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魂歸家記《中篇故事》

一、臨終重託

2010年年末的一天,汪發財在高雄某醫院臨終的時候,指名道姓要見大名鼎鼎的金涵義。

時年78歲的金涵義老人聞訊后即風塵僕僕地從台北直奔高雄某醫院,來到了汪發財的病床前。

彌留中汪發財一聽說金涵義先生來了,竟奇迹般地睜大雙眼,緊緊地握住金涵義的雙手,微弱地說道:「拜託您,我走後,把我送、送回我的老、老家去……」

金涵義連忙很專業地彎腰俯身,一邊把錄音筆湊到汪發財翕動的嘴邊,一邊大聲答應道:「我聽到了,您放心,我會把您送回您的老家的。」

汪發財聽了,已進入迴光返照的老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少頃,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老家,在梁縣,王家村,她姓吳,女兒英英……」說到這裡,汪發財驀地把頭一歪,四肢一挺,氣絕身亡,再也沒有聲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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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臨終託付的場面,金涵義見過不少。自從1991年起他義務把和自己同省籍的幾十名老兵的骨灰送回大陸的家鄉后,他就成1950年前來到台灣的幾百萬老兵中因種種原因至今仍孤獨一人、無法使自己的遊魂歸鄉的老兵中的希望神。他們都渴望把自己的35故事最後歸宿安置到自己的故土上。用他們的話來說那就是「做了一輩子的遊子,死了不想再做遊魂了」。

金涵義也是當年去台的一個老兵,由於他以他的善良與博愛義務幫助了家鄉幾十名老兵魂歸故土,所以他在海峽兩岸所有有關的人們中間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除了自己同省籍的老兵外,還有其他省籍的在台老兵,甚至還有來自大陸方面尋找當年去台失蹤老兵的家屬與親人。在首屆海峽兩岸清明文化論壇上,他的出現,掀起了全場雷鳴般的掌聲與持久不斷的唏噓聲與嗚咽聲。從此,金涵義更加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地全身心投入了這場廣行大善積大德的志願行動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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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又一個並非是金涵義老鄉的江蘇籍老兵找上了他,把他要遊魂歸家的夙願,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隆重地委託給了金涵義。

根據義務幫助近百位老兵完成夙願的經驗,金涵義先生知道,答應容易,但實際操作非常艱難。因為所有懷著「遊魂歸鄉」拜託他的老兵,生前都不是因故和大陸的家人無從聯繫上,就是一輩子無兒也無女的孤獨一人。帶著他們的骨灰「回家」,卻常常沒有準確的方向。無奈,這其中有三分之一的都是沒辦法找到家的人,金涵義只好按照當事人的交代,遺憾地將他們的骨灰撒在他們所要求的村口、田地或已經無法辨明的老屋宅基上。

為準確無誤地將汪發財的骨灰送回到他的家鄉,交到他的親人手中,金涵義反覆播放著汪發財的臨終遺言,仔細分辨著其中的每一個字;然後他又輕車熟路地來到高雄市榮民服務處(國民黨行政院辦在全台灣各市的榮譽國民之家、自費贍養中心),調看了汪發財1949年剛到台灣時在部隊里填下的原始檔案。

在這份汪發財填寫於1949年的發黃變脆的個人履歷表上顯示:汪發財,1932年出生於江蘇省梁縣王家村,父親姓汪,母親姓劉,他是家中的獨子;家庭主要成員:妻,吳某;有一女兒,乳名英英……

與汪發財臨終所述基本一致。

於是,金涵義熟練地辦理了領取骨灰盒的申領、保證等手續,把似乎還帶著餘溫的汪發財的骨灰盒捧到了自己的手中。

那麼,海峽兩岸早就解凍二十多年了,汪發財難道從來沒和家鄉聯繫過?難道從沒和他在臨終時還念念不忘的妻子吳夫人和女兒英英聯繫過嗎?

當然不可能!

二、事出有因

早在1987年,汪發財就像所有老兵一樣,按捺不住心中對家鄉、對親人的思念,不但回過大陸了,也試圖去和自己失散了40年的妻子女兒重逢。但是,沒有成功,他的願望受到了上世紀50年代在台灣另娶的妻子的強烈阻攔。新妻是個心胸狹隘的女人,她和汪發財結為夫妻后,始終沒有生育。為此,她只怕汪發財找到髮妻與親女后,從此把他僅有的一點榮軍補貼全部用到髮妻她們身上去,從此與她恩斷義絕。

所以,與其說1987年她是陪同汪發財一起回大陸尋根探親的,倒不如說是她一路監督著汪發財回大陸的。為阻攔丈夫尋找親人、落實遊魂的行動,她和汪發財吵了一路。汪發財本是嚴重的「妻(氣)管炎」,為息事寧人,只好忍痛割愛,遠遠地在自己的老家邊上兜了一圈后,便和妻子一起重又回了台灣。汪發財思忖,反正以後機會多得是,他打算今後再找機會回到家鄉安頓自己這個遊魂。

然而,不知是妻子看管得嚴,還是自己決心不大,辦事拖拉,所以直到時代的列車都駛進21世紀了,汪發財還沒能如願。

去年年底,他的妻子因患胰腺癌,突然離世了。汪發財本想這下可以滿足自己的夙願,把自己這個遊逛在外半個多世紀的身體安頓回家鄉,把自己這顆遊魂安頓到親人的身邊去了,然而使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偏在這個時候,自己也患上了絕症,一病躺下,再也爬不起來,僅幾個月的工夫,就永遠離開這個人世了。眼看活著回家鄉的夙願成為絕望后,他被迫尋到了金涵義,向這位曾獲得「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稱號的大善人提出了上述要求。

汪發財不幸的遭遇,使金涵義更加同情與感動,他發誓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滿足汪發財的臨終要求,實現自己的諾言。

三、事與願違

2011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金涵義提著汪發財的骨灰盒,像往常一樣坐上了飛往大陸的客機,要把這個在外漂泊了將近60年的遊魂送回他的老家去。由於每年金涵義都要數次帶著那些老兵的骨灰盒,往返於兩岸之間,所以他坐得最多的華航、東航、上航等機上的空姐也都認識他。最初把他當作販毒的機場工作人員後來都乾脆悄悄地對他說:「你不要講是骨灰,你放好就是了。」為此,金涵義可以帶著老兵的骨灰盒在機場檢查處與飛機上暢通無阻。

經過一番舟車勞頓與輾轉曲折,金涵義找到了江蘇省梁縣王家鄉的王家村。運氣真好,剛進村,他就在村口一個曬太陽的老太太口中了解到村裡確有當年親人離鄉赴台至今未歸、家中有姓吳的妻子與乳名為英英的女兒的人家。更使金涵義暗暗高興的是,汪發財的髮妻不但終身未嫁,而且至今仍健在!

金涵義抑住大功告成的喜悅心情,根據老太太的指引,提著汪發財的骨灰盒,直抵汪家。

由於年老,汪夫人現居住在女兒英英家。當金涵義出現在汪發財那位已老得像一枚風乾棗子似的吳夫人面前,要不是那位也年已60歲的女兒英英冷靜,提醒母親說了句「看看是真還是假」,汪夫人差點就激動得昏了過去。

汪發財是您丈夫嗎?他是1949年被國民黨抓壯丁抓走的嗎?被抓走的時候是多少歲?他是什麼時候結婚的?您老人家是姓吳嗎?你們生有一個小名叫英英的女兒嗎?你們是至今從沒有得到他的音訊和聯繫過嗎?

一系列問答,準確無誤。

當金涵義懷著終於完成任務的心情,欣喜地把汪發財骨灰盒的提包放到桌子上時,忽然,英英說她還有三位伯伯叔叔,也應該讓他們一起來鑒定一下。金涵義一聽這話就警惕了,問英英是什麼時候認下的?英英答:不是認的,是她嫡親的伯伯和叔叔;伯伯比她父親大了一歲,兩個叔叔比她父親各小了兩歲與四歲。

金涵義一聽就傻掉了:汪發財的原始登記表中,明明白白填寫的可是「獨子」呀!愣怔時,英英已手腳麻利地分別撥打了三個電話。不一會,三個年齡均在七八十歲左右的男人便先後出現在大家的面前。金涵義一看更急了,指著桌上的骨灰盒解釋道:「對不起,我是受盒中人的臨終之託,為完成他的遺願而來的。我親眼看了汪發財1949年填寫的簡歷表,上面填寫的可是獨子呀!」

金涵義話音剛落,滿屋的人頓時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說他們60年前被抓去台灣的親手足,是他們汪家的老二,絕對不是獨子!說著,除了英英外,四個老人一個個排著隊,眯著老花眼,把骨灰盒上嵌著的汪發財的一寸照片上下左右橫看豎看了一通,然後一起搖頭說弄錯了,肯定弄錯了!老二不是這個模樣的!金涵義一聽更急了,情急中,從貼身口袋裡掏出從高雄榮民服務處翻拍到的汪發財20歲時的一張照片,讓他們兄弟三人與汪夫人再仔細看。他們兄弟三人一看,更是不約而同地直搖頭,說這事千真萬確是弄錯了。為證實他們的判斷,汪夫人從裡屋找出一沓汪發財年輕時拍的照片,讓金涵義自己看。金涵義戴上老花眼鏡一看,可不是,這堆照片上的主角與自己這張照片上的主角,長得完全兩樣。

這下,金涵義才知道自己確實弄錯了。他顧不得弄錯在哪裡,連忙一邊灰頭土臉地說對不起,一邊抱起桌上的骨灰盒就想撤退。但是,三弟兄中那兩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小兄弟不答應了:一個認為,金涵義大年初三把人家的骨灰盒放在他家的桌子上,觸了人家的霉頭;一個乾脆懷疑金涵義是別有用心的騙子。於是,弟兄倆雙雙挽袖捋臂、吹鬍子瞪眼,要用武力教訓金涵義。幸虧金涵義急中生智,連忙拿出自己曾獲得「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稱號的榮譽證書,這才毫髮未損地得以逃脫。

這下,就不僅僅是熱面孔貼上了冷屁股,而是撒尿澆花反被小狗咬卵泡了!金涵義無果而終,抱著汪發財的骨灰盒灰溜溜地回到了台灣。

那麼,金涵義就此罷休了嗎?

四、分析推理

金涵義當然不罷休。這除了是他從小接受了太多的「一言九鼎」、「一諾千金」等中國優秀的傳統教育外,還有他那善良的本性使然。回到台灣后,他確實一度有知難而退的想法,但空下來一閉上眼睛,眼前就經常出現汪發財臨終時充滿渴望與祈求的神情,看到了汪發財家人們那望眼欲穿的眼睛。

然而,一切都是事先反覆核對得天衣無縫的事,怎麼到時就錯了呢?錯在哪裡呢?金涵義想得腦子都痛了,一頭白髮都快揪下來了,還是沒有想出個子丑寅卯來。

但是,為什麼王家村村口那個曬太陽的、年紀都已在八九十歲的老太太一聽汪發財這個名字,就連連點頭說有這個人、而且指認了汪家呢?難道老人家糊塗了?或者是尋我的開心?

反覆思考中,金涵義略有所悟:對呀,為什麼非要鑽牛角尖呢?這條路不通,何不再走另外一條路呢?汪發財走了,但他很可能有他最親密的、最了解他的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何不去找找他的摯友,從他們那裡尋找新的線索呢?

想到這裡,金涵義立即行動,再次來到高雄榮民服務處,查閱了汪發財的簡歷,從中獲悉了汪發財生前服役過的部隊與班排的信息,最後,他把排查點縮小在汪發財19歲當兵時的那個班,集中在他同班的七個戰友上。

使金涵義倒抽一口涼氣的是,經過半年時間的個個排查與尋找,汪發財同班的七個戰友已先後過世了六個,現在只剩下桃園一個姓唐的了。金涵義哪還敢耽擱,立即連夜直奔桃園,在那家榮軍養老院里找到了唐先生。

使金涵義慶幸的是,唐先生雖說年近九十,人也像風中殘燭一般,但腦子還較清晰,記憶還沒完全衰退。見金涵義向他打聽汪發財的信息,唐先生立即動了感情,老淚縱橫。原來,唐先生與汪發財不但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好戰友,在一場戰鬥中,他還救過汪發財的命!

當年,汪發財曾把大到想泅水逃回大陸、小到牙痛屁急的大小事,都告訴過他的救命恩人與同齡人。由此金涵義不但激動地得知他原所掌握的汪發財的信息大都是真實的,還從唐先生口中得知一條重要的信息:汪發財並不是獨子,而是家中的長子,他下面還有四個弟兄。他之所以當初在簡歷表上填「獨子」,那是他怕留下後遺症,日後連累了弟兄們而故意瞞報的!

可見,那天王家村村口曬太陽的老太太沒有糊塗,更沒有信口瞎說!

與此同時,金涵義又得知,梁縣王家鄉王家村是全縣最大的一個行政村,有一千多戶人家,而且村裡絕大多數的人家都姓汪。

聽到這裡,金涵義的老眼亮了,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晚秋盛開的菊花。他為此推理出:王家村裡肯定還有一個當年赴台灣當兵的汪發財!因為這名字太普通了,在上個世紀30年代,巴望發財、起這種名字的同名人,全中國俯拾皆是!

望著擱在車庫裡的汪發財的骨灰盒,金涵義對把這個瞞填自己家庭人員而給他帶來麻煩的遊魂哭笑不得。第二年一開春,他再次抱起骨灰盒,不顧家人的勸阻,坐上了前往大陸的航班。

五、柳暗花明

春意盎然的時節,金涵義第二次來到江蘇省梁縣王家鄉的王家村。這次,他學乖了,先到村民委員會報了個到,說明來由。在查看村委會檔案時,他果然得知該村七十歲以上的名叫汪發財的男性老人居然有十多個!

村民檔案中詳細記載了每個村民的履歷:這個他要找的汪發財的父母早在解放前就先後雙雙過世了;夫人不姓吳,而是與「吳」的讀音很近的「胡」,她也在上世紀50年代,就帶著她與汪發財唯一的女兒英英一起改嫁了他人;汪發財也確實不是獨子,家中共有兄弟五個,他是老大。當年,他就是為支撐起這個苦難的家庭,小小年紀就跟人家跑單幫,結果半路上遇上了國民黨軍隊,被拉去當兵了。

眼看一切都天衣無縫了!但是,翻到檔案最後,一紙《喪葬證明書》,卻給了金涵義當頭一棒:原來,這個汪發財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回到家鄉了!而且在90年代末因病與世長辭了!

人都早死了,還有什麼話說?!可見此汪發財壓根不是彼汪發財!

金涵義立即像一隻戳破了的氣球,頹喪地跌坐在椅子上,只想哭。

村委會主任同情他,也被他的精神所感動。他邀來一批年輕的村官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村委會所有的村民檔案都翻了個遍,尤其是那十幾位同名同姓的、生於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男性村民的檔案,試圖找出任何遺留的蛛絲馬跡來。

但是,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答案是絕對再沒有遺漏的:王家村確實共有兩個名叫汪發財的赴台灣的老兵,除了上次那個至今未歸的失蹤的外,就是眼前這個早已過世的了。

還有什麼必要再去這個早已作古的汪發財家調查核對送骨灰盒呢?!

金涵義再次垂頭喪氣地離開王家村。在梁縣縣城逗留時,他順手買了一張梁縣的地圖。回到台灣家中,年近八十的金涵義懊喪得真想大哭一場。倒不是為白白耗費了這麼大的精力與財力,而是為自己最終沒有兌現自己當時在垂死之人面前的承諾而羞愧,他感到自己實在對不起已亡人,對不起這個飄蕩在外一甲子的遊魂。

也許真有神靈護佑?鬼使神差中,金涵義望著這張梁縣地圖,突然眼前豁然一亮:兩次梁縣王家村之行,他無意中發現王家村人方言很有趣:吳與胡、李與呂、張與章、王與黃,都是一個讀音!需要用普通話或文字來註釋。那麼,會不會當年汪發財在填寫簡歷時,把「王」與「黃」字也給故意寫混了呢?

隱隱中,金涵義總感到內中有蹊蹺。他假設:一個「胡」字錯寫成「吳」,還並無大礙,因為她畢竟是汪發財的髮妻,是次要人物;但倘若這個「王」字寫錯了,問題就大了!

要是汪發財當時像隱瞞自己真實家庭人數一樣,也故意把自己的家鄉來一個隱瞞,來一個混寫……想到這裡,金涵義從床上一蹦而起,坐到桌子前,戴上老花鏡,拿起放大鏡,斂氣屏息地在這張《梁縣地圖》上一點一點地尋找起來。

這回真用得上蒼天不負有心人這句成語了,就在金涵義在地圖上苦苦搜尋的時候,果然,三個像螞蟻一般大小的、不為人注意的「黃家村」的漢字,在王家鄉的區域里,跳入了他的眼帘中!

梁縣的王家鄉里,果然還有一個黃家村!而且是個僅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小自然村!

汪發財會不會本是黃家村人?他在填寫簡歷時,是不是故意寫成了王家村?!

但他為什麼要故意寫錯呢?有這必要嗎?家庭實際人數故意寫錯,還情有可原;自己妻子的姓氏、自己家鄉的名字,有什麼必要也一起故意寫錯呢!

分析推理到這裡,金涵義不由激動得渾身戰慄……

第二天一早,他就直奔高雄市榮民服務處,再次翻閱汪發財從軍時填寫的簡歷。這一回,他簡直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摳、一個字一個字琢磨的。摳著、琢磨著,他的目光在「學歷」一欄上停止了,他的呼吸屏住了,因為他分明看見「學歷」一欄里填寫的是「文盲」兩字!

也就是說,當年汪發財填寫這份簡歷時,是有人為他代筆的!也就是說,代筆人僅是根據他的蹩腳的讀音記錄的;也就是說,除了「家庭人員」這一欄中的人數是汪發財故意瞞報的外,那「黃家村」很可能是代筆人只聞其聲、不識其形地寫上去的同音不同字的諧音字!要不,在這份簡歷中,何以又出現了與「胡」字讀音如此接近的「吳」字呢?!更使金涵義茅塞頓開的是,汪發財既然是文盲,他又怎麼會填寫得出這份簡歷?再從這流利瀟洒的筆跡上看,也是一個文盲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的。

金涵義簡直要為自己成功的分析與推理歡呼起來。但他還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緒,為確保不再白跑冤枉路,做無用功,他拿起電話,輾轉曲折地撥通了大陸梁縣黃家村村委會,打了一個越洋長途電話。

果然,黃家村是一個自然村,它沒有村民委員會,只有村民小組。一個自稱姓汪的村民組長接聽了這來自海峽彼岸的電話。幾乎沒費多少時間,汪組長就以她那動聽的聲音,送來了令金涵義欣喜若狂的答覆——

梁縣王家鄉確有一個名叫「草頭黃」的黃家村的自然村;黃家村確有一位名為汪發財的男子;汪發財確於1949年被抓去台灣,而且至今無任何消息;汪發財走時,確實留下一個「古月胡」的姓氏的妻子和一個乳名英英的女兒;汪發財也確實有五個親兄弟,他在家是老大;六十多年了,他們家人始終想念著他,盼著他歸來;儘管該回來的都回來了,汪發財這個家中的老大卻杳無音訊、生死未卜,他的髮妻今年也都83歲了,但她始終未再婚嫁,一輩子苦苦等著他……

不等汪組長把話說完,海峽這邊的金涵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金涵義的兩次失敗,確實都是當時那個為汪發財代筆的人粗心大意寫下的這個同音不同字的「王」字給誤導的!

尾聲:遊魂歸家

2013年又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當金涵義第三次背著汪發財的骨灰盒,在梁縣台辦、王家鄉、黃家村有關領導的陪同下來到汪發財的髮妻面前時,胡夫人抱著丈夫的骨灰盒禁不住放聲大哭。他們的女兒英英、汪發財的四個親弟兄也是百感交集,淚流滿面。

使金涵義那顆懸了兩年的心終於徹底回到原處的,卻是汪發財的髮妻保存了六十多年的、汪發財年輕時拍的發黃變脆了照片,這張照片與金涵義貼身帶著的那張照片如出一轍,絲毫不差。照片上,年輕的汪發財欣慰而又憨厚地笑著,好像說:我這個飄蕩在外64年的遊魂,今天終於回家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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