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見大的「妙手」之作

白 燁 | 文

儲福金在小說寫作領域，是一位出道較早、作品較多的實力派健將。僅長篇小說就有《心之門》 、《奇異的情感》、《羊群的領頭獅》、《紫樓十二釵》、《柔姿》、《雪壇》、《魔指》等，另外還有中篇小說集《神秘的藍雲湖》，散文集《禪院小憩》、《放逐青春地》等。但他因為下圍棋在文人圈裡無人能敵，又寫出了以圍棋棋手的圍棋人生為題材的長篇小說《黑白》，人們多把他看作是「小說界里圍棋最佳，圍棋界里小說第一」的另類才俊。這樣一頂「圍棋手兼具小說家」的帽子，對他既是一種很高的認定，其實也是一種無形的框定。

不久前，拿到儲福金於幾年前出版的長篇小說《S形的聲音》，還以為所寫內容仍是圍棋或與圍棋有關，但讀過之後大感意外，這部作品不僅與圍棋完全無涉，而且在小說寫法上，也與他的《黑白》等寫圍棋的小說全然不同。作品以當下都市為背景，以弢跡匿光的敘事手法，講述了一個底層打工者按照自己的方式看取生活和對待人生的種種遭際，一個特異小人物的獨特個性，幾個不同人物的觀念碰撞，諸多當代社會的流行病症等，都由此巨細無遺的一一呈現出來。看似淺戡低唱，卻也沁人心脾，雖屬輕歌曼舞，卻又餘音繞梁。

《S形的聲音》里的主人公喬耳，是一個典型的底層小人物，芸芸眾生中的「這一個」。他從山鄉的農村來到城裡一家超市當搬運工，既勤勤懇懇，又無欲無求，因而，「生活很簡單，很實在，也很滿足」。「他按自己的感覺去做，什麼也不想，作著事，吃著飯，睡著沒有夢的覺。」但這個來自鄉下的本本分分的小夥子，卻因聽覺格外靈敏，能聽到被人聽不到的聲音，又能分辨出不同聲音之間的細微差別，使他有了天賦異稟的特異功能，並因不斷聽辨生活中各種聲音，使自己的原本平庸的生活平添了奇妙的音色，從而總是從聽覺的獨特角度去感知世界。

在喬耳身上，除去聽覺超靈的異能，還有為人良善的本能。有這種良善的因子相隨相伴，喬耳的一雙靈耳，除去傾聽城市的里的各種聲音，大自然的各種聲音之外，還能分辨出扎耳的聲音與順耳的聲音，並循著聲音的流動，找到那個「對著他一個響著」的「如黃鸝鳴囀」的美妙聲音，那就是S形街道里的一家玉店的店主姑娘黃鶯撫弄玉兔的聲音和她微笑的聲音。由此，在超市的工作之外，去往S形街道的小玉店，去看望女店主黃鶯，便成為喬耳得空既往的最好去處，也成為他難以拒絕的無形誘惑。

《S形的聲音》這部作品，雖然並不書寫圍棋故事和棋人生活，卻因作者葆有深刻的圍棋文化造詣，也不時地會顯露出一些與圍棋相關的手法與技法。比如，作品里看似格外呆萌卻又別有肺腸的喬耳的形象塑造，很像是圍棋里的「曲中有立」；而主要由喬耳憑靠靈敏的聽覺感知人生來推進故事，又很象下棋對弈時的「一路小飛」。作品里，有很多因觀念不同、處境有別而構成的錯位、間隔與縫隙，從中都可見出「祺從斷處生」，「斷向一方長「等出自棋藝的手法與筆法。

如果把小說創作也喻作圍棋對弈，那麼《S形的聲音》，完全可以看成是儲福金不經意間放出的一著「妙手」。我喜歡這樣的給人帶來意外驚喜的「妙手」，因此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期望，那就是希冀儲福金在精心經營有關圍棋的小說力作的同時，也能時常推出這種不主寫圍棋卻又與圍棋有所勾連的「妙手」之作。

先睹為快

喬耳是個快樂的小夥子。喬耳獨自站在城市的邊緣，那是城市延伸出來的一塊地方，這座山城坐落在丘陵地帶的一個山腳下。位於丘陵地帶的城市，山不怎麼高，城市也不見得十分繁華。從坡子朝前望，許多樓房都在面前林立，陽光在樓面上，明明晃晃、清清亮亮的，發出一種低低的清明的嘯聲，那是城市混合交響的聲息，仔細聽去，風中帶著歌聲。喬耳把聽覺凝在一點上，從清明的聲息中，聽清那樂曲是從城市最高樓的旋宮中傳出來的，是小樂隊演奏的旋律。喬耳聽了一會兒音樂，便去聽風中帶著的各種變化著的聲音，蕭蕭秋聲彷彿是樂聲的伴奏。東邊王陵前花圃中的花在風中搖動著，雖看不真切，卻抖著五彩的樂聲。花形如聲，喬耳覺得所有的畫面都含著聲音在波動，都有聲音的動態，在他瞬間恍惚的感受中浮現，和著心旌搖動。喬耳對田豐收說自己感覺的時候，田豐收正在擺弄一台舊的電視機。他把電視機的天線轉來轉去，慢慢地圖像就清楚起來。只是色彩的交界處還有一塊一塊的板塊。田豐收說：「要說能在城市裡聽到的聲音，就像我從垃圾堆里撿來的這台電視機的色彩，紅紅綠綠、花里胡哨、亂七八糟。」田豐收在笑，田豐收喜歡笑，喜歡大笑。喬耳和田豐收是到了城市才認識的，住在一排平房的兩隔壁，中間隔著一道牆，牆上還留著一扇門，門兩邊都有插銷。他們交上朋友以後，門銷都不插了，誰願意都可以出出進進。反正房間裡面很簡單，沒有任何秘密。看上去，田豐收的房間比喬耳的收拾得要整齊一點。喬耳坐在田豐收房間里靠窗的地方，一時他沒有說話。田豐收撥弄了一會兒電視機，轉過頭來，發現喬耳有點獃獃地朝著窗外，似乎並沒在意他剛才說的話。田豐收過去把窗關上，嘴裡說著：「我就討厭開窗，本來我就嫌這破窗不隔音。城市裡有的就是亂七八糟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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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簡介

●儲福金

江蘇宜興人，生於上海。曾在《雨花》編輯部擔任過小說編輯。畢業於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與南京大學中文系。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專業作家，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獲「江蘇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稱號。

發表及出版長篇小說《黑白》《心之門》等十二部，中篇小說《裸野》《人之度》等五十多篇，短篇小說《彩·苔·愴》《縫補》等百餘篇。散文集《禪院小憩》等兩部。文學理論文章多篇。多部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法文。

獲中國作家協會1992年度莊重文文學獎，江蘇省政府文學藝術獎、紫金山文學獎，《北京文學》獎、《上海文學》獎、《鐘山》文學獎、《天津文學》獎、《芙蓉》文學獎，新生界文學獎，萌芽文學獎等。

微信號：IP_JuJi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