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江雪》隨想

如果靈魂不獨立,即使攀援到雲霄,你也永遠挺不直脊樑;假如靈魂不高貴,就算站在最高峰,你也永遠是侏儒。

——讀柳宗元《江雪》

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讓我想起了柳宗元,想起了他的《江雪》。

江雪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對於生命來說,繁華和熱鬧總是短暫的,平淡和寂寞才有可能是常態。就像一株花燦爛的綻放只是美麗的瞬間,而更多的日子是默默的堅守和等待。

有「堅」可「守」的生命無疑是值得敬重的。因為堅守,所以不會苟且;因為堅守,所以不會卑污,更不會肆無忌憚。

堅守什麼呢?信仰和信念、道德法則和價值觀念、處世的原則、為人的底線……

有些生命追求物質,而有些生命更注重精神,追求物質的生命可能終生役於利益,而注重精神的生命可能更關注內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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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堅」可「守」對某些人來說是過於庸碌,他們只是渾渾噩噩的活著,不知道堅守什麼;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卻可能是過於算計不屑於堅守什麼——他們的人生辭典里沒有靈魂、節操、道義的概念而只有利益,為一時利益可以不擇手段——所謂人格尊嚴信念及節操都無非是迂而無用的腐儒之論。他們的頭腦夠靈活,他們的身架夠柔軟,他們的手段夠高明,他們的內心不受任何道德法則的束縛,如魚得水地遊走於八方權貴之間,不愧怍,不糾結,不羞慚。

阿諛、諂媚、出賣、構陷與陰謀是他們的處世法寶。為了利益,他們遇圈就跳順竿而爬……他們因為奴顏婢膝所以頤指氣使,因為卑鄙所以崇高……

堅守的靈魂是高貴的,但堅守者卻往往寂寞而孤獨。

我喜歡用四句話概括不同的生命狀態和心靈境界——在熱鬧中熱鬧,在熱鬧中寂寞,在寂寞中寂寞,在寂寞中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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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熱鬧中熱鬧、在寂寞中寂寞的人當然有部分達觀圓融的智者,但更多的是隨波逐流的芸芸眾生,他們被凡庸而瑣碎的生活牽引著,因生活的點滴變化而快樂或者憂傷,他們永遠浮在生活的表面,不論是目光還是思想,從來都不具備穿破表層的力量。

我倒不認為那些在熱鬧中寂寞的人冷漠,也不認同他們都是悲觀主義的看法。有時候,越是內心火熱外表上可能越冷漠,內心冷酷極端自我的人倒可能表現得格外熱情,我們常常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騙。

這些在熱鬧中寂寞的人往往天生一雙犀利的眼睛,他們能夠從繁雜枝椏的表面穿過去,看到人生更深處的東西;他們往往有一顆靈敏而深沉的心,抹去生活的浮沫感受到浮沫下隱藏著的東西——生命的本質是寂寞的,是無所旁依的獨立個體,你最終能夠依賴的只有你自己。

那些在寂寞中熱鬧的又是什麼樣的靈魂啊?他們是智者,是賢者,甚至可能是聖人——雖然聖人只是一個理想的概念——他們理解了生命的本質,他們領悟了生活的真諦,他們看透了人性,但他們不悲觀,相反,他們熱愛生命,珍惜生命,善待生命的每一天,他們用豐富的內心來填補來塑造生活,即使陰雲密布電閃雷鳴,他們也會閃耀太陽的光輝,即使生活是斷壁殘垣,他們也會在廢墟里找到綻放的野花……

要說寂寞,還有比柳宗元的《江雪》更寂寞的嗎?要說宏大,還有比柳宗元的《江雪》畫面更宏大的嗎?要說深邃,還有比柳宗元的《江雪》意蘊更深邃的嗎?

千山萬壑,寂靜無聲,連飛鳥也沒有,更別說人跡了,天地蒼茫,全被白雪覆蓋,一色的白,白得刺眼,白得虐心,這是多麼宏大的背景,這是多麼寂寞的世界,在這個宏大的背景下,一葉孤舟漂在江心,披蓑戴笠的漁翁端坐舟中又是何其渺小何其無力何其無助,這渺小與宏大的對比,怎麼能不讓人感慨萬千,也難怪陳子昂登上幽州台會發出「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萬古浩嘆!寂寞嗎?寂寞,生命的本質就是寂寞,如果懷才不遇有志難酬那就更寂寞萬分了!

於寂寞之中,柳宗元給了我們什麼答案?「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人蹤盡,飛鳥藏,天地蒼茫。柳宗元卻撐一隻孤舟,漂泊於江心之上,安然獨坐享受垂釣之樂!他釣的是魚嗎?他釣的是雪嗎?不,他釣的是生命的姿態,他釣的是個性及尊嚴的呼告!

挫折、磨難、中傷、流言……有時,磨難能夠讓人更清醒地認識生命——生命原來是不依附於任何生命的獨立存在,不能獨立的生命永遠沒有尊嚴。磨難更能考驗生命的強度和韌勁,更能體現人性的高貴與尊嚴——熱鬧的日子好過,寂寞的日子難熬,在寂寞中,我們要做的,是靜靜地傾聽內心的聲音,遵從內心的呼喚,守住自己的底線,努力讓自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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