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南洋姐：她們的墓碑背向祖國

1978年以後的中國，對世界敞開懷抱，外國電影大量進入。那時沒有如今速度奇快的瘋狂字幕組們，引進一部外語片，要靠配音演員的重新演繹。也正因了這種「落後」，他們的聲音，給了我們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他們，用聲音做表情，用聲音表演，與角色的貼合度，甚至超越了原片。

本期推薦：《望鄉》——《電影傳奇》之「阿崎婆」

摘要：

一位女性口述史作家，一位底層老嫗，一位演技女神，三人合力在電影《望鄉》中還原了一段真實動人的日本歷史，也展現出了女性之間真摯的情義。

1978年，「日本電影周」上放映了三部日本電影《追捕》《望鄉》《狐狸的故事》。那是高倉健首次敲開了國人的心。而《望鄉》則深深地刺中了國人的心，有的人感動，有的人出離憤怒，更多的人則開始反擊。

《望鄉》的譯制導演孫渝烽接到婦聯打來的電話，劈頭蓋臉就質問他，「你們怎麼搞這種電影？你是毒害青少年。怎麼把這種妓女的戲，帶到我們中國來放？」片子拷貝發行后修改了五次，壓力山大。巴金，曹禺等作家也專門寫文章，探討《望鄉》的尊嚴問題。

一名日本底層女性的悲慘經歷，在剛剛打開國門的1978年，掀起了一場巨大的波瀾，而就在這樣的爭論中，人們睜大眼睛，看到了越來越豐富的世界。

2005年，崔永元口述歷史團隊到日本，採訪了《望鄉》的原著女作家山崎朋子、影片導演熊井啟、美麗的女演員栗原小卷等人，這一行發現了幾十年來的一個誤解，記者在採訪手記中寫道：

「去之前，栗原小卷在我們的印象和計劃中，都是絕對的主角，但是在日本，我們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回答。田中絹代，也就是阿崎婆，才是真正的主角。在所有主創，所有日本電影界我們採訪到的相關人員口中，田中絹代就是演技之神。他們不斷表達敬佩之情，其實簡單說就是：這是日本一百年來才出一個的女演員。我們聽到了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改變了我們製作節目的初衷。

年輕時的田中絹代在拍片現場

而這樣一位演技之神，跨越無聲片和有聲片時代的大明星，迄今為止日本最天才的實力派女演員，成名后常住帝國飯店，又為什麼在年邁之年（64歲），要接拍這部《望鄉》，飾演一名底層女性角色，還要跟蜈蚣和野貓住在連廁所都沒有的臟屋子裡？

而田中絹代又為什麼在拿到劇本后，對導演熊井啟說，「緊張啊，緊張，不緊張不行。這個角色很難演，我能行嗎？」

導演熊井啟

片中，阿崎婆與女記者圭子分手的最後一段戲，田中絹代從嗚咽到號啕大哭，一氣呵成演完后說，「現在我死了也甘心了……」1975年夏，田中絹代因《望鄉》而獲得柏林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在帝國飯店舉辦的慶祝會上，她對熊井啟說，「我真的夢見溝口先生了，難道這個獎是他賞給我的嗎？」

2年後，田中絹代因癌症去世。在住院期間，她給女作家山崎朋子打電話，感謝朋子為她提供了這麼一次機會，能在晚年扮演這樣一個打動人心的角色。

溝口健二，日本著名導演，田中絹代是他的御用女星

在巴黎，如情侶般的溝口健二與田中絹代，二人最終分道揚鑣

阿崎婆，神秘的「南洋姐」阿崎婆，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魅力，讓一代影神無憾而終，讓中日兩國觀眾為之震動並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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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鄉》阿崎婆的名字是化名，是出於對受訪老人的保護。該片真實還原了口述歷史採訪過程，女作家山崎朋子之所以能得到阿崎婆的信任，是因為她的平等、誠懇、熱情，以及作為一名女性口述史研究者，「留下真實」的責任感。她只有同阿崎婆一起，躺在破爛的、爬滿蟲子的草墊上，吃一半米一半麥的飯，忍受沒有廁所的苦惱，才有可能接近事情的真相。

山崎朋子說，「我總認為，你要直接問對方什麼事，他最多跟你回答你要問的事。而如果是他信任了你，就會產生一種想跟你傾訴自己內心的願望，這樣你才能真正了解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望鄉》現場照，從左到右為：導演熊井啟，栗原小卷（飾女作家），高橋洋子（飾演青年阿崎），田中絹代

之後，山崎朋子以非虛構文學的形式創作了《山打根八號娼館——底層女性史序章》一書。書名一度被出版社要求改成《一位海外賣春女的告白》，裡面大段理論性的東西刪掉，而突出「南洋姐」訪談部分的性描寫。山崎朋子忍住哭泣，對出版社說，「把稿子原樣還給我！」

稿子被沉積了一年半后，文藝評論家臼井吉見將其推薦到築摩書房，於1972年出版發行。

山崎朋子（右）與阿崎婆在一起

由於這本書揭露了日本歷史上沒人寫過、比較羞辱的一段歷史，其中最重要的證人就是阿崎婆，所以這書出版后老太太還是遭了一些罪。但阿崎婆始終樂觀，並善意不改。山崎朋子在接受我們採訪時回憶起了一件事：

「有一天我在破屋子裡和老太太一塊睡覺，醒來發現她不在身旁了，以為她去外面上廁所了，就出去找她。當時天剛蒙蒙亮，結果我在海邊發現了她。她正朝著大海上太陽升起的地方雙手合十念叨著我的名字在祈禱呢，我聽見她念叨說，『今天是朋子專程從東京來看我的好日子，感謝神靈，今天我還是和往常一樣祈禱三件事情：第一就是希望朋子一輩子都不會在經濟上犯愁，有很多錢；第二希望朋子一直到死都非常健康，不要生病；第三就是希望朋子一生不斷遇到好人。』她把所有的知道的各路神仙的名字都念到了，反覆請他們保佑我。等她回來躺到被窩裡，我問她是每天這樣為我祈禱嗎，她說不管颳風下雨，一天都沒停止過。」

最初，書賣得並不好。但是過了幾個月後，讀者寫給出版社和作家的信如雪片一般飛來，書一次次再版。其中一封讀者來信提及，他發現了書中所寫南洋姐的墳墓。山崎朋子於是乘飛機訪問了摩羅洲的山打根，在當地死去的日本女性的墳墓前供奉了鮮花，把從日本帶來的水灑在她們的墳墓上，合掌致意。

山崎朋子在她的自傳《通往望鄉之路》中，為了回應阿崎婆的「潔凈與強韌」，她把自己的人生旅程也毫無矯飾地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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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微信公眾號「24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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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均源自本中心所採集口述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