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老灶

三十多年前,我的家鄉還沒有電飯煲,煤氣罐,當然更沒有天然氣了。人們日常飲食都用一口灶。灶屋都建的很大,除了容納一口灶之外,還要安置碗櫃、飯桌、水缸等一應廚房用具。灶一經生火,整個屋子都暖和了起來。所以灶屋,到了冬天,就是人們最願意待的地方。我時常覺得我家樓房太大又冷,沒有一點陽氣,只在這間灶屋裡,讓我覺得很暖心!

木柴是最理想的燃料,省時省力。但是在我家鄉,木柴是不易得的。老灶的主要燃料是水稻秸稈。在我家鄉稱作為「稻柴」,很耐燒。稻子收割后,分紮成碗口粗細的小捆,軋了稻穀,剩下的秸稈堆成草垛子,像一間小屋子似的。需要時候,扯下幾捆,放到屋裡,慢慢燒。一季的收成,就是一年的燃料。麥子的秸稈,豆萁,乾草,也用作燃料,火極旺,然「盛極一時」,一下子就燃沒有了。油菜秸稈不用作燃料,只在田裡燃盡,想來用作肥料更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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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故事裡,有個九斤姑娘,聰明伶俐,嫁給了石家的三兒子。石老爺年紀大了,想物色當家人。出了一個題:每家給了一丈兩尺布,按石老爺的身型做一身衣裳,誰做的好就交給誰當家。大房做不出,二房剛好做得一身,三房九斤精打細算,不僅做了一套合身的衣服,還用多餘的布料還做了一方手帕,一雙鞋墊子。石老爺非常滿意,覺得九斤會持家,就把當家權交給了九斤執掌。

在我的家鄉,看一個女人持家好不好,就看她如何治理她家的老灶。一個灶台上烏漆墨黑,稻柴堆的雜亂無章,又常年不夠燒的女人,算不得是會持家的女人。

有限的燃料,使得家鄉人不得不費盡心思算計。稻柴不直接燒,而是打成「草把」才燒,這樣可以燃的更持久。「草把」就是取一小撮稻草,彎成一個「6」字,打好結,結很關鍵,一定要打結實,不然火一燒,稻柴就散開了,很快就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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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飯講究的就是該旺火的時候一定要旺,等飯收汁時,就要悶。悶的時候,只要一點火星子在就好了,這時萬不可以再有明火。否則就會生出一層厚厚的鍋巴來。火有多剩餘,鍋巴就有多厚!這是既浪費燃料又浪費糧食的行為。會當家的女人都不這麼做。

我奶奶最忌諱費柴!我幫她燒火的時候,她總要叮囑我幾句。待到差不多時候,她總要親自到我身邊監督,但凡可以不用添新柴的時候,堅決不讓添的。或者有時她乾脆親自上陣,慢慢撥弄柴火。實在還差些火候的,也不添新柴,就將地上一些碎柴梗子,一點一點加進去,慢慢煨著。

其實,鍋巴也挺好吃的,脆脆的,還很香!要想一頓飯一點鍋巴都不起是很難做到的。冷了的鍋巴不好吃,粘牙不脆,我母親常用它來煮成稀飯,也很香!

有這麼一個笑話:說一對懶夫妻,全家的家當就剩下一口鍋了,一日小偷到訪,翻箱倒櫃,沒有找到財物,只好把一口鍋揭了帶走。丈夫連忙追趕,被小偷一刀抹了脖子。嚇的他趕緊雙手捂住脖子止血。小偷趁機逃跑。妻子趕緊上前幫忙。一看丈夫竟毫髮無損,原來小偷抹的那一刀,切到的是他身上經年積下的污垢!夫妻倆趕緊回家看鍋,一看鍋還在,心裡更樂了。小偷揭走的是什麼呢?乃是一層鍋巴!

老灶燃的久了,鍋底都會結一層灰,稱作「鍋底灰」。

西遊記里,孫悟空給朱紫國國王看病,制了「烏金丹」。其中有一味葯就是鍋底灰。鍋底灰,又名百草霜,宋代《聖惠方》載其「治血痢,不問遠近」。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其「辛溫,無毒」,「止上下諸血,婦人崩中帶下,胎前產後諸病,傷寒陽毒發狂,黃疸,虐痢,咽喉口舌一切諸瘡」。從此可以看出,使用百草霜治療痢疾,我國至少在宋代就已經有了,而到了明朝,李時珍還給了很高的評價。

鍋底灰積的厚了,做起飯來既耗時又費柴。所以是要清理的。一般一年清理個兩三次,視各家的使用情況而定。最後一次清理都是在臘月的大掃除了。將老灶里裡外外清理乾淨了,就可以踏踏實實的過個年了。

每年過年,我們都會去奶奶家吃頓年夜飯。最後一個燒的菜,就是一大鍋青菜菌菇粉絲湯。人多,菜也多。酒過三巡,整桌的飯菜混了豬油,悉數凍住了。老灶裡頭,那一鍋湯還是熱熱的。粉絲經久不爛,青菜軟綿綿的,很好吃。我還能再吃下一碗,一碗熱湯下肚,正好可以暖胃。小肚子鼓鼓的,很滿足。

人越長大,就越怕冷,越依戀溫暖的地方。最開始的時候,我母親怕我在外面玩的凍了,總是要將我叫到老灶的火堆旁暖暖。我總是待不住。除非,看到灶上有稻穗(稻柴上有時偶爾留有一些完整的稻穗,我母親就扯下來,放在一旁),我就用火鉗子夾了稻穗,放到火邊烤。要是火候掌握的好,稻穀便會開出白白的花——爆米花。這種米花沒有什麼味道,但是我們那的小孩都喜歡這樣玩,樂此不疲。漸漸地,我待在老灶前的時間越來越久。我燒火,我母親就在灶台上忙碌著,一邊和我聊上幾句。就算不說話,就這樣溫暖著,也是很好的時光。

我見過很多別的地方的灶,都似沒有我家鄉的灶講究。

我家鄉的老灶一般是靠著牆角設計的,與底牆面空出一米左右的寬度,開始砌灶壁。灶壁是伸到樓板底的,封嚴實了,將灶灰只擋在這空出的一米的空間里。這一米的空隙,也可以用來堆放稻柴,燒火的人,也可以坐在這裡,一邊取暖一邊添柴。灶壁中間用單皮磚砌成一方凹槽,用來放置油鹽醬醋。剩下大片空白的地方,時常會繪製一些簡單的字畫,很清雅。

有些地方的灶也是兩眼的,但是灶台上只有兩口大鍋,一個燒飯,一個炒菜。我家鄉的灶台上置了四口鍋。在兩口大鍋的中間位置,於最前方的位置有一口小鍋,大約如現在的炒鍋一般大小。平時一般都盛些水,或者熱菜。大鍋生火的時候,多餘的熱能足以使這口鍋的水或菜變熱。後方的位置按了一口深鍋,碗口大小。我們家鄉稱它為「湯罐」。這個位置的熱能已經不是很多的,但也還有。也裝著一些水,一頓飯下來,水是溫的。用來洗臉洗碗再合適不過了。

很多地方的灶眼不考慮濾灰,這不好,費柴!我家鄉的灶眼分上下兩層。中間用一個鐵格柵隔開,上層燒柴,柴成了灰,就會自己掉下去。格柵的間距很有講究,既不能過大,也不能過小。過小了,灰漏不下去,堆在一起,不利於充分燃燒,要講究急火的時候,火大不起來。間距大了,稻草還帶著火星子就掉下去了,也不行。燃火的位置,與鍋底的距離,也是講究的。灶眼之間是相通的,一邊的灶眼燃著,四口鍋同時都是受熱的。如何布置這些間距,這是一種智慧和經驗。砌築師的手藝有不同,灶就有高下。我家的灶很多人都說好,又快又省柴。

我見過最差的灶,是在內陸的一些省份。大約是因為依著山,木柴用之不竭,所以也不會費心思去改良。木柴燃至一半,鍋里的水才剛開始有點熱度。既耗時又耗材。更為可觀的是,灶壁很矮,或者乾脆沒有。嗐,那灶灰飛的,滿屋子都是,房梁都是烏黑的!哪裡還有心情在灶屋裡多待。到底還是我家鄉的灶屋看著舒適,整潔。

老灶的歷史淵源,已經無從考究了。但是我想我所看到的老灶,一定是經過了好幾代人精心改良的智慧結晶。只可惜,幾十年後的今天,它已經退出了時代的舞台了。電飯鍋和燃氣灶的便捷,讓老灶不得不逐漸沉寂下來。

我曾在家裡的燃氣灶上,煮過幾次青菜菌菇粉絲湯。可煮出來的,不再是當年的味道了。少了那一口老灶,就少了那份獨特的味道。

我家的電飯鍋也更新換代的好幾個。電飯鍋的研發者們廢寢忘食的不斷嘗試改良,模擬灶火的加熱原理,想煮出成功的柴火飯。而到了今天為止,電飯鍋煮出來飯,除了實在不會起鍋巴以外,又有哪一點真的可以逾越老灶的柴火飯呢?而鍋巴從此便成為一道風味小食,出現在琳琅滿目的商店裡。

轉眼,年關又逼近了。今年上海下了一場雪,特別冷。我家鄉也下了很大的雪,我母親說,雪融了幾天了,都還不化。我裹了厚棉衣,還是縮著脖子,覺得冷。我又想起那段在老灶前取暖的日子。

我很想再吃一碗老灶的柴火飯,也很想喝一碗奶奶溫在老灶里的青菜菌菇粉絲湯!

作者簡介:朱鳳。生於1981年,大學本科畢業。江蘇蘇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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