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皇帝的疑團

朱皇帝的疑團

◆樂朋

由窮光蛋而造**發跡的朱元璋，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在做了大明開國皇帝之後，他即樹起懲治貪官的大纛。現在的電視劇，也每每將之塑造為光鮮的「反貪皇帝」。

其實，鐵腕反貪的朱皇帝猶心存疑團。這就是，以嚴刑峻法大規模地懲處了無數貪官，貪官仍殺不光，腐敗總反不完，豈不怪哉？《國初事迹》載，氣得直跺腳的朱元璋曾慨嘆：「我欲除貪贓官吏，奈何朝殺而暮犯！」

他說此話的起因，要追溯到戶部官員郭桓等的一樁貪墨大案。當時，一石秋糧從浙西運到南京，由於層層剝盤，所耗運費竟達四石糧食的價格，讓農民困苦不堪。為減輕負擔，朝廷採取以鈔折糧的舉措，每石米折鈔兩貫，農民可以繳錢折糧，免去運費。可是，慣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地方官員，變著法子在秋糧徵收中苛斂。他們巧立名目，對每石秋糧仍徵收水腳錢、車腳錢、口食錢各一百文；以錢折糧后本不用包裝了，可糧庫官員又加征辨驗錢、蒲簍錢、竹簍錢各一百文，甚至還要徵收水路運輸沿江神佛的香火錢一百文。貪官污吏挖空心思刮地皮，各項征費累計九百文，差不多是一石秋糧折款的一半。一項好政策就這樣又被歪嘴和尚念歪了。朱元璋驚呼，「害民如此，罪可宥乎？」

從浙西秋糧徵收中發橫財的，不但有地方布政使司的官員，而且主管全國錢糧事宜的戶部官員也乘機貪污受賄。侍郎郭桓，即從浙西地方官員那裡受賄五十萬貫，又在入庫時侵吞一百九十萬石糧款，與戶部官員一起貪占。應天等幾個州府數十萬畝官田的夏稅秋糧，無一粒上倉，全被郭桓、張欽等一夥貪官舞弊私分。震怒下的朱皇帝大開殺戒，把郭桓等戶部貪官和牽連的地方布政使司的貪官污吏，共有幾萬人統統處死。這件大案處理后，朱元璋卻鬧不明白，為何官員「擢用之時，並效忠貞，任用既久，俱系奸貪」？「貪婪之徒，聞桓之奸，如水之趨下，半年間弊若蜂起，殺身亡家者不計其數。出五刑以治之，挑筋、剁指、髡髮、文身，罪之甚者歟！」

朱皇帝反貪，越反越貪。割韭菜般殺貪官，貪官竟越殺越多，殺不勝殺。百思不得其解的他，陷入迷罔的疑團，不能自拔。

只看到人性中的貪婪一面，朱元璋實不察腐朽的皇權制度之弊害。我們不該苛求古人，要皇權獨裁者的朱皇帝明了現代憲政的大義。但今人的我們，對朱皇帝的疑團，就斷不可再茫然懵懂下去了。

不能說朱皇帝的反貪一錢不值。然而，皇帝反貪，或曰以皇權反腐敗，我以為大抵是不靠譜的笑話。不妨設想一下：普天之下，要數最貪婪、最腐敗之人，誰能超過九五至尊的皇帝？整個天下都是朱皇帝的私產，即所謂「家天下」，還有哪個貪官堪與比肩？稱皇帝是天下第一巨貪，放在哪個朝代都大致錯不了。可是，天下第一巨貪的皇帝，往往打著反貪的旗號懲腐倡廉，你說可笑不可笑？其反貪墜落越反越貪的怪圈，就再也正常不過。這麼說來，朱皇帝的大殺貪官污吏，就成了大小貪官間的狗咬狗、一嘴毛。有時只是一種排除異已的鬧劇，或作秀哄騙老百姓而已。因為從本質而言，巴望好皇帝反貪懲腐，幾等於與虎謀皮。

皇權制度餵飽養肥了無數貪官。元載、蔡京、嚴嵩、和珅，史有明載的這些大奸巨貪，不都是唐代宗、宋徽宗、嘉靖帝、乾隆爺們一手豢養、坐大的么？若無皇權庇蔭，則貪官無緣大貪特貪。於今赤裸裸地搞皇權制的國家在地球上已很少，但皇權制的變種，卻如縷不絕。如前蘇聯，對國家的政治權力、經濟利益、思想輿論實行「三壟斷」，就是一种放大了的「家天下」。在這種體制下，握有絕對權力的官員貪污受賄、斂財自肥，是不可預防、難以避免的。最後也只能落得賄賂公行，腐敗叢生，以至亡黨亡國。反貪懲腐，若不正本清源，只做表面文章，玩些花架子，就不免隔鞭搔癢，乃至南轅北轍。

朱皇帝反貪這面歷史的鏡子，頗可鑒戒。釋解疑團，澄清吏治，於今迫切需要的恐非認識與經驗，而在改革的決心與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