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中國勇氣之鄉

人生,從一個不清晰的起點開始,學著軟弱,學著忍耐,學著放棄。

漸漸地,勇氣,變成邊際效用最小的品質。

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到清晨才能入睡;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劇集等不到結尾;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人不能開口;從什麼時候開始,喝啤酒搭配人蔘果。錯過了一次夕陽,一束春光,一片花香,也不容許錯過一站地鐵。錯過了一次回眸,一次轉身,一份停駐,也不捨得擱置一絲尊嚴。

勇氣是什麼? 這答案,我好想懂,卻又無所適從。

「來雷山吧,你會找到答案!」

也許,這呼喚太恰逢其時,於是,我踏上了這一場尋覓勇氣之鄉的征途。

  • 敢斗

站在擁擠的人群中,幾頭鬥牛特別吸引眼球。我不禁戰慄了一下,這龐然大物,就這樣擠在人山人海中,好想只有我一個人特別擔心。苗族是蚩尤的後代,傳說蚩尤帝為銅頭鐵額、牛首人身,也許這就是苗家人敬牛、愛牛、崇拜牛的原因吧。苗家人把牛視為健康、力量、勤勞、搏擊、英雄的象徵。苗家人喜愛鬥牛並非一朝一夕,是長久以來的文化傳統,鬥牛在以前都是在莊家收穫后,用以慶豐收,放鬆一下農民的心。如今,鬥牛正在逐步演變成一種苗族重要的節日,也成為苗年必不可少的重頭戲。

當然,苗族人以牛相鬥並不是戲牛取樂,而是以鬥牛的方式選出神崇拜,來展示苗家人崇敬的力量和勇敢。競賽性則是以輸贏論名次。一般來講,鬥勝的牛會被稱為牛王、牛神、牛聖,為全村寨帶來榮譽,而受到人們的愛戴和崇拜。古往今來的苗族鬥牛,特別是黔東南苗族鬥牛,以驚心動魄的牛與牛相鬥區別與西班牙的牛與人相鬥而聞名於世界。

「鬥牛危險嗎?」我不禁發問。 「當然了,鬥牛是會死人的。」我的嚮導地道的苗家人毛哥回答。 「那還斗?」我更加困惑。 「因為,這是勇氣,這是信仰。」那一刻,我看到毛哥的眼光閃動。 遺憾的是,我並沒能真正看到一場苗家鬥牛。回家后,毛哥把今年鬥牛的視頻發到旅行群里,激烈、血腥、有人受傷。 可是,沒人退縮。

  • 敢喝

一條小路中央,悠悠青山兩旁,依然是山花暗自香。我借江水清涼,洗去一路風霜,遙聽蘆笙聲回蕩。走近寨門,一道道攔門酒,道訴著別來無恙。 十二香騎馬, 繼承王天下, 得榮華寶貴。 最貴一路歌, 最貴一路酒。 最善一道酒。

苗族十二道攔門酒對應苗族十二路敬酒歌,每一路敬酒歌都有一個神話故事。 蝴蝶媽媽曾與一單身漢結婚。後來,這個單身漢去做生意死在遠方,她決定去尋夫。在尋夫路上,她先後問過十二種動植物,卻因它們都不曾見過她的丈夫而一氣之下將它們打死。最後問到老鷹,老鷹才告訴她說,你的丈夫已死,你必須回去把你打傷砍死的動植物逐一醫活治好,然後待到來年春天,站在水中與水泡遊方,就會懷孕生懷孕生下十二個蛋,繁衍人類和萬物。 蝴蝶媽媽依樣照辦,子女成了苗族的先祖,在後續的日子中,各種為民除害、除惡滅奸的故事也融入了十二路敬酒歌中。這十二道敬酒歌,是苗家人一種最真摯的自報家門、自爆三觀,也是一種最真摯的待客之道。

敢喝不敢喝都要喝,火辣燙口才能檢驗出紮實的人品,高山流水方能滌盪出過命的交情。苗家人敢在第一眼相信人,也敢當面拒絕不對路的人。看我是一個女孩子,美麗的苗家姐妹,也沒有就此手軟,仍然拉著我喝了起來,半醉半醒之間,那種苗家自釀酒的凜冽變得香甜。 沒有酒量,也要有酒膽。

  • 敢愛

有沒有試過愛一個不被容許的人? 有沒有試過,也許沒有未來,也許眾叛親離,也許前途未卜。 一線城市的婚姻從戶籍和住房上誕生,二、三線城市的婚姻從門當戶對、職業前景上誕生。 那愛情呢? 是的,沒人在乎,沒有勇氣在乎,沒來的及在乎就已經老去了。

苗家人就是要自由戀愛,他們對唱山歌,他們交換信物,他們情投意合,他們私定終身。 嫁娶是那麼簡單,南方準備糯米飯酒肉、魚等禮品,發給女方送親的姑娘們做「草鞋錢」。姑娘也早作準備,轉移衣物、飲食到約定地點等候,待父母睡覺之後立即啟程。女方一道男方家,立即舉行婚禮,殺豬辦酒、宴請親朋。大事已成,再請兩名能言善辯的兄弟或叔伯,帶上酒肉、帶上雞鴨,前去給女方父母報信。

若同意,兩相配。若反對,婚已成。 天大、地大、父母大,沒有愛情的力量大。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一對相愛的苗家男女在一起,世俗也不行。如果習俗是保守的,那就開創一個新習俗。這樣的偷親,這樣的偷婚,一切從偷走一顆心開始,從一個幸福的家庭結束,我等旁人的權利只有祝福和嘆為觀止。

  • 敢吃

你敢吃嗎?或者該這樣問,為了生存,你敢吃嗎? 我會永遠記得吃俺湯和羊癟的那一天。

俺湯是湘黔苗侗地區廣為食用的菜湯,主要由米漿(也可以用玉米漿、淘米水)和蔬菜(以大青菜為主的胺菜)用老壇發酵製作而成。發酵和保存過程中切勿傷油,一旦碰到油脂,胺湯就壞了。除了不傷油外,還需經常進出,也就是經常消耗和往裡面加米漿水。這樣,就保證了胺湯的新鮮。由於製作的發酵時間比較長,會產生濃烈的餿味,這種刺鼻的味道號稱賽過長沙的臭豆腐,但吃起來的香味卻勝過老北京的涮羊肉。有的人甚至調侃,這就是苗疆五毒之鼎的黑暗料理。

牛癟和羊癟又稱「百草湯」,是黔東南非常奇特的一種食品,不少外地人難以接受,實際是衛生、科學、可口的菜肴。它是在宰殺牛羊時,將其胃液取出並過濾乾淨,在烹制牛羊肉將熟時,放入適量。烹制好的牛癟和羊癟是黃綠色,入口微苦,有健胃、祛熱和助消化的功效,被黔東南少數民族視為待客上品。「牛癟」的製作工序複雜,將牛羊宰殺后取其胃及小腸里未完全消化的內容物,擠出其中的液體,加入牛膽汁及佐料花椒、生薑、陳皮、香草等,放入鍋內煮沸,文火慢熬,將液體表面的泡沫及雜質除掉,過濾回鍋加入食鹽、蔥蒜、辣椒即成。

一道臭不可聞,一道來歷污穢,然而一道祛濕除菌,一道健胃祛熱。在醫療條件和自然稟賦都不優越的山地,為了生存,你敢不敢。如果不敢,你又如何面對鳥獸叢林,食不知味的生活。只能敢,敢吃,敢面對這生存考驗,敢用智慧化解困境。

  • 敢離去,敢歸來

如果有文字,苗族悠遠的歷史將會是部蕩氣迴腸的史詩。翻開汗史典籍,掃去歷歷的塵埃,那金光閃閃的字顯示,苗族是一部悲壯的英雄史。

從上古開始苗族憑藉優越的地理條件,辛勤開拓、先後發明了治金術和刑法。一躍成為雄踞東方的強大部落,這個部落聯盟史書上稱為「九黎」,其首領便是戰神蚩尤,蚩尤依靠豎兵利甲,縱橫南北、威震天下,同另一興盛強大的部落聯盟黃帝因土地之爭發生了不可避免的衝突。後來,蚩尤在涿鹿被黃帝、炎帝兩大部落的聯軍打敗,敗退南歸;從而開始了漫長的遷徒,苗族的一支去了廣西、湖南;一支去了貴州、雲南,另一支留在了湘鄂川黔邊區。

在漫長的原始社會,遷徙是謀求生存的手段之一。而我國的少數民族之一的苗族同胞就曾經經歷過五次大的遷徙,而小的遷徙更是無數。一次次的遷徙,從起點到終點,最後回歸黔地。是什麼樣的勇堅韌,一次次從家園離開,又是什麼樣勇氣,一次次重新開始。儘管磨難周而復始,但希望生生不息。

車馬疲憊,境外夕陽。山高路長,別來無恙。 我悄悄別離,然而內心已充沛而飽滿。身無長物,我唯有帶上從苗家汲取的滿滿的勇氣。 敢斗、敢喝、敢愛、敢吃、敢離去、敢歸來。 曾經不敢面對的生活,我回來了。 曾經很久都不敢擺脫的束縛,曾經很久都說不出用處的天賦,可是就是相信會有點用,或者總有會有點用吧。有一種長期孵化、待價而沽卻不願賤賣的理想,在放棄之前,要勇敢破繭而出。 那是每一刻都把委屈當做勳章,每一刻都熱淚盈眶的歡喜。 告別雷山,再拾勇氣。

作者小介

劉鯨魚,不務正業的經濟研究員,多OTA旅行達人,東方IC、中國圖庫簽約攝影師。熱愛美食、電影、探索發現。巴薩斗小偷,斯京睡車站,斯洛伐克聊大使,極光下滑雪,珠峰大本營跑跳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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