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披露三毛死亡原因,對死亡有種好奇心

當我們生於世上,看到了親人的微笑,看到了陽光,看到了窗台上靜靜開放的清美的水仙花,看到了窗外柔情的細雨。於是知道,我們來到了一個極盡美好的人間。那時候,風在笑,鳥在跳,快活的心情充溢了我們小小的心中。然後,我們一點點長大,看到了這個世界並不美好的東西,並試著學習去接受,這便是成長。待到垂垂老矣之時,我們回首一生,發現美也好,惡也好,都只是虛無的畫像,而我們的生命從虛無中生,最後要向著虛無而死。

三毛的成長過程始終是含有缺陷的。她有著與其他人無甚不同的童年、家庭、親人、朋友,然而,她卻未曾經歷過正常的蛻變過程。如果說她曾經是一隻用厚厚的蠶絲將自己裹緊的繭子,那麼她從來都不曾化繭成蝶,一直到她死,她仍是在那繭子內躲藏著,無法去飛翔。那繭子是她的幻想,是她自己構造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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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遇到金馬獎的不公平的時候,她再難承受現實給予的苦楚了。

1991年1月2日的下午四時三十分,三毛因為子宮內膜肥厚影響荷爾蒙分泌,而住進了台北榮民總醫院。這並不算特別大的病,比起她曾經得過的那些疑難雜症,實在無足輕重,但她卻選擇了住院。也許,她只是希望在醫院隱藏起自己,隱藏起她的無助,她的落寞。

她住在中正樓A072室,一間帶有浴室衛生間的單人病房。她從住院,到接受檢查,都沒有任何的異常。只是親友會覺得她的住院有些大題小做。後來,有人回憶,當時三毛說過一句話:「我已經擁有異常豐富的人生。」當時並沒有人多加留意,只是事到如今再看,就會發現,這已經是對她一生的總結了。這樣的總結,往往都是發生在一個人的臨終之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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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躺在病床上時,她還告訴母親,自己產生了一個幻覺:「床邊有好多小孩跳來跳去,有的已長出翅膀來了。」三毛本就是一個經常幻想的女子,所以她的母親並沒有特別在意。

曾經有人說過,人在將死之時總是會看到一些幻象。那幻象,用一種接近科學的方式解釋,可以說是因為他們的生理機能發生改變而引起的頭腦結構變化。但是,我們寧願用一些浪漫的方式去解釋,那些幻象或者是鏈接另一個世界的映像,他們正在準備迎接這個已經受盡人間之苦的孩子。

1月3日上午十時,醫院的趙灌中大夫為三毛做了手術,清除掉了子宮內膜肥厚的部分。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手術,只用十分鐘就順利完成了,接著她的荷爾蒙分泌也很快就恢復正常。趙醫生還對三毛說,她患的是一般性疾病,不是癌症。在手術后定期服用藥物,內分泌就會慢慢改善,月經也會正常。這樣的結果應當是令人欣喜的,但三毛卻並沒有表現得很高興。

或者因為,這本就不是她期待的結果。

也許她更希望自己患上了癌症,這樣她就可以毫無負罪感地離開這個人世了。這人間總是對她那般苛刻,她已經受夠。她曾經得到過短暫的幸福,但更多的日子裡,她都在獨自忍受孤單和困苦。然而醫院不會理會她的糾結,她的病已經好了,就必須要出院了。醫院安排她1月5日出院。

那時候,三毛手術結束后,她身上的麻醉藥力尚未完全過去。而她的一雙年事已高的父母正憂慮地陪伴在她的床前。她讓母親替她梳洗,她說她約好的心理醫生就要來看她。然而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麼心理醫生,一切只是三毛的臆想。只是那個時候,母親雖然察覺到三毛的異常,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的整個世界都已經崩塌了。

三毛吃過東西之後告訴父母::「我已經好了,沒有病了,你們可以回家了。」

她的父母真的相信了她,畢竟,她身體上的病是真的好了,這已經得到了醫生的證實。但是,心裡上的病呢?她心上的傷痛呢?

陳嗣慶夫婦在晚上八點離開了。到家后不久,母親接到了女兒從醫院打來的電話。電話中,三毛先是安靜地談了一些關於病情的事情,過一會兒,她忽然開始大聲急切地說了一堆東西。不知是由於母親年邁而聽不清,還是她說的本來就是無人能懂的語言,母親完全不知曉她說了什麼。直到最後,母親終於聽清楚了女兒的話。

三毛說:「那些小孩又來了。」

母親知道三毛有產生幻覺了,她說:「也許是小天使來守護你呢。」

我們不知道三毛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天使,固然是美麗的辭彙,但看到守護天使,卻未必就是好事。因為只有已經接近天堂的人,才能看到天使。

接著母親聽見話筒里凄涼地一笑,電話就掛斷了。

當日晚上十一點多,在榮民總醫院,值夜班的工作人員照例查房,他發現三毛的燈仍沒有熄滅,便過去查看。三毛告訴他,自己的睡眠狀況很不好,希望在夜間的時候,自己不要受到任何的打擾。工作人員聽從了她的要求。

第二日,早晨七點零一分。這個時間在醫院中的主要活動者便是清潔工。女工鄭高毓推開了A072室,正打算開始自己的工作,去打掃房屋。然而走進屋內,她卻停住了動作,渾身無法動彈,她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個病房內的病人在衛生間里弔死了。

三毛是用一條咖啡色的長絲襪,掛在浴室吊點滴的掛鉤上,自縊身亡的。

醫院即刻向警方報案,過了四個小時,法醫劉家縉和檢查官羅榮乾終於趕到病房,記錄下了現場的景象:

三毛身穿白底紅花睡衣被平放在床上。脖子上,有深而明顯的尼龍絲襪吊痕,痕迹由項前向上,直到兩耳旁。舌頭外伸,眼睛微張,血液已經沉入四肢,身體呈灰黑色。

法醫鑒定:死亡時間為 1 月 4 日凌晨二時左右。警方檢查了病房和浴室,未發現他殺疑點。警方斷定:三毛系自縊身亡。

此外警方指出:三毛自縊在浴室內馬桶上方,馬桶上安有護手。如果三毛尚有求生念頭,可以扶住把手保住生命。但是,三毛沒有那麼做。上午十時四十五分。醫院將三毛的遺體移交給親屬陳嗣慶。三毛則被安放在榮民總醫院太平間里。

得知了這一悲劇的陳嗣慶夫婦頓時陷入了如海潮一般的悲痛之中。他們到底還是失去了心愛的女兒。

在三毛上學的時候,她因為自閉症,而多次自殺。愛她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將她從死亡的魔爪中解救下來。後來,她失去荷西,又開始渴望自殺。父母為了阻止她費勁心思。如今,她又自殺了,與前些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成功了,終於如願以償。

他們終究失去了自己的女兒,這個讓他們操了半生的心的女兒。這個女兒的確曾經做出了不凡的成就,但是那又有何意義呢?當生命消逝,那些成就簡直不文一名。她活著,可以光輝燦爛,死了,就只剩下空無,只留下親人的懷念與傷痛。

陳嗣慶談起三毛的時候說:「她從小就是一個特殊人物,和一般小孩子不一樣……人凡是過分敏感,這種危險的傾向總是存在的。」他說:「我很難形容我的女兒,我想,她一直感到很寂寞吧!」

然而又能怎麼辦呢?她的寂寞,無人可解,她的苦痛,唯有自己承擔。即便周遭的人再多歡笑,也不會照進她的心中。

父親唯一的紀念三毛的方式,就是將她生前精心布置的育達商校附近的公寓,闢為她的紀念館。

而已經身患癌症六年的母親,在得知這一凶信之後,悲痛欲絕,她將自己深鎖在家中,閉不出門。在這段期間里,她寫下了一篇懷念女兒的文章《哭愛女三毛》。

「荷西過世后這些年三毛常與我提到她想死的事,要我答應她;她說只要我答應,她就可以快快樂樂地死去,我們為人父母,怎能答應孩子做如此的傻事,所以每次都讓她不要胡思亂想。最近她又對我提起預備結束生命的事,她說:『我的一生,到處都走遍了,大陸也去過了,該做的事都做了,我已沒有什麼路好走了。我覺得好累。』

……

她常對我說:父母在不遠遊。她現在還是走到另一個國度去了,是不是不應該?

孩子走了,這是一個冰冷殘酷的事實,我希望以基督教的方式為她治喪。

她有今天的文學事業,都是聯合報培養的,我也希望請聯合報來主持治喪事 宜。聯合報造就了她,我也希望報社給予鼎助,使她走得風風光光的,她生前曾對我說喜歡火葬,認為那樣比較乾淨。她生前最喜歡黃玫瑰,她不喜歡鋪張,我也要選她在家裡平常最喜歡的衣服綴上黃玫瑰給她穿上,外邊套上一個漂亮的棺材就行了。她的骨灰,我希望放置在陽明山第一公墓的靈塔上。三毛就這樣莫名奇妙地走了。我疼愛的孩子,你為什麼如此地想不開?

命運奪我愛女,蒼天對我,何其殘忍?」

張樂平的夫人馮雛音在得到了三毛的死訊時,亦是萬般悲痛,但她將這悲痛忍下,沒有立刻將這殘酷的悲劇告知在病痛中的張樂平。直到過了幾日之後,馮雛音才對張樂平說,三毛已逝。

話音剛落,這位已經年近百歲的老人,難以抑制地放聲大哭。他用顫抖的手,悲痛地寫下了對三毛的悼念:

「我現在的悲痛很難用語言來表達。這些天來,我一直陷於神思恍惚、欲哭無淚的狀態。才華橫溢、情感豐富的三毛走了,這對於我全家是個難以承受的打擊,我老伴幾乎哭了整整一夜,她不住地追問消息是否確實,為的是想捏住僅存的一線希望。次日清晨,我坐在陽光底下,腦中不住閃現我們父女倆昔日共享天倫之樂的那段美好時光,內心卻是一片冰涼。

……

春節一天天臨近了,大兒媳早就準備好一件中山裝等她回來試穿,全家人仍在執著地等候,過節的時候,有一個座位將留給三毛,因為在我們全家人的心中,三毛是永生的。三毛留給了我「對抗病苦」的鼓勵,這些天我努力使自己堅強起來,我會一步步地走,去迎接病魔的挑戰。三毛陪伴我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謝謝你,三毛!」

三毛自盡的新聞開始鋪天蓋地,布滿了台灣與香港的每一個角落。有報紙的地方,就能看到關於三毛身亡的報道。對於三毛的一生,來自她的好友們的評價或許是最為接近的。

瓊瑤說:「三毛對生命的看法與常人不同,她相信生命有肉體和死後有靈魂兩種形式,我們應尊重她的選擇,不用太悲哀。三毛選擇自殺,一定有她的道理。三毛是很有靈性和聰明才智的,也許她是拋下有病的軀體,步入另一形式的生命。三毛的經歷豐富,活了四十多歲彷彿活了四百歲。」

林青霞則說:「三毛的死,不但她的朋友感到難過,也是文化界的損失。三毛曾說過很羨慕我和秦漢恩愛,也想找一個關心自己、可以談心及工作上的伴侶,可惜一直未能找到理想的對象。對於死去的丈夫,她仍然十分懷念。她太不注意保護自己,有一次醉酒從樓梯上摔下來,斷了三根肋骨,還切掉半個肺,而她卻毫不在乎。我曾經勸她不要太過任性,就算自己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也要為父母保養身體。對三毛的死,秦漢也很難過,不知道我們現在還能做什麼,但我們願為她做一切事。」

她的那位知交的好友,神父丁松青則說:「每次她離開,總會忍不住落淚。上回她走的時候,曾戲稱清泉是RIVEROFNORETURN(不歸泉),含淚說她永遠不回來了。

也許她不適宜活在這個世界吧!現在她可以在九泉之下見到她摯愛的亡夫了。但願她能得到她一生祈求的滿足與快樂。」

三毛生前的好友倪匡說:「三毛沒有子女,沒有寄託,加以近日電影《滾滾紅塵》有褒有貶,對她也產生不小的壓力,才會釀成不幸。三毛的自殺,與肉身的病痛無關,最大的可能是來自心靈深處的空虛寂寞。

三毛一直有自殺的傾向。三毛是一個戲劇性很強、悲劇性很濃的人物,三毛是因失去愛與被愛的力量才離開人世的。」

正如他們所說,三毛的死亡對她來說或許並不是壞事。她本就不適合在這個人世上生存。她太過純粹,太過天真。對這個世界的中庸之道,迂迴之法,她幾乎是完全不懂。她就如同一塊玉,美麗純凈,但是脆弱。若不能被仔細地保護好了,就必然要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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