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鄧鐵濤:六味地黃丸臨床感悟

▲鄧鐵濤(1916-)首屆國醫大師 廣州中醫藥大學終身教授

六味地黃丸,原名地黃丸,是宋·錢乙《小兒葯證直訣》方,本方即金匱腎氣丸減去桂枝、附子而成。六味地黃丸,的確是一張很好的方子,有補有瀉,以補為主。下面我舉幾個運用六味地黃湯的經驗,供參考。

六味地黃丸,有補有瀉,以補為主,相輔相成,其中奧妙,恐怕要等現代化學深入發展再進行研究,才能得其藥理。在我的經驗中,喜用六味、八味而少用張景岳氏的左歸、右歸。當然左歸丸(飲)、右歸丸(飲),對於那些虛損甚而胃腸尚能受納者,不失為良方,不可抹殺。

患者李某,向患肺結核,為陰虛火旺之體質。曾患失眠,中西藥久治不愈,越來越重,乃住於某醫院,用盡各種藥物與方法未效。我到醫院探病,順為四診,人瘦削甚,面白潮紅,唇色鮮紅,每夜只能睡眠1~2小時,心煩不安,兩手心熱,舌瘦嫩,質紅少苔,脈細數無力,尺寸俱弱。此陰損及陽,氣陰兩虛,陰陽失調,陽氣浮越,夜不交於陰所致。治宜益氣養陰,方用六味地黃湯加高麗參9克(另燉兌服)。隔兩天再探視,問知某老師認為已經失眠,豈可服高麗參?但病仍未愈,我建議仍用前方,試服一劑,睡眠時間延長,三劑基本治癒。失眠已致元氣大虛,不用人蔘以大補元氣,雖有六味湯之補腎陰,陰陽仍不能和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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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曾用六味地黃湯加党參和太子參以治不育症,試舉其中一例。

馮姓青年,農民,娶遠房同宗之女為妻,結婚3年不孕,並非近親結婚的關係,而是男方不能入道,觀其外表,個頭比較高大,力氣過人,診其面色如常,舌嫩胖,脈虛大。《金匱要略》:「夫男子平人,脈大為勞,極虛亦為勞。」今馮氏外表一如平人,脈虛大而不能入道,是虛勞證。先按《金匱要略》法用桂枝龍骨牡蠣湯加黃芪30克,服半月後,脈大稍減而尺弱,改用六味地黃湯加党參30克,以益氣補腎陰。服藥半年已能入道。女方因久不得入道,人轉瘦,月經失調,曾予調經,能入道后不久得孕,但未能固胎而流產,又為之調補氣血沖任。男方繼續服六味地黃丸加党參。三年前後生兩男孩。

60年代在某醫院會診一男孩,7歲,病哮喘,連續哮喘不停已2天,病孩辛苦甚,醫生說這是哮喘持續狀態,已用盡西醫治法未效。診其面色尚澤,唇紅,舌紅無苔,脈細數而兩尺弱,此腎陰虛甚,腎不納氣所致,乃予六味地黃湯加蛤蚧一隻(9克),一劑而哮喘停止。此方以六味地黃湯治其本,蛤蚧補肺益腎、定喘止嗽,既能治標又治其本,故其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當然,蛤蚧治哮喘是有效的。曾見一中醫用蛤蚧兩對(活蛤蚧去內臟)浸酒服,治療斷根。可見哮喘並非不治之症,不過一般要治斷根還是不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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哮喘西醫認為是過敏所致,我發現不少患者因睡竹席而起。對那些夏天哮喘發作的患者,必須問其睡什麼席,如睡竹席或藤席,若不換席,必難治癒。物理因素往往是發病的主要因素,不可不知。

近來有些學者,見西醫對腦的研究多彩多姿,越來越深入,反觀中醫論腦卻過分簡單,實在相形見絀,於是有人提出「腦主神明論」,意圖發揚中醫之理論,從百家爭鳴的角度看,這樣做未嘗不可,但不知這樣一來,便將中醫之藏象學說拋掉了!中西醫對號入座以求發展往往適得其反。腦的實質與功能盡在五臟六腑之中,而主要則概括於心與腎中,何以見得「心主神明」比較明確且勿具論,腎主骨,骨生髓,腦為髓海,齒乃骨之餘,故治骨、治齒、治腦往往通過治腎而取得效果。

下述兩例足證腎與腦的關係中醫自成系統。

我曾治一弱智兒童,正讀二年級,成績欠佳,尤其是數學一門最差勁,很簡單的算題,反覆輔導就是不明,總不及格,請為診治。遂書六味地黃丸,每日10克水煎連渣服。半年後喜告智力有發展,數學已及格了。

最近治療一例語遲之病孩,已兩歲多仍不會講話,連爸、媽二字的發音也不準,身體瘦弱,走路也要扶著,舌嫩淡,指紋淡而脈虛,用地黃飲子加減,服半月,講話、走路、肢體都有進步。地黃飲子由腎氣丸化裁而成,功能補腎益精,治語聲不出,近人用治動脈硬化、中風後遺症等屬於腎陰陽兩虛者。

至於腎與齒的關係,如我院有一位畢業同學治療一例已四歲仍不出牙的兒童,用六味丸治療,牙得生長。又有一西醫之子,多年來屢用金黴素與土霉素,舊牙脫去新牙老是長不出來,我用六味地黃丸而收效。中老年人之牙周炎,多由腎陰虛所致,我亦喜用六味地黃丸,有一定效果。

可以斷言,離開中醫之理論體系去對西醫之號,欲求發展是行不通的。否則腦—髓—骨—齒—腎這一網路之鏈就被打斷了,前人的寶貴經驗也就拋棄了!中醫沿著自身的發展規律,以中醫理論體系為主吸取西醫之長以及各種新技術為我所用,才會飛躍發展。

我院李氏之女15歲,兩足站立稍久即足發紅,甚則腳掌前半均紅,兩手手指天氣未冷而時見紅腫有如凍瘡,不痛不癢,病已數年,歷經廣州幾家大醫院反覆檢查,或說是雷諾氏病,或說是紅斑狼瘡,但最後沒有得到確診。診其人瘦,面色尚潤,舌質嫩紅,苔薄甚,脈細稍數尺弱,乃舍症從脈從舌,辨證為腎陰虛,予六味地黃湯,服數月而愈。

六味地黃丸之適應證不少,但必須在辨證的指導下使用,不能濫用。陳修園《醫學實在易》就有久服地黃暴脫之說。陳氏說:有些小病,本來可以不用服藥,但過於講究補養,醫生投其所好,以六味地黃丸、八仙長壽丸、阿膠、海參膠等滋膩補劑,連歸脾湯、逍遙散也加地黃,服之良久,不見其益亦不見其害。但滿腔中俱是濁陰彌淪,偶然因其他誘因發病猝然失去知覺,痰涎壅盛,吐、瀉、大喘、大汗等症與中風無異。陳氏認為這是補水滋水太過,以致水邪滔天,一作不可救止。應治之以大劑通脈四逆湯加減,或大劑術附湯加薑汁,或於前二方中重加茯苓。

陳修園所講的這類病症,我見過一例。一位久患肺結核的病人,因喉嚨聲嘶,服了一段玄參、生地之類葯而突然昏迷,痰多,汗出,當時與劉赤選老師共同會診,重用四逆湯加人蔘,但終不能挽救。陳氏告誡我們,雖然葯似平和,終有所偏,不能盲目地久服。當然有些虛損之證,非十天半月所能治癒,非半年或一二年長期服藥不愈,這就要講究辨證論治的功夫了。■

【來源:《國醫大師卷·鄧鐵濤》(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出版,鄧鐵濤 編著)】

運營人員: 趙穎 MX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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