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撤展的巴爾蒂斯:令人不安的曖昧

巴爾蒂斯所描繪的青春期少女提出了藝術表現的界線的問題,並且考驗了觀眾的反應■

巴爾蒂斯《做夢的特瑞莎》(Thérèse Dreaming),1938年

德國弗柯望博物館(Museum Folkwang)計劃舉辦的巴爾蒂斯(Balthus)繪畫和攝影作品展今年年初被取消了。弗柯望博物館館長說,展出一位裸體女孩的照片可能會導致潛在的「法律後果」——雖然這些作品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出時並沒有引起什麼法律上的問題。

一套關於巴爾蒂斯的新書將使讀者有機會對這場爭論的核心問題做出自己的判斷。《巴爾蒂斯:最新研究》(Balthus: the Last Studies)是一套兩卷本精裝書,第一卷包含了一些簡短的文字介紹和幾千張巴爾蒂斯拍攝的寶麗來照片,第二卷則包含了從第一卷中選擇的一些照片的全頁插圖。書中收錄的照片來自於巴爾蒂斯生命中的最後十年。模特安娜·瓦利(Anna Wahli)與藝術家的家人都同意展出和出版這些照片。大多數照片拍攝的都是安娜,在照片里,這位十來歲的少女斜倚在躺椅、床和椅子上。

巴爾蒂斯

有一個簡短的系列是在安娜洗澡的時候拍攝的,不過,照片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全裸的安娜。另外還有一些照片是從工作室的窗子看出去的風景,靜物的細節,以及一隻貓和一隻狗。

這些照片是巴爾蒂斯作畫的原始參考材料,他習慣先對著模特作畫,然後再獨自繼續完成創作。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里,他的視力和靈活度都衰減到不得不終止畫畫的地步,因此才選擇了攝影。

色情照片?

隨之而來的倫理問題是這些照片是否屬於色情或者不雅的範疇。如果色情品的定義是「主要為了喚起性的媒介」,那麼這些照片在這個定義之外,它們根本不露骨,半裸的照片傳達了情色的感覺,但是沒有任何與性相關的意味。

但如果說任何記錄了未成年人乳房的照片會被認為是淫穢品,那麼這本書就屬於這一類。然而這種風格不是「咸濕」,只有對不雅的容忍度特別低的人才會認為這些照片是不雅的。照片里有一些相當漂亮,也有一些不怎麼樣,巴爾蒂斯本人似乎也並不認為這些照片是藝術。但因為它們是巴爾蒂斯最後歲月的記錄,因此非常具有藝術史價值。

巴爾蒂斯《長凳上的特雷莎》(Thérèse on a Bench Seat), 1939年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出版的展覽目錄《巴爾蒂斯:貓和女孩》(Balthus: Cats and Girls,同名展覽舉辦於2013年9月至2014年1月),通過講述一些畫作背後的故事和收集模特的第一手證詞讓巴爾蒂斯的藝術更容易被理解。這種方式試圖展示藝術家並不是一位與世無爭的隱士,而是一位家長式的人物——雖然嚴格,但是對他的模特不錯。

儘管這不是在說謊,但這種說法淡化了巴爾蒂斯早期作品里明顯表現出來的暴力和挑釁傾向。在1930年代,他畫裸體的或半裸體的少女,一些作品的基調顯然讓人不安。這類作品包括明顯具有挑釁性的1934年的《吉他課》,以及兩幅描繪被謀殺的女性受害者的畫作——這顯示了巴爾蒂斯在職業生涯開始的階段打算用震驚和陰謀吸引注意。後來,在神秘氣氛的籠罩和保護下,他應用古典大師的技巧充分地表達了自己,通過減少畫面的挑釁性和切割與傳統的聯繫(使用早已過時的技巧和材料),他的後期作品與日常現實拉開了距離。

藝術家後來的偏好有意或無意間具有一種讓他的藝術疏離於當代藝術和社會習俗之外的效果。對,巴爾蒂斯的藝術確實奇怪而且令人不安,但是他畫裸體不是在畫那些小姑娘,而是在畫那些可以追溯到古代的莊重傳統的片段。《巴爾蒂斯:貓和女孩》的作者薩賓·雷瓦爾德(SabineRewald)指出,基什內爾(Kirchner)和高更(Gauguin)創作的青少年裸體畫很少引起倫理道德方面的投訴,巴爾蒂斯則引發了更多的批評,這可能是因為描繪的裸體越接近於真實就越會挑起性方面的反應。看起來像是未完成的埃貢·席勒(Egon Schiele)的素描似乎意味著一種道德的坦率和自然,這正是巴爾蒂斯那些經過巧妙構圖和仔細描繪的油畫所缺少的。

巴爾蒂斯《金色時光》(The Golden Days), 1944-46年

不必要的慾望

這並不是說巴爾蒂斯的畫讓人反感(那些畫很少公然地表現「性」),只是說其中的曖昧是令人不安的。我們擔心的是「性喚起」,這可能導致我們體驗到甚至對抗我們自覺的意志。只要我們從思想而不是行為的道德過失加以考量,我們將永遠不會擺脫對潛在慾望的焦慮,這種潛在慾望引起我們對不道德行為的聯想,以及隨之而來的後悔和自我厭惡。不論那些稍縱即逝的慾望是什麼,我們可以選擇採取符合法律和道德的行動,而不傷害到任何人。

然而,這樣的信念依然根深蒂固:道德的不法性可能冒出來,當令人不快的慾望浮現在腦海里的時候,我們不是簡單地譴責自己,而是如此嚴厲地審查我們的思想,甚至稍有反常的想法出現就會苛責羞辱自己。我們認定那些我們永遠也不會付諸實施的慾望是道德功能障礙的癥狀(或者「罪惡」,如果從宗教的角度闡述)。其結果是,我們寧願不去面對,例如巴爾蒂斯的那些作品,這樣就可能使我們擺脫那些不必要的慾望。

實際上,巴爾蒂斯的藝術被認為會挑起對青春期少女的性聯想,因此時至今日依然特別敏感。從1930年代起,對待兒童的性和戀童癖的態度已經出現了巨大的改變。那時心理學的發展體現了雄心勃勃的嘗試,兒童性發育和美術(這是巴爾蒂斯和超現實主義者共同之處,後者推崇自由的童年和性解放)的相關研究現在觸到了當代的痛處。

巴爾蒂斯《窗邊的女孩》(Girl at a Window),1955年

模糊的界線

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斥著性感圖像的世界,在流行文化、音樂和廣告領域則更是如此。我們更加著意保護孩子,認為童年是一段特別脆弱的時光。然而,我們並不知道如何確定(並達成一致)可接受和不可接受之間的界線,什麼是有品位的,什麼是讓人反感的。這種情況產生了社會和個人的行為壓力。儘管兒童性發育的話題早在1890年代就被弗洛伊德提出來,但時至今日我們的反應更多地還是被文化的先例和強烈的情感所左右,較少地把評估什麼才有利於兒童的知識作為依據。

巴爾蒂斯在後期明白他的作品帶給觀眾的困擾,但他說他是無辜的,是對色情的聯想導致了人們的反應。巴爾蒂斯才不是無辜的,但是在藝術世界,我們看待有關兒童和性主題的作品的眼光也沒那麼清澈。撰文/Alexander Adams 譯/盛夏

《巴爾蒂斯:最新的研究》

尼古拉斯·佩吉斯(Nicolas Pages)和伯努瓦·佩韋雷利(Benoît Peverelli)編著

Steidl出版社

430頁,480歐元

《巴爾蒂斯:貓和女孩》

薩賓·雷瓦爾德(Sabine Rewald)著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192頁,45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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