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桂花》
春節前母親來杭州相聚，帶了一些臨海本地的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還有一小瓶糖桂花。我說媽你怎麼又帶糖桂花來了，去年給的還沒吃完呢！母親說這是小舅媽給的，上了年紀的人，平時沒啥活動了，出去撿桂花，腌成糖桂花，互相贈送，也挺好。一來活動了筋骨，二來加深親戚妯娌間來往，老年生活還是要靠自己充實起來的。我一聽，這話極有道理，看來我老了還得向她們學習。
因為要控制糖分攝入，其實平時我家是不備白糖的，家有土冰糖，以備不時之需。據母親說，她這糖桂花做法是一層桂花一層白糖腌制起來，糖分當然也是高，因此她只給我挑了一小瓶過來。
在我們老家臨海，糖桂花用處可多了去。最耳熟能詳的是酒釀蛋花羹，可以不必放糯米圓子，但桂花糖一定要摻，外加幾粒枸杞，錦上添花。做得好的程度，可以達到羹體透亮、淡黃色的蛋花如同飄逸的雪紡，有藕斷絲連的美感。外地的酒釀圓子羹我沒見過有這種美感，酒店裡的酒釀圓子羹通常白乎乎，這跟我們臨海本地特產的番薯澱粉也不無干係。
臨海人清明的另外一個重頭戲—青糰子，甜餡里也會摻入糖桂花。青團的甜餡一般是麻芯或紅豆沙，摻糖桂花進去，加點豬油.....青糰子包好後用粽葉或楮樹葉墊著上蒸籠，「青」的香味，粽葉的香、豬油的香、還有桂花糖的香甜，在出籠那一刻，一起製造出完美的味覺誘惑。
當然，臨海不是桂花的故鄉，記得從前古城裡可以賞桂的，也就老回浦那一帶，隱約的記憶中是路旁的兩排桂花樹，還算有點壯觀，其他桂花樹則是零零星星地分佈在大街小巷、挨家別院。而把桂花推崇到相當高度，並最終奉為市花的，當然是杭州了。
杭州的金秋，桂花開放時那個盛景，簡直如行夢中。呼吸著的空氣、喝的水，彷彿都加了桂花香精似的。那段時間，整個人就生活在一種淡黃色的氤氳香氛中，整天有一種腳踩祥雲、飄飄欲仙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滿覺隴達到高潮。那麼能用什麼詞來形容呢？成功躋身杭州新十景之一的「滿隴桂雨」，用「雨」來形容桂花落英之盛況。據說在滿覺隴有七千多株桂花樹，當它們在同一時段開放，能夠香飄數里，行走在馬路上，天空中下著的、地面上鋪著的，都是金粟銀屑，「滿覺隴」這名稱的本身又帶著佛意，其意為「圓滿的覺悟」，翠柯墨葉、沐雨披香，加上若有若無的佛意，都分不清天上人間了，心想不如直接去了靈隱，做個飛升的高僧罷了！有這種想法，不奇怪，對這種美好環境的依賴和喜愛，是有歷史可循的。清朝有個丁立誠，是這麼寫的：「桂花蒸過花信動，桂花開遍滿覺隴。賣花人試賣花聲，一路桂花香進城。桂花栗子正嘗新，南山當戶可結鄰。」 我想他為什麼會用「蒸」字，一定是體會了當時桂花開到極盛時期的那個感覺，正如我所說沐雨披香，整個人、甚至整個城市，完全處於被香氛籠罩之中。又似乎為了實踐這個「可結鄰」，胡適當年乾脆在滿覺隴附近的煙霞洞住下，文人對美的追隨與依賴，比常人體現得更為極致。
丁立誠的詩里，提到桂花栗子，這怎麼能逃過我的法眼。桂花糖炒栗子是杭州不二的美食，也是我不二的追尋，為什麼說「追尋」？在杭州這麼多年，好吃的糖炒栗子都是在流動攤販那裡買到，有固定店鋪門面的，往往味道差強人意。也不是所有的流動攤販都能炒出絕味的糖栗子，真正是可遇而不可求。印象深刻的幾次，嘗到真正炒得好的糖栗子，連殼都是香脆甘甜，可以咀嚼上半天，捨不得吐掉。個人又更偏愛野生的椎栗，顆粒不大，炒得更入味，有一次傍晚在文二路的農貿市場邊買到熱乎乎的桂花糖炒栗子，一路吃著吃著幸福得想哭，然後猛然醒悟折回去找那個攤子，想討要個聯繫方式，可是一念之間斯人已去，從此無緣空留長嘆息。
杭城的桂花美食太多，不勝枚舉。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酥糖、桂花藕粉、桂花糖炒栗....還有最有名的桂花糖藕。滿覺隴的桂花、西湖的蓮藕，兩者結合，會譜出什麼樣的舌尖上的歡歌呢？我的天，你來杭州嘗了最正宗的桂花糯米藕就知道了。吃了幾十年，我仍然覺得知味觀的桂花糖藕是最最正宗的，百分百詮釋了杭州的這個傳統美味的精髓，無人能出其右。其藕之糯，其蜜汁之醇，其他製作者是很難超越的。不到位的製作，首先是藕不糯，太脆，直接pass掉；糯米不爛，又或者太爛，影響口感；蜜汁不醇，太稀薄，都不行。熬糯米藕需要耐心，糖藕的甜，靠的是用文火將湯汁慢慢煮進去，不可求速成。那種甜味，在有意無意之間，但又不會掩蓋藕本身的清香，講究的就是「耐心」二字，所以很少有商家願意花這些時間去熬制，若是用了高壓鍋直接壓得話，是做不出那個傳統的老味道的，這就是區別。
說桂花，道桂花，自古以來「桂」同「貴」，是美好與吉祥的象徵，古今中外皆然。希臘神話中有月桂樹，阿波羅追達芙涅的愛情故事，雖然不是幸福結局，也可見人們對於這種樹的喜愛。故事結局中阿波羅將桂枝折下做成「桂冠」，此後桂冠成為榮譽的象徵。而在中國的古代，對桂樹的推崇就更高了，古人登科及弟，被稱為「蟾宮折桂」，據說丹桂代表狀元，金桂是榜眼，銀桂是探花。這已經不是一般級別上的推崇了。
「桂子云中落，天香雲外飄」，唐朝宋之問的《靈隱寺》中將桂花樹描寫得如此高端、高遠，如今居於這滿城桂花之地，我表示自己很幸福，至少，不用愁沒糖桂花腌了。
【雲端原創】
（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