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人：葉靈（上）

1、

「吱呀」古拙的木門被推開，門口的銅鈴叮鈴作響，來客人了。

這是我的店，在一棟古老宅院後面的衚衕里，名叫第八空間。很少有人知道這裡，所以，我的客人都是我自己出去招攬來的，很少有主動上門的。我是個織夢人，專門為人織夢。

織夢一說，已經傳承了上千年，織夢人沒有輪迴，被選中后，將獲得永久的生命，當然還有永久的寂寞和孤獨。

織夢人不能介入紅塵，不然就無法客觀公正的為客人織夢，一旦無法客觀公正，客人若陷進夢裡，則會有失掉性命的危險。所以，織夢人沒有親人朋友，生命有多長，寂寞就會有多長。

也因此，我很樂意出門去攬生意，因為可以去熱鬧的人世轉一轉。

客人總歸上門了，不能不招呼。我從舊紙堆里拔出思緒，抬眼看進來的人。來者是個二十七八的姑娘，她走路很輕，我看她的時候，她已經站在我身邊了。

「我叫葉靈。」她說。她長得很漂亮，清清白白的樣子，可惜了，因為，她不是人，而是鬼魅。

每個織夢人都有異能，可以看清三道輪迴里的種種。這個叫葉靈的，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她身上的陽氣已經散的乾乾淨淨了，只有胸口位置隱隱有螢光閃動，她對人間還有執念。

2、

「我想織夢。」葉靈坐在店裡唯一的椅子上，我所幸坐在齊腰高的櫃檯上。店裡很久沒有添置新家什了，看來要買把椅子了。

「哦？可是，織夢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已經......」雖然她已經是個鬼魅了，可是我還是不忍心說出事實，畢竟每個人都是珍愛生命的，舍掉一切赴死，一定是有什麼痛苦的事情發生了。

「需要什麼代價？」葉靈好像並不在意她是不是個死人。

「正常人來織夢，是要付出五年的壽命的。」我說。「五年的壽命？」葉靈自言自語地重複我的話，「是啊，否則，你以為織夢人是靠什麼才能長生的。」我笑著說。

上一任織夢人，完全是被寂寞折磨死的，他都已經忘記自己活了多久了。織夢人也很痛苦，不能拒絕客人的織夢要求，可是織夢的人又太多了，於是，寂寞變得好長好長。

我以為這樣講，葉靈可以死心了，畢竟她已經在陽間遊盪地太久了，再不離開，就無法輪迴了。

「我以永不輪迴做代價，可以織夢嗎？」她突然抬頭說，眼神那麼堅定。我被驚住了，好奇心也被調了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夢，讓她這麼執著，即便永生永世不能輪迴也在所不惜。

「你這又是何苦？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放它去吧，也放自己自在。」我試圖勸她打消念頭。

雖然永不輪迴的代價，於我自是可以大大增長織夢能力，於她，卻是永久失去機會，沒有什麼比再次擁有生命更重要吧。

「你只回答，可以還是不可以？」葉靈很冷淡，並不是因為她是鬼，而是那種氣質。我想，她為人時，應該也是寂寞多過熱鬧。

「可以。」我無奈地回復她，織夢人不能說謊。

「好，我要織夢。」她站起身，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我見她主意已定，也只得起身去後面柜子里，拿出專門為鬼魅研製的織夢種子。

織夢的種子有嚴格的分類，一類是給正常人用的，一類是給垂死之人用的，還有一類是給鬼魅用的。使用的時候，要慎之又慎，不然用錯了，那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3、

「在織夢之前，你需要簽訂一份協議，這份協議上會寫明，你是自願放棄輪迴的權利而選擇織夢的，還需要你簽字按下手印。」我把需要跟鬼魅簽訂的協議拿給她，還是希望她能再認真考慮一下，畢竟字一旦簽下去，則無法悔改。

可是，葉靈並沒有多做猶豫，接過協議后，刷刷幾筆就簽好了名字，只是在摁下自己的手印時，有些遲疑，我以為她要後悔，便嘆息著想收回協議，她見狀，極快地又拿回去，再不做思考地摁下了手印，「我只是突然想起，上一次摁手印時的情景。」她的眼裡閃過一絲悲涼，「我並沒有後悔。」

那好吧，簽字和手印已經齊了，協議生效，後悔也沒用了。「你的輪迴機會在你夢醒之時，即被收回。屆時，陰陽兩地你都不可以再遊盪，唯一能停留的只有這間鋪子。」我提醒她，其實對於我來說，她造夢成功，我得到一個陪伴之人，於我，是再好不過。

她彷彿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只要能再見一面，其他都無所謂了。」她自言自語道。我不禁又嘆了口氣，看來又是一場吹了冷雨的風花雪月。

或許是放鬆了下來，在我為她調製織夢程序時，她斷斷續續講了她的故事給我聽。

4、

「你說，人死後都是要進輪迴的是吧。」她有些迷茫地問我，「是的，不進入輪迴，魂魄無處安身，遊魂野鬼最可憐，誰也不願。」說完，我就後悔了，葉靈可不就是孤魂。

「可是，為什麼我找遍地府都沒有找見他呢？」葉靈的聲音很輕，像孩子似地呢喃，「他」被溫柔地含在齒間，唉，又是一個痴女子。

「找不見？那就是沒有死唄。」我將種子泡進調製好的藥水里，「有這樣的情況，或許陽壽未盡，又被救活了也未可知，看過電影胭脂扣嗎？張國榮飾演的那個公子哥不就是這樣嗎？」或許葉靈又是現實版的如花，也說不定。

「不可能，我親眼見他死去的。怎麼可能被救活？不可能！」葉靈的自言自語狀如瘋狂，我心裡一涼。

「他是誰？」我問她。葉靈抬頭看了我一眼，遂又低下頭，久久沒有說話，看樣子，是墜入了回憶里。

「他叫子安，是我的愛人。」葉靈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溫柔，如春風拂面，自帶三分溫暖。這樣陷入愛里的葉靈，和剛才冷清清的葉靈交織，讓我生出幾分不習慣，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她？

「我們很相愛。」她的眼神迷離。

「那又是因為什麼，讓你們雙雙赴死？」我承認我是個涼薄的人，這樣令人痛苦萬分的問題，我一直憋在心裡，終於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為什麼？是啊，我也問過他為什麼？」葉靈的思緒彷彿陷進了迷亂里。

「難道那個女人比我好？我比她漂亮，比她能幹，為什麼他要為了她離開我？」葉靈的聲音又變得冷冷清清，這次還帶了恨意。

「是你殺了他？」我停住手裡的動作，心情有點糟糕。

「是，我殺了他。我用他送我的那把玉簪子捅進了他的心臟里，他說會愛我一輩子，可是轉眼又說，他的心裡沒有了我，我想看看，他的心裡是不是真地沒有了我。」葉靈的臉變得瘋狂，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

「你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我真地如泡影消失在了他心裡，他臨死前都在說，一切都是他的錯，跟那個女人沒有關係。他說，他用一條命抵了我的愛，但願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不相見。」葉靈痛苦地彎下腰蹲在地上，「他說，再不相見，我就真地再也找不見他了，即便我隨後就跟了他下來。找不見了，再也找不見了。」葉靈的聲音減弱，變成了低沉地抽泣聲。

唉，到底要愛到什麼程度，才能瘋狂到殺死移情別戀的愛人，又是要恨到什麼程度，才能決絕到窮碧落黃泉，永不再見。

我不知道是該痛恨還是要可憐她了。

「種子調好了，你收拾一下情緒，準備織夢吧。」我打斷葉靈的情緒，如果一直是這樣濃重的情緒，恐會跌落夢境里出不來。

葉靈慢慢直起身子，「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時期嗎？」她問。

「可以。有些夢，是織夢的人想象出來的，是她的願望；而有些夢，則是真實發生過的，是想要織夢的人，要去重溫的夢。你可以選擇你想要的夢。」作為織夢人，我很希望她能理智一些，或許想象出來的夢，更溫暖一些。

「我想去真實發生過的夢裡。」葉靈一定是個執拗的女子，她彷彿有強迫症，事實真相有什麼好，還不如沉淪在想象的夢裡，讓自己解脫，這樣追著所謂的真相又是何苦來哉。

「那你想去哪一段時期？」我問她。

「我想看看子安跟那個女人是怎麼認識的。我不去打擾，只想去看看真實的子安，他曾說過他很痛苦，我無法體會，我想去體會一下。或許，這才是讓我解脫的唯一方法。」葉靈恢復了冷冷清清的樣子，不得不說，她這個樣子，確實讓我佩服，她說的對，直面事實，或許才是解脫的唯一辦法。

「好，那你調整一下情緒，要盡量平和才行。」我提示她。

她倚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靜靜待了一刻鐘，然後睜開眼，平靜地對我說：「好了。」

我遞過一杯水，織夢的種子已經融化在裡面，然後沖她點點頭。

她接過去，沖我微微笑了笑，一仰頭，把杯子里的水，全數灌了下去。

「夢境將持續24個小時，我會用鈴聲叫醒你，不要留戀，否則跌落夢裡再不能回來了。」我的聲音剛落，她便已經閉上了眼睛，那樣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