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 煎茶

天上落下來的水,古人稱為「天泉」、「無根水」,比如,露水、雨水、雪水。

用雪水泡茶,這件風雅之事在古人那裡,就是生活。

陸羽一生足跡遍布巴山蜀水,荊楚大地,吳越山川,但卻未到過(嚴冬)銀裝世界的北國,未領略過那冰雪之風韻,當然也未嘗過北方以雪水煎茶之甘芳了。這樣看來,陸羽的《煮茶記》中在對天下名泉佳水的次第排列中,將雪水排在二十品之末,可能有失公允。

不管怎樣,雪水煎茶這件事放現在,仍舊是雅中之雅,只是四處污染嚴重,好的雪源難尋,只能在大雪紛飛中對雪品茶、緬懷古人了。

雪水煎茶、雪水煮茶的故事在中國流傳很久,幾乎歷代都有,從史料記載上看,最早的雪水煎茶,應該發生在宋代,和大才子陶彀有關。

據記載,陶彀,字秀實,是宋代一位性情獨特的風流雅士。曾自稱頭骨當作珥貂冠。宋太袓建隆年間,他任翰林承旨學士,文才第一,獨步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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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有一年,其子陶炳考試登第,因為他一生無拘無束,放浪形骸,沒有時間教導孩子,所以,皇帝不相信陶氏之子能登第,就吩咐中書複試其子,結果,其子是真才實學。

可見,陶彀風流倜儻,敢想敢為,皇帝都知道,風流天下知。

據說,當年党太尉有一個家姬,甚美。陶氏很喜愛,竟將這個家姬搶來,收納為妾。男才女貌,兩人性情投合,如漆似膠。

有一天,突降大雪,風流多情的陶氏別出心裁,竟然取雪水烹茶,茶格外清香,感覺美妙無比。

陶彀品著仙茶,得意忘形地問妾:「黨家太尉,有此風味,欣賞這個嗎?」妾笑容可掬地說:「党太尉是個粗人,怎知這般樂趣風情?他就只會在銷金帳中淺斟低唱,飲羊羔酒。」

由陶彀引發的「掃雪烹茶」這一典故雖說有名,但用雪水烹茶卻非陶學士的發明獨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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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唐代,陸龜蒙的《煮茶》詩中就有「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的詩句。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喜茶,對於雪水茶情有獨鍾。他在《吟元郎中白須詩兼飲雪水茶因題壁上》一詩中,對於雪水茶有生動的描述:

冷吟霜毛句,閑嘗雪水茶。

城中展眉處,只是有元家。

只不過到了北宋時期,用雪水烹茶變得非常流行。

譬如當時為皇帝監造貢茶的福建轉運使丁謂,就以為對當時流行的龍鳳團茶的喝法,是「痛惜藏書篋,堅留待雪天」。

而對茶事頗有研究的宋代大詩人蘇東坡一生浪漫,特別喜歡以雪水烹茶,尤其是烹貢茶,感覺味道不同凡響。他寫下了雪水茶詩,這就是最長的一首詩名《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夢人以雪水烹小團茶,使美人歌以飲。余夢中為作迴文詩,覺而記其一句云:亂點余花唾碧衫。意用飛燕唾花故事也。乃續之,為二絕句》,詩曰:

酥顏玉盞捧纖纖,亂點余花唾碧衫。

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

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研斗晴窗。

而南宋時期擔任福建提舉常平茶事的陸遊,在《建安雪》中也提到:

建溪官茶天下絕,香味欲全須小雪。

唐宋以來的品泉者認為以雪水烹茗是高人雅事,宋代陸遊生性情豪邁,一生感嘆沒能王師北伐,收復中原。他對於品茶很在行,也極細膩。他喜歡用雪水烹茶,還特地寫了一首《雪后煎茶》詩:

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

一毫無復關心事,不枉人間住百年。

雪水茶還被賦予了更多的心靈寄託,比如明末詩人杜佚心認為,只有喝雪水茶,才能平復亡國之恨。《民遺民詩》中收錄了他的《雪水茶》:

瓢勺生幽興,檐楹恍瀑泉。

倚窗方乞火,注瓮想經年。

寒氣銷三夏,香光照九邊。

旗槍如欲戰,莫使亂松煙。

同是明末遺民,詩人胡虞逸在情緒上更進一步,認為要敲冰煮茶更好:

煮冰如煮石,潑茶如潑乳。

生香湛素瓷,白鳳出吞吐。

明代田藝蘅在《煮泉小品》中分析道:「雪者,天地之積寒也」。他還引用《汜勝書》「雪為五穀之精」的說法,「是靈雪也。」又引用北宋詩人李虛已「試將梁苑雪,煎勛建溪春」的詩句,認為「是雪尤宜茶飲也。」

古人的解釋雖說詩意,卻也難懂,如果換成現代科學的說法,那就是雪水是自然界中的純軟水,用軟水泡茶,其湯色清明,香氣高雅,滋味鮮爽,用元代詩人陳基的詩形容,那就是「雪勝玉泉茶勝芝」,口感絕佳。

關於雪水烹茶到底什麼口味,清代大劇作家李漁性情儒雅,喜愛雪水茶。他在《煮雪》詩中詳細的描述了自己煮雪烹茶的感覺:

鵝毛小帚掠干泉,撮入銀鐺夾凍煎。

天性自寒難得熱,本來無染莫教煎。

比初雖減三分白,過後應輸一味鮮。

更喜輕煙浮竹杪,鶴飛不避似相憐。

清代最風雅的皇帝自然是乾隆皇帝,他喜歡雪水烹茶,並用三清茶招待他寵信的大臣。夏雲虎在《清宮詞》中描述了乾隆皇帝三清茶的盛況:

松仁佛手與梅英,沃雪烹茶集近臣。

傳出柏梁詩句好,詩腸先為滌三清。

把雪水茶把玩到極致的,是《紅樓夢》里的妙玉,她無疑是賈府中最懂茶的。在飲茶方面,她不但敢挪揄寶二爺是在「驢飲」,便是黛玉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也要遭到她的嘲笑。書中第41回描述妙玉請吃茶的那一段,便頗有意趣。

當自以為懂些茶道的黛玉詢問茶水是否是用「舊年蠲的雨水」,便被妙玉冷笑著回敬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瓮一瓮,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天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

清高自許的妙玉以五年前搜集梅花上的雪水泡茶款待眾人,脫凡不俗。所以,有這樣一幅對聯問世:

茶香高山雲霧質,水甜幽泉霜雪魂。

妙玉的梅花雪水泡茶無疑是那個年代的奢侈品和風雅之最。現代人尋到能用的雪水就已夠奢侈,現代工業文明造就的大氣污染和環境惡化,已經很難收集到潔凈的「天水」了。

這兩日,城市大雪中,雖不能圍爐烹雪,但可以對雪烹茶,一樣的意境閑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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