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美容中的栓塞，從一次玻尿酸事件談起

關於栓塞，書上是這麼定義的，在循環血液中出現的不溶性異常物質，隨血流運行到一定部位，阻塞相應部位血管腔的現象。

也就是說，栓塞的精髓就一個字「堵」！不論是發生在動脈還是靜脈，只要血管突然被異物堵住了，就可以這麼叫。

但栓塞發生在動脈或者靜脈的經過以及表現出來的特點又是不一樣的。

動脈栓塞疼得撕心裂肺，器官早早缺血壞死。靜脈栓塞則憋得生不如死，器官腫大如斗，當然結果也同樣是壞死。

也就是說，栓塞的結果一般都不是我們所希望的，因為唯一以治療疾病為目的的堵塞血管一般發生在介入科，但這種療法更多的時候被叫做栓堵。

最近，某友商機構發生了一起面部注射透明質酸后，併發視網膜中央動脈阻塞而致患者失明的案例。這個輿情事件再一次把醫美栓塞併發症推入了世人的眼帘。那我們今天就來扒一扒醫美栓塞的那些事吧。

目前來說，發生在醫療美容治療中的栓塞，多由脂肪微粒和注射填充材料引起。而引起脂肪栓塞的原因，既可能是吸脂手術，也可能是脂肪填充。

說起吸脂，你一定聽說過，這個手術項目有一個致死致殘率都非常高的併發症，那就是脂肪栓塞。而吸脂手術發生脂肪栓塞的幾率有多高呢，答案很嚇人，超過40％！

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吸脂手術的臨床效果和風險評估，因為絕大多數的栓塞發生在身體的末節部位和大腦的非功能區。而會產生嚴重後果的肺栓塞和功能區腦栓塞的發生率加在一起也並不是很高。那麼這個幾率到底有多高呢？

目前我國醫美行業沒有統一的說法，筆者回憶了自己所就職過的幾個大型醫療美容機構的內部話術，脂肪栓塞的發生率都被包裝的非常低，甚至有人說是二十萬分之一。

但是，這顯然是商家有目的的瞎扯。

這裡有一個來自美帝的資料，吸脂手術的死亡率為五千分之一，是其他臨床手術死亡率的20到60倍。

而吸脂手術發生的嚴重後果的栓塞，主要集中在肺動脈和腦組織的功能區。

也就是說，脂肪栓塞可能發生在身體的其他部位，只是發生在其他部位的時候，後果不會很嚴重，至少不會馬上死亡。

比如發生在肝脾腎等實質臟器的栓塞，最多就是器官發生小面積的梗死，你即使當時感覺到有些不舒服，過個三天五日也就沒事了。

但是栓塞一旦發生在肺動脈和大腦的功能區呢？

那就馬上不一樣了，前者能讓你的呼吸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衰竭，進而被活活憋死。後者會導致不特定的身體功能損害，遺留下嚴重的殘疾。

這結果可能是偏癱，失語，失明，精神障礙甚至是植物狀態。

然後再說一說這次輿情事件的核心部分，面部填充。

在面部注射填充材料，無論是自體脂肪還是透明質酸，或者是其它諸如膠原蛋白之類的東西，栓塞這個併發症始終都是無法繞開的。

而且目前來看，填充注射發生栓塞的機率似乎並不比吸脂手術低。

而改變填充材料顆粒的大小，改進注射針頭的工業設計，似乎也不一定就能減少此併發症的發生。

什麼意思呢？注射填充發生嚴重栓塞的幾率是固有的，目前的研究成果對降低這一事件的發生率作用很有限。

如果有人對你說，某醫生或者某機構的技術力量能顯著減少栓塞的發生，那毫無疑問是在忽悠你。

面部填充導致的嚴重栓塞，一般多發生於眼睛和大腦，所以通常只會致殘，不會致死。

如果說人體的循環系統如同地球的江河湖海，那麼頭面部的水文特點則明顯有別於軀體。

如果說軀體的水文特點是溝渠交錯的水鄉澤國，那頭面部則是地球上的濕地和沼澤。

什麼意思呢，人體頭面部的血運非常旺盛，血與肉幾乎是時時刻刻糅合在一起的狀態，並且來自不同血管的分枝之間還廣有聯絡。

這就為栓塞這種事情的發生提供了天然的溫床，也註定了栓塞的發生具有可預見但不可捉摸性。

並不是說你在頸外動脈供應的區域里進行注射填充，栓塞就一定不會發生在頸內動脈供應的範圍里。恰恰相反的是，面部填充發生嚴重併發症的栓塞幾乎全部是跨區的。

即你在頸外區（頭面部皮膚）進行注射，最後栓塞卻發生於頸內區（大腦和眼睛）。

比如友商機構的這次栓塞事件，醫務人員在患者的額部注射玻尿酸，臨近區域發生了突然的蒼白和劇痛，這些都是典型的頸外區栓塞癥狀。但不良反應的終點最後卻集中在了一側的視網膜中央動脈，這就屬於頸內區癥狀了。

而其中的原理，就是我剛才所說到的，頭面部濕地沼澤般的血運特點。

栓子從一個區域漂移到臨近區域，有些時候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然後回到大家關心的問題上，這種事情的發生概率真的很低么？

答案還是否定的，這種事情的發生機率其實並不低，只不過通常都發生在非要害部位。

說一個典型的案例吧，筆者曾參與過某國內知名專家的一台自體脂肪填充手術。

要說此君的技術水平，那絕對是頂尖的。在執業醫師混充專家主任的那個時代，人家就已經是從業三十年的整形外科正高級專家了。

就是這樣一位大牛，完全按照常規操作，手術臨近結束的時候，還是出了一些小的意外。

患者自述頭部發生輕微位移，就會感到強烈的頭暈噁心，但如果頭部保持不動，則沒有任何不適。

當時專家告訴患者，這種頭暈是麻醉藥物引起的，手術結束之後會逐步緩解。但我並不認同這種說法，因為麻醉藥物引起的頭暈噁心，一般都是持續的，頭部活動有可能會加重癥狀，但制動后不可能完全消失。

何況當時筆者用的是短效麻醉藥（丙泊酚和瑞芬太尼），到那時已經停葯半個多小時了。

最後商議的結果是回病房觀察，就在患者從手術台挪上推車，準備送回病區的時候，新的癥狀出現了。

患者不但頭暈加重，而且還發生了嘔吐和肢體的抽動。

這個時候，術者才有些害怕了，因為他的職業生涯中曾經經歷過一次腦栓塞。

於是我們連忙通知了機構領導，然後大家一起商量應該怎麼解決。

我的意見很簡單，目前患者顱內有一個不穩定的栓子，正處在為禍的邊緣。患者此時應該絕對制動，連喘氣動作也不能太大，然後大家靜待栓子穩定。同時嚴密監測後續癥狀，如果這個栓子最後穩定停留在非功能區或者被身體吸收，那這就是虛驚一場，但一旦停留在功能區呢，那隻能認栽了。

最後領導採納了我的意見，我們把患者小心翼翼地送回病房，專門安排了護理人員盯著她，直到術后第四天，這顆定時炸彈才終於穩定下來。

患者所有癥狀消失，興高采烈地走了。

作為一個醫務人員，這四天是揪心的，因為你的命運被一個小小的脂肪顆粒左右了，更鬱悶的是你都不知道他在哪。

而對於包括患者在內的所有親歷者而言，又是幸運，因為這顆定時炸彈最終並沒有發生爆炸。

今天說了這麼多，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主要是筆者有感於友商機構的這次栓塞事件，談一談自己的幾點經歷和感受。

同時，筆者還想正告廣大求美者，醫療美容的栓塞率是遠遠高於普通醫療操作的。雖然絕大多數時候，栓塞都發生在身體的非要害部位，但是這種不良事件的發生幾率是固有的，並且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廣大求美者一定要保持頭腦的清醒，不要被醫療美容機構的銷售人員所蠱惑。在做出選擇時，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選擇大型正規的機構進行。

醫生的技術雖然不能避免此類事件的發生，但是醫生的經驗和成熟團隊的配合，卻可以在不良事件發生以後，幫你把危害後果降到最低。

最後，還想說一句，既然栓塞是醫療美容的固有併發症，就說明它不可能完全被避免。醫患雙方都要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去正視它。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對於醫生和患者來說都是一個悲劇，不能因此就說某個醫生或者某家機構的技術不行，操作不夠正規。

但事情既然發生了，醫患雙方就應該積極地解決，獅子大開口或者暴力衝突都不是正確的解決方法，在協商未果的情況下，建議採取法律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