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金三角」
2003年大年初二，一個名叫韓雲峰的中國人，又踏上了中緬邊境的小橋，前往外人不敢輕易涉足的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產地、充滿神秘與兇險的「金三角」。8年來，韓雲峰18次前往此處，夢想拍一部揭秘「金三角」的紀錄片。如今「獵奇」的想法早已淡去，他正在努力構建一座溝通「金三角」與世界的橋樑。
自 費 制 片 拍 攝 毒 巢
「金三角」位於泰國、緬甸和寮國三國交界的崇山峻岭之間，因交通不便、信息閉塞，這裡幾乎與世隔絕，加上各種地方武裝和販毒集團長期混戰，「金三角」在世人的印象中，就是毒品、戰爭和犯罪的代名詞。
1995年，為了拍攝一部紀錄片，國際和平禁毒基金會會員、獨立製片人韓雲峰，自費冒險進入「金三角」地區，在緬甸第四特區佤邦，他看到了傳聞已久的一幕。
那天到那兒后，天已很晚了。韓雲峰進去時，心裡直打鼓，好像從各個不同的地方，有無數的眼睛在暗中窺視著他，他也緊張地偷偷朝四處觀望。那時正好是佤邦的十年大慶，街上到處是扛著各式武器來參加慶典活動的佤邦軍隊的軍人和扛著火箭筒的童子軍，就像人們常在電視上看到國際新聞里播出的有些戰亂國家的街道上，人們都或扛或背著各式槍械或其它武器在遛達行走一樣。
佤邦是「金三角」毒品的主要產地之一，僅60萬人口，卻擁有近6萬人的部隊和民兵。韓雲峰到此地后，想方設法採訪了當時佤邦聯合軍政府的主席。讓韓雲峰意想不到的是，坐在他面前的「鴉片軍閥」，竟聲稱他們也要禁毒，說到2005年他們要徹底擺脫毒品經濟。在此前他是在鋪平道路，用他的話說是從目前起，他正在採取措施，一步一步地把毒品經濟剷除掉。
當時，韓雲峰接過他的話茬問：「那你能否允許我一直跟拍你到2005年？」他皺了皺眉頭略想了下，很快地答應說：「可以，但你一定要按事實說話。我給你完全的自由，你想拍什麼都行，想到什麼地方拍都可以。」
談話間，韓雲峰對他所說的「2005年佤邦要禁種罌粟」的話半信半疑。因為韓雲峰根據自己親眼目睹的當地老百姓的困苦狀況判斷：這些煙農如果不種植罌粟，不知他們還能靠什麼其它的辦法維持生存。當地老百姓種的稻穀產量特別低。往往一家人種一年的糧食，可能就只夠吃3個月。而罌粟種植在「金三角」有上百年的歷史，山區的老百姓世代以此為生。
多年來世界各國為剷除「金三角」的毒品，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卻收效甚微。如果佤邦禁毒的消息屬實，無疑將是一條影響巨大的新聞。韓雲峰在對這個消息感到半信半疑的同時，對「金三角」的興趣卻更濃厚了。他決定深入各地採訪，用鏡頭真實記錄這裡發生的一切。
隨後的幾年時間，韓雲峰走遍了「金三角」，同種植罌粟的煙農吃住在一起，對「金三角」的印象也在慢慢改變。
深 入 采 訪 觸 目 驚 心
韓雲峰曾到過一個中老邊境的山脊上，他住的那家人的房子前邊是中國，後邊就是寮國，就是他們的大煙地。
這家人特別好客，對韓雲峰非常熱情，為了款待他，他們殺雞殺狗，請來親朋好友陪韓雲峰吃飯。上桌時，韓雲峰看到菜雖不多，但那一大盆燒狗肉和雞湯，在這窮鄉僻壤也算是美味佳肴了，而且碗里盛的是他最喜歡吃的紫米飯，不由滿心高興。可當他剛一靠近桌邊坐下，只聽「嗡」地一聲，紫米飯一下就變成了白米飯。原來根本不是紫米飯，而是白米飯上滿滿登登地爬了一層蒼蠅，人到跟前，就一下驚得四下飛散。韓雲峰心裡一陣噁心，差點沒吐了出來。可看到別人都大口大口地吃得正歡，他若不吃也顯得實在不禮貌，何況人家那麼熱情地殺狗宰雞。又一想：這地方環保很好，周圍山清水秀，即使蒼蠅在飯上爬爬也無所謂吧，於是在主人的盛情中把飯吃掉了。
晚上，主人打水給他洗腳。他看到那洗腳盆非常眼熟：這不是剛才吃飯時盛燒狗肉的盆子嗎！原來主人家平時是用鐵碗盛菜，這次因為客人多，一大鍋狗肉沒大容器盛，就把這個家裡唯一的，平時既洗臉又洗腳的盆子拿來裝狗肉了。韓雲峰只覺得胃裡一陣蠕動，趕緊偷偷跑到屋外暗處吐了個痛快。
在與煙農吃住在一起的日子裡，韓雲峰發現，除了毒品、戰爭和犯罪，「金三角」還有眾多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們是罌粟的種植者，也是受害者。他們種植的為販毒集團帶來了滾滾財源的鴉片，不僅沒能解決自己最起碼的溫飽，而且還摧殘著他們的身體。
有個藍甸老寨里的煙農，不但種而且吸食鴉片。寨子里每戶人家的床上，甚至貧窮得隨便用幾塊木板搭置的床上的破席上，都不可缺少地放著一根大煙槍和骯髒的煙具。韓雲峰看到他們吸鴉片的姿勢，就像電影、電視中表現的那些上世紀前期的中國大煙鬼吸鴉片的鏡頭一樣。
這些和罪惡聯繫在一起的種罌粟害人的人，同時也被自己種植的鴉片所害：吸食那些賣不出去的廉價鴉片，造成部分煙農家破人亡、精神萎靡。一種憐憫之情不覺從韓雲峰心中油然而生。帶著對煙農們的同情，韓雲峰繼續關注著佤邦的禁毒計劃。
種 毒 煙 農 生 活 凄 慘
1998年，佤邦聯合軍政府將大約600個煙農，從山區遷移到平原地區，開荒種植甘蔗和水稻。煙農們一聽說有田種，比山上種罌粟要好，都積極地下山開荒種田。沒想到開荒種甘蔗、水稻的嘗試剛開始不久，一場可怕的瘧疾就發生了。原來那地方有瘴氣，傷寒、瘧疾流行，當地叫打擺子。煙農們在山上時沒蚊子，到山下后被蚊蟲一叮咬，馬上就把瘧原蟲帶給其他的人，很快那被傳染者就打擺子起來。
韓雲峰和同行者們，都是先吃了防瘧疾的葯才去的。他們一行人在黃昏時分，到了猛嘎農業開發區。那地方景色很美，在夕照的輝映下，一派詩情畫意。可當他們走進一戶戶人家時，剛才那美好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殆盡，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映入眼帘的景象讓大家感到一陣恐怖：太可怕了！
這地方得瘧疾傷寒病的人很多，因此死亡的人也很多，而且老人和孩子病死的尤其多。家家戶戶都躺著打擺子發傷寒的病患者，特別是那些孩子，就像非洲難民的孩子一樣，一個個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為了防止蚊蟲叮咬，避免染上瘧疾傷寒，當地一個姓尹的醫生，讓韓雲峰一行把衣服的袖口全紮起來。就在韓雲峰身邊，他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一個非常能說明問題的畫面。韓雲峰當時就拿攝像機把它拍下來了。從此，這個畫面在韓雲峰拍這部紀錄片的過程中，不斷地在他眼前浮現：畫面上是兩個4、5歲的孩子，坐著的是哥哥，在他身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是弟弟。韓雲峰想：那弟弟肯定是死了，因為從他赤裸的身體上看不到呼吸的跡象。他的鏡頭一直注視著這個孩子。這時，幾隻蒼蠅在孩子的臉上爬來爬去，爬著爬著，忽然那孩子有了點反應，手指頭動一下。韓雲峰才知道他還活著。
醫生對韓雲峰說：這些病人，只要有一種名叫奎寧葯就死不了，可因為這裡偏僻落後，缺醫少葯，他們只有死路一條。當時韓雲峰正趕上這個地區大移民，醫生說這次移民共造成200多人死於瘧疾。但若不移民，老百姓就只能永遠守在山上種植罌粟。死亡是他們為剷除罌粟付出的代價。面對這一幕，韓雲峰突然覺得手中的攝像機，不再只是為自己拍片的一個工具，它更應該是一個溝通佤邦與世界的橋樑；要通過它，讓更多的人看到正在「金三角」發生的一切。
而就在這兩個正患病躺在地上的孩子身邊不遠處，一隻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雛，在陽光下悠閑自在地享受著生命的安然……韓雲峰觸景生情，攝下了這個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雛覓食地鏡頭。
其實，韓雲峰平常看到此類情景，並沒有這種感受。在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很茫然、無助地尋找著他想要拍攝的鏡頭。現在看到這令人震憾的一幕，他覺得有一種力量在激勵著自己。他要為這些煙農做點事，要讓外界的人知道這些煙農的苦難。最重要的是要呼籲更多的人了解他們，哪怕是作為旅遊者進來看看他們目前的處境，進而向這些可悲可憐、無知無助的煙農伸出更多的援助之手。
韓雲峰覺得這些煙農給了他又一個感受。至今，他仍然在想：毒品經濟的畸形發展，毒品犯罪的最底層，也就是他們這些種植者。但他覺得，這些種植者不是罪犯，他們只是受市場和當地權勢的操縱，去滿足癮君子的需求。如果被視為罪犯，他們太可憐了。
從「金三角」歸來后，韓雲峰開始向外界介紹他看到的一切，引薦世界各國的媒體到「金三角」去採訪。其中最難的是促成美國電視製作人比爾·克里斯到佤邦採訪。
據 實 報 道 根 治 毒 患
比爾·克里斯是美國家喻戶曉的節目主持人，美國人很愛聽他說話，對他非常感興趣。韓雲峰想藉助比爾·克里斯的影響，把自己拍到的東西推出去。可韓雲峰和這個美國人的接觸一波三折。
一開始，比爾就給韓雲峰畫了個框框，他按照西方人的概念，要求韓雲峰提供的片子中要出現毒品販子戴墨鏡的形象，交易、爭奪毒品的犯罪經過，鴉片軍閥掌握、製造毒品的鏡頭以及全世界多少海洛因是來自於這兒等等內容……整個就是一個妖魔化的畫面、非常商業性的描述。
韓雲峰說這樣不行。就把自己的故事提綱和所拍的東西，給比爾說了個大概。當時韓雲峰希望比爾能夠到現場去實地拍攝，比爾卻說照韓雲峰說的那樣去拍，美國人不相信。
好不容易韓雲峰說服比爾放棄了對「金三角」固有的印象，緬甸政府卻對比爾的佤邦之行亮起了紅燈。仰光政府是軍人政府，本就被美國攻擊得夠嗆，現在又來了這麼個擅長做批判性專題的美國知名電視節目主持人，還能不提防？後來韓雲峰和有關人一起，又費了很大勁才說服緬甸政府同意了，但他們提出：必須由聯合國禁毒署擔保比爾要站在公正的立場上說話。
這可把韓雲峰難住了，他一個小人物，怎能說動聯合國禁毒署來擔保比爾？聯合國禁毒署知道他姓甚名誰？韓雲峰有些喪氣了：兩年的工作算是泡湯了，這事情做不成。可當他把緬甸政府的要求寫信給比爾後，沒想到比爾說他有辦法。果真，比爾得到了聯合國禁毒署的擔保。
經過韓雲峰兩年的協調、溝通，2001年6月，比爾終於來到「金三角」地區，對佤邦正在實施的禁毒計劃和措施，做了客觀公正的報道。
節目播放后，美國白宮裡總統手下的研究毒品問題的顧問們，紛紛與韓雲峰所在的攝製組以及比爾打電話聯繫，要求把這部錄像片給他們複製一份；美國政府官員還要面見他二人，想請韓雲峰引薦他們去「金三角」這個神秘之地見識一番。當時韓雲峰正在芝加哥，於是美國政府官員特地去了芝加哥與韓雲峰進行了交談，韓雲峰當即向佤邦聯合軍司令找電話，說明美國政府想去貴地看看的意思，佤邦方面表示同意。后因「9.11」事件發生，此行便仍停留在計劃中。
此後，韓雲峰又聯合日本的NHK電視台，對「金三角」進行了報道。目前，韓雲峰正在幫助佤邦做一個毒品博物館的規劃，這個規劃得到了佤邦政府的支持，他們正在積極籌資。與此同時，聯合國禁毒署和中國的農業專家，也在幫助「金三角」地區的煙農種植替代作物。也許人們在加強了溝通與合作之後，會找到一些更好的根治毒患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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