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龍青簡社:白手起家,獨辟書徑(上)韋力撰

近一段應毛靜先生之約,準備單寫一本跟江西有關的藏書史,寫法依然是我所堅持的實地探訪,恰巧復旦大學要在浙江開化縣舉辦楊玉良院士工作站開站儀式,我收到邀請前往參加這個盛典。從地圖上看,開化縣處在浙江、江西和安徽的三省交界地,由此前往江西僅不足百公里的路程,於是決定參加完這個儀式后,從開化直接踏入江西境內。

孔廟對面的公園

在這個過程中,我跟江西上饒的潘旭輝先生多次聯繫,因為我打算到他的書房一探究竟。潘先生建議我去之前,可先到衢州的王漢龍書店去一看。潘旭輝說,王漢龍是他的好朋友,其店中不但有書,更重要者,王為人很好。潘先生是我信任的朋友,他推薦的朋友當然沒問題,恰好開化縣既不通飛機,也不通高鐵,只能到達衢州後轉車前往,王漢龍的舊書店就在衢州市內,於是我從無錫直接乘高鐵到達了衢州。

之前的幾天,我跟王漢龍取得了聯繫,他問我到達衢州的時間以便去接站,但這一段正趕上江南的梅雨季節,我的習慣還是盡量不給朋友添太多麻煩,告訴他自己將打車前往,而到達衢州時,雨仍下個不停,而打車的人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我擠在這些隊伍中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坐上車,而到達預定酒店辦理入住時才發覺:包內的現金一張都不見了。

雨中的青簡社

仔細回想這一天的行動,我在無錫退酒店時,錢還在包中,而在高鐵上一直人很多,只是到了金華站,車上的乘客幾乎全部下車,接下來的行程整個車箱內僅有一對老夫婦加上我三個人。那對老夫婦人慈面善,不可能是梁上君子,故丟錢惟一的可能就是在衢州排隊等車的過程,這讓我後悔沒讓王漢龍前來接站。好在行李包內還有一疊鈔票,想到這一層,又放下心來。放下行李之後,從酒店內借了一把大傘,打計程車前往王漢龍的舊書店。

青簡社對面業態

衢州市不大,王漢龍的店又處在老城市的中心位置,起步價就到達了目的地,下車之時,我方看到其店與南孔廟一牆之隔,應該說他的店就是孔廟鄰街的門面房。站在雨中探看期間,店內走出了一個年輕人,也打著一把傘,他見到我就問我:是否就是韋力先生?我告訴他:正是本人。由此也讓我得知:面前的這位小夥子正是我要找的王漢龍。

王漢龍給我初步的印象就是為人誠實而略顯木訥,我感覺到我的到來他很高興,但他並不會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不言語地接過了我手中的傘,而後把自己的傘也收了起來。我首先問王漢龍隔壁的孔廟幾點關門,他說大約是4點多,而我到達此處之時已經是下午1點半,我擔心採訪過後孔廟關了門,因為這個孔廟也是我的探訪目標。王漢龍聞我所言,說可以帶我先進內去參觀。於是,我端著相機,他打著傘,一起來到了孔廟門口。

進店第一眼

看得出,王漢龍跟孔廟裡面的工作人員都很熟悉,因為他只是揮了揮手,我二人未曾買票就走入了院內,王漢龍還請了一位售票員來給我做講解,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因為自己只想拍裡面的藏書樓。

雨中的南孔廟果真有著別樣的風景,尤其那一排擎天的大樹,樹身上遍布著青苔,再加上雨水的滋潤,眼前之景平添了幾分憂愁,這本能地讓我釋放出了自己無處發散的強說愁,而王漢龍擔心濕滑的地面會使我滑倒,每次過門檻時他的攙扶都讓我體會到其內心隱而不顯的善良。

聲聲不息

參觀完孔廟就來到了王漢龍的舊書店,眼前所見當然是架上的線裝書最能吸引我的眼球,沿牆一面則擺放著多箇舊書箱。對於舊書箱,我也有著特殊的偏好,這不僅僅是愛屋及烏,因為我覺得古代的舊書箱原本就是書裝的一部分。

中國古代的線裝書特別像國民的性格,喜歡一種低調的奢華,故而線裝書的表面大多為藍色封面加藍色布套,玩不出太多的色彩,但古人那壓抑的情懷就如同我無處發散的憂愁一樣,總能找到相應的突破口,各式各樣的書箱正是它們揮灑自己審美情趣的落腳點。可惜留存至今的舊書箱並不多,荀子說「強自取柱,柔自取束」,堅硬的東西容易折斷,跟柔軟的紙張比起來,木製的書箱當然顯得堅硬,故其在搬運的過程中往往容易損壞。

玻璃櫃內的陳設

我曾在幾家古籍書店的書庫內都看到了破碎的舊木箱,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角落,而這也正是我珍視書箱的原因之一。這些年來,能夠見到完整的舊書箱已經是一件稀罕事,而王漢龍這裡卻堆放著幾十隻,當我問到他時,他竟然平靜地跟我說:這些舊書箱是他刻意收來者,已經收到了二百多個。這個數量遠超我所藏的數倍,而對於我探究他藏書箱的這種好奇心,王漢龍說他會給我慢慢講來。

舊書店內,有一半的面積被辟成了茶座的模樣,王漢龍本讓我坐在八仙桌前的正座,可我還是覺得坐在茶桌前拍照更方便,於是我二人對坐在長長的茶桌一頭,聽他來給我講述自己的故事。

石印本和拓本

巧合的是,我在茶桌前剛一坐定,就看到了桌上擺放的一份昨天的《浙江老年報》,王漢龍笑著說:這份報紙上有對他的一個專訪,這個專訪的題目是「舊書琅嬛,一任風雨自散馥」。看來,這位記者是位行家,否則很難寫出如此內行且有雅意的題目。而正題之上還有一行副題——「80后的舊書店老闆和一群老顧客」,原來王漢龍的事迹在我到來的前一天,已然傳播到了省內老年人的群體之中,那我的所寫就從中年人感興趣的角度來下手吧。

昨天的報紙

因為不了解,所以才有好奇心,我對王漢龍的好奇之處乃是:一名80後為何喜歡跟古舊書打交道?在我的心目中,80后是一批特殊的人群,他們的世界我完全不懂,但有一點我卻很明白,那就是這群人的最大特色是喜新厭舊,更遑論古了,他們對新生事物接受得極快,不喜歡回頭看。是什麼契機讓我眼前的這位80後走上了經營古舊書之路呢?雖然年紀不大,但王漢龍卻為人頗為淡定,他給我講起自己的故事,稱得上是娓娓道來、從容不迫。

紅與黃

他說自己出生於1980年,可能是出於天性他就不喜歡讀書,1995年當他15歲的時候,就跟著大伯來到了衢州打工。王漢龍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給一家私人百貨站蹬三輪送貨,當時的送貨方式是老闆寫好送貨單,他根據單上的品名裝貨,之後送到指定的客戶那裡。因為不愛學習,再加上單子上的字寫得潦草,使得他常常不能認全單子上所寫的地址名稱,為此時常送錯貨,最嚴重的一次是他把一車的貨都送給了完全不相干的人,回來之後才發現了這個錯誤,於是老闆很生氣,讓他賠償,但他在此工作半年的全部薪水加起來都不夠賠貨款。

地面上堆放的書版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好在老闆消氣后並沒讓他賠償,但這件事卻讓王漢龍感到:如果不識字,哪怕干一份簡單的工作都難做得好。為此,他開始從一些地攤上買書來讀。

在那個時段,王漢龍的收入很低,他說1995年蹬三輪送貨的月薪是120元,這點兒錢扣除吃、住,幾乎所剩無幾,他決定找一份能夠收入多一點的工作,於是在1999年辭掉了原本的工作。因為在這幾年中,他常到地攤上去買書,在這個階段也陸陸續續買到了一些一、兩塊一本的書,於是他就用這些書來擺書攤,想以此來探求出一份能夠生活下去的道路。

典雅的書箱

王漢龍說,九十年代中期的衢州還能看到不少的古書和舊書,而那個時段他對版本完全不在行,其實不止是他,因為其他的人也很少有懂版本者,更為有意思的是,那時的收書是論斤算,而非論本。這種收書方式讓我很好奇,我問他多少錢一斤,他說當時的普遍價格是每斤一塊五。我不清楚平均幾本書是一斤,但總覺得這個價格足夠便宜。

也正因如此,當某天王漢龍遇到有人要兩塊錢一斤賣給他書的時候,他堅決不接受,那個賣書人仔細地向王漢龍講解自己的書何等的有價值,但王說自己完全不懂,對方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讓王全部買了下來,這批書總共19斤,他應該付38元,可是對方沒零錢找,於是就以40元成交。

博古架上的陳設

王漢龍在那個時段確實不懂書,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花40元收到的這批書有著怎樣的價值。而他成交了這筆買賣后,不到半小時就有人來問價,王漢龍說這些書他還沒弄懂,等弄明白后再賣。沒想到那個人跟王說「你再看也弄不懂。」於是他隨便翻開一本書,指著其中的幾個字讓王漢龍認,此人指了多處,果真,王一個字都沒認出來,這很打擊他的信心。此人又用激將法對王說:「你都不認字,弄回去有什麼用?!全賣給我算了,你可隨便開價。」

這幾句話讓王受了刺激,他賭氣說出了自己心目中的天價:「少了5000不賣!」那人聞言后,二話沒說,掏出5000塊就遞給了王,這讓他當場就傻了眼,因為他起早貪黑地打工這麼多年,也沒掙到這麼大一筆錢,沒想到半小時就實現了一個「小目標」。

王漢龍說,在此之前,他生了一場重病,為此欠了三千多塊錢的債,這一段時間他一直為欠債的事情心中有壓力,而今僅用半小時就可以還清所有的債,因此讓他認識到:搞古書能夠掙大錢,這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未來之路。從此之後,他就開始努力地學習古籍知識。

古老的書櫥

我好奇於:王漢龍半小時之內賣給那人的那批書究竟是何物?談到這一點,王也直言,他當時根本記不住那是什麼書,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以今天的眼光看那位買主所掏的5000塊,不足那批書價值的幾十分之一。

王漢龍說,雖然他有了求知的慾望,但是沒有人教給他如何看懂古籍版本,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藏書報》,這張報紙讓他終於懂得了古書的門徑,正是那張報紙讓他知道了韋力,他說自己未曾想到有一天韋力會來到他的店裡,坐在他的面前,因為這些年來,韋力是古書圈內經常被人議論的話題。兩年前,勵雙傑先生到他的店中來收購家譜,當時勵先生還跟王漢龍開玩笑說:「你好好乾,如果真能收到一批好的善本,我肯定把韋力請來,到你的店中來看書。」

古為今用

看來,韋力在業界的臭名遠揚也跟各種報導有很大的關係,但是從《藏書報》上學版本知識,這倒是我未曾想到過的門徑。每個人的起點不同,修行的門徑也不同,正如幾十年前某部電影中的台詞:「有成份論,不唯成份論,重在表現。」條條大路通羅馬,管他是走得哪條路呢!更何況,古人一再強調「英雄不問出處」,而王漢龍的經歷正是對這句俗語做出了完美的詮釋。

王漢龍從2004年開始在衢州的水亭街辦起了舊書店,這對他而言乃是其古書生涯中的關鍵一步,開店之後使他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懂古舊書的老人家,這些人的講解使得他原本的一知半解終於得以貫通。

成包的文書

開起了店,貨源成了大問題,於是他開始到古玩市場去收書。在經營的過程中,讓王漢龍更加覺得舊書利潤太薄,只有古書才能真正賺到養家糊口的錢,於是從2006年開始,他不再專做普通舊書,但遇到成批出售時,他也會將舊書買下來。

在收書的過程中,他也購買到了一些老雜誌。王漢龍說,雖然雜誌不好賣,但遇到特殊的人,也能賣出好的價錢。有一天,某人到其店中,看到了僅值10塊錢的老雜誌,此人自稱願意花100塊錢買下來,因為這本雜誌內有他人生髮表的第一篇文章。這件事讓王漢龍意識到,舊書不是不能做,但必須要有針對性的差異化經營,這讓他漸漸探索出了如何經營舊書和舊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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