爵亨利

就這樣，蓋克蘭出色的軍事才能開始受到法國王太子查理的賞識。雖然英法雙方在1360年簽訂的《布雷丁尼和約》使戰爭告一段落，但查理早已構思了對英軍的反擊計劃。蓋克蘭則將成為執行這一計劃的重要人物。

指揮部隊守城的蓋克蘭

兩起兩落

查理五世與他右手邊的蓋克蘭

1364年4月，王太子查理在得知父親於英格蘭病逝的消息后宣布親政，他就是法國歷史上著名的查理五世。查理五世的統治時期，也是愛德華三世和黑太子開始遭受失敗的時期。查理五世臉龐瘦削、目光銳利，但身體狀況極差，深受潰瘍和血液循環疾病的困擾。不過，他卻有著令人驚嘆的政治才能。

查理五世深知，法蘭西經過數十年的戰亂已經凋敝不堪，已無力與英格蘭正面對抗。因此他希望利用《布雷丁尼和約》帶來的停戰進行休整，並解決另外一些更加重要的問題：布列塔尼戰爭、納瓦拉國王「惡人」查理以及在各地劫掠的自由傭兵團。

幸運的是，查理五世還有蓋克蘭為他排憂解難。

《布雷丁條約》后的法國地圖

1364年5月，蓋克蘭告別了他的妻子，奉命率軍前往諾曼底與納瓦拉國王「惡人」查理作戰。納瓦拉國王不僅召集了大批諾曼底的追隨者，麾下還有一支配備著數百名英國長弓手的加斯科涅傭兵部隊。敵軍總計約6000人。蓋克蘭的軍隊則不超過3000人。

5月16日，蓋克蘭率領的法軍與讓•德•蓋義率領的加斯科涅軍隊在科舍雷爾展開決戰。蓋克蘭先是用詐敗戰術令敵軍自亂陣腳，隨後採取側翼包抄大獲全勝。此戰的勝利極大削弱了納瓦拉國王的勢力、此後納瓦拉雖然仍與法王為敵，但已無法造成真正的威脅。科舍雷爾戰後三天，得知這一喜訊的查理五世也在蘭斯大教堂正式加冕。

正在接受對手投降的蓋克蘭

1364年9月，蓋克蘭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布列塔尼，幫助布列塔尼公爵查理與他的競爭對手約翰作戰。29日，查理與蓋克蘭率領的法軍在歐賴，與英軍名將約翰•錢多斯率領的英格蘭-布列塔尼聯軍交戰。

此戰中兩軍都擺出了左中右三翼的陣型，然而法軍一方並沒有布置預備隊，這一失誤也導致他們在歐賴戰役的失敗。法軍主帥查理戰死，指揮右軍的蓋克蘭則被約翰•錢多斯俘虜。查理五世不願失去這位愛將，於是花費巨資將蓋克蘭贖回。雖然蓋克蘭吃了敗仗，但查理五世隨後採取外交行動，使新的布列塔尼公爵約翰於1365年向法王宣誓效忠。

中世紀手抄本上的歐賴之戰

這樣一來，困擾查理五世的三大難題就只剩下在各地劫掠的自由傭兵團了。這些由職業軍人組成的搶劫團伙令查理五世極為頭疼。他們肆意破壞鄉村地區，搶走所有可見的財物，並姦汙婦女、殺害孩童，可謂是無惡不作。更加糟糕的是，有些小團伙還會組成規模更加龐大的聯合兵團進行劫掠。其中一支大兵團甚至還在1361年進入教廷所在地阿維尼翁，用教皇來勒索贖金。

遺憾的是，此時的查理五世缺兵少將，無法消滅他們。於是，他再次派出蓋克蘭處理此事。蓋克蘭不負囑託，成功地將一些自由傭兵團招到麾下。他們在1366年帶領這些傭兵南下西班牙。他們幫助特拉斯塔馬拉伯爵恩里克擊敗「殘忍者」佩德羅。前者因此贏得了卡斯蒂利亞王位。

然而好景不長。支持佩德羅的英軍第一名將黑太子愛德華在1367年捲土重來，並在4月3日的納胡拉之戰中擊敗了恩里克和蓋克蘭的聯軍。蓋克蘭再次淪為英軍的俘虜。查理五世聞訊，再次慷慨解囊將他贖回。

中世紀手抄本上的納胡拉之戰

蓋克蘭重獲自由后，又迅速恢復了與恩里克的同盟。1369年，蓋克蘭再次率領法軍攻入卡斯蒂利亞，在蒙蒂埃之戰中贏得了對「殘忍者」佩德羅的決定性勝利。這場勝利則可謂一舉三得：

恩里克隨後恢復王位，結束了卡斯蒂利亞內戰。

憑藉蒙蒂埃的戰功，蓋克蘭獲封為莫利納公爵。

此後卡斯蒂利亞也成為法國的強力盟友，動用海軍為法軍收復失地的軍事行動提供了諸多幫助。

中世紀手抄本上的蒙蒂埃之戰

收復失地

查理五世任命蓋克蘭為統帥

蒙蒂埃之戰後不久，英法兩國也在1369年重啟戰端。查理五世為戰爭已經做了充足準備。他不僅建立起一支6000餘人的常備軍隊，還有效地改進了法軍的指揮系統和地方防禦體系。當蓋克蘭還在卡斯蒂利亞奮戰時，查理五世麾下的幾支法軍部隊已經收復了阿布維爾和蓬蒂厄伯爵領。

對英軍更加不利的是，身經百戰的名將約翰•錢多斯爵士於1369年12月31日在一次小型遭遇戰中陣亡。他們慣用的騎行劫掠戰術，也因法軍的堅壁清野而未能取得效果。

當然，主導隨後法軍攻勢的將領仍然是蓋克蘭。1370年10月2日，查理五世任命他為法國騎士統帥，並在大臣面前將象徵指揮權的佩劍交給蓋克蘭，讓他負責指揮法軍進攻。成為騎士統帥后，蓋克蘭立刻開始全面實行他的間接戰略。此後的法軍，即使兵力佔優，也絕不進行主力會戰。他們依託本國戰略縱深，以更為靈活的襲擊和騷擾戰術將英軍拖入消耗戰的泥潭。

英軍的騎馬弓箭手

具體來說，蓋克蘭總是集中主力攻擊孤立的英軍城鎮和堡壘，襲擊英軍的後勤車隊，破壞英軍的通信系統。並採用無規律的突襲以消磨英軍的士氣。當進行圍城戰時，蓋克蘭也不會一味強攻。經常採用勸誘、賄賂、威脅等多種手段，使他們早日投降。

此外，為堅定當地民眾的抵抗意志，蓋克蘭還告訴他們躲避英軍部隊和攻擊落單英軍士兵的辦法，並承諾為他們提供武力支援。英軍對蓋克蘭十分恐懼，將他蔑稱為穿著鎧甲的豬。然而這些嘴炮無濟於事，蓋克蘭隨後就用一系列勝利徹底擊垮了英軍的抵抗意志。

成為騎士統帥后，蓋克蘭還在1370年12月的蓬特瓦蘭之戰中贏得了一場偉大的勝利。蓋克蘭率領5000法軍經過數天的急行軍趕到蓬特瓦蘭，在12月4日時利用夜色掩護悄悄靠近英軍營地。他們在拂曉時，對還在夢中的英軍發起了突襲。英軍主將羅伯特•諾勒斯措手不及，全軍陷入混亂。一些英軍被法軍逼入附近的一片森林中慘遭屠戮，另一部分英軍則逃到一所修道院中堅守，但他們不久后也被蓋克蘭擊敗。

手抄本上的蓬特瓦蘭之戰

蓬特瓦蘭之戰勝利后，蓋克蘭一路高歌猛進。至1372年時，他已經收復了普瓦提埃。1372年6月，卡斯蒂利亞艦隊又在拉羅歇爾附近擊敗了英軍艦隊，隨後蓋克蘭也乘勝收復了拉羅歇爾和聖通日地區。他還在1373年初收復了奇塞和整個普瓦圖地區。

節節敗退的英軍為挽回頹勢，於1373年夏季組織了1.1萬人的軍隊從加萊南下，試圖用騎行劫掠戰術打擊法軍。結果，這支英軍不但沒能攻克任何城池，也未能與法軍主力交戰，反而損失了5000人。在蓋克蘭的消耗戰面前，英軍已經無力再戰。1374年，雙方達成協定，在法蘭西全境內休戰至1377年。至1380年查理五世逝世時，法國已經收回了大部分失地。

1380年的法國地圖

君臣同埋聖德尼

法國南部的蓋克蘭的青銅雕像

自1360年開始，查理五世和蓋克蘭這對合作無間的君臣經過一系列努力，終於使法國擺脫了百年戰爭初期的不利局面。更加難能可貴的是，查理五世在二十年內都對蓋克蘭充分信任，並未因其敗績而嚴加苛責。他還兩度不惜花費重金，贖回自己的愛將。

蓋克蘭也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是最能理解國王戰略的統帥。他充分實踐了間接戰略，迫使英軍陷入不利的消耗戰。更重要的是，蓋克蘭的戰術也被其他法軍將領沿用，成為對抗英軍的有效武器。可以說，雖然蓋克蘭沒能在正面作戰中擊敗英軍的長弓手和重裝騎士，但他的戰術卻幫助法軍取得了1360-1380年戰爭的優勢。

手抄本上的蓋克蘭之死

1380年7月，60歲的蓋克蘭在圍攻奧弗涅的英軍城堡時因病去世，結束了他功勛卓著的一生。為了紀念蓋克蘭的不朽功勛，查理五世將他的遺體安葬在法國國王的埋骨之所——聖德尼修道院內。然而，查理五世也沒活太久，在1380年9月16日，因心臟病發作在萬塞納去世。一代賢王與他的愛將一同安葬在聖德尼修道院。

從被父母嫌棄的丑孩子到舉國哀悼的名將，蓋克蘭的勵志人生和他的軍事才能一樣值得銘記。（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