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為什麼是捷克?

【作者為深圳衛視《直播港澳台》編輯,微信公共號《直說》(zsszcn)主編助理 趙冉】

原文首發於「觀察者網」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當地時間3月28日下午抵達布拉格,開始對捷克進行國事訪問。這是中捷兩國建交67年來,中國國家主席首次對捷克進行國事訪問。

幾十年來,中國與捷克的關係經歷過一些波折。近幾年,許多歐洲國家開始進一步「向東看」,捷克在中東歐國家裡,尤為積極。這從文化與歷史層面,也能看出端倪。】

我小的時候,看過一部叫《鼴鼠的故事》的動畫片。上世紀80年代,這部著名動畫片在多個國家上映。《鼴鼠的故事》背景音樂輕巧柔和,畫面樸實恬淡,主人公是敦厚、善良的小鼴鼠,動畫片沒什麼對白,卻深藏震撼力。後來我才知道,這部動畫片來自捷克斯洛伐克——一個能把動畫片做到「無聲勝有聲」的國度。

後來,捷克與斯洛伐克分開了。捷克繼承了波西米亞的文化主體。在中世紀風雲一時的神聖羅馬帝國,在布拉格廣場留下了最長的投影。如今的布拉格,是一個堪比巴黎的文藝之都。這個國家的人文歷史,彷彿一顆顆的珍珠,也是民族思想的體現。

當地時間3月28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布拉格拉尼莊園同捷克總統澤曼舉行會晤。

如果一個民族沒有愛國主義的藝術家,那是令人遺憾的。

在戰火交織的19世紀,歐洲心臟地帶在哈布斯堡王朝的統治之下,捷克人民要求獨立的呼聲此起彼伏,並迸發了強烈的民族自豪感。音樂家貝德葉赫·斯美塔那,便是其中一位具有強烈愛國精神的作曲家,這種精神明顯地體現在他的音樂中。主要作品有《被出賣的新娘》、《達里波》等近10部。器樂作品中,標題交響詩套曲《我的祖國》最著名,它像一幅富於詩意的畫卷,抒發了對祖國深沉摯愛的感情。這部在立意和結構上均有創作的作品,成為後來史詩性交響樂的範本。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二樂章《伏爾塔瓦河》,堪稱是古典音樂殿堂中最雄渾、最優美的篇章——祖國的苦難、祖國的未來、祖國的希望,盡在其中。

晚年,他不幸得了梅毒,兩耳失聰,但仍有佳作不斷湧現。他被譽為「新捷克音樂之父」,是捷克民族樂派的奠基人。

貝德葉赫·斯美塔那

另一位大師德沃夏克,也是一位愛國主義作曲家。媒體對他的評價是:「德沃夏克同斯美塔那一樣,都認為用音樂來讚頌自己的祖國和鞏固人民對更加美好的未來的信念,是他們自己義不容辭的神聖職責;只是在對待民間音樂素材方面,斯美塔那所注目的只偏重於捷克,而德沃夏克不但注意到捷克的民間音樂,他也轉向摩拉維亞和斯洛伐克,他似乎更加重視斯拉夫各民族間的相互聯繫。」

他的代表作《新世界交響樂》,更是一部恢弘的巨著。其中第二樂章就是著名的《故鄉曲》,悠揚懷舊,溫婉平和。而第四樂章則是奏鳴曲式。「呈示部主部主題類似勇士的步伐,果斷而有力,好像是人民力量獲得解放的熱情、澎湃的戰鬥頌歌。三連音型的連接激流般奔騰向前,蕩滌著一切污泥濁水。」

當下,中捷之間最大的羈絆,是某些人陳舊的意識形態,民間不時有些不愉快的插曲。但筆者相信,大多數捷克人都在愛國主義傳統下熏陶成長,能以國家利益為重,放下意識形態包袱。

當然,東歐國家中,具備愛國主義傳統的不在少數。波蘭的「愛國主義」恐怕在世界上也排得上號。但是,捷克的文化傳統中還有更多的元素。相比於捷克19世紀的愛國藝術家,他們的文學家則充滿了思辨色彩,這或許也是捷克能夠迅速轉變的重要原因。

「主人公格里高爾一夜好夢之後竟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甲殼蟲。」這是卡夫卡《變形記》的開頭,這句話堪稱世界文學史中最經典開頭之一,為萬千文學愛好者津津樂道。另一位文學巨匠、《百年孤獨》的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說,「我看到這句話后驚嘆不已,我奶奶當年就是這樣講故事的。」

卡夫卡生活在奧匈帝國時代,其實是布拉格人。他生活和創作的主要時期是在一戰前後,當時,經濟蕭條,社會腐敗,人民窮困,這一切使得卡夫卡終生生活在痛苦與孤獨之中。卡夫卡是一個小公務員,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寫作。對社會的陌生感,孤獨感與恐懼感,成了他創作的永恆主題。他博覽群書,但一生又顛簸不幸,文作也不多,卻留下了《變形記》、《司爐》、《判決》、《城堡》等不朽名篇。他逝世時年僅41歲,人們來不及挽留他,但百年來,捷克人多次紀念這位孤獨的知識分子。

卡夫卡

哈謝克風格則完全不同。他不像卡夫卡那樣陰鬱,相反,他生性豪放、洒脫、愛交朋友,還參過軍,打過一戰。他幾乎是卡夫卡的同齡人,也是出生於1883年,但僅僅活了40年,比卡夫卡還少活一年。他酷愛喝酒恐怕是原因之一。他的文風也與卡夫卡截然不同,他善於政治諷刺,下筆入木三分。他的《好兵帥克》是一部關於一戰時一個士兵鬧劇般的遭遇,以及諷刺當時愚蠢僵化當局的諷刺小說。當然,這個士兵的原型就是他自己。這部小說在哈謝克生前並未完成,但目前為止已經被翻譯成了六十種語言。

緊接著,捷克就進入了社會主義時代。這個時代中,無時無刻都充斥著老大哥蘇聯的影子。在很多捷克人看來,捷克共產黨就是斯大林、赫魯曉夫手中操控的棋子。這時候,犀利的捷克作家再次挺身而出。曾擔任記者、導演、貝斯手的米蘭·昆德拉,最後將自己的職業鎖定為小說家——可能是世紀之交最引人矚目的小說家之一。

「最沉重的負擔壓迫著我們,讓我們屈服於它,把我們壓到地上。但在歷代的愛情詩中,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人身體的重量。於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那麼,到底選擇什麼?是重還是輕?」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里,昆德拉開頭就拋出了這個宏大命題,從尼採的「永劫回歸」開始,進入了托馬斯和特麗莎的個體敘事行列。生活在1968年的布拉格,一個是渴望女人又心存畏懼的浪子醫生托馬斯,一個是厭惡母親權威渴望尊嚴和愛情的女招待特麗莎,這兩個曾經一夜之歡的男女,因為一本《安娜·卡列尼娜》,和一次莫名其妙的發燒,而走在一起。在靈與肉、輕與重的對峙中,兩人見證了歷史,在民主氣氛升溫、常識回歸的「布拉格之春」中,蘇聯的坦克隆隆駛入,捷共總書記杜布切克被帶走,「人性面孔」的萌芽被無情砍斷。托馬斯因為一篇評價古希臘悲劇人物俄狄浦斯的見報文章,竟然被逐出布拉格,成為最後「一隻兔子」(特麗莎夢裡的形象)。小說的中段,這兩人死於一場車禍中,在山谷里摔得粉身碎骨,但小說最後部分講述了兩人在山谷別墅的最後一夜,小提琴,燈罩,飛蛾,房間,雨夜……

昆德拉成為流亡作家,而劇作家哈維爾成為了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最後一任總統(1989年至1992年),也是捷克獨立(1993年1月捷克和斯洛伐克分成兩個獨立國家)后第一任總統(1993年至2003年)。作為一國之領袖,他因出色的思想和高尚的實踐,被譽為現代「哲學王」。2011年,哈維爾逝世。

著名文學評論家白燁認為,「大概從哈謝克開始,捷克文學就凸現出一種堅忍又豁達、認真又幽默的『帥克精神』。這種精神在恰佩克那裡表現為科幻的『諷喻』,在哈維爾那裡表現為現實的『荒誕』。這種精神流淌到昆德拉、克里瑪的血脈之後,就更以生活化與藝術化的巧妙結合,變得更為切而生動、隱約而深入,每每在引人入勝中發人深省。像他們對專制制度下人們日常生活被『異化』的描寫,像他們對生活的模稜兩可性和情愛的游移不定性的描寫,像他們對理想被世俗銷蝕之後自尋開心又處處不開心的描寫,都以恰到好處的幽默與分寸適當的悲情,讓人在閱讀中產生某種共鳴,引起某些反思。」

正如捷克文學、音樂、繪畫一樣,捷克足球充滿了思辨色彩,亮麗而富有激情。1996年歐洲杯上,捷克的「黃金一代」震驚了全世界。兩大邊鋒分別是內德維德、波博斯基,鋒線是博格和庫卡,這幾位長發飄飄的球星,速度飛快,球風瀟洒。將義大利、俄羅斯、葡萄牙等幾支傳統勁旅衝擊得七零八落。尤其是波博斯基在對陣葡萄牙時打入的「魔鬼吊射」,更是令人技驚四座。那年的捷克隊一直殺入決勝,只是一球小負冠軍德國隊。儘管如此,捷克足球已經迎來了冷戰後的高潮。

捷克足球「黃金一代」

但是,真正令捷克足球攀上高峰的,是一位非常純粹樸實的球員,那是捷克的新英雄——世界足球先生內德維德。在96年那支鐵騎中,內德維德並不顯眼,但在此後的職業生涯中,他一路成長,從一位邊鋒蛻變為中場核心,並在尤文圖斯迎來他的高峰。「鋼鐵人」、「跑不死」、「球場阿甘」成為了他的代號。2004年,在獲得世界足球先生后,媒體才逐漸了解生活低調的內德維德的全部生活——他不紋身、不酗酒,深愛著他的妻子,沒有任何緋聞,平日訓練結束后,還是不斷地訓練。這在燈紅酒綠的足球圈簡直不能想象!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而且意志極其堅強。在接受《足球周刊》採訪時,內德維德說:在到達義大利后,看到那些迷亂的生活而覺得不適,最愛的還是自己的祖國。或許很多人會把看他作一位「鄉巴佬」,但他卻在這個時代里守著自己的價值。成長於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內德維德,代表了捷克最樸素、最純真的部分。

義大利名帥卡佩羅說,內德維德是他見過訓練最勤奮的球員;另一位名帥、曾執教廣州恆大的里皮則說,「內德維德是他唯一需要要求降低訓練量的球員。」

2004年,捷克力克荷蘭、德國等隊,本來有希望問鼎歐洲杯。可惜仍然功虧一簣,一球小負後來的冠軍希臘隊。內德維德在比賽后痛哭失聲。

另外一位著名的捷克人,莫過於主帥茲德內克·澤曼。在1968年「布拉格之春」后,他選擇了流亡海外,並在義大利獲得了教練執照。他曾經在福賈、羅馬、拉齊奧等勁旅任教,並以極具血性和觀賞性的進攻打法贏得了各方稱讚。在日趨功利和保守的意甲賽場,他每一場比賽都派出三名前鋒,堪稱「拚命三郎」的打法。雖然在他執教期間,都沒有獲得最終的冠軍,但他的勇氣和進取心,依然令他獲得「進攻之王」之美譽。

捷克有如此豐厚的足球傳統,習近平主席接見捷克小球員,當然毫不令人意外。

早在二戰前,捷克便已是歐洲少數幾個民主憲政國家之一,也是歐洲最發達國家之一,人均GDP高於英國、法國和德國,這都與捷克人較高的國民素質有極大關係。經歷了二戰的摧毀性打擊,又經歷了戰後的國際風雲變幻,捷克的經濟陷入低谷、工業也遠遠落後。1993年,捷克新政府成立,隨後又分別於1999年和2004年加入北約和歐盟,奉行經濟上與歐盟加強聯繫、安全上與北約密切合作的對外政策,捷克漸漸走出經濟低迷的泥淖。目前,捷克經濟形勢較好,人均GDP接近2萬美元,去年經濟增長4.3%,在歐洲非常亮眼。甚至在一些高科技領域,捷克還居於世界領先地位。

2013年3月,捷克首任全民直選總統米洛什·澤曼上任,一直致力於發展中捷關係。中捷兩國領導人首先是在俄羅斯索契冬奧會期間實現會晤,去年9月,中國舉辦抗戰勝利紀念活動時,歐盟國家領導人紛紛派遣高級別官員代表,唯獨澤曼親自欣然前來,並觀看了閱兵式。而現任捷克總理索博特卡在改善對華關係上也與澤曼立場一致。他在不同場合表示,希望捷克在中國與中東歐合作中扮演領頭羊的角色。索博特卡一向低調,但實際上他的父親與中國淵源頗深。上世紀90年代,老索博特卡曾作為技術專家,在北京昌平瀝青廠工作過。去年老索博特卡70周歲之際,索博特卡給父親的生日禮物,是往返中國的機票,讓他故地重遊、會見老朋友。除了父親有中國緣,索博特卡的夫人也是個中醫愛好者。此外,捷克眾議長哈馬切克也是改善對華關係的積極推動者。

捷克地處「歐洲心臟」,恰好位於中國「一帶一路」戰略沿線,起到了關鍵支點的作用。去年11月,中捷簽署了共同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政府間合作諒解備忘錄,是16個中東歐國家中首批簽署此類合作文件的國家之一。在習近平到訪捷克前夕,捷克總理博胡斯拉夫·索博特卡就表示,捷克希望重點加強與中國在航空和製造業領域的合作。另外一個重要領域是金融。

因此,澤曼總統對中國的好意,也促使習主席走上訪捷之旅。兩個文化大國在互相凝視,並一起期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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