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肥肉——100個邪邪的小故事68

主持人正在宣布,我得了冠軍。不止冠軍,還有最佳微笑小姐、完美身材小姐、最具魅力小姐……這是沒什麼懸念的事,看看那個亞軍,不化妝估計她自己都不敢出門,更不用提那個季軍,不知道砸了多少錢才讓所有評委都瞎了眼睛。台上剩下的那些妖魔鬼怪,我連看她們一眼的慾望都沒有了。

一堆獎盃遞到我手裡,真夠沉的。上屆的冠軍正把桂冠戴在我頭上。她下手真重啊,我的眼角都被她扯到太陽穴去了,這傢伙肯定是故意的。保持微笑。嗯,肌肉都有點兒抽筋了。這麼近的距離看她,皮膚又油又浮粉,眼角細密的皺紋笑起來那麼明顯。據說她也不過比我大三歲,唉,女人老得真是快啊!

亞軍過來擁抱我了,這麼濃的香水味,難道是在掩飾什麼?啊,那個醜八怪季軍也來了——等等,她要幹什麼?

季軍沖著我沖了過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推得倒退好幾步,失去了重心。我伸手去抓,只抓到空蕩蕩的舞台背景布。那麼大一塊布,被我拉了下來,我跟那些又臟又重的布一起掉到舞台後面去了。

墜落的過程大概也就不到一秒。頭部最先接觸地面,我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嘭」!然後是一聲悶悶的「噗」,我的身體也落了地。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這種時候應該擺出什麼表情,以應付肯定會接踵而至的閃光燈,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我躺在一個很陌生的地方。確切地說,是一隻蛋里,周圍都是白白軟軟的東西——難道我已經投胎轉世了?上輩子我可是個大美女,怎麼會投胎成卵生動物呢?我可沒幹什麼缺德事兒啊!

突然,一陣尖銳的警報響了起來,緊接著,一群人沖了過來。是醫生,個個都穿著白大褂。這樣看來,我還活著?

為首的那個大胖子大夫,把手輕放在「蛋殼」上面,只聽「滴滴滴」三聲,蛋殼的上半部分就摺疊起來了。

他問我: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我仔細想了想:我叫……我叫……趙……趙玉鳳。

他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突然歡呼一聲:奇迹啊!終於有個沒失憶的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這群人都歡呼起來,還互相擊掌,就差擁抱了——等等,有什麼似乎不太對勁——這些大夫是不是都有點兒太胖了?不是說醫生是最注重健康的人嗎?看他們的體重,起碼都在兩百斤以上。

為首那個大夫又問道: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

我看了看窗外,太陽正在落下,一片火紅的晚霞。我試探著問:六七點吧?

他們都笑了起來。為首的再問:算了,還是我告訴你吧,趙玉鳳,現在是2327年,你已經沉睡了整整三百年了!

——等等,這肯定是什麼整人節目!前幾天我還看到一個人整蠱他的酒鬼朋友,說他醉了好幾十年,還找人來扮演他已經長大的孩子,攝像機就在偷偷地拍下他徹底崩潰后失態的樣子

想到這裡,我連忙調整自己的表情,想讓鏡頭裡的自己看起來狀態更好一些——別看我只有十八歲,我可是從八歲就開始登台了!肯定是我獲獎后,電視台想出來的宣傳手段。等等——獲獎,我好像是被季軍給推下了舞台,我受傷了嗎?為什麼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腿?

我一聲尖叫,坐了起來。大胖子們被我嚇得集體後退好幾步。還好,我看見了自己的雙腿,齊全完整,還是那麼纖細、那麼修長。左腳、右腳,所有的腳趾頭都能動!我長吁一口氣,邁開腿就準備下床。突然,一陣頭重腳輕,我又跌回了那個「蛋」里。

為首的連忙扶住我,他說:你躺了太久,得慢慢活動,太久不動,肌肉還是很脆弱的,千萬不要猛地用力。

我看著他,演得真像。好吧,我就配合你們一把!

胖子們又圍了過來,他們說,我在受傷后變成了植物人,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年。後來,「蛹」發明了,我的母親幸運地為我爭取到了首批試用資格,我就被冷凍在「蛹」裡面了,直到現在。

我笑了笑,說:其實我是昏過去了一夜,對吧?

為首的說:很不幸,你確實已經睡了三百年。

我環視四周:我媽媽呢?她怎麼還沒來?

大家面面相覷。還是為首的說道:很不幸,你母親已經去世很久了。

我瞪大了眼睛。難道他們不是在整蠱我?沒有人拿別人父母開玩笑的。我緩緩地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是被一種無法形容是固體還是液體的東西包圍著。不管我怎麼變換姿勢,那東西都牢牢地保護這我,但又不會讓我有一點被束縛的感覺——這東西怎麼看都不像2017年的科技水平。

我一陣心悸——難道,我真的睡了幾百年?

兩天後,我終於確定,他們說的是真的。據說當年是一位叫劉洽的科學家,研究出的這種「蛹」。首批受試的有一百個植物人,而我就是其中的幸運兒之一。可是後來,這位劉科學家改變了研究方向,這項研究一直沒有再深入進行,只是「蛹」被保留了下來。劉洽臨終時,曾說過,三百年後,「蛹」對生命體的修復就會完成。最近,果然已經有不少植物人蘇醒了,可是,他們統統失去了記憶。而我,是唯一一個還擁有被修復前記憶的人。

我已經完全相信了他們的話,因為我已經能在醫院裡扶著牆到處走走了。我見到的人,除了那幾個失憶了的幸運兒,無一例外地都是大胖子。

我的主治大夫,也就是之前那個大胖子,他叫於大海。他對我解釋自己的名字,他說:魚能長多大,取決於它生活的水域。所以,我希望生活在大海里,我希望自己能再重上幾公斤。

我問:為什麼呢?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老婆跟我分居了,因為我太瘦了,她覺得丟人!

我看著他t恤下面那打了三層褶子的肚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已經知道了,這個時代,胖子比瘦子更受歡迎。我不明白這種事是怎麼發生的。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食物很充足,社會穩定,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以我勉強及格的文化課水平——畢竟我是個藝術生——我記得只有唐朝是以胖為美的,楊貴妃就是個大胖子。那時候是因為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都很苦,大家都很瘦。那時候胖的人當然說明他或者她的生活環境優越。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對吧?所以大家都想找個胖老婆,跟現在找個款婆沒什麼區別。

於大夫讓我運動下肌肉,我就跑到健身房去。這個所謂的健身房,跟我之前天天在裡面揮汗如雨的那種,可一點都不一樣。裡面只有一張張床,躺上去,固定好四肢,床就會動起來,幫助你運動。完全是一種被動的運動。於大夫說,能量很珍貴,長到身上的每一克脂肪,都不能讓它再流失!

我對著更衣間的鏡子,看著自己的身體。這是一具躺了十年但依然完美的身體,高聳的、纖細的、圓潤的,都是三百年前那個時代完美身材的教科書。按年齡算,我已經28歲了,可是,我的狀態好極了,我感覺自己充滿了活力。

但是其他人顯然不這麼認為。我不止一次聽到胖妞們竊竊私語:

——天哪,她就像個骷髏!

——就是的,骨頭的輪廓都能看出來!

——還有還有啊,腰那麼細,醜死了!

我想跟她們理論理論,可是這些胖妞,每個人都有我的兩倍體重,有些甚至達到了我三倍的體重,跟她們正面衝突,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

看看她們崇拜的那些明星,一個個都肥得流油,還在那裡搔首弄姿!我一陣噁心。

於大夫說,上面已經下了命令,說我有珍貴的科研價值,給他撥了款,還給他撥了個專家小組,專門用來為我調養身體。

剛聽到這個消息,我挺高興的。可是我聽了他們的調養計劃,嚇了個半死——他們要在三個月內,讓我的體重翻倍。於大夫說:不然就來不及了,冬天要來了。

他們讓我每天一定要吃六頓飯,睡滿十個小時。再看看他們讓我吃的東西:蛋糕、點心、肥肉,還有被當做主食的「劉氏棒」。最後這個東西,據說就是那個救了我性命的、半路轉行的劉科學家發明的。

不過,這種事難不倒我。他們盯著我吃下去之後就走了,我馬上跑到洗手間,扣著喉嚨吐了出來。一連三個月都是這樣。他們奇怪極了,為什麼我這麼吃都胖不起來?最後只能歸咎於「蛹」的設計缺陷。

催吐,我早不是個新手了。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三百多年前,也曾胖到兩百斤。我在八歲登台的時候,還是個漂亮的小胖妞。可是等我到了十歲,就比我現在還要重幾十斤了。體重問題一直到我十五歲那年才徹底解決。

那個時代的審美,和今天是截然不同的。女孩子體重過了三位數,就沒有什麼出路了。為了減肥,我嘗試過太多。挨餓,餓到暈倒;跑步、跑到脫力;吃藥,拉到脫水。我甚至嘗試過抽脂手術,不過這些只要一停下來,我的體重就開始報復性的反彈。最後,我發現還是催吐最方便。因為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吃東西,但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怎麼吐出來。終於,我擁有了完美身材。雖然我一年才來兩三次月經,大夫告誡我說,我可能會永遠失去生育能力,但是,為了美,一切都值得。

那天早上,於大夫來看我,神情凝重。他說:冬天來了,我們要「進去」了。你這體重離達標還差得太遠,肯定不能「進去」,唉,你該怎麼辦呢?

我瞪大了眼睛,問他:什麼叫「進去」?

他就領我去看,人們是怎麼「進去」的。聽他講完,看著人們一個個進了一種跟我那個「蛹」差不多的蛋形物——「冬眠蛋」之後,我徹底傻了。

於大夫說,2027年以後,地球突然提前迎來了一個小冰川期,比科學家們預測得要早了幾百年。這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還是偉大的劉科學家,火速發明了冬眠蛋,來幫助人們度過動輒零下七八十度的極端天氣。於是,人類開始冬眠,這個習慣到今天已經有三百多年了。一開始,還有不少人死在了冬眠蛋里,後來人們發現,死的都是那些脂肪含量太低的人,身體的儲備不足以應對整個冬眠期的能量需求。人們漸漸開始在冬眠期來臨之前,拚命儲存脂肪。慢慢地,整個社會就有了一種自發的脂肪崇拜。

我還在目瞪口呆中,於大夫就鑽進了他辦公室的冬眠蛋。我看著他合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我在外面使勁兒搖晃那個蛋,裡面紋絲不動。我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他說,已經給我準備好了三套備用空調系統,可是讓我不要報太大希望,因為極端低溫下,空調基本都會罷工。他還把醫院的劉氏棒倉庫的鑰匙給了我。

冬天果然來了。我穿著最新科技面料的保暖衣,躲在最新科技的杯子里,可還是瑟瑟發抖。整個醫院除了我沒有一個活人了,不,應該說除了我沒有一個醒著的人了。

從來沒有這麼冷過,溫度計已經被凍住了,凍住的那個地方,顯示的溫度是零下五十八度,不過我相信,實際的數據絕對大於這個數值。我摔了那個有辦公室主任風格的溫度計,然後哆哆嗦嗦地跑到倉庫去取劉氏棒,再回到我的病房。那段路,就像跋涉在北極的雪原,每次回來,我的腳趾頭都要很久才能恢復知覺。

於大夫說過,劉氏棒的能量值相當高,每100g高達26857卡路里。的確,我吃一口基本一整天就都沒有餓的感覺了。這東西的味道其實相當好,但我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每次吃到味道還不錯的東西,就會有深深的罪惡感,這種純生理的感覺,在三百年後還是如此根深蒂固。

十幾天過去了,我快要被凍死了。我的腳趾頭,已經變成了黑色,一點知覺也沒有了。每天我拖著它們去取能量棒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行屍走肉一樣,總是走著走著就會摔倒。後來,我終於學聰明了,我用擔架車給自己拉了滿滿一車能量棒,倒在病房的角落裡。

我不想死,於大夫說過,小冰川期的極端氣溫,在這幾年已經初現端倪。近十年都沒有報道過醒著度過冬天的倖存者事件了。怎麼才能不死?我是知道的。是帶著我的完美身材死去,還是讓自己變成大胖子,我思考了很久。終於,我流著淚開始啃劉氏棒。那個晚上,我啃了十根,第二天早上,我的體重增加了五公斤。

十一天後,我的體重已經達到了進入冬眠蛋的最低要求。我終於也「進去」了。原來裡面這麼溫暖,這麼柔軟,這麼讓人——昏昏欲睡。

醒來時,又是很多人圍著我。於大夫還是站在最前面,他告訴我,冬天已經過去了,我因為晚「進去」了將近一個月,所以「蘇醒」的時間,也相應地推遲了。

給我送飯的小護士,第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我,然後怔住了。她說:原來你長得這麼好看,之前你真是太瘦了,眼睛大得可怕,臉上全是骨頭。現在這樣子多可愛啊!

我發現人們對我的態度都在變化。很多人都說,我快要化繭成蝶了。電視台來採訪我,很多仰慕者送來鮮花。

深夜,我站在鏡子前面,仔仔細細地欣賞著我的新身體。我已經漸漸開始接受這個時代的審美了,畢竟我才28歲,我的人生還很長。上次電視台來錄製節目的導演,已經暗示過了,他們台里那個收視率最高的節目,還缺一個主持人,我要是再胖個幾十斤,就完美了。

我偷偷地拿出了兩根劉氏棒,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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