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身下壓著魔教教主……

文 | 十里菱歌

01.

我一覺醒來時,發下身下正壓著一個男人。

男人雙目閉著,挺直的長睫宛若兩扇染了墨色的銀杏葉子,額間有著一朵紅得妖異的曼陀羅花紋,我聽聞功力深厚之人修鍊到了一定的境界,會因所學武功而在額間留下一定的印記,今日一見,倒是不假。

他穿著一襲寬鬆的紅色衣袍,挺鼻薄唇,長得十分漂亮,只不過,這種漂亮不溫文爾雅,不親切和煦,而是帶著一半妖魅一半張狂,哪怕此時他閉著眼睛狀似昏迷,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擺明就寫著他是「你踢我一腳,我殺你全家」的那種江湖惡勢力。

我摸著下巴笑開了,很好很好,姐就是喜歡這麼有個性的。

可是,不對啊。

我目光渙散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此時此地和我入睡前一樣,是一個風聲莽莽的古樹林子,一隻通體雪白的大鳥正十分應景地在半空中盤旋,發出「咕咕」陰森森的鳴叫聲。

我記得我明明是爬到樹上睡的覺,此刻醒來怎麼會躺在了地上,身下還壓著一個香艷美男?

我從男人身上爬下,困惑地揉著額角,抬起頭朝上方的大鳥道:「別飛了,減肥也不是這個時候,快下來為我指點迷津。」

這隻大鳥品種雪鴞,俗稱貓頭鷹,閨名骷髏大人,性別公,身份雪衣國神獸。

對我的召喚置若罔聞,骷髏大人在空中做完了一套減肥體操才慢吞吞地滑翔到我身旁,背著一雙雪白的翅膀在背後,嘰嘰咕咕道:「是這樣子的,一個時辰前你不是喝醉了酒爬到樹上睡覺了嘛,你睡著之後,有好大一波蒙面人一路追殺著這個帥哥進了這片林子,這帥哥英勇啊,以一敵好大一波,擊退那波蒙面人之後,帥哥他就來到了這棵樹下盤腿調息。」

「然後呢?」

蒼天保佑,絕對不要是我想象的那樣!

「沒錯就是你想象的那樣。」和我心有靈犀的骷髏大人邪魅一笑,「你還以為你自己是睡在皇宮裡的大床上呢,翻身翻得那個瀟洒快活,這下可好,闖禍了吧,一個翻身砸下來將人家帥哥砸暈了。」

「……」

作為一個善良的人,我頓時被愧疚感淹沒。我跪坐在不省人事的男子面前,又是拍他的臉頰又是掐他人中的,廢了好大一番功夫,男子終於昏昏糊糊地轉醒了。

這雙眼睛果然如想象之中般勾人,眸中波光流轉,不似江城三月桃花次第開,卻像秋後寒山湖水透心涼,微微的高傲帶著微微的冷,看人時是習慣了的睥睨神色。

他皺起眉,不解地看著我良久良久,驀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雪衣國的十皇女,可我這麼拉轟的身份,在行走江湖的時候能隨隨便便曝光么?

我將躺在地上的他扶坐起來,親切地笑道:「無名小輩,不足掛齒,倒是公子你方才使得一身好功夫,看來定是武林中的佼佼者。」

「功夫?」男子怔了怔,低頭安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半晌,抬起頭來看我,臉色猛地一白,「我……我是誰?」又環視了四周一眼,臉色更白幾分,「這是哪裡?」

「這裡是西戎國境內的一座山林。」我正在遊歷天下的途中,這一站準備去西戎國的國都瞅瞅,「至於你是誰……」我偏著腦袋,奇怪地看著他,「大俠你莫不是開玩笑吧?」

他眉間褶皺擰得深深,短暫的茫然之後,立刻就恢復了鎮定與淡漠,「我沒有開玩笑,我現在的確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愣愣地瞪著他,思緒有些發懵,啊,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

「照本神獸看,此人多半是失憶了。」骷髏大人用心音給我傳訊道,「並且,他十有八九是被你給砸失憶的。我看他剛才和人打架時招式使得那麼利索,可半點兒沒有失憶的跡象。」

我心中有些擔憂,同樣用心音回問骷髏大人:「那你知不知道他什麼來歷?」

「追殺他的那波人,叫他一聲烏曦。」

「烏曦?!魔教頭頭烏曦?!」

我心中咯噔一響,這下真真是攤上大事兒了!

爬樹的女子你威武雄壯啊,就這麼一個午睡,一個翻身,也能將一個叱吒風雲的武林高手給砸成了痴獃!

敏銳地察覺了我的面色不對,烏曦陰沉地盯著我,問:「關於我,你知道些什麼?」

對上這樣一個隨便動兩根指頭就能將我削成兩截的牛人,珍惜生命如我,難道會告訴他是我將他砸成失憶的嗎?

腦筋快速地轉了一周,我彎唇勾起一個熱絡的笑:「你是魔教之子烏曦,至於我……呃,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被一群黑衣人追殺至此,寡不敵眾,被人一腳踹中了腦仁,陷入昏迷,是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你,你才免於慘遭殺害。」

我越來越佩服自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不可能。」他堅定地搖頭否認,雖說是失去了記憶,他骨子裡依舊維持著一股傲氣,「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傷得了我。」

哎喲,你這個自尊心強的,難不成你被我砸暈也是自己伸頭找砸的?

我善解人意地沒有拆穿,笑嘻嘻地轉移話題道:「那烏曦大俠,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他淡淡瞟我一眼,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失憶是病,得治。」

我贊同地點頭:「那麼便祝大俠你尋醫順利。」我站直身子抱拳行禮,大義凜然道,「正所謂施恩莫忘報,我救了大俠的事大俠請不要放在心上,告辭。」

一說完我馬上轉身,給骷髏大人使了個眼風,腳底抹油就要開溜。

此刻不溜,難道還等他恢復了記憶來找我算總賬嗎!

脖子一緊,我的后衣領被人單手拎住。

「你與我一起。」他不疾不徐地命令道。

我欲哭無淚,像只被人拎起的小貓一般回眸看他:「為何?恩情這種東西大俠你真的無需太在意的……」

「我身上沒錢,也不知曉去城鎮的路。」他將一切都說得十分理所應當,「我看你這小妮子的穿著打扮不似窮苦人家,你跟著我,除了出錢給我買肉買酒之外,正好也可以服侍我。」

服侍?

我什麼人,沒人服侍我就已經夠憋屈了,還要我去服侍你?

就算你長得再帥也不能忍!

我氣沖沖道:「腦子果然是被人踹壞了吧,啊?我父……我爹辛辛苦苦賺的錢,是給我拿來孝敬你這個外人的嗎?」

雖說我父皇從來不需要賺錢,但我怎麼可以浪費國家財富?

「很好。」

他冷冷地勾唇笑開,衣袖揚起一揮,一枚銀制暗器從他的袖口裡飛出,以電閃雷鳴之氣勢擊中遠處的一顆巨石,「轟隆」一聲巨響,煙塵飛揚,巨石頓時解體成土沫。

「我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流竄在體內的真氣卻分毫都沒有減少。我記得你方才說……唔,我是魔教的人?」他勾出一抹嗜血的邪笑,「既是魔教,做一件拋屍荒野的事情應該不算過分,你說是不?」

「……我爹娘自小就教導我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大俠你現在是想喝酒呢,還是想吃肉呢?儘管吩咐,小的這就去為你張羅。」

02.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就一定要屈。

我和我的跟班都淪為了烏曦的跟班,一路上骷髏大人負責狩獵野味,我負責起火燒烤,某個仗勢欺人、沒皮沒臉的就只顧著張嘴吃,經過幾日操勞奔波,我們終於來到了西戎國的國都。

當看到一家家熱情招攬生意的酒樓客棧,我幾乎要喜極而泣。我一手抬起,好哥兒們似的搭住烏曦的肩膀,大大方方道:「吃吧,大俠,以後你儘管敞開了肚皮吃!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姑娘有姑娘,要多少人服侍你就有多少人服侍你,姐姐我有的是錢,不在乎燒錢供你玩樂,只要你別再折騰我。」

我眼神真摯,語氣熱切。一切都有得商量,只要他不要再半夜將我從野草堆里挖起來,說什麼「爺餓了,你去給我獵只兔子,要肥的」。

「別碰我。」他內力一聚,我只感覺到手心下宛若摸著了一塊熾熱的鐵塊,本能地就從他的肩膀上縮回了手。他目光由頭到腳地掃了我一遍,薄唇微抿,「你臟死了。」

我一愣,隨即氣得眼前一黑。

這幾天餐風露宿的,有錢也沒地兒花,不僅要養寵物,還要養他。

他還真是個大爺,極好乾凈,每天至少要沐浴一次,並且極其講究,必定是要在深山谷澗里,溪水清澈微涼的地方,最好月光朦朦朧朧,溪畔的圓石上長滿人跡罕至的青苔。

不是哪裡都有這種意境之地,於是每晚夜幕降臨,我就要挑起為他尋找溪流的重任。

好不容易找著了吧,將大爺他伺候下水了吧,以為我就可以歇息了嗎?錯了,他往往是將身上的一襲紅衣拋出來,冷聲道:「去找個遠一點的河段將它洗乾淨,烤乾,拿回來給我。不要想著逃走,你逃不掉的。」

「為什麼?」初初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裡禁不住一陣驚懼,他總該不會是在我身上下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毒吧?

「因為你腿短,跑不過我。」

「……」

每天都做牛做馬為大俠服務,我哪裡還有心情顧得及自己整不整潔,端不端莊?

在他萬分嫌棄的眼神中,我將胸脯一挺,道:「我雖然臟,但我髒的只是軀殼,我的靈魂還是很聖潔的。」

大俠他不僅武功深厚,連臉皮都無比深厚,明明身上連一個子兒都沒有,還敢大搖大擺地挑了一間最豪華,看起來消費等級也是最高的客棧鑽了進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傻眼,這就叫做藝高人膽大啊。

我和骷髏大人也跟著屁顛屁顛地跑了進去。

這家客棧一樓是飯館,二樓是住宿的廂房。烏曦人高腿長,迅速地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定,窗外值了幾株開得正好的桃花,映著烏曦的俊眉朗目,明明是一個稍嫌低調冷清的角落,也能給他硬生生地坐出一份引人奪目。

既然他不在意別人頻頻投注的目光,那麼我也無需扭扭捏捏了。

我和骷髏大人飛快地跟上去,我坐一張凳子,骷髏大人蹲一張凳子,捉起飯桌上早已擺好的碗筷就開始樂不思蜀地敲,心急地催促道:「小二,給姑奶奶上最好的酒,最香的菜,最大胸的姑娘!」

店小二聞聲趕緊迎上來,臉上的神情卻很是鄙視:「哪裡來的粗野小丫頭,好酒好菜這兒有,要姑娘就去別處尋,咱們這兒是格調高雅,品情上流的客棧,和外面那些低級下流的小旅社是不同的。」

我掏出一錠光芒閃閃的銀子擱在飯桌上。

店小二立刻喜笑顏開:「除了身材之外,對姑娘的容貌有要求么?」

「要美的,最好是美得美艷不可方物的。」我指了指一言不發的烏曦,「瞧見咱們這位公子的美貌了么?最起碼要這麼上下水準才有資格來伺候咱們家公子。」

我沖烏曦邀功地咧嘴一笑。

「要達到公子這個美貌水準恐怕有些難度,但是小的必定儘力去辦。」店小二摸了銀子馬上就樂不可支地退下了。

酒菜很快就送了上來,烏曦一邊提著酒壺給自己斟酒一邊抬眸覷我,像是忍了我很久,終於忍不下去了地低聲警告道:「顧一下你的吃相,別給我丟臉。」

我嘴裡塞滿了紅燒豆腐,口齒不清地支支吾吾道:「你好了哇,你吃我的用我的花我的,今晚還要睡我租的廂房,滾我付錢的花娘,你最好對我客氣些,否則姑奶奶一個揭竿而起不幹了,一個腳板就將你踢出去睡大街。」

他眉尾一挑,眸光一沉:「你說什麼?」

我將嘴裡鼓鼓的紅燒豆腐吞了,笑容滿面道:「我說,大俠您指教得是,我的吃相實在是太不雅觀了,合當改正。」

「……窩囊,絕交吧我當沒你這個主人。」骷髏大人鄙視道。

我轉頭,對我家神獸笑得十足十憐愛:「你行你上啊。」

03.

酒足飯飽,我跑到櫃檯前付了帳,同時給我和烏曦一人開了一間廂房。

店小二領著我們走到廂房門前,神秘且曖昧地朝我擠眉弄眼:「姑娘請放心,小的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一步,力道輕巧地推開房門,我眼風一掃,不意外地瞥見廂房裡的大床上已經坐著一名妖嬈艷麗的美人。

那女子丹鳳眼,柳葉眉,聽見開門的聲音轉頭看過來,紅唇噙笑,下巴微含,眼波流轉之間已是風情萬種。

我很滿意,給小二賞了一錠碎銀小二就哈著腰退下了。

我百無聊賴地打了個酒嗝,走到隔壁推開自己的房門就要邁進去歇息,烏曦卻毫無預警地一手按住我的肩膀,將我釘在原地。

我回眸不解地望著他,他下巴朝自個兒的房裡一昂:「雪梔子,我覺得你對我可能有些誤會。」

我在吃飯時豪爽地喝下了不少酒,此時酒意上腦,我頓時覺得自己四肢五骸里都充滿了勇於反抗的力量。

我搖搖晃晃的,「啪」地一巴掌拍上烏曦的手臂,拍完了他手沒有收回來,就這樣將身子膩在他的胳膊上,嘿嘿奸笑:「別裝了,事到如今你才來裝正人君子已經遲了。哪有不喜歡美嬌娘的男人?快進去,我已經付過了錢,不睡白不睡。」

你辦事,我出錢,我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雷鋒啊。

沒料到推他一下沒有推動,反倒因為使勁太大,我瞬間剎不住地往後仰,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想助我站穩,然而在指尖觸上我身體的那一刻,卻好似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一般,長指在空氣中曲了曲,並沒有真正扶住我。

男人靠不住,幸好我還有神獸。骷髏大人及時地滑翔過來,翅膀扇了我一記將我重新扇回平衡。

我驚魂甫定,眼神幽怨地指責烏曦:「你不是大俠嗎,不是應該鋤強扶弱嗎,你怎麼眼睜睜看著我摔倒都不扶!」

他僵硬地垂下手,風涼地瞟我一眼道:「這世上,弱者是沒有辦法生存的。」

高人啊高人,我不就是喝暈了一時沒站穩,這也能扯到弱肉強食的武林生存之道上去。

我敢怒不敢言地徑自沉默,他頓了頓,道:「另外,以後不要再給我隨便找女人,這種庸脂俗粉,我還看不上。」

我詫異道:「那麼漂亮在你眼裡還是庸脂俗粉?」

他眸光淡淡:「在我看來,她還不如你。」

這話甜得我魂兒一飄,暈乎乎地摸著自己的臉蛋笑得陶醉:「那是,我這美貌可是貴族級別的。」

「自然,更比不上我。」

「……」

敢情我這個貴族一直跟在他身邊,起的就是一個綠葉扶花的作用。

照烏曦這個「普天之下,武功唯我獨尊,美貌也唯我獨尊」的不可一世的態度來看,我暗自揣測他進了房間之後會將美人給丟出來,誰知我趴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也只聽見美人如絲細語,溫婉嬌媚。

這不挺其樂融融的嘛,口是心非的男人呦。

我安下心來,回了自己的廂房洗漱乾淨窩到了床上。喝了些小酒,本該是沾枕就睡的好時機,我此刻卻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窗外星光稀疏,夜風拂過窗紗,我欲睡不能睡,望著飄飛的窗紗也能想起某一個妖美男子的紅色衣袖。

「我這莫不是幫他洗衣服洗得走火入魔了吧……」

「你不是走火入魔,你是紅鸞星動。」骷髏大人驀地開口接話,「恭喜你,戀愛了。」

我「嗖」地從床上坐直起來:「戀愛?」怔了好久好久,驀地全身無力地倒回床上趴著,「將戀愛對象送上別人的床,本皇女的胸襟還真是沒話說啊。」

思緒一放空,我立刻聽見隔壁房間里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那聲音有些像肢體碰撞,又有些像桌椅在地上摩擦,其中還偶爾間雜著幾聲女子的低低喘息和悶哼。

我「嗖」地又從床上坐直起來,心中漲滿複雜的情緒,「用不用得著激烈成這樣!」我抓起搭在一旁的外衣披上,穿好鞋襪,「走,我要去投訴他們影響了我這個鄰居的休息!」

聽,多麼理直氣壯的理由呀。

站在烏曦的門外,裡面的奇怪聲響聽得愈發清楚了,我掄起拳頭正準備敲門,指節貼上門扉的瞬間,裡面突然傳出一聲女子的嬌喝,下一刻,竟有一柄利劍穿透了門頁,僅差一厘就刺上我的眼睛!

我臉色刷地白了:「啊……」驚呼聲窒窒地噎在喉里。

短短片刻,那柄劍已在裡頭被人抽回,門頁隨即被勁風揮開,我只覺得眼前一花,早前見過的那名風情美人已經從裡面飄了出來,直直飛到大堂天花板中央結著的緞帶上,足尖一點,站定,手裡提著劍回身,對我身後的方向嫵媚一笑:「好人,我使出了渾身解數你都不為所動,怎麼一見我對這小妮子動手就變了臉色?」

風情美人嘴角譏誚地揚起,目光上下地掃了我一遭,「沒想到魔子烏曦,喜好的居然會是這種乾癟的小丫頭。」

乾癟?你說誰乾癟!

我怒了:「小骷髏,放大招!」

「收到!」空曠的大堂上方響起一記嘹亮的鳥鳴聲,骷髏大人盤旋了一會兒猛地發力朝風情美人俯衝過去,對著她的腦袋猛啄。

「啊——!」

美人猝不及防,被骷髏大人一連重重地啄了好幾下,髮飾凌亂了,艷容扭曲了,狼狽地落荒而逃之際,還不忘丟下一句:「烏曦,你識相的就將海魂丹交回麝月山莊,我這次前來只是給你一個警告,你若是不識抬舉,到時別怪咱們江夜尋莊主不客氣!」

我回身看著站在我身後的烏曦,疑惑地問:「這女人誰啊?」

我眼角一瞥烏曦房內東倒西歪的椅子和地上破碎的花瓶,馬上就領悟了在我趕來之前,他和這風情美人已經在屋內纏鬥了一番。

他氣息徐穩,不輕不重地看我一眼:「人是你花錢去請的,你不知道?」

這態度,八成是怪我讓小二去給他找女人,從而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呢。

我訕訕地笑,抿了抿唇道:「聽她剛才提到了什麼海魂丹又什麼麝月山莊的,她應該是麝月山莊的人。」聽這名字,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個武庄,「你拿了人家山莊的東西?之前在林子里追殺你的那一撥人,也是麝月山莊的人?」

「不記得了。」他語調偏冷,瞟向我的眼神淡淡的嫌棄夾帶淡淡的無語,「本來還差一招我就可以抓住她再審問,都怪你這女人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別人門口做什麼?」

我摸著鼻子,「嘿嘿」乾笑兩聲。

他思忖半晌,眉心微微擰起:「她找我要海魂丹,我卻對這件東西毫無印象。」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雪梔子,你當初在林子里遇見我的時候,我身上有沒有帶著別的什麼?」

「沒有啊,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了……」

骷髏大人飛了下來,圓溜溜的眼珠子瞟了我一下,扭頭,又瞟了我一下,又扭頭,與它並肩行走十餘年,我還會不知道它這副模樣是做賊心虛?

用心音一問,果不其然。

我哭喪著臉,仰起頭告訴烏曦:「海魂丹是一顆花生米大小的藥丸,是麝月山莊的莊主江夜尋用了一百零八種藥物,煉了九九八十一天才煉成的,據說服下之後能功力大增。你一個魔教中人,和名門正派的麝月山莊一向不對路,海魂丹練成之日,你趁江夜尋閉關修養,潛入麝月山莊搶走了它。」

「你怎麼知道?」烏曦微微訝異。

我指了指骷髏大人:「它出去飛翔的時候聽別人說的。」

「那如今那顆海魂丹呢?」

我再指了指骷髏大人,難以啟齒道:「呃,被它吞了。」

04.

我抱住骷髏大人橫看豎看,關心地問:「你有覺得自己功力大增嗎?」

骷髏大人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道:「我覺得自己飯量大增了。」抬起雙翅來捧住面盤,憂傷道,「小梔子,你快看看我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我將骷髏大人研究了個仔細,它的確是除了發了一點福之外,倒沒看出功力大增在哪裡。

為了這樣一顆狗屁不通的藥丸對烏曦窮追不捨,這位江夜尋莊主也忒小氣了些。

烏曦聽不懂我和骷髏大人的對話,不耐道:「雪梔子,明天和我一起去找大夫。我對過去的事情毫無印象,這種感覺……」他眉心擰起漣漪,「就像是被別人冤枉一樣,很不爽。」

一聽他提起失憶之事,我霎時一陣心虛。將骷髏大人摟在懷裡,我怯怯地抬起眼睫來望著他:「為什麼要我陪你去找大夫,你有手有腳,大可以自己去啊。」

他薄唇一掀:「我沒錢。」

我和烏曦去城裡找最好的大夫。

大夫把著烏曦的手腕診了半天,道:「公子身強力壯,脈象平穩,公子言自己記憶丟失,恕老夫醫術淺薄,未能診出是因何緣由。」

聽到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不枉我早前趁烏曦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給大夫塞了一袋銀子並叮囑了幾句。

我安慰地拍了拍烏曦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太過糾結這件事了,說不定你是純粹的記性不好……呃。」話沒說完,我被瞪了。

瞪完我之後,烏曦陷入了良久良久的沉默,我眼尖,捕捉到了他眸底一閃而過的一抹淺淺茫然。聽見大夫與我合作愉快的診斷之後我本已放寬了心,然而此時見到他這般神情,我心底不知怎麼的竟然輕微地擰了起來。

阻止了他接受治療的機會,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可我同時竟也覺得,他就這樣和我在一起,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清傲神色,一拂衣袖,從坐著把脈的椅子上站起來,不曾對大夫道一句多謝就頭也不回地邁了出去。

我立即撒腿跟上去:「等等我呀……」

他霍然轉身,古泉含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前所未有的疏遠與寒冷。我被他凍住了腳步,聽見他道:「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我愣愣地張嘴:「啊?」

「已經入了城,大夫也已經看完,我們是時候分開了。」他面無表情道,「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正如你所說,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

我花了好久一陣才將他的話琢磨透,心底惱怒多過委屈:「你以為我是任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女人?利用完了我就想撇開我,你這個沒心沒肺沒節操的……」

「帶著你這樣弱小的一個小丫頭在身邊,太麻煩。」他打斷我道。

簡單三言兩語,聽起來不像解釋,但我知道對於他來講,這已經是最有耐心的解釋。

他這樣的武林高人,只適合隻身一人在樹梢上掠身而過,從不習慣在城鎮里與姑娘家並肩行走。以他的高傲,他若是當真不將我這個人看進了眼裡,一定不會還與我道這麼一句。

我哪能讓他就這樣將我一腳踹開?

關鍵時刻,我不得不使出我的殺手鐧:「可是你沒有錢啊,我有錢。」

他淡淡睥睨我一眼:「你以為有錢就可以留得住我么,庸俗的女人!」

05.

橋頭邊上,我蹲在一棵青翠的柳樹下抹眼淚,口齒不清地埋怨:「居然就這樣瀟洒地飛掉了,會輕功了不起啊,腿長了不起啊……嗚……」

我將骷髏大人的一隻翅膀抬起,萬念俱灰地將自己的腦袋埋進去,「死沒良心的,太傲嬌了……」

「喲,小姑娘,可是被情郎拋棄了,哭得這麼傷心?」

前方忽然傳來一道戲謔的壞笑,此人說完這句話后,緊接著四周不約而同地響起一陣鬨笑。

我從骷髏大人的翅膀下探出腦袋,發現不知何時我的四周已經圍了十來個江湖人打扮的男人,彷彿怕我逃跑似的,他們四面八方地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為首的那個男人居心叵測地陰陰笑道:「你也不必傷心,只要你去我們麝月山莊做做客,哥哥們就幫你請烏曦回來,如何?」

原來是麝月山莊的人。

我擦乾了眼淚,兩眼無神道:「如果你們是想將我捉回去從而威脅烏曦的話,勸你們還是不要這樣做了,我和烏曦已經毫無瓜葛。」

「哎喲這話說得,小妹妹你當哥哥們沒有談過戀愛是不?毫無瓜葛你會哭成這樣?」

「哦,我是因為他欠我的錢沒還才這麼傷心的。」

麝月山莊的人倒也不傻,我這麼天衣無縫的謊話居然沒有騙倒他們,我一介弱女子哪裡是十幾個江湖客的對手?他們毫不費勁就將我捆回了麝月山莊。

麝月山莊的莊主江夜尋親自來照看我。他與烏曦相仿的年紀,論美貌程度卻被烏曦甩了不止三條街。

難怪這些年頭麝月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反倒是要加入魔教的人越來越多,尤其以未婚女子為眾。

江夜尋道:「麝月山莊作為江湖上最源遠流長的名門正派,從來不屑於為難婦孺之輩,也十分愛護小動物,梔子姑娘,我保證,只要魔頭烏曦將海魂丹交出來,我自會放你和你家寵物毫髮無傷地離開。」

我看了看不遠處的我家寵物,堂堂神獸被人關進了一個骯髒狹小的雞籠里;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造型,唔,被五花大綁地纏在了椅子上,照這牢固程度,捆我的人一定是經常包粽子的家庭煮夫。

我感嘆道:「江莊主,您還真是不為難弱女子,還真是愛護小動物啊。」

「承蒙姑娘謬讚,我這種正人君子,和烏曦那種邪魔外教自然是不同的。」江夜尋被自己的高尚情操感動了一臉。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莊主,實不相瞞,我和烏曦已經分道揚鑣了,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拿我來威脅他,這不是傷及無辜嘛,再說,您那顆海魂丹已經失竊這麼久,烏曦將它吃了燉湯了送人了都有可能啊。」

「你說得不錯。」江夜尋點頭,「重點不是海魂丹,而是面子問題。」

江夜尋這麼有原則,我竟無言以對。

良久,我道:「可是烏曦根本不在乎我,你捉了我他也不會來呀……」

「誰說?」江夜尋道,「你轉頭看看。」

我很感動,烏曦居然會為了救我而來。

他站在門檻外,屋外碧空萬里,山岱青隱,逆光的緣故,我一時半會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一道氣度非凡的身影立在那裡,火紅色的衣角隨風翻飛,氣息張狂卻冰冷。

我瞪大的雙眸中,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古泉般的眸,楓葉般的唇,額間妖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的曼陀羅花印記。

恍惚間,我竟要看痴。

原來這就是英雄救美時那位「美」的感覺,這種踏遍紅塵,他只為你一人而來的感覺,真是讓人禁不住小心肝一顫,不由自主熱淚盈眶。

我咬著下唇,淚花亂撞道:「烏曦,原來你這麼在乎我。」

他已經踏進了室內,卻因山莊弟子的阻攔未能走到我身前。隔著一排手持兵器的人牆,他似笑非笑地遠遠瞟我一眼,神色已隨性如往常:「你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在乎你了?」

我一字一頓道:「你來救我。」

我害羞的小傲嬌喲,別再否認了。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救你的。」他正色道,「只是因為麝月山莊向我下了戰帖,我必須接,這是面子問題。」

我的熱淚一下子就蒸發了個乾淨。

他俯視眾生一般看著攔在他面前的一排麝月山莊子弟,眼裡有著淡淡的嘲諷,淡淡的不屑:「就憑你們,也想攔我烏曦?」

人牆齊齊地抖了三抖。

這種強敵當前的震懾力太過嚇人,山莊子弟面面相覷了幾眼,一致扛不住地崩潰,其中一個丟下手中的武器,大吼道:「老子不幹了!反正這個月山莊也還沒有給我伙食費,老子才不要玩命!」邊說邊屁滾尿流地逃出了大廳。

有了帶頭人,那一排麝月山莊的弟子頓時作鳥獸散,紛紛逃命去也。

清場完畢,烏曦和江夜尋直接對上。

江夜尋氣急敗壞,臉紅脖子粗地啐道:「一群沒膽的孬種!」他執起擱在茶几上的劍猛地站起來,劍鞘一退,利刃出鞘,「烏曦,這些年來你加諸於我的恥辱,我今日就一併和你算個乾淨!」他手中舉著劍身形一閃,瞬間就移到了烏曦面前。

眼見劍刃就要沒入烏曦的心臟,我呼吸一窒。

電光火石之間,我只看見烏曦唇邊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衣袖一揮,江夜尋整個人就如同被狂風掃起的落葉般飛了出去。

秒殺,真正的秒殺。

我竟然曾經砸到了這等高手的身上,我佩服我自己。

烏曦冷哼:「無趣。」

江夜尋癱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才順過了一口氣,還強撐著死要面子道:「若不是我前陣日子耗了不少功力去煉製海魂丹,我會敗給你?」

「哦,你說那顆什麼丹啊。」烏曦毫不在意道,「我拿去餵雞了。」

江夜尋兩眼一白,氣得昏了過去。

06.

「哎,那個……烏曦大俠,如果你現在有空的話,能不能過來幫我松個綁?」我十分深情地呼喚。

烏曦久久地望著我,冷聲冷語地嫌棄道:「我就說你這小丫頭是個麻煩。」

他走過來在我面前蹲下,表情孤傲清高,語氣隱隱帶著一些不耐煩,為我鬆綁的手勢卻很是輕柔,「明明都已經將你拋在身後了,還能給我製造麻煩。」

我就知道你是為我而來。

我面上故作不解,無辜地笑:「關我什麼事啊?你不是來接受別人的挑戰的嘛,就算我沒有被人挾持你也一樣會來,哪裡是我給你製造麻煩了?」

他一怔。

「閉嘴。」他口氣惡劣地冷冷道。

武林高手也會惱羞成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烏曦剛為我鬆綁完畢,我揉著手腕站起來,外面忽然就湧入了一批新的人馬,來人穿著整齊劃一的制服,明顯是有紀律有組織的官差。

瞧見這來勢洶洶的陣仗,前一刻才嫌我是個麻煩的某人,這一刻快速地揚手將我護在了身後。

「朝廷也來干涉江湖事?」烏曦冷嗤。

一個身穿蟒袍的大臣從分成兩側的官差隊伍里邁出來,深惡痛絕地盯著烏曦:「誰有空干涉你們江湖那點破事了?我們是接到探子回報,說你劫持了我們雪衣國柔弱無助的十殿下。」一頓,提氣大喝,「魔頭,將我們的十殿下交出來!」

我不勝唏噓,我的祖國神通廣大,隔著大老遠居然都能知道我和烏曦玩到一塊兒去了。

「什麼殿下,我不認識。」烏曦輕輕淡淡道。

我扯了扯他的袖口,等他回眸將目光投在我身上,我微笑,一手叉腰一手扶在腦後擺了個撩人無比的造型:「大俠,你看我像他們所說的十殿下嗎?」

定定地看著我,烏曦眉間的褶痕越擰越深,末了,問:「你是雪衣國的十皇女?」

我點頭,站正經了,悄悄地抓住他的一角衣袖,些許不安地問:「你要我跟他們回去嗎?」

靜默許久,他驀地笑了。我平時見慣了他譏諷的笑,冷嗤的笑,睥睨眾生的笑,此刻他的這個笑容卻好似單純發自內心,湖水般的眸底彷彿都有笑意在輕輕回蕩。

「很好。」他道,長臂一攬摟住我的腰,將我拉進懷裡,「沒料到你這小丫頭看起來又臟又粗野,還將一隻山雞養在身邊,居然是個皇親國戚。」

「……你娘親沒有教過你人不可貌相嗎!」

「皇親國戚很好,配得上我,還可以用來烘托我武林至尊的至高身份。」他嘴角彎出一個不屑的弧度,將我打橫抱起,耀武揚威地對大臣道,「為了不辜負你們喊我的這一聲魔頭,我決定將你們的皇女擄回去當魔頭老婆。」

語畢,他抱著我掠身飛起。

大臣一怔,驚呼:「皇女被魔頭擄走了,還不快追!」

擄走?不,不是擄走。

你們不了解他,他只是害羞了,想找個光鮮亮麗的借口來帶走我而已。

唉,我家彆扭的魔頭大人呦。

普通官兵哪裡追得上烏曦的輕功樹上飄,就連骷髏大人也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耳邊風聲蕭蕭,我窩在他的懷裡,自我沉醉地小聲嘀咕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雪梔子。」

「嗯?」

他低眸覷我,眼裡笑意如星子般幽亮:「你可知道為什麼我救了你,並且現在將你帶在了身邊?」

我捂臉:「哎喲,知道你是愛慕我了啦,別說出來嘛,多難為情……」

「因為我記起來了,是你將我砸成失憶的。」

「……呃。」我透過指縫瞄他,見他臉上好似沒有怒意,我擱下手,怯弱地認錯道,「那是意外啊意外,我當時睡著了嘛,誰知道一個翻身就壓中了你,純屬無心之失,我們將它愉快地忘記,可好?」

他挑眉看我:「你看我這個樣子,覺得我像好人?」

我實話實說:「不覺得。」

「那就是了,我烏曦一向講究有仇必報。」他薄唇微勾,笑得危險。

我心中隱約覺得自己不太妙了,「那你想怎樣?」

他摟緊我的腰,一向那麼冷靜自持的人,此刻冰涼的手指摟著我竟也有了燙人的溫度。

我目光不經意間一瞥,赫然發現他抱著我前進的方向居然是城中的客棧!

「簡單啊,當初你是怎麼壓的我,我就怎麼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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