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誌異錄·二


《西城志》記載過一個故事,媽媽也說我將來寫小說的時候一定要寫他的故事,我想現在是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李俊祖上據說和李鴻章沾親帶故,政治可以衍生經濟特權,搞起不動產自然順風順水,瘋狂搶地購地后成為了當地也就是我們西城的一個大地主。

皇帝可以世襲,西城的土皇帝似乎也可以世襲,代代相傳,終於到了李俊。

他年輕的時候趕上了戰亂,據說是被共產黨搶了土地分給了貧農,他當時被打斷兩條腿,他一直都活在共產黨的凶神惡煞的噩夢中,可是當他看到貧農把他們的鋤頭放在自家地頭時的笑容時,他感覺自己涅槃成佛,頓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佛陀境界。。

自此,文革時,他沒有地產已經二十多年,但劃分階級成分時卻被劃到地主。他有個孫女,是鄉村老師,趕上文革,依舊是地主的成分,被一群自己喜歡的小學生在黨的號召下每天攻擊,小石頭、泥巴、羊糞蛋、牛糞盡情得像諾曼底登陸時的子彈般密集發射,誰不丟誰就是像封建地主靠攏,是要被批鬥的、斥為走資派的。禍不及子孫在中國式完全失效的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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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喜歡拉手風琴,她喜歡拉的曲子已經失去記載,因為沒有人會關心一個小地主的興趣。她哭過,哭累了就不哭了,也許是淚淵無奈得被蒸幹了。她喜歡去一個民國時期留下來的小學堂,據說那個學堂李叔同曾來講過課。她總跟人說她在舊學堂見到了李叔同。西城人不知道誰是李叔同,她就說是民國的弘一法師。所有人都認為她是瘋子,既然瘋了,也懶得批鬥她。畢竟,她的瘋已經無法對革命形勢造成任何破壞或阻礙了。

夜很靜,風很涼,天氣近乎深秋。李俊用梁和粗麻繩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老師的其他親人,都在她爺爺前去世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這就是命。媽媽說,這一生,命都定了,沒有為什麼,只有是什麼。如果這麼想,我覺得那些大哲學家都是瞎扯。

老師晚上去了舊學堂,帶上了她的手風琴和煤油燈。學堂的泥牆皮半數脫落,地面坑窪不平,黑板也沒有往日的那般色澤。她站在黑板前,講台上撲朔著那盞快熄的煤油燈,紙窗外的風,依舊呼嘯著默哀這濃密的黑暗,這沒有月的黑和不見光的暗。她拉起了手風琴,是《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微弱的油光浸著她的眼淚,黑暗的畫框中,定格著半闕斑駁的悲涼,音樂起,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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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依舊很靜。《西城志》寫到此,半頁紙被撕了,所以沒有結局。我吵著媽媽問她最後發生了什麼。爸爸擠過一句話,那一夜后,再沒有人見過她。媽媽還補充了一句,聽說有人收藏過一幅畫,畫的是李叔同坐在一個舊學堂講台前,看一位年輕的女孩子拉手風琴,畫里的學堂就像西城的舊學堂般。只是畫里無風,也不知道女孩兒拉的是什麼曲子。或許,還就是《送別》呢?

這個故事很不飽滿,媽媽說我就不能動用我的想象編一下,我笑了。

故事還是沒不清楚的好,說清了也就沒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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