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西藏:火車上的小姑娘

2017年7月3日 旅行第1天 距離拉薩2830公里 乘坐臨時發出的L97次綠皮火車離開長安 前方是西域夏都西寧

——燈火因夜色而明媚,夜色因燈火而絢麗。頭頂是屹立千年的長安古城牆,我趴在火車站廣場的石桌上,卻久久不能入睡,索性最後一次仰望這片沉寂在關中沃土之上的夜空。

列車發車前20分鐘我背著土黃色的登山包走進了候車大廳,尋了個空位坐下,等候列車的到站,所幸這趟從大西南發來的列車只晚點了10多分鐘。

在我對面坐著兩位與我年紀相仿的男生,他們都穿著淡黃色的一次性雨衣,與眾人格格不入的著裝吸引了包括我在內許多旅客的目光,我注視著他們,他們也注意到了我,但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其中一位是板寸髮型,一副北方人的長相,深色面頰,鼻樑寬厚,嘴唇微厚,像是個老實人;戴著一副眼鏡,越過半透明的雨衣可以看到他上身穿著一件白色T恤衫,領口和袖口都是耐髒的深藍色,下身是一件簡單寬鬆的藏青色五分短褲,一雙灰色的運動鞋。另一位的頭髮稍長,劉海及眉,單眼皮小眼睛,一副略顯稚嫩的面龐,面頰削瘦而顴骨微突,下巴很尖,鼻骨隆起而細窄,唇部偏薄,是個英俊的少年;上身是一件簡約的黑色T恤衫,下身是一件瘦身的淺藍色牛仔褲,腳穿一雙黑色的經典款帆布鞋。

Advertisements

兩人面前各有一個很大的登山包,防雨罩都拉了起來,罩住了整個背包。大概是深夜疲累的緣故,又或許已然相熟,兩人之間並沒有過多的交流。顯然他們也是奔著大西部深處去的,但我沒有上前搭訕,畢竟是不是一趟列車還不知道。

——當我睜開惺忪的眼時,天色微涼,列車已經進入了甘肅天水站,一派荒涼的景色呈現在車窗之外。我向著來時的方向望去,長安已經離我百里遠了。終於,我還是沒有說出那句再見便匆匆上路了。

洗漱后準備早餐,我為這一餐早飯準備了一桶泡麵加一根火腿腸,因為我總覺得在綠色火車上吃泡麵火腿是一件特別應景的事情。我一邊享受著泡麵,偶爾望著窗外,偶爾環顧車廂。車廂並不算擁擠,只有車廂盡頭有幾位穿著樸素的中年人或靠在車廂的牆壁上,或坐在自己的尼龍布行李袋上,不時地用眼神掃蕩著每一個座位,一旦有人起身前往車廂兩頭,他們就趕忙過去坐一會兒,運氣好的時候可以坐上十來分鐘。

Advertisements

隔著過道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嬸,身邊是一位約摸八九歲的小姑娘,我估摸著應該是奶奶和孫女的關係。我開始不時地向小姑娘瞥去,她是那麼地瘦小,胳膊都沒我的一半粗,而我本身就已經體重嚴重不達標了。小姑娘有一頭烏黑的短髮,乍一看像個假小子;一件泛黃的白色短袖,配一件粉色的七分褲,褲子上有洗不掉的污跡,腳上則是一雙十多年前常見的地攤貨涼鞋,顏色是掉了色的綠。我注意到,她的右腳和右小腿有大面積的燙傷,向上看去,右邊胳膊也有一樣的疤痕。

小姑娘機警地發現了我的眼神,卻又不敢與我對視,我只好低頭吃面。不一會兒,小姑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起身從掛在窗邊的塑料袋裡拿出了一袋速食麵,在大嬸的面前晃了晃,大嬸從行李包里取出了一個鋁製的方形飯盒,接過速食麵拆了開來,然後把面放進飯盒裡,小姑娘仔細地將調料從包裝袋裡擠出,然後蹦躂著往車廂一頭走去。沒一會兒,小姑娘便端著裝了開水的飯盒往回走,因為沒有蓋上蓋子,所以她走得特別小心翼翼,回到座位上后她把空的速食麵塑料袋沿著邊撕開放在飯盒上方,然後用自帶的木筷子壓著兩角。原來,她們的飯盒並沒有蓋子。

最後她們兩人共同吃完了一袋泡麵,大嬸吃的時候小姑娘就踮起腳來眼巴巴地盯著飯盒裡的泡麵,輪到她吃的時候就一根一根地夾進嘴裡。我開始不再打算去躲避小姑娘的眼神,或者說在觀望著小姑娘的一舉一動時我忘了去躲避,而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是飯盒裡。在她喝完最後的麵湯滿意地揚起嘴角時,我合起了面前的桶面,起身緩緩走向車廂盡頭的垃圾箱。在列車車廂連接處,我點燃一支蘭州,看著窗外的景色,不免感覺心酸。這貧瘠的土地從來不虧欠任何人,在這黃土之上活著的人民又該怎樣去原諒物質的窮困呢?

當我往座位走去的時候,小姑娘就端著洗好了的飯盒走在我的前面,瘦小的身軀似乎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這短短的十來米放佛要走很久很久。

——整個上午我在半睡半醒之中度過,過了蘭州站我才意識到要吃午飯了,坐火車時的飯點總是那麼不規律。我為自己準備的是一袋餅乾和一瓶八寶粥,等傍晚到了驛站就可以享用正常的晚餐了。我總是會將一整塊餅乾塞進嘴裡,這樣就不會餅乾碎屑掉落。

蘭州站下了不少旅客,車廂開始出現了許多空座位,而我這一排10個座位上只剩下了三個人,我,還有小姑娘和她身邊的大嬸。我無從得知她們中午吃的什麼,只是在她們前面的鐵制垃圾盤裡瞅見了些許小袋裝的鄉巴佬式的雞爪雞腿一類的空包裝袋。潛意識裡我告訴自己她們中午吃得不錯。

小姑娘會不會認為我是壞人?畢竟這半天光景我幾乎一直在打量她。終於,在列車朝著終點站西寧站賓士的時候,小姑娘起身去了廁所,我邁開了步子,起身坐到了大嬸的對面。我問道:」大嬸你好,你們從哪兒來啊?「

在接下來的對話中,我了解到了小姑娘的身世和現狀。她叫王玉,來自河南的農村,上了年紀的大嬸是她的大姑。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十二歲的她長得要比同齡孩子矮了許多。王玉在自己三歲的時候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母親,為了維持生計,父親被迫長期出門打工,而她則被寄養在親戚家裡。從小王玉就沒有得到很好的監護,不久前因為不小心打翻了灶台上的開水壺從而導致了半邊肢體的燙傷。遠嫁青海海西蒙藏自治州的大姑不忍她受苦,便回到家鄉要將小王玉接到青海去照顧她。大嬸說,至少在她那裡,她能夠給予小王玉家的感覺。

——在之後的時間裡,我很多次地嘗試著和小王玉打趣、玩遊戲,可她總是不太活躍,大多數時候她是不說話的,只是睜著小眼睛看著我,聽我說話打趣。只有當她發現我的右手有兩個大拇指的時候,她才興奮地把她的右腳抬得老高,然後我驚喜地發現,原來她的右腳同樣也有六個腳趾!

在車站到站前,我將隨身攜帶的中性水筆贈送給小王玉,可她堅定地搖頭,無奈之下我只好收起。我將抄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的白紙遞給她,並告訴她將來如果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我,她接下了紙張,卻沒有說一句話。

火車到站后,我幫她們提了行李出站,小王玉一直牽著姑姑的手在後面跟著,十分乖巧。由於同路,我們便一起在公交站台等車,我將兩枚硬幣遞給大嬸,卻被告知在青海硬幣是不流通的。最終我還是去商店兌換了紙幣,幫她們付了車資,小王玉和她的姑姑在我之前下了車,大嬸說她們去汽車站轉車,如果錯過了末班車就會去找旅舍住下歇一晚。

下車前,小王玉回頭看了看我,說了一聲,謝謝。聲音很小,但我卻聽得真切。

——找到事先預訂的西涼驛青年驛站時,已經是下午六點了,西寧依然天光大亮,太陽完全沒有要落山的意思。意外的是,就在我剛把行李放入六人小房間時,在西安站候車廳瞧見的兩位小伙兒也走進了驛站。我們一起驚訝地叫喊了出來,然後相視而笑,就好像凌晨在候車廳的時候我們已經打過招呼一般。

Advertisements

你可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