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托知己,我認識你嗎

詩人余光中去世后,「朋友」突然多起來了。認識不認識的皆在大談與他的交往,「我的朋友余光中」之類文章如過江之鯽,說友誼情深似海的,憶往昔一言難盡的,攀交情稱兄道弟的,看似懷念,實則牽強。余先生若地下有知,說不定會忍不住坐起來問:您是哪位,我認識你嗎?

當然,享受這種「待遇」的並非余光中一人,近些年去世的文化名人陳忠實、楊絳、周有光、錢鍾書、季羨林等,都在所難免,同樣被「朋友」們的紀念文章狂轟濫炸,真假難辨。眾所周知,他們大都是低調的人,平時沒事就琢磨自己的學問,不喜交往,朋友不多,去世后卻突然「朋友遍天下」。這種現象,魯迅早就在《憶韋素園君》一文中辛辣地諷刺道:「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擊和冷落,一瞑之後,言行兩亡,於是無聊之徒,謬托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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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謬托知己」,指本與某人不熟或不認識,卻對人謊稱是自己的知心朋友。民國時期,胡適紅得發紫,名揚中外,許多人都以結識胡適為榮,而那些沒機會與胡適結交又虛榮心強的人,就每每把「我的朋友胡適之」掛在嘴邊,以至於這句話成了當時的流行語。好在胡適脾氣不錯,即便聽到有人謬托知己,也從不揭穿,只寬厚一笑。用今天的話來說,胡適成了老少咸宜的「國民朋友」。

如今還是如此,但凡有名氣很大的人物去世,一定會有大批紀念文章面世,其中固然有真情實意的回憶與懷念,也有不少謬托知己的偽紀念文章。有的只與逝者遠遠見過一面,人家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個坑裡的蘿蔔,就說是相識多年的老友;有的從來沒與逝者有過交集,但也好像與逝者有八拜之交似的,把「回憶」寫得文采飛揚。好在逝者不能開口,就由著他瞎說去了,編得那麼熱鬧,也不怕牛皮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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謬托知己者,大都因自己分量太輕,名望太低,虛榮心又太強,就想藉助炫耀與名人的關係來抬高自己,往臉上貼金。而那些真正有底蘊、有實力、有格調的人,是絕不會幹這種弄虛作假自吹自擂的事的。他們即便有資格談與名流的友誼,也會不願沾謬托知己之嫌,或出於自尊自重,反而刻意淡化與名流的知己之情,或乾脆避而不談。

陳寅恪與魯迅是很早就認識的朋友,當初二人同去日本,同在一所學校,同住一宿舍,感情甚篤。當魯迅聲名鵲起后,陳寅恪就再也沒有主動與魯迅聯繫過,也從不提及與魯迅交往的舊事,倒是魯迅在日記里不斷地提到陳寅恪。直到晚年,陳寅恪才言及此事。他怕講出自己與魯迅當年的同窗之誼,會被人誤認為自己是「謬托知己」的無聊之徒,然後「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賣錢……」錢鍾書也幾乎與所有同時代的文化名人都有交往,但矜持清高的他,卻幾乎從來不談論這些人事來往,因為他覺得無聊和掉價。

行文至此,讀到這樣一則軼事:有一年,湖北秭歸祭祀屈原,天氣炎熱,白髮蒼蒼的余光中孤零零地坐在一排椅子的邊上,無人搭理。倒是台灣新黨主席郁慕明,撥開前呼後擁的一群人,走到枯坐發獃的老詩人面前握手寒暄……

余光中駕鶴西去,對他最好的紀念,就是好好讀讀他的作品,那些謬托知己的文章,還是不寫為好,不讀也罷。

來源:檢察日報

運營人員: 周卉 MZ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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