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娜:知己若此 夫復何求

嬰寧

痴迷《聊齋志異》,從初中到現在。

小時候浙江岱山中學,圖書館的《聊齋志異》被我反覆借閱,幾近翻濫;在保定讀大學,父親去看我,閑暇時逛書店,給我買了3本書,《聊齋志異》《諸葛亮文集》,另外一本已經記不清了。

前不久,在公眾號刊發《迷戀嬰寧》,其中,寫到了我對蒲老先生的推測和臆想:

「每位作家筆下,都被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真愛,譬如說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蒲松齡筆下的嬰寧,錢鍾書先生筆下的唐曉芙……

我可以確定,蒲松齡先生深愛著嬰寧,因此刻畫得她純潔如露,美麗如花。無論走到哪裡,笑聲不止,憨態可掬,蒲松齡把心愛的嬰寧比做山中的一種叫做「笑矣乎」的小草。」

我的揣測,嬰寧應當是蒲老先生理想的「嬌妻」形象,而作為「紅顏知己」來描寫的,則非嬌娜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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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娜

從嬰寧出場,除了笑聲便是鮮花,嬰寧是美麗活潑的;狐女嬌娜出場,是作為一位外科醫生的形象,除了美麗更有俠義心腸;

「英雄救美」常常出現在武俠小說里,蒲老故事更多的是「美救英雄」。

孔生遭遇狐仙皇甫生,並在皇甫生家中以「家教 」身份逗留,結識了他的家人們。

盛暑溽熱,因為心裡牽念皇甫家漂亮的婢女香奴,孔生「胸間腫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

孔生因禍得福,因病得見皇甫生妹妹嬌娜;為救孔生,嬌娜拋開了「男女之嫌」,就榻診視。

孔生病得不輕,吃藥敷藥解決不了問題,只能手術了。沒有護士襄助,嬌娜一個人完成;

嬌娜用金釧為孔生剜割胸口癭瘡,在沒有任何麻醉的狀態下,那該是如何的痛徹肺腑!但是,孔生卻不僅沒有絲毫痛感,反而企盼著這手術多做一會兒,唯恐嬌娜「速竣割事」,也就是擔心嬌娜剜割得太快,這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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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看,孔生病卧榻上,遠觀嬌娜,覺得她「芳氣勝蘭」,氣質實在好極了!

嬌娜親手主刀,孔生得以「貪近嬌姿」,眼前的美女「嬌波流慧,細柳生姿」。孔生見了,不僅「嚬呻頓忘」,並且「精神為之一爽」!

不止美麗、不止俠義,嬌娜的「嬌波流慧」還透露出少女幾分嬌柔,幾分狡黠。

這份美麗、狡黠、俠義,不僅讓孔生忘了剜瘡之痛,他甚至把念念不忘的婢女香奴拋到了九霄雲外,自此,魂牽夢縈的便是嬌娜。

孔生相思情苦,「廢卷痴坐,無復聊賴」,然而一番的痴心卻遭到嬌娜家人的婉拒,理由是嬌娜年近十三四,尚幼;動了真情的孔生不由慨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是真的因為嬌娜年幼,還是皇甫家不捨得把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嫁給一介窮書生,或是擔心把自家女兒嫁給人類會遭遇不測,無從可考,嬌娜當時如何看待孔生也隻字未提。

嬌娜的表姐松娘與孔生結成連理,松娘「畫黛彎蛾,蓮鉤蹴鳳,與嬌娜相伯仲也」,孔生倒也滿意,有美麗賢惠的松娘陪伴,還家、讀書、做官、生子;其間嬌娜也嫁作他人婦,嫁到吳家、吳生是狐仙同類;

安逸舒心的婚後生活中,不知道嬌娜的倩影還是否闖入過孔生的腦海,成年嫁了人的嬌娜是否也偶然回想起,曾經對自己一網情深的孔生。

孔生再遇皇甫公子,適逢皇甫家遭遇滅頂之災。

嬌娜救治孔生俠肝義膽,孔生對於嬌娜家人和嬌娜,更是慷慨凜然,有情有義。

已經知道嬌娜一家並非人類,當晚要遭遇雷霆之災,皇甫生給孔生留了「請抱子而行,無相累」的後路,孔生的選擇是「共生死」;

著實感動,知己若此,夫復何求?!

當晚,孔生仗劍庇護在皇甫家門口:

陰雲晝暝,昏黑如口惡。回視舊居,無復閈閎,惟見高冢巋然,巨穴無底。

也就是說,孔生仗劍回眸間皇甫家富麗堂皇的宅院現了原形,原來是深不可測的墳冢!

方錯愕間,霹靂一聲,擺簸山嶽,急雨狂風,老樹為拔。生目眩耳聾,屹不少動。

忽於繁煙黑絮之中,見一鬼物,利喙長爪,自穴攫一人出,隨煙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嬌娜。

眼見嬌娜被惡鬼掠走,孔生急了!

急躍離地,以劍擊之,隨手墮落。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斃。

讀到此處,禁不住淚眼婆娑。

儘管孔生接受了松娘,過著平和安逸的日子;儘管蒲老刻畫了孔生的單相思,沒有描寫嬌娜之於孔生的情感,但是,當孔生倒於雷霆之下,嬌娜的哭訴,表露了她的真情:「孔郎為我而死,我何生矣!」

之後,嬌娜用她的仙丹救活了孔生,值得一提的是,蒲老的細節描寫新鮮大膽:

嬌娜使松娘捧其首,先以金簪撥其齒,自乃撮其頤,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紅丸隨氣入喉,格格作響,移時豁然而蘇。見眷口,恍如夢悟。

一個挺身而出、不惜捨命;一個兩次出手,治病救命。知己若此,夫復何求?!

寫到這裡,蒲老不由地慨嘆:「余於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飢,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心醉情移』,尤勝於『顛倒衣裳』矣。」

顯而易見,蒲老對於「膩友」的情感心嚮往之,以至於把結尾落了俗套,成了過於理想化的大團圓:

皇甫一家躲過了雷霆之災,嬌娜婆家卻無一倖免,這樣,嬌娜便順理成章地可以追隨孔生;

之後,孔生一家返回山東,嬌娜和父兄隨同;最後孔生不僅夫妻、父子幸福和睦,還可以「與公子兄妹,棋酒談宴若一家然」;

實在太美好了!

前堂住的是妻、子,恭敬和睦,後花園住的是朋友和紅顏知己,棋酒談宴、宛如一家,更令人讚歎的是,從嬌娜與孔生發生的種種,作為妻子、表姐的松娘便一言不發,到最後,蒲老也沒有賦予她隻字的發言權,乃至表態的權利。

著實羨煞人也!

蒲老筆下,松娘和嬌娜一樣的美麗,卻是不一樣的魅力。

作為妻子的松娘始沒有性格體現,真正的女主人公嬌娜反之,性格生動鮮明:

孔生生瘡,嬌娜知道他惦念著婢女香奴,譏笑笑道:「疼是應該的啊,誰讓他動了春心?」

已作他人婦,作為小姨子的嬌娜見了該喊姐夫、姐姐的孔生伉儷,首先打趣表姐:「姐姐啊,你亂了咱家的種了!」

面對孔生,嬌娜打趣笑曰:「姐夫您金貴啊,好了瘡疤忘了疼不是?」

一方面美麗狡黠,一方面真實剛烈;為救皇甫家孔生暴斃,嬌娜哭天搶地:「孔生為了救我而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可以猜想,如果讓嬌娜捨命去救孔生,她毫不猶豫、在所不惜;

沒有讓嬌娜捨命,但是第二次救治方法在當時的應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不僅突破了男女授受不親,類似於人工呼吸,而且當著父兄家人、孔生妻子自己的表姐等等;

嬌娜沒有絲毫羞怯,她甚至讓表姐當幫手;即使是狐仙,這樣的舉動在那時應該比「以命換命」更加令人欽敬!

松娘溫柔賢惠,雖然是狐,人味兒更重;而嬌娜不然,快人快語、敢作敢當,嬌波流慧、巧笑嫣然,更像狐仙。

松娘嬌娜,在孔生眼裡心裡,哪一個更具魅力、分量更重的不言自明。

有情人未成眷屬,有點兒遺憾,嬌娜形象被蒲老成為「膩友」,或許就是遊離在愛情和親情之間的一種情感,可以被奉為「紅顏」「藍顏」的知己;

蒲老慨嘆:我多麼羨慕孔生有這樣的知己!看她的容顏可以忘記饑渴,聽她的其聲音可以讓我歡樂。得此良友,時常在一起聊天喝酒,這樣精神上的融會交通,遠遠勝過夫妻之愛啊。」

這樣的知己不知道蒲老有否,只是這樣的情感實在太難拿捏和把握,在當下社會亦是如此,談笑之間,權當作一種理想和憧憬吧!

作者李薔,秦皇島日報社高級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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