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托尼-帕克

2015-2016的總決賽已經結束，漫長的長草期，一個噩夢常常困擾著我。

2016-2017賽季的某一個晚上，鄧肯不在，馬努不在，波波維奇忽然拎著酒瓶搖搖擺擺走進人海，場上只剩下剛剛還打得興高采烈的托尼-帕克，那傻笑還掛在嘴邊。他等著馬努和他擁抱，等著鄧肯摸他的腦袋，可是，一切都不在了。

有人問托尼-帕克到底是第幾控衛，能不能贏過克里斯-保羅，其實帕克自己早就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不關心我是第幾控衛，我只想做波波維奇心目中的第一控衛。」波波維奇心中的第一控衛！還不夠我們臭美嗎？

整整15年，托尼-帕克像一個旋轉木馬一樣在左側底線日復一日兜著圈子，他放下皮球，繞開上將、繞開馬努、繞開鮑文、繞開內斯特洛維奇、繞開奧伯托、繞開芬利、繞開提亞哥......繞開許許多多替他擋人的隊友，最終跑到45度角，面前會有一座嚴嚴實實的山，替他遮天蔽日。

這15年間，一開始他甚至不需要掩護，到後來他能隨心所欲地利用掩護，到現在他開始離不開掩護，我們看著他起跑、看著他加速、看著他電光石火一往無前、看著他如今慢下來，掩護跟不上他就會被年輕強壯的對手截下，然後扔布娃娃一般把他的小身軀撞出底線。

一般家裡的老幺總是最受寵的，然而托尼卻沒有這麼好的待遇，雖然我們聽著埃利奧特解說時親切地高喊：「助攻來自托尼！！！」彷彿在說自己的孩子或是弟弟，雖然我們常常看到鄧肯摸著他的腦袋，馬努摟著他的腰，三個人親如兄弟，但波波維奇劈頭蓋臉問候全家的怒罵還在耳邊。他在馬刺一輩子小心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從頭到尾他都是GDP中最不安全的一個。鄧肯會對波波的咆哮裝聾作啞充耳不聞，馬努甚至會不屑一顧地繼續進行他的幻想家事業，但帕克只能陪著笑臉說：「是是是，老頭子我就照您說的辦。」

很長一段時間，波波維奇和布福德都陰謀弄走帕克，雖然馬努也在10年傷病期間遭遇到了續約危機，但從未像帕克那般危險，換做一個普通人，早就對馬刺生氣了，早年不著調的時候，波波維奇企圖用基德來取代帕克，09年爆發后傷病纏身，波波維奇又妄想用喬治-希爾取而代之，猶然記得那段日子裡，人人都在念叨著交易帕克，親疏遠近，令人心寒。

然而托尼-帕克依然傻乎乎地笑著，看上去從未把這些事情當回事。

帕克這麼多年的實力，是有起伏的，GDP三人都一樣，為了戰術的變化、新陣容的兼容、籃球理念的進化不斷改變固有打法，或增重或減重，或持球或無球。都經歷過個人能力的大巔峰和大低谷，而且不是一次，他們的生涯是曲線狀前進的，既不是一以貫之，也不是原地踏步。

帕克在馬刺新老交替的時刻來到球隊，全世界都是質疑聲，除了實力以外的資本為零，第一個賽季幾場比賽就殺入首發，算是少年成名，那時候他快得令人髮指，但他在季後賽受制於湖人的鐵桶陣，被基德一番修理，更是被比盧普斯欺負得雞飛狗跳，這些事情，他日後都還了回去。但世界變化太快，基德、納什、比盧普斯剛剛老去，保羅、德隆又如絕代雙驕般出現，到如今保羅、德隆都有些老了，威少、沃爾、歐文這一幫子青年才俊又橫空出世。所以大家數來數去，總是忘了托尼帕克，即便他比他們更成功，對位勝多負少，拿到了更多的總冠軍。

人們不記得他曾經一個加速就能把納什閃得釘在原地發獃，也不記得他迎著奧尼爾上籃讓胖子撲空，更不記得他在07年總決賽中翻江倒海的狂奔，詹姆斯苦追不放卻被他站在地板上挑籃得手，更不知道他曾經一場比賽砍下過55分。大家更容易記住他被基德、比盧普斯欺負，被康利攆的滿地打滾，被威少撞得人仰馬翻。沒辦法誰讓他總是傻笑呢。

他不是馬努那樣搏命好鬥、自尊敏感的二愣子脾氣，他也從來沒有獃子的統治力，但他比誰都有親和力，他從未暴跳如雷吼過隊友，也不曾唧唧歪歪絮絮叨叨發誓我要還回來，他總是傻笑，法國人嘛，大家都懂的。只有最近兩年，他慢慢開始表達傷心和不甘，表達慾望和決心。2013年總決賽之後，被問到那28秒，他說：「想起這件事，即使我活到95歲，也會在夢中哭醒的。」

13年夏天的歐錦賽，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拼盡全力幹掉了不可一世的西班牙，我從未見過托尼-帕克如此像領袖一樣好鬥，也從未見過法國隊如此團結一致眾志成城像一隻球隊，看來馬刺和球員之間的影響是相互的。但之後決賽的對手弱一點了，帕克又傻笑著對迪奧和巴圖姆說：「兄弟們，決賽靠你們了，我累壞了。」

14年季後賽，他一直拖著傷腿在場上做旋轉木馬，他被卡爾德隆和哈里斯耗得精疲力盡，卻又用老球皮的狡猾戲弄了利拉德，但是在機械戰警一般的威少面前，他扛不住了，他被界外斷球的時候，整個人被撞飛像個斷線風箏；伊巴卡回來的時候，他驚慌失措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突破的腳步都變得踉蹌錯亂。第六戰的時候，他的腿已經不能動彈了，只打了半場，約瑟夫的霸氣出場，格林的防守，迪奧的籃板和組織，馬努的絕命三分，卡哇伊的神奇追帽，以及鄧肯最後夢回巔峰一般的統治內線，這一切拯救了馬刺，拯救了托尼-帕克。

總決賽他打得很差——與他的實際水平相比，有一場投籃很鐵，失誤很多，他主動跑到場邊找波波維奇說：「教練對不起，我打的是翔，對不起隊友們的努力。」老頭子拍著他的背說：「托尼，你是球隊的領袖，做你該做的，相信隊友。」

或許很多人只記得托尼最後一站的七投零中，我卻記得他拚命地蹲下身子，雙腿死死釘住地板，兩眼圓瞪，像餓狗一樣死死盯著詹姆斯手中的皮球，不停地伸出小短手去撓一下，他在防守端和勒布朗-詹姆斯剛正面！！！看上去，詹皇的天威可以在一個啟動中就可以把這個小矮人碾碎，但托尼--帕克不動如山，不換防，不退縮。最終詹皇傳球了。

賽后，禿子抱著傻子哭成了一團。

2014年，托尼-帕克常規賽MVP排名第二，僅次於詹姆斯，季後賽開始后受傷，總決賽，拖著傷腿絕殺，那28秒前，他還投進了致命三分球，毫不誇張地說——欠他一個FMVP，或者說是MVP。若不是那28秒，現在完全沒必要討論誰是第一控衛。

2015年，托尼-帕克再也找不回上一年的狀態了，他慢下來了，再也不能肆無忌憚突進內線了，他穩如狗的底角三分球也開始消失了。2016年，他似乎徹底老了，不但突不進去，就連曾經練得爐火純青的跳投，也成了時靈時不靈的破馬槍，這下糟糕了，馬刺的發動機廢了一半，一旦托尼-帕克不能飛馳如電，不能吸引包夾，馬刺陣地進攻的起手式就完全打不出來，那個曾經飛轉如風的團隊籃球機器也開始出問題了。這時候我們才會發現，托尼-帕克也是這個體系的關鍵所在，沒有100%的帕克，那就不是那個馬刺了。

他不再電光石火了，過去是回不去的，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追思和惋惜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人生不過是他的一個斜肩，不用晃動，不用CROSSOVER，不用任何華而不實的動作，一個陀螺轉，13年光陰就消失在傻乎乎的笑容里，聽埃利奧特渾厚的嗓音喊著：「托尼——帕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