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粉有毒?小麥被黑?古代中醫千奇百怪?

「面有微毒。」對此說法,現代人恐怕會覺得匪夷所思,但對古代醫家來說,這是常識。

唐代名醫孫思邈認為面「多食,長宿,加客氣。畏漢椒、蘿蔔」,即吃面多易引發外邪侵入體內,用花椒、蘿蔔方能克其毒。他信誓旦旦地說,曾親眼看到一些吃面多的山陝人小腹發脹、頭髮脫落而死。

宋代《本草圖經》中說:「小麥性寒,作面則溫而有毒。」

元代名醫賈銘更誇張,說吃面中毒后,不僅掉頭髮,連眉毛也跟著一起掉。

明代慎懋官在《花木考》中稱:「小麥種來自西國寒溫之地,中華人食之,率致風壅。小說載中麥毒,乃此也。昔達磨游震旦,見食麵者驚曰:『安得此殺人之物』。后見萊菔(蘿蔔的古稱),曰:『賴有此耳。』蓋萊菔解面毒也。」

北宋醫學家董汲、北宋科學家沈括、五代十國時南唐大學士張洎、明代學者高濂等名人都相信面有毒,清代文學家袁枚本喜吃面,無意中從古書上得知此說,從此不再食用,做客時別人請吃面,必用清水反覆沖洗數遍,方能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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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面毒,大招使盡

那麼,面中的毒從何而來?古代醫家的意見大致分為兩種。

其一,認為與種植地相關,只有南方小麥有毒,北方小麥無毒。比如元代賈銘《飲食須知》中便說:「北麥日開花,無毒。南麥夜開花,有微毒……勿同粟米、枇杷食。凡食麵傷,以萊菔、漢椒消之。」元代名醫李鵬飛也認為,多霜雪處,面即無毒,故南方不宜種麥。

其二,認為是加工方式導致,如唐代名醫孟詵認為,「為磨中石末在內,所以有毒,但杵食之即良」,意思是磨面會摻入石粉,所以有毒,應用臼搗來脫殼。

至於解毒方式,則眾說紛紜,除了前文提到的蘿蔔之外,另有以下怪招:

風吹法:明代學者顧元慶建議「寒食日以紙袋盛懸風處,數十年亦不壞,則熱性皆去而無毒矣,入葯尤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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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麵湯:宋代方勺在《泊宅編》中稱:「世人食麵訖,往往繼進麵湯,雲能解面毒。」

黑豆汁和面:明代學者高濂在《遵生八箋》中說:「凡和面,用黑豆汁和之,再無面毒之害。」

不去殼:《唐本草》中說:「小麥湯用,不許皮坼,雲坼則溫,明面不能消熱止煩也。」

面為何受「歧視」

一般認為,古人對誤讀麵粉,源於小麥是舶來植物,因而受歧視。

眾所周知,小麥源於西亞「新月地帶」(即今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約旦、敘利亞、伊拉克東北部和土耳其東南部),馴化時間距今1萬年左右。

日本著名學者西嶋定生認為:漢以前中國史料中無小麥的明確記載,加之此前無石磨,很可能是張騫出使西域時將小麥帶入中原。

春秋時,華夷之辨的一個重要標尺即「粒食」與「粉食」的區別,《墨子》便說:「四海之內,粒食之民。」「粉食」則被視為是缺乏教養的化外之民。

這種心態到南宋仍有遺存,金兵南下時,南宋軍民雖食品睏乏,亦不動金兵留下的糧草,因其中只有小麥。

從傳播角度看,麵食在中國幾起幾伏,雖唐代長安已有胡餅(餡餅)、古樓子(近於今京東肉餅)、禿禿麻失(即今之麻食)、湯餅(即麵條,當時麵食都稱餅)等,但清中期時,北京人反而以米為主食,後山東人大量入京,麵食才流行開來。

在南方,至今有「再吃打滷麵,黃泉路上見」的俗語,可見偏見之深。

「歧視說」存在漏洞

但,西嶋定生的說法遭到國內學者的駁斥。

從考古發現看,至遲距今4千年,中國人已種植小麥,且分佈廣泛,甘肅、陝西、河南、山東等地均有出土,此外還出土了戰國時期的石磨,與今天的石磨近似。

制麵粉不一定非用石磨,也可以用碾棒,則有新石器時期文物出土,此外還可用臼杵,《說文解字》中稱:「面,磨麥也,從麥差聲,一曰持也。」可見漢代就是用臼杵法制粉的,而相關出土文物亦屬新石器時期。

從文獻看,也絕非漢代以後才有確切的小麥記載,《夏小正》中即有九月「樹麥」和次年三月「祈麥實」,甲骨文和青銅器中有「麥」和「來」字。

學者曹隆恭先生指出,在先秦典籍中,不乏關於小麥的記載,比如《呂氏春秋·審時篇》中說:「得時之麥,……二七以為行,而服薄糕而赤色。」西嶋定生認為此處的「麥」指的是大麥,但大麥穗多數是六棱,籽粒排列為一面三行、兩面共六行,如果是大麥,原文應稱「三七以為行」,而小麥從側面看是兩行,所以才有「二七以為行」之說。此外大麥殼沒有紅色的,有些近棕色,而小麥殼分白色、紅色兩種,說「服薄糕而赤色」,只能指小麥。

中國也是小麥原產國?

更有學者認為,中國小麥並非舶來,中國也是小麥的原產國之一。

首先,中國小麥有6千多個類型,分屬在86變種之中,我國小麥地方品種和變種之多世界上最為罕見,其中有3個獨有的亞種,即雲南小麥、西藏半野生小麥和新疆小麥,此外還有137個變種,其中完全無芒類變種(12個)也屬獨有。如小麥是舶來,怎可能種質資源如此豐富?

其次,中國小麥與西亞小麥並不相同,學者陳恩志指出,西亞新石器早期階段並未出土6倍體小麥,只有4倍體,而中國的雲南小麥、西藏半野生小麥和新疆小麥均為6倍體,中國考古發現的距今近5千年炭化麥種,亦為6倍體,這證明中國小麥很可能是獨立起源的。

其三,古代中國氣候與「新月地帶」近似,具備單獨孕育小麥的條件,歐洲農業源於「新月地帶」農業,而古代中國小麥種優於歐洲,歐洲當年小麥留種比是1:3,而中國是1:10,正是在引入中國麥種后,歐洲小麥產量才迅速增加。

既然中國也是小麥的原產國,為何直到漢代才廣泛種植?

學者給出的解釋是:漢代中國人口迅速增加,致糧食不足,而小麥產量更高,因此得到普及。此外還有加工方式的問題,漢代人吃小麥多「粒食」,即「麥飯」(磨麥合皮而炊之),麥皮有苦澀味,屬「野人之食」。南北朝時,齊梁大戰,梁軍以「麥屑為飯……兵士皆困」,蕭衍急調大米,軍心大振,才打敗了齊軍。

可見,是加工方法落後限制了小麥普及,歷史上埃及很早便栽培小麥,但直到公元前2000年發明麵包后,小麥種植面積才超過大麥。

「舶來說」仍是主流

雖「本土說」有一定說服力,但目前主流意見仍傾向於「舶來說」。

「本土說」有幾個解釋不了的問題:

首先,「新月地帶」人工馴化麥種是1萬年前,而中國目前相關出土最早在約5千年前,如何解釋這5千年落差?小麥是最易採集的穀物之一,難道中國先民需要5千年才發現它可食?

其次,在小麥之前,中國北方多以粟為食,小麥單產明顯高於粟(20世紀初小麥平均畝產約100公斤,粟只有60公斤),且小麥成糧率約85%,遠高於粟的55.7%,為何先民非要舍小麥而求粟?

其三,雖然中國有3個獨有亞種小麥,但都分佈在西南一帶,這裡並非小麥主產區,目前出土的早期麥種都在北方,且從西到東,時間越來越靠近,清晰描繪出傳播的時間差。

學者李裕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常常忽略了古人的移動能力,認為先民不可能實現跨洲際的交往,但以芝麻、蠶豆、花生為例,均源出非洲,可在中國出土了距今4千多年的相關遺存,再比如高粱,也源於非洲,中國也出土了距今5千年的遺存。

四川三星堆出土的青銅文物中,頗有高鼻深目者的雕塑,藝術風格近於古埃及。在朝鮮半島上,發現了4千年前的中國稻米,考古學家還在瑞士和德國發現了石器時代的粟類,而粟源於中國。

歷史學巨匠麥克尼爾曾假設:中亞戰車兵曾分別向東、向西征服世界,在東方即為商朝,此前中國無車,而戰車是商的主戰工具,沿著戰車兵趟出的「青銅之路」,東西方文明連接為一體,比如在春秋文物中即可見古埃及獨有的文物「蜻蜓眼」(一種彩色玻璃飾物)。

至於4倍體小麥和6倍體小麥的問題,學者認為,很可能是小麥東來過程中與小麥草雜交,產生了變異,從4倍體變成了6倍體。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有小麥草生長的地方,幾乎都有原始社會的遺址。

「面有微毒」因何起?

不論「本土說」還是「舶來說」,都同意中國小麥起源甚早,則「歧視說」顯然不成立,那麼,為何會產生「面有微毒」的說法呢?

一方面,麵粉熱量比較高,每百克為344大卡,而米飯熱量每百克只有116大卡,相差近2倍,對於不習慣麵食的人來說,易致消化不良,出現大便乾燥、內熱、臉上長癤子等癥狀。雖然國人原來的主食小米的熱量也很高(每百克358大卡),但小米粒小,易煳鍋,一般不做成飯,多用來煮粥,從而降低了整體熱量。

另一方面,古人「毒」的定義較含混,孫思邈在《千金食治》中,稱熊肉、鰻鱺(即白鱔)、紅鱗魚、蝮蛇肉等有毒,元代賈銘的《飲食須知》中說黃牛肉、香菇、葫蘆也有毒,甚至木耳必須趴著長,如果「仰生」,也被認為有毒。在古代醫書中,食物相剋記載多達944種,未必都有道理。

一般來說,南方人對小麥偏見更多,因南方宜種水稻,與小麥比,水稻留種比微不足道,產量亦高,種水稻比種小麥更合理。不過,隨著社會流動速度的增快,南方人對面的偏見也已近絕跡。

作者,唐山,書評人。作品散見《北京青年報》《北京晚報》《新京報》《晶報》《南風窗》等。

運營人員: 趙穎 MX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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