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 格(冬青樹作品)

文/冬青樹

從大姐到二姐到你,已經是第三個女孩了,父母多麼想要一個男孩啊,於是,就給你起名叫格格。「格」與「隔」同音,希望你從此將女孩隔斷,下一個是個傳宗接代的男子漢。這不男不女的名字竟然靈驗,你真的把女孩隔斷,不到兩年,你有了一個小弟弟。

那時,你父親一個人要養活六口人,能有什麼好日子?維持溫飽都難,有時吃鹽也會發生危機。無奈,為了得到更多的聘禮,父母過早地把大姐許配給山區的一個富貴人家。那人家,吃水要去一里地之外的坡下去挑,什麼東西的運輸都要靠人背牲口馱。大姐長大懂事後,死活要退親。那男子聽了他人的慫恿,裝瘋賣傻,睡在你家院子里打滾,問你的父母他是聾子還是瞎子,見了大姐就撲上前去。接下來是退親另嫁,代價是你家損失了兩間瓦房。

父母吸取大姐的教訓,二姐定親時,在眾多的提親當中,選擇了一個鄰村的張姓人家定了下來,地理條件好,交通便利,家庭富裕。男孩正在上高中,學習成績優秀。人也許和樹木一樣,這個樹桿粗一些,那個樹桿就細一些。男孩學習成績優秀,精力全部用在了學習上,還不省男女之事。當家長提親時,男孩只覺得好奇,就聽從父母相親,見二姐模樣出眾,就答應下來。那時,二姐已不在上學,而在生產隊勞動,二姐被隊長分配到人民公社去修水庫。她的工作是裝卸工,成天坐在司機身邊跟著拖拉機來回跑。司機也是鄰村小夥子,手腳勤快,精明能幹,贏得二姐好感。兩個青年人正逢青春年少,在一種魔力下,活幹得好,精神愉快,不知不覺體會到愛情的滋味。

司機與那二姐訂婚的張姓男孩不但同村,還互相認識。張姓男孩畢業后考上了大學,與同班女同學相戀,四個青年人開朗,相互默許達成諒解,二姐與那張姓男孩解除婚約,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各自稱心。但張姓男孩家長認為二姐失禮在先,為了面子,堅持你家退還聘禮,司機二話不說,悉數退還。

那天你家蓋房,明天就要立木架梁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午飯後,二十多個青年人闖進你家,不容分說,將木料裝上架子車拉起來就走。你父親上前阻攔,被推倒在地。你母親驚慌失措,跑到街上喊人。全村的人幾乎都來了,村幹部也來了。原來,媒人從中貪取二姐許多聘禮,張姓家就來大鬧,這才有了這場劫難。蓋房就這樣半途而廢的拖了一年,其慘狀只有你們家自己人知道。

我六七歲時,父親得了一場大病,差點要命。經過搶救,命是保住了,可是不能幹重活,住院費一千多元。父親健康時,在生產隊干一天活,還掙不到一元錢,到哪裡去要這一千多元?慷慨解囊的是父親的一個朋友,就在咱們村,朋友要求我做他兒媳婦。這個就是我的他的來歷。

他人不錯,身體強壯,農活樣樣能幹,特別是自學成了個木匠,木工活做得非常漂亮。他說,他要用他的雙手使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使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相信他能做到,也覺得他很實在。我說我要用我自己的本領去生活,他聽后笑了,說女人生來就是伺候男人,靠男人生活。我說女人可以當工人當教師當幹部搞科研,他說那只是少數。我說女人可以當演員唱歌跳舞,他說這是傷風敗俗,會出亂子。他甚至不許我與男人說話,不許我穿太新衣服。

一次,我燙了發,他責問我為什麼不聽他的話,偏偏要燙髮?我爭辯幾句,兩人互不相讓吵了起來,他還打了我兩巴掌。我說兩人脾氣合不來,他說我要退婚,立即逼我還錢,告到我父母那裡,父母又是一場打罵。你說,這樣下去能行嗎?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有時我也想,父母也有難處,但父母就是父母。我央求父母,欠人家的錢,我們雙倍歸還還不行嗎?父親說,誰願意將女兒往火坑裡推?人家人品家庭都不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我們是朋友,又是一個村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再說你大姐二姐已經鬧得我身敗名裂,你再這樣,我怎麼見人?

我一氣之下想委曲求全,可我看到同伴們考學招工成就事業,或與情投意合的人卿卿我我,我心裡不甘。我多麼想……

說到這裡,你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去,面紅耳赤。一頭秀髮瀑布似的垂在背上,頭髮黑得發亮,脖子修長,皮膚光滑細膩,就像十五的月光一樣明凈。淡紅色的衣服貼在身上,渾身線條外露,嫵媚憐人。這分明就是天造的一件尤物,比維納斯還嬌美。看到這裡,一股青春熱血湧上我的心頭,我心跳加快,頭腦膨脹,視線模糊,身不由己地走上前去,一手撫摸那一頭秀髮,一手用我的手帕給你擦淚。你順勢貼在我的懷裡,兩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和手帕。

這時,有人喚你訓練,你我立即緩過神來,急忙坐好。可是,手帕掉在你的懷裡,你慌忙收起。此時,已經遲了,來人把這一切看在眼裡。

所幸來人不是別人,是我的鄰居--你的閨密。她幫你洗臉整容,臨出門時,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詭秘地笑了一下。

說以上這些話時,是你小學畢業后的第四年。你十九歲,已經出脫得如花似玉,凡是姑娘身上應該具有的青春活力你都具有,任何美麗的字眼用在你身上都恰到好處。

公社舉行農民運動會,你是咱們村的女主力隊員,我被聘請為你們的教練。開始訓練的時候,你叫我老師,後來什麼都不叫,再後來就直接叫我的名字。那天訓練休息,我們一起玩撲克牌,我出錯了牌,你罵我是個賴皮,我拿眼一瞪,你垂下了頭。「你怎麼還罵老師?」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指責你說。

第二天,當我一個人在房間時,你說要開水吃藥,向我道歉,說是昨天你失口,不該罵我賴皮,讓我不要在意。爾後,你就向我訴說了以上這些話。

聽了你的訴說,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儘管我很衝動,我還是控制了自己,因為你確實是我的學生,就以老師的身份勸慰你幾句。我誠懇地告訴你,我父母也在我十一歲時就給我訂了親,我發誓:不解決事業職業問題,絕不考慮婚姻問題。那姑娘接受了我的條件。我現在依然是這樣,不解決事業職業問題,絕不考慮婚姻問題。我現在只是個民辦教師,職業還不穩定。

從此,在訓練的時候,你從來不在大眾場合接近我,好像咋倆不認識,只是在無人時我們說幾句。在運動會比賽期間,只要你一出場,所有的觀眾都給你加油,包括你的對手,因為你太引人注目。當然,也有搗亂的。其中一個外村小夥子,想同你說幾句話,你不屑一顧,他懷恨在心,在你跑步時,用腳踢來一個石子,差點把你拌倒。

你觀看比賽時,總要站在我的附近。我的一個外村夥伴打趣我說:「你艷福不淺。」比賽結束了,你把一個獲獎的筆記本送給我,輕描淡寫地說,這是給教練的報酬。

也就在運動會的那一年,我考中了一所師範學校,吃上了皇糧。

上學期間,我每個星期天都要回家,總是見你與我的鄰居--也就是你的閨密在我家門口交談,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你無勇氣同我打招呼,只是滿臉通紅的用目光掃我一下,我抬眼望去,你並不迴避,與我大膽對視,嫵媚地理一理那一頭根本不需要理的秀髮。

一次,你的閨密問我,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一個對象,我矢口否認。當我的婚姻發生摩擦時,你的閨密極力鼓勵我找一個吃皇糧的,最低也找一個死心塌地愛我的姑娘。我見她話中有話,就問,誰能看上我呢?她說:「你把手帕送給了誰?」

兩年的師範學習轉眼就過去。畢業前夕,利用寒假,我結婚了。婚前婚後,我身不由己,這個風俗,那個講究,我忙於應付。不知為什麼,我的那個鄰居姑娘,也就是你的閨密,總是拿眼瞪我。有一天,她問我什麼時候收假返校,我說:『』正月十五。」

「白天還是黑夜?』』有這樣說話的嗎?

『』下午。『』

「大約幾點?」

「兩點左右。」

十五下午兩點左右,我騎著自行車來到渡口,一眼就看見了你。你上身是粉紅色半身大衣,下著黑色直筒褲,高跟皮鞋,一條黃色紗巾在白皙的長脖子上隨意一繞,點綴得全身熱烈中不失端莊,浪漫中隱含文靜,這無疑是你自己的傑作,也是一個優秀裁縫的活廣告。只是猶豫的神態,讓人在憐愛中有點壓抑之感。你的自行車就停靠在一棵樹上,自行車的貨架上是幾種成捆的布料。看樣子你是買布料返回,走累了停在這裡休息。

也許是實在走累了,只見你蹲坐在堤岸上,懷裡抱著一本書,兩隻手支撐著乳紅色的臉頰,凝視著渭河之氺。我順著你的目光望去,河水流到這裡,在結冰的河床上打了一個圈,似乎在醞釀著什麼壯舉,爾後,義無反顧地又朝前流去。寒風迎面襲來,你巍然不動,額前的幾縷青絲時聚時散。

不知怎麼的,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而你頭也不回,臉紅得像個大蘋果,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淚水滴在書頁上,慢慢地浸漬擴散,在紙上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一滴、兩滴、三滴……終於,你把頭埋在懷中,渾身微微抽搐。

「看的什麼書?」我幾乎聽不到我的聲音。你默默地把書合上遞給我,是路遙的長篇小說《人生》。

「我以為你不會在農村找的。」你說,「高加林(《人生》里的男主人公,拋棄他初戀的農村姑娘劉巧珍,追求城市姑娘黃亞萍)好狠心啊!」

「高加林是狠心。可我是你的老師----」

「你只比我大四歲。」你打斷我的話抬起頭來說,「我——不過,她人很漂亮,來你家前是他們村的團幹部。可我,只會為別人做衣裳。」說到這裡,你又埋下頭去。

「我輕看你了。我——」我不知說什麼好,「你很漂亮,能歌善舞,又是裁縫,還會唱戲,會有前途的。劉巧珍最後不也嫁給了愛她的人。」

「不,劉巧珍是叛徒,她背叛了自己的感情!」你猛然起身,斬釘截鐵地說。只見你昂首挺胸,毅然用手挽了一下額前的秀髮,目光直逼著我,臉漲得通紅,豐腴的胸部挺得很高很高,一起一伏,兩個乳房似乎要蹦出來。

我不知道那天是如何離開你的,離開你又是任何到學校的。我深知愛一個人的甜蜜與痛苦。在這個時候,人們往往是在追隨一種幻影,用自己的審美觀和要求去塑造這個幻影,似乎全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以從他(她)身上找到,哪怕是缺點都要與一個美好事物相聯繫,並且自我判定為個性特徵。接下來是自我陶醉,無聲奉獻,認為他(她)就是自己的一切,自己的一生為他(她)而來,他(她)的音容笑貌就是自己的最大財富,擁有他(她就是)就是擁有整個世界。一切美好的憧憬在心中任意馳騁,以心相許,山盟海誓。為他(她)撲湯蹈火在所不辭。為了取悅於他(她),研究他(她)的一言一行,思考他(她)的一笑一顰。他(她)高興時,不等他(她)笑,自己先欣喜若狂;他(她)憂愁時,先看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說錯了什麼話,真可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當實現與追求成反比時,越是得不到,越是要追求。自以為對方愛自己,就像自己愛對方一樣。這枷鎖越戴越重,那痛苦、那焦慮、那等待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訴。以苦為樂,自我麻醉,到後來勞命傷財,積勞成疾,即就是喪了卿卿性命也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由此可見,被愛的人是多麼的殘酷和無情,愛人的人又是多麼的痛苦和不幸。

當天晚上,我無法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閉上眼睛,你那飽含深情的眼睛就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是不抽煙的,從同學那裡要來了一支抽了起來,沒抽幾口,嗆得我難受,又掐滅了。我們以前的交往一幕幕在我的腦海里閃過。

我們僅有兩次接觸,一次你是我的學生,一次我是你的教練。我也許是一名稱職的教師,但絕不是一個合格的男人,而是一個白痴。

我又細細品味你說的話。你說劉巧珍是叛徒,要知道劉巧珍是在高加林斷然拒絕的情況下,萬般無奈才嫁給愛她她不愛的人呀,你認為她應當怎樣?難道……

想到這裡,我出了一身冷汗,心砰砰跳得厲害,似乎要從口中跳出來,呼吸急促,頭腦很亂,焦躁不安。無法排解,就起身去上廁所。一不小心,腳沒有踩在架子床的梯子上,摔了下來,只覺頭「嗡」的一熱,伴隨著疼痛而來,片刻,頭上起了一個大疙瘩。

大疙瘩帶來的疼痛,成了醫治精神恍惚、痛苦的良藥,從廁所回到床上,我在疼痛中不再想什麼,迷迷糊糊地睡去。

恍惚中,只見一頭牛踩中了一條蛇的尾巴,蛇迅速地纏繞住牛的全身,越縮越緊,越縮越緊,使牛喘不過氣來。蛇見時機已到,張開大口朝牛的頭部衝去,在這瞬間,蛇並沒有吞牛或吮吸牛的血,而是把自己一顆血淋淋的心吐了出來,放在了牛的嘴裡,蛇隨即渾身無力,「啪」地一聲從牛身上掉下來死去。

我驚叫一聲,從床上蹦了起來。同室的同學被驚醒,紛紛問我今晚怎麼了,我胡亂支吾著。不大一會兒,天亮了。上午,身體發燒,肚子疼痛,去醫務室打針吃藥。

一周的學習生活在病中度過。星期六回到家時,已經是天黑了。吃晚飯時,母親饒有興趣地對我說:「你不知道,咱村出大事了,就在你收假的那天晚上,人們都在過十五,放煙花吃元宵,五隊的格格喝農藥死了——」

我傻了。

「----是個多麼漂亮、能幹的姑娘!人長得千里挑不出一個來,會縫衣服會唱戲,太可惜了。唉,她才二十一歲——」母親叨叨個不停。

第二天早晨,不等我去鄰居姑娘家,她就來我家串門。只見她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趁人不注意,交給我一封信。

老師:

請讓我這樣稱呼你。

你確實是我的老師,那時,我在小學畢業班

上學,你是我們的數學老師。你雖然是老師,寫的

字卻還沒有我們學生寫的字好,講課結結巴巴。我

們私下議論你能當什麼老師?然而,你志向遠大,

知識淵博,興趣廣泛,很快贏得學生的喜愛,上你

的課是一種享受。每當你偶然不來上課的時候,學

生們遺憾中有埋怨。大家對你的話唯命是聽。

我那時學習不好,非常羨慕學習好的學生,因

為你總是表揚他們,讓他們回答問題,讓他們在黑

板上做題,讓他們幫你做事。學生把能和你接觸當

作一種榮幸。但我就不服氣,偏偏與他們對著干,

故意在你的課堂上搗亂,故意不交作業,上課有意

把頭扭向一邊。我以為你會批評我,沒想到適得其

反,你不但不生氣,還把我叫到辦公室善意地耐心

開導,就在你的開導下,我的學習有了起色。

我並不是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而是我沒法上

初中。我家情況你是知道的,父親有病,不能幹重

活,依靠集體照顧,在生產隊當保管,弟弟又那麼

小,誰來掙錢養家,讓弟弟上學?

我要養家糊口,供弟弟上學。

不上初中我不後悔,可是,當想到自己的終身

歸宿就心灰意冷。我的志向是成為一個歌唱家,我

的處境和理智告訴我,希望渺茫。可我追求幸福是

絕對正確的。我深信自己的能力。你曾經給我們講

過李清照的故事,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生當作

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回江東。」

多麼豪邁的氣魄, 多雄壯的氣勢,令人敬仰,激

人上進。我聽你的話,把她作為我們女人的楷模。

我小學畢業就在生產隊勞動。開始,一天只掙

三分工,值0.24元。三分就三分,我白天幹活,

晚上學裁縫看書。後來,生產隊解散,土地承包,

我開起了裁縫店,日子漸漸好起來。

幾年過去,每當看到同伴們吃皇糧、成就事業、

飛黃騰達,我心裡不是滋味。那一次公社舉行農民

運動會,我是運動員,你是教練,我又一次接近了

你。不知怎麼,我一見你心就怦怦怦地跳,不見你

又心神不安。當打聽到你已經訂婚,我病了好幾天。

你可知道我是多麼的恨你?也嫉妒那位姑娘,既生

瑜兒何生亮。我有一種預感,你不是平地卧的人,

總有一天你會飛的,那時,那姑娘也會像劉巧珍一

樣會被你這個高加林拋棄。我通過一切渠道打聽你

的信息,打聽那姑娘的信息,哪怕是蛛絲馬跡我都

不放過,真是費盡了心機,簡直就是個特務。

後來,你果然飛了起來。

你考上了師範學校,事業職業問題解決了,現

在該解決婚姻問題了,這是你親口對我說的。儘管

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大了,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總是

要想法時常見見你。星期日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從

星期六開始,我就不幹活洗衣服,星期日就去你鄰

居姑娘家那裡,你那怕看我一眼或者從我身邊經過,

我都會快活好長時間。

當你還是民辦教師的時候,為了縮小我們之間

的差距,我學會了裁縫手藝,喜歡上了看書,也積

攢起錢來。我坦誠布公地與我的那個他交換了看法,

並與雙方家長取得諒解,解除了婚約,償還了他家

的債務,還有足夠的補償。我滿心喜悅地等待,憧

憬著美好的未來。你考中后,我又喜又憂,喜的是

你如願以償,憂的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又拉大了。不

知怎麼,我追求你的念頭更加堅定。我忘不了學生

時你給我的教育和關心,忘不了你彈琴我唱歌,忘

不了你當教練我當隊員。我想,我們雖然有差距,

我在某些方面配不上你,但是我是愛你的,這就夠

了,這就是至高無上的愛情,超脫塵世一切雜念。

一個人能把自己的心獻給對方,甘願作對方的奴隸,

還有比這更高尚更偉大的愛情嗎?再說我是漂亮的,

論我的本領在農村是出類拔萃的。

我恨,恨命運對我不公,恨你不理解我的心,

也恨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白白有一副容顏而地

位底下。如果我和你一樣吃皇糧,我會大膽的去追

求,那怕被碰得頭破血流。

我也這樣想,你如果與一個吃皇糧的姑娘結合,

我儘管恨你也就認了,而你為什麼要同一個農村

姑娘結婚,而這個姑娘就不是我呢?是不是我當

初沒讓你知道我的心?

春節前夕,是農村集中辦婚事的季節。每當看

到或者聽到別人結婚辦喜事,我的心就突突突地

跳,不時偷偷地流淚,我的歸宿在哪裡?

儘管我知道你要結婚,但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要等到最後那一刻。

你結婚那天——農曆臘月二十四,我的心就死

了,農藥就放在我的炕頭,有足足半瓶。那天,我

也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為了不引起人們的懷疑,

我強顏歡笑。當我拿起農藥瓶時,我不忍心啊!想

到我二十一年來的人世生活是多麼的悲壯;想到父

母的養育之恩——他們將換來更大的痛苦;想到有

眼無珠的你,給我帶來歡樂又親手殺死我的兇手……

我拿出你的手帕(是那次你給我擦淚掉在我懷

里的),貼在我的胸口。沒有它,我不知道我的生

活會是怎麼樣?我應當讓你明白。

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無牽挂了。人活在世上,

要活個味道,不能為人傑,但要對得起自己,要對

得起自己的感情,對得起自己的生命,對得起自己

的追求,這樣才不枉一生。在委屈、麻木、痛苦中

生存還不如死去,失敗,也要做個失敗的英雄。破

釜沉舟,不肯回江東至今被人傳頌。我想,圈外人

會非議我的,你是理解我的。你的手帕,就讓它陪

我去吧,我的二十一年的生命就是為了它。我早已

在它的上面綉了一頭牛和一條蛇,因為你屬牛我屬

蛇。蛇纏繞在牛的脖子上,他倆傾心交談,其樂融

融。現在,我把它做成了胸罩,讓它永遠陪伴我。

噢,畢業照我倆在一起,這些就夠了。另外,再附

一張我的相片,千萬牢記,帶著相片到來世找我,

我仍然給你做學生、做隊員,你彈琴,我唱歌。

當你讀到信的時候,我已經去了。不要來我的

墳上,你我清白如雪,你是有前途的,別讓多嘴多

舌的人對我們說三道四,切記、切記!

我走了,你多保重。

愛你、恨你的犧牲品:格格。

我迫不及待地看了又看,只覺熱血沸騰,心慌意亂。汗珠掛滿了臉頰,手心、腳心全濕了。內疚、悔恨、激動、痛苦、敬佩應有盡有。

等稍微平靜了一些之後,我又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這一字一句的分量,那一點一滴的真情。通過這字裡行間,我看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看到了你所追求的東西,人生所追求的東西,人類所追求的東西。這東西可與天地共存,與日月同輝。這博大的東西,無知淺薄的我怎能承擔得起?

在信箋上,處處有你的淚痕,寫得激動處,字跡歪歪扭扭,恰似你在哭泣顫抖,也有的地方語無倫次,又似你情不自禁。我不敢想象你當時的情景,那該是多麼的悲壯!這不同顏色的字,說明你寫寫停停,又是多麼的猶豫、不舍。這些都是你聖潔的化身,是你錚錚風骨的體現,也是一個純貞、高尚、偉大、悲壯不屈的少女愛情體現,這愛情可與維拉斯相媲美,令丘比特而慚愧。

我瘋瘋癲癲地來到我鄰居姑娘家,想多一點知道你的情況,那怕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這樣也許我的心靈能得到一點安慰。她對我的冷漠你可以想象。在我的誠懇下,她看在可憐的、慘死的、可敬可愛的你的份上,她說,你就是在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走的,你父母是十六早上才發現的,那時你身體已經僵硬,你穿得整整齊齊。第三天安葬。信是她從郵局收到的,一個大信封里裝著兩封信,一封是她的,一封是你讓她轉給我的。

一切,你安排得是那樣天衣無縫,你走的是那樣從容。

她還說,最後一次見到你,感覺你語無倫次,她問你怎麼了,你百般掩飾。她感覺不妙,但沒有想到這麼快這麼突然。她還說,她從你身上知道了怎樣去生活,怎樣去做人。但這代價也太大了。

你是我的學生時,那時我十八歲。因為考大學差一分落第,被指定為民辦教師,擔任畢業班數學課。你學習不怎麼好,卻非常關心弟弟的學習,來校回家,你總是帶著弟弟,就是課間活動,也要去看看弟弟怎麼樣。我批評你時,你說學習再好也沒用。我多方開導,你不是綳著臉沉思就是抿著嘴偷笑。成績好了,我一表揚,你滿不在乎,成績倒退了,我一批評,你噘著嘴故意搗亂。有時,我乾脆把你叫到辦公室訓斥一頓,你好上一陣又舊病複發。

那年,學校排練慶六一節目,你是校花,又有一副好嗓子,領唱領舞責無旁貸。我擔任風琴伴奏,我彈琴你唱歌,彼此配合默契,閑暇之餘又說又笑,少了幾分師生隔閡,多了幾分愜意。那次參加全公社文藝匯演,你那略帶沙啞的歌聲別有風味,稚嫩中有靈氣,聽起來甜蜜舒適,像銀鈴,像鳥鳴,聲情並茂,贏得陣陣掌聲。在二十多所學校中,我們榮獲第一,你功不可沒,一舉成名。你也代表學校上台領獎,那高興勁兒就別提了。

畢業時,你表現得特別好,作業又正確又整齊。整齊得就像你的身段、衣著。字寫得婀娜多姿富有韻味,就像你嫵媚的姿態,字的間架結構恰似你的五官再現,比例勻稱,互相映襯。你的班主任老師說你的字柔而有鋼,美而不嬌。我講課時,你的目光總是盯著我、盯著我,我彷彿覺得你就是老師,而我是學生。下課的那一瞬,你總是要用目光狠狠地盯我一下。照集體畢業相那天,我們老師都坐好了位置,然後安排學生,不等你們班主任老師安排,你看上去漫不經心地、有意無意地站在了我的身後。我回頭一望,你滿臉通紅。

現在,你睡在我的腳下已經整整一年。我懷著一種敬仰的心情,在一種巨大的力量驅使下,使我違背了你的意願站在了你的墳前。今天晚上,明月如鏡,似你甜甜的嬌容,月光如水,似你柔柔的純情,寒風吹動著你墳頭的枯草,似我懺悔的靈魂。我細細回味你我的點點滴滴,感受你的柔情蜜意,這些早已匯聚成一座神聖的雕像銘刻在我的心中,我時常膜拜在這個雕像下虔誠的祈禱,試圖能給你點什麼。你不要我的懺悔就已經原諒我了,你也太狠心了。你把一切痛苦都自己承擔,不給我彌補的空隙,給我的只是無盡的思念。這思念無休無止,恰似滔滔渭河之氺。

雞已經叫第三遍了,有人要經過這裡了,我該離去了。四肢已經凍得麻木,邁不動腳步。你是否也不願我的離去呢?其實我是不願離去的。我羨慕祝英台有雷電相助。你讓我保重,讓我保重什麼?我一閉上眼睛,你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點燃了一張我的照片,不過,又馬上後悔起來,這分明是對你的玷污。

(完)

作者簡介:王君課,陝西省寶雞市高新區天王鎮寨子小學 老師。

《中國草根詩社》頭條號網刊大量徵稿,先鋒,前衛,新穎的散文、詩歌(含古體詩)、小說等,體裁不限,有打賞就有稿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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