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家教

不記得是在幾歲的哪一年，只知道天空很高很高，夜晚來臨的時候，我坐在小板凳的上面，姥姥坐著一把椅子。我當時已經懂得：和長輩在一起坐著的時候，一定要矮一截，以表示對長輩的尊敬。至今我仍在提醒自己：尊重老人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能代表自己的家教。當然，我成為了老人的時候卻不會要求別人，時代不同了，順應潮流才不討人嫌。傳統與現實似乎有點遙遠，遷就別人也就是善待自己了。

那時，我仰望著姥姥，靜靜地聽她老人家講著古老的故事。關於孝道敬老，關於過日子的節儉及精打細算，關於夫妻戀人的感情，關於朋友關係的處理。還有關於求學趕考的事情，以及孝子烈女說不完的人物。還有日本地震火山爆發讓他們對中國的富饒垂涎欲滴發展到滅絕人性的侵略戰爭。姥姥的故事包容了天文地理，古今傳說現代實例，至今想起來我都很奇怪，她怎麼懂得那麼多？

和姥姥一起數星星，那時的星星都很明亮，她告訴我牛郎星和織女星是永遠也不會到一起的，她說：銀河的星星那麼多，一顆星就像一個地球，如果翻過一個星星要多長時間呢？她還說：「王母娘娘真狠，就忍心拆散這麼恩愛的小兩口。」順便姥姥又說了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故事。

我特別記住了，做長輩的干涉兒女的婚姻是不對的。朦朧中把愛情看得很崇高，多年後在自己的婚姻上做出的抗爭也是令姥姥始料不及的。回想起來，我是有些中毒的，姥姥的婚姻觀，姥姥的從一而終。年輕的我，當時也是始終執迷不悟：因為對方對我的執著，便甘願做了犧牲。其實一狠心，有可能找到一個更好的。但是我沒有想留給任何人機會。我把另一半的愛情看得老高老高，而忽略了自己不能自拔。

按百歲來算，人生走過了三分之二，自己的身上為人做事探討問題的思維邏輯似乎都被姥姥定下了框框，在她老人家的框框里，我得到了很多，也吃虧不少。得到的就不用說了，只要努力就會有所獲得，歸根結底還就是人要有骨氣吧，姥姥的人生哲學里很強調這一點。說起吃虧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心眼實誠，一味的好心。

記得我頭一次離家去外地工作，姥姥諄諄教導：「與人相處不要佔便宜，吃虧是福。不要犯錯誤，假如別人對你的人品有看法，遇到不好的事情首先就會懷疑你。另外，要多幫助別人，求人是不好意思的，人家張口了想方設法也得幫。」我很聽話，時時牢記。後來只要有人求我織毛衣，他一句話，我幾天工，直到手指都變形了。想起來可笑：單位里好幾百人，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男人，發的線手套全部編織成衣褲，累死我也干不完的。

在我上班時間不長，一個同齡的姐妹告訴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很驚訝，只上了五年級的小學,從來也沒聽到過這樣的教導。原來他也是聽家長囑咐的。而我的姥姥唯獨沒有告訴我，天下還有壞人。父母都忙得很，在一起的時間非常短，此時的我有些埋怨，自己比起別的人顯得那麼幼稚。幸虧自己還不笨，及時的轉換了觀念，也加進了個人的看法。總結起來，還算吃虧不多。

在很久以後，我們兄妹都成了家，在一起議論的時候認識統一：咱家老人在教育上是失敗的，咱們從來也不會說謊話，哪怕為自己解脫，哪怕是善意的謊言都一概不會。

但是，不得不承認，家長們處處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方式，讓我們也養成了自律。我們都還算混得不錯，人面前都不自卑吧。起碼在外人的眼裡誇獎的話還是很多的，讓長輩感覺還寬心，也不愧姥姥的期望了。

姥姥喜歡讀書人，偏愛成績好的孩子。她自己也喜歡聽新聞，看報紙。也時常會說出自己對形勢的一些看法，但絕對不允許往外說，她說：說話要有深沉。例如姥姥說：「不學習，沒技能，光思想好，國家就能好？」幾十年過去后，我真的還是佩服她的遠見。

姥姥說她是命苦的人，二十一歲才千挑萬選找了婆家，二十七歲時懷上頭胎，也就是孕育母親的艱難時刻，姥爺外出一去無音信。據說有可能被人圖財害命了。姥姥對命運是不服的，但她服了人們的說法：紅顏薄命。姥姥出眾的容貌與孤苦的命運劃了等號，每當她嘆息那雙三寸金蓮的束縛時，我都在想：我姥姥不是一般的姥姥，她的性格中有一種強烈的不甘，所以她對我們總是恨鐵不成鋼，總是求全責備。

從姥姥講的一個故事裡，我觀察到了她其實還是相信命運的。姥姥強調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相信這說法肯定是從她的老一輩傳下來的。我其實也有點信，如不然，為什麼每個人命運都不同呢？也許認命了心裡就會好受點？姥姥的故事我講給你，這是姥姥的所有故事中唯一帶著迷信色彩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風水先生很有些道法，家裡的日子過得也不錯，在他臨死之前為自己找了一塊風水寶地，就在宅子附近。問什麼理由自然不會說，因為有些事說出來就等於泄露天機，就破解了。他囑咐兒子：「我死了之後，一定要一絲不掛，埋在我安排好的地方。」他千叮嚀萬囑咐的，總算是看著兒子許諾了，才閉上了眼睛。

兒子遵照父親的囑託，也沒大張旗鼓的辦喪事。但沒有想到，在入土的時候，女兒不依不饒的，說什麼也不幹。女兒說：「父親一輩子為了這個家做貢獻，好歹也是人父，有兒有女的，哪能一絲不掛的就安葬了,做兒女的於心何忍？」這女兒一根筋的想不開，做兒子的只能一再訴說父親的心愿。女兒無可奈何之下要求：「給父親穿上一條褲子吧，總不能光著來再光著去吧？」最後，兒子也答應了，給父親穿了一條褲子入土為安了。

自從風水先生入土之後，他家的狗就開始上房了。兒子媳婦很生氣，每天用石頭砸，狗就是不理，一動也不動。過了很長時間,狗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終於在一個晚上死去了。這媳婦也算是出了口惡氣：「可憋死我了，死了好。」她哪知道，厄運很快就來了。

據說，朝廷中有專門觀天象的大師，從日月星辰的變化之中預測天下 自然與人禍的發生。就在風水先生去世之後，觀天象的遠望之時，總有一片雲彩擋著看不清楚。因此上一直憂心忡忡，不知所以，疑惑其中必有隱情。這一日突然烏雲不見了，於是終於發現，遠方有新天子再生之隱,這下子驚動了朝廷，於是大動干戈一路殺來。

觀天象的起初看不到的地方正是那隻狗站立在房上，擋住了日月之光，把影子罩在墳地之上。當狗死了，自然就看清楚了。此時官兵直奔墓地，鍬鎬鋤頭一起用，眼見風水先生就露出來。這時才是讓人大為吃驚了：只見這風水先生頭上長角，全身已經長出了金燦燦的龍鱗，狀態像是欲飛的樣子。只見下身的褲子也已褪到了小腿以下，羈絆著不得掙脫。

此情此景嚇壞了所有的人，若是真的沒有這條褲子，恐怕早已成就了做天子的 風水，那麼天下就該改姓了。這下子朝廷可不幹了，立馬將死屍處置，挫骨揚灰。觀天象的大師宣布：隱患解除，朝廷安穩，皇上可高枕無憂了。

風水先生的後人真的是悔不當初，聽了遺囑多好,哪能招來如此的麻煩？命啊！還好，諒他們不知緣由，沒有滿門抄斬，據說皇上發話了，以後不許再姓原來之姓，從此改為：以「臭」為姓。不知國人是否真有此姓，但願不要對號入座。

姥姥說過：命里沒有就得認，心強命不強的事多了去了。她可能是在說自己吧？姥姥的故事讓我相信，只有風水還是不行的，沒有那個命，自己也會下絆子。姥姥還說過：不用算命，既然相信命，就沒必要算了。我在努力沒結果的時候，往往也藉此忽悠自己一下，這樣就去了很多煩惱。雖然有點消極，但活得可能會輕鬆些。

年齡大了以後，閑的時間多了，常想起自己這人生當中受到的影響最多的就是姥姥的言談舉止。我時不時的就想起姥姥的善良，慈祥，勤儉和對讀書的理解。偶爾也會想到姥姥特別不服輸的強硬，與一般沒文化的老人比起來，覺得她的一切都是讓人佩服的。

她經歷了清朝民國和新中國，但她的思想總不落伍。她追求一種安定的生活，墨守成規也許是她保全自己的一種活法。

記得那年我們小輩給她上墳時，弟弟說：「姥姥最看不上我了，總嫌我不安分，說我老想吃大餑餑。」說著話，弟弟就給姥姥磕頭：「姥姥，大餑餑看您來了，我現在年薪三十萬。」我們都忍不住笑了,如果姥姥聽到了也不會怪罪我們的.我們在墳前都想著，自己沒有讓姥姥失望，對得起姥姥的教導。不說誰事業上如何，做人還都是光明磊落的。

其實姥姥在我們每一個家都住過，她八十一歲的時候還坐一夜火車到我家考察過呢。姥姥說她對我們每家全都放心，我們還有點遺憾就是，她的重孫子輩比我們這一代還強，姥姥沒看見；她在大夫診斷時說：「是癌症吧？不用背著我，有話直說，我會自己做主的。」她只活了九十二歲，原以為應該過百歲的。至今姥姥離去快三十年了，我經常在夢中與她想見，她的音容舉止已經刻在我的腦海中，忘不了了。

作者：中財論壇會員 文字閃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