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居安何易

一個憔悴的身影,在蕭瑟的秋風中,憑欄而立,雙眸凝愁。不時發出的輕嘆散落到夕陽的餘暉之中,憂傷更兼凄涼……每次聽到她的名字,讀到她的詞,腦海中最先浮現的總是這樣一幅瀰漫著愁情的畫面。

她的一生中,享受過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清閑安逸,擁有過令人羨慕的愛情和婚姻,新婚之後與趙明誠可謂郎才女貌,一對神仙眷侶。但她的幸福並未持續多久,而是隨著北宋的滅亡南遷戛然而止。南渡之後便飽受喪夫、破家、亡國之痛,她的一生中最終以凄慘收場。如果一個人從小生活在痛苦之中,那麼面對一些突然的變故,或許就不會表現出太多的痛苦。但她不是,她前後的生活經歷有著天堂與地獄一般的落差,生命的琴弦奏出的是一首對聯似的悲歌。在前期安逸的生活的襯托下,她後期的痛苦被無限放大,個中的萬般苦楚,絕非一個「愁」字所能了得的,後人感嘆空餘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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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兩宋之際的亂世,既是她的幸運又是她的不幸。說她幸運是著眼於她的創作,自古亂世都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作為一個詩人,亂世之中的苦難豐富了她的生活體驗,深切的痛從筆端流露出來,流淌千年而不竭。說她不幸則著眼於其顛沛流離的生活和所承受的精神上的孤寂。她所生活的封建社會,男尊女卑,從這方面講,她無疑生活在了社會的底層。如果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那麼她完全可以像當時的統治者一樣,心安理得地苟延殘喘於一隅,而且憑藉與當朝宰相秦檜的親戚關係,完全可以安度餘生。

但她不是,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飽讀詩書,並且她的胸襟她的見識並不亞於當時的大多數男人。當擔任京城太守的趙明誠因城中叛亂便縋而逃遭貶之後,她憤然寫下了那首流芳千古的《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此等見識,此等胸懷,又有幾人能及?站在思想的制高點,她也渴望過收復失地,重整山河,但她並沒有因此而受到應得的仰視,因為那是在一個是非顛倒的時代。連辛棄疾這樣的七尺男兒尚且被擱置一邊,只能登高遙望失地,「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然後無奈地嘆一句「無人會、登臨意」,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呢?她,只能將舟載不起的許多愁緒與不被人理解的苦楚壓在心底,獨自品嘗高處不勝寒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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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才情,似乎成了她晚年唯一的慰藉。所以我無法想象當那個十歲的女孩對她說出「才藻非女子事也」來回絕她教授其知識的要求時,她感受到的是怎樣的一種直達心底的痛。但我知道那看似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對她的傷害較之張汝舟破壞了她對於婚姻的幻想所造成的傷害,是有過之而不及的。雖說童言無忌,但它道出的是時人所持有的普遍的價值觀。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麼她,一個學富五車的女人豈不是與有德無緣了嗎?時人因為她的才情而認為她古怪,因為她勇於追求幸福再嫁就說她晚節不保,在那樣的環境中,她彷彿是多餘的。於是,她也只能孤獨的走在秋風落葉之中,緩緩地走向生命的終結。

尋尋覓覓,尋到的只是晚年的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她吟誦著自己關於愁情的絕唱,帶著無處安放的才情,飄蕩在歷史的天空,將愁幻化成美,留與後人聆聽、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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