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神仙」

文/煮酒君

人，生而在世，按照叔本華的說法，不痛苦即為快樂，所以，痛苦是常態！叔本華是悲觀主義者，他的看法當然要反映他的主義。

不過，即使是一生充滿戰鬥激情，並且是豪放派詞人代表的辛棄疾，在《賀新郎·用前韻再賦》中也感嘆道：「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可見人生不易！天災人禍暫且不說，單就是生老病死這些平常所見，也會讓人在無力改變的現狀中，找一個精神的出路，信神就是這出路中最普遍的一種！

中國進入文明很早，當歐洲人還在野外茹毛飲血時，中國人已經開始有了完備的政府體系，一套詳細的社會規則。正因為進入文明早，加上中國人的務實品格，所以連帶著神祗也追隨文明特徵，建立起類似人間多樣化的管理體制。

譬如，有管理上天的玉皇大帝，有管理地獄的閻王爺，還有專管計劃生育的送子娘娘，就連灶台也有一個信使神——灶王爺，每年要定期回去向天庭述職。這種靈活性和隨意性與西方建立的一神教很不同，它使得中國的各路神仙多了那麼點凡間世界的煙火氣，少了一種捨我其誰的悲壯感。

雖然中國的神祗沒有嚴密的體系，但是，如果非要分出個尊卑來，可能玉皇大帝在民間百姓中的地位超過一般其他神。

其實玉皇大帝成為天地最高神，出現時間並不算特別早。魏晉南北朝時期有其名，唐朝才開始成為民間最高等級神的眾神之主。白居易有：「須臾群仙來，相引朝玉帝」之句，宋朝真宗時期，開始為玉皇大帝設像，供奉，從此玉帝正式成為神中皇帝。

民間供奉玉帝，一般時間定為農曆正月初九，這一天被認為是玉皇大帝的生日。普通民眾家中，都有禁殺生，忌不潔的行為。南方福建一帶稱玉皇大帝為「天公」，這一天燒金箔，放爆竹。不僅個人供奉，祭祀，民間也組織廟會等祭祀。形成一種文化習俗，流傳至今。

玉皇大帝在中國民間是最高的神，也因此，始終給人一股等級森嚴的官氣。而觀音菩薩，雖然產生於佛教，但是被中國文化熏陶后，從男性形象特點逐步轉為女性形象，成為民間最有人緣的神祗。觀音又稱觀世音，來自梵文「阿婆盧吉低舍婆羅」，翻譯過來為「觀自在」、「觀世自在」，後來為了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諱，把「世」字減去，簡稱為「觀音」。

佛教里的觀世音菩薩慈悲助人，救人苦厄，一直以男性形象出現。例如敦煌莫高窟中，隋代壁畫的觀音菩薩，方臉闊鼻，長有鬍鬚。《華嚴經》說觀音是個「勇猛丈夫」，《悲華經》里講到觀音是轉輪聖王的王子。可見早期印度傳過來的觀音是很典型的男子形象。宋朝開始，觀音菩薩男性形象逐漸轉變為女性形象。山西平順大雲院為五代時期創建，所保存的五代觀音壁畫已經成為女性形象。頭梳高髻，上面插著鳳釵。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原因有很多，但是其中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觀世音女性慈眉善目的形象，非常符合中國人心中對於慈悲為懷的理解，也更能讓信眾篤信其教。

張大千《水月觀音》

觀音菩薩在中國，不僅扶危濟困，治病救人，還能風調雨順，送子保胎，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全能神祗。在有些地方，民間「拜觀音」的習俗相當盛行，「拴娃娃」、吃「觀音素」等等，到現在都還在影響著中國人的思想和文化。

莆田媽祖像

中國沿海一帶不僅信觀音，更信仰媽祖。「媽」在閩南語中女性年長者的尊稱，在遼東山東，稱之為海神娘娘。

媽祖信仰從宋代開始，最早是地區海神，到明清以後，媽祖信仰已經變成中國沿海各地的萬能之神。媽祖不僅保佑航海安全，還主宰生兒育女，災病吉凶。媽祖廟從南到北，沿著中國海岸線到處都有，尤其南方媽祖廟更多。每到廟會，百姓不僅祭神，還是民間娛樂活動的一部分。

除了觀音和媽祖，北方還有一位女神，也廣受信眾的供奉。民間稱呼為「泰山娘娘」或「泰山老奶奶」。她正式的名字應該是「碧霞元君」。全稱「天仙聖母碧霞元君」或者「東嶽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碧霞元君」的來歷說法很多，有人說她是上古黃帝的女兒。也有人說她是黃帝手下的女神童，拜王母娘娘，然後刻苦學法，最後得道成仙。還有人說她是東嶽大帝的女兒，因此被人稱之為「泰山娘娘」。

她的廟宇遍布北方很多地方。泰山上的「碧霞元君」據說是總祠，其他各地均為行宮，所以泰山總祠，香火自古以來就很興盛。這位神仙也是一位全能神。世間萬物也都統統執掌。家族求子、農民求豐年，商人求發財，官員求陞官，病人求治病，訴訟求取勝，甚至連丟雞失牛都會向她祈求。不過，對於」碧霞元君」的供奉，在民間，最多的還是婦女，因為她被視為主生育職能。所以，每到農曆三月十五，各地信眾都齊聚泰山朝拜。清朝時，潘榮陸在《帝京歲時紀勝》中寫道：「京師香會之勝，惟碧霞元君為最。每歲之四月朔至十八日，為元君誕辰。男女奔趨，香會絡繹，素稱最勝。」可見當時的盛況！

泉州關帝廟

除觀世音之外，在中國民間各類神仙中，信仰人數眾多的便是「關帝聖君」。民間稱之為「關公」、「關老爺」。關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他是山西人，三國時期有名的蜀國大將，後來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將他的形象發揚光大，成為民間忠義的象徵。

關羽被神格化是從唐宋開始的，到了宋代被封為「武安王」，宋徽宗時又加封尊號為「崇寧直道真君」。明清時，歷代帝王更加尊崇關公，並且專門給予隆重祭奠，到了清朝順治年間，他的尊號已經長達二十六個字：「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贊宣德關聖大帝」，一口氣甚至念不完。不僅朝廷重視，民間亦很重視，各地都修建有關帝廟，中國人下南洋，還將關帝廟修到了東南亞。

關羽的忠義，不僅讓朝廷喜歡，還符合民眾的心中的期盼。所以，五行八作都在供奉。上到朝廷，下到民間，護國佑民，祈雨驤災，求功名，求發財，統統都在關公的福佑之下。香港有一部電影《雷洛傳》，其中劉德華扮演的雷洛，當上總華探長第一件事，就是教一幫洋鬼子警察拜關公。這雖是電影，但卻符合當時的事實。

前些年，考大學不易，北方有些鄉村遇到村中考上大學的孩子，被認為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家人要到關帝廟前「領神」。程序是，牽一頭羊來到廟前，一盆涼水沖羊澆下，然後羊遇水打顫，即為關帝認領了「獻祭」，當場殺掉，然後，村人雨露均沾的享受被關老爺祝福過後的羊肉。如果羊在涼水刺激下，沒有抖動身體，即被認為「領神」不成功，還要重新牽頭羊來再獻祭。

天上有了神仙，地下自然也不能缺少。佛教傳入前，中國人心中，地下冥界的神是東嶽大帝。佛教傳入后，其中「地獄」觀念和中國的原有冥界思想相結合，變成閻羅王管理地獄。

「閻王」一詞，來自於梵文，意思為地獄統治者，南北朝後期佛教盛行，民間對閻王的信仰逐漸普遍，甚至超出中國原來的東嶽大帝。到了唐朝後期，閻王思想逐漸擴展，形成「十殿閻羅」的說法。但在民間，人們並不細分，只是籠統的稱之為閻王。閻王並無專門廟宇，一般都是寄身在東嶽廟，或者是城隍廟裡。

除了閻羅，城隍則是另一位重要的地方冥界管理者。清代趙翼《陔余叢考》中說道：「城隍之祀蓋始於六朝也，至唐則漸遍」。早期的城隍只是城池的保護神，到了唐朝時，它的地位逐漸提高，除保護城池外，還負責當地的冥籍和水旱吉凶，成了一地陰間的最高神。宋代開始把城隍信仰列入國家祭典，明代更規定了統一的祭祀時間、祭祀儀式、祭祀祝文。明代以來，城隍廟遍及各地城鎮。

城隍在冥界的等級體制中，它有三位上司，最高的是玉皇大帝，其次是閻王，然後便是東嶽大帝。玉帝屬於諸神之神，不用說，閻王是本系統最高負責神，東嶽大帝相當於直接上司。

城隍不僅保護地方，還有道德監督的作用。看點明清小說，或者筆記的人，對於古代，某人因為某事無法伸冤，便跑到城隍廟燒紙求助，然後就看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結果。這對於中國封建時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壓迫，城隍的出現，顯然給冤屈和無望中的百姓提供了一條便捷的精神伸冤之路。

如果城隍算各類神仙中最有正義感的神，那麼還有一位神仙則是最平易近人，就是土地神！

土地神，通常被人視為冥界的地保。《孝經緯·援神契》中有：「社者，五土之總神。土地廣博不可遍敬，故封土為社而祀之，以報功。」土地多，不可每一片都能供奉到，怎麼辦呢？只好分封土地，成立各地的「社」然後祭祀。「社」是什麼，《說文解字》這樣解釋：「社，地主也。」古代社稷二字代表兩類神，不過，後世對於社稷通常並列。平民百姓也跟著將社稷二神一起祭祀，稱為「土穀神」。

土地神屬於各種神靈里比較低級的神。它實際上是城隍手下的村官。主要職責是負責收容羈押新逝的鬼魂。民間傳說，剛剛死去的鬼魂要到它那裡報到。暫住三天再往西去。因此，人們在家屬去世后，先要去「報廟」，相當於報告。並且一天三次去送漿水，燒香燒紙，請求土地和鬼卒關照死者。

最早的土地神形象一般是用樹和土作為象徵。不過到了後來，開始用人格化的形象來作為標誌。通常是一個穿著官服的白髮老頭，旁邊則配一位老婦人。民間稱呼為「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其實按照中國傳統的「天公地母」的說法，土地神應該為女性形象，因為，土地生萬物，猶如婦女生子女，只是後來男權思想主宰社會，人們開始用男性替代，而真正的土地女神則變成了旁邊的配偶。

土地神的廟宇一般都很簡陋，這也與其神祗中的地位相關。條件稍好一點的地方，可以看到有屋，譬如經常看到的寺廟門口，一座小小的房子，裡面塑著兩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經濟差一點的鄉村，瓦缸倒置，敲掉一塊，立牌位祭祀。不管哪種祭祀，其實都體現出，中國人心中對土地尊崇。

神仙之說，中國流傳數千年，成為文化和信仰的一部分。它不僅給人們帶來了精神的寄託，更對於社會秩序起到一定的規範作用。但是，它的作用也僅僅於此，如果過分的誇大，上升到治國理政都要依靠諸神保佑的地步不僅可笑，還很可悲。

前一段時間，有一條台灣新聞，看的讓人啼笑皆非。蔡英文回到屏東老家，參加「立法院長」蘇嘉全的大女兒婚禮，當天，她先到屏東玉皇宮和慈鳳宮還願，感謝「玉皇大帝」和「媽祖娘娘」保佑她當了「總統」，並且還祈求台灣經濟好轉。政客不去自省政務的疏失，跑去求神問卜。李商隱曾經在《賈生》詩中寫道：「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