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的思想,在韓非子那裡變了質!

在荀子的時代,人性問題已經有了以下幾種判斷。孟子講人性本來就是善的。告子則認為人性沒有善惡,善惡是後天環境的影響。人性像水一樣,從東邊挖個口就往東流,從西邊挖個口就往西流。往東流或者往西流,不是水來決定。還有一種觀點,有些人人性是善的,有些人人性是惡的。這第三種觀點非常邪惡,容易導致歧視和迫害。誰有資格說別人的人性惡?只有權力大的人。他們來畫圈,這個人性善,那個人性惡。畫完圈以後,就是歧視與迫害。

孔子對人性問題基本不談,但他可能預見到將來會有人提出這種邪惡的觀點,所以他在《論語》里講了一句話,他沒有講人性是善還是惡,他只是留下一個倫理的底線,那就是「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無論怎樣討論人性都要堅持一點,人性相同,或者是相近。這是孔子偉大的地方。這就叫良知,良知是一種價值判斷。你讀論語讀到最後你會發現,孔子在價值問題上基本上不犯錯誤。孔子太偉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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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之前,孟子說人性善,告子說人性沒有善惡,還有個邪惡的人,他說有人性善、有人性惡。荀子提出人性本惡,還專門寫了一篇《性惡》,與孟子針鋒相對。郭沫若曾經推測,荀子有意要反著孟子說。這種推測或許有些道理,荀子、孟子同在稷下學官,或許有過矛盾。無論怎樣,最後孟荀在某一點上倒是不謀而合。孟子講人性善,可是有些人把本性的善丟棄了,所以人要注重修養。荀子說人性惡,不改變自己就必定是惡的,所以同樣是要注重修養。

翻開《荀子》這本書,第一篇就是勸學。因為人性惡,所以一定要學。荀子講人性惡的時候,給人留了一條後路,那就是人具有可塑性。《勸學》篇一開頭就在講可塑性:「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青,出於藍,而青於藍,木直中繩,輮以為輪,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教育存在的必要性、合理性,就在於人具有可塑性。教育就建立可塑性的基礎上,荀子本人是大慈悲。他講人性惡之後,提出化性起偽。化性,變化惡的本性。起偽,用人為的方法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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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講人性善,他沒有能夠證明人性是善的,孟子所有的證明都是無效的證明。荀子講人性惡,他有沒有證明人性惡呢?也沒有。他們試圖證明自己的觀點,但都沒能證明。實際上,說人性善也好,說人性惡也好,不是在指認一宗事實,而是在選擇一種價值。

人性善是不是一種事實?不是。人性惡是不是事實?也不是。那什麼是事實?不知道。全世界到今天沒有人能證明人性是什麼。那麼孟子為何一定要說人性善?他是為了解決道德問題。所謂道德問題就是三個字,做好人。在做好人這個問題之前,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要做好人?做好人,是道德問題。為什麼要做好人,是前道德問題。為什麼稱為前道德問題呢?因為在道德問題之前,必須先解決這個問題。

我說,大家一定要做好人。你問,為什麼要做好人?做壞人多好,做壞人時時事事佔便宜。你會有個疑問,不回答這個疑問,就沒辦法做好人。所以解決道德問題,必須先解決前道德問題,為什麼要做好人。假如孟子只說大家都要做好人,那他只是空談道德問題,說到底還是要問,為什麼我要做好人?為此孟子說,你本性就是善的,做好人就是做你自己。因為人本來是善的,所以做好人就是做人,不做好人就是不做人。中國人罵人都要這樣罵,你不是人。孟子用人性善解決了中國人的前道德問題。做好人就是做人,不做好人就不是做人,難道你不是人嗎?重申一遍,孟子講人性善,不是一個事實的認定,而是一個價值的選擇。我們需要人性善作為道德的根基和保障。

因此孟子講人性善,真是一個偉大的思想。黑格爾曾經講過一句特別有名的話:「當人們說人性善的時候,人們是說出了一種偉大的思想。」但是再往下,黑格爾還有一句話:「當人們說人性惡的時候,人們是說出了一種更加偉大的思想。」為什麼黑格爾能講出這樣一句話,而中國古人就講不出這句話呢?

中國文化選擇了孟子的性善論,而沒有選擇荀子的性惡論,《三字經》開頭就是「人之初,性本善」。那麼,中國文化為什麼選擇了一種偉大的思想,而沒有選擇另一種更偉大的思想呢?為什麼黑格爾認為人性惡是更加偉大的思想呢?

簡單說來,主張人性善是要解決道德問題,主張人性惡是要解決制度問題。道德可以建立在對人性優點的激勵上,但是制度必須建立在對人性弱點的約束上。制度首先應該防惡,而後再引導人們向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能僅僅當成信條,必須讓人們睜眼看到。我常說,不能用道德去補制度的缺陷,恰恰相反,要用制度去保護道德的溫良。制度的起點,就是對人性惡的清醒認知和充分考量。西方就是由此提出了對權力的制約,把權力關進籠子。荀子的門生韓非有篇文章《難勢》專門討論權力,是中國古代對權力問題討論得最深刻的文章。他說人性是惡的,但是性惡的人沒有獲得權力,危害很有限。假如性惡的人掌握了不受約束的權力,就會危害天下。韓非在文章里用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詞:如虎添翼。如果老虎插上翅膀,就會飛到大街上,擇人而食。吃人都要挑著吃。

可惜!荀子思想經法家之手,在秦王朝那裡轉了一個大彎。本來以荀子性惡論為契機,完全可以像西方那樣約束權力,用制度把權力關進籠子。卻在韓非那裡變了質,改為約束普通百姓,用權力把人民關進了籠子。這是巨大的歷史悲劇,既是文化的悲劇,也是荀子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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